我是不是适合当官呢?还是就此放弃,就安心在家当个耕读传家的农人?…

第二天起来,文瑾看到文翰顶着一对熊猫眼,大吃一惊:“哥哥你怎么了?”

前天晚上两人没睡好,那是担心的,可文翰的眼圈,也没这么黑呀,文瑾怎能不担忧?

“没事,岔铺呢。”文翰淡淡地道,他竟然没脸红,也没显出羞涩,短短两天,钱文瀚一下子成熟了。

三个人吃了早餐,便急匆匆往家赶,汪晗父子昨天连夜到家,他们在衙门外观看,一见没事了,就赶紧回家,在县城住一晚,有一晚的费用呢,钱家当然会负担,可他家承受钱家恩情不小,怎么好意思索要?就是人家给,他们还不好意思接呢。

韦氏见到男人儿子,又是一顿唏嘘,文瑾和文翰退了出来,让人家夫妻互相安慰。接下来一天,一家人准备谢礼,先是汪家,隔壁魏家,然后给村里人家挨个派发四个鸭蛋,算是表达谢意,这才准备一篮子咸鸭蛋、一篮子鲜鸭蛋,外加两只活鸭子,一袋大米,去了西王一趟,谢过梁满仓。

西王村的人,都听说了梁满仓说的稀奇事,有人还有些不信,现在见到来送谢礼,这才知道是真的,一时柳知县的贤名人人称颂,王三陷害无辜被万人唾弃。

最后要谢的,自然是柳知县,十天后,文瑾在县城定做的“青天大人”牌匾做好,一家人以及汪家父子,一起来到县城,拿了牌匾,雇了乐手,一路吹吹打打,送到了县衙。

柳全汉心里特别舒服,觉得这钱家人真是上道,好些乡民,只是在大堂作揖说句感谢的话而已,他们不仅带了一车的土仪,竟然知道做个牌匾,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不说,还为自己有个好名声起作用。

钱家和汪家人,卯时便启程,就是为了赶在午时以前到达。

柳全汉设宴招待,汪家父子和钱先诚,哪里敢和县太爷一桌吃饭,最后由师爷相陪,只有文翰当了代表,去陪那位父台大人。

刚开始两人没什么话说,文瑾又不善于逢迎拍马,场面一度有些冷,还是柳全汉问起考试,这才打开局面,文瑾小心伺候柳全汉喝酒吃菜,嘴里说着考试见闻,渐渐自然起来。

柳全汉一直想着钱文瑾,觉得这个孩子聪明的简直有些妖孽:“你那个弟弟倒是挺机灵,和你长得也不像。”

“他是三叔的儿子,三叔下落不明,只好依附我家生活,弟弟极其聪明,我家能够在山窝创业,她功不可没,可惜她嫌读书太过约束,不然,将来成就不知道会有多大呢。”

“啊?他是钱先聪的儿子?一点也不像呀?你三叔十分豪爽,不拘小节,也没有她这样视功名如粪土的。”

“文瑾说,人各有志,叫我不要逼她,我也没办法。”

上一次在韦家湾见柳全汉,文翰还拘谨莫名,这一回,却大方了许多,不仅是有了这个秀才的功名让他自信心大增,更多的,是这一次的磨难,他承受能力增强了,其实心里,他依然很紧张,可表面却能基本上控制住自己。

柳全汉换了话题:“你对津河旧道的百姓,生活日益艰难,有没有想法?”

“我希望老爷能够出些招术,让他们也和韦家湾一样改造一下。”

“可韦成岚有你家支持,再加上下手早,若是津河沿岸的人都进山采摘,咱山阳的麻烦可就太大了。”

文翰皱眉,他才十五岁,哪里懂得该怎么做?柳全汉都快四十岁了,还在像他讨教呢,可见,这个问题真的很难。

“要不,让我弟弟过来吧?她经常会有些奇思妙想,刚开始听着或许觉得匪夷所思,但最后实施起来,却如那锦囊妙计,结果非同凡响。”

柳全汉已经在破案上见识了文瑾的思维敏捷,此刻并不怀疑文翰所言,他矜持地略略点头:“或许你弟弟真能拿出什么远见卓识来。”说完,他一招手,一边伺候的小厮便悄无声息地快步而来。

“去那边把钱秀才的弟弟叫来。”

文瑾很快就来了,本是异世穿来的人,对这个世道的尊卑贵贱本就没什么深刻认识,见了柳全汉,行礼之后,见示意让坐下,便大大方方表示感谢之后,坐在文翰下手。

文瑾多少有些拘谨,只是因为柳全汉是个陌生人,有些不习惯,幸好因为这个,柳全汉觉得她多少有几分孩子气,还没起什么疑心。

柳全汉改了话题,聊起了韦家湾,文翰高兴起来,告诉县太爷那里现在已经葱绿一片,和津河旧道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其他地方,也能如韦家湾这样,可就太好了。”柳全汉感慨。

文翰还有些莫名,文瑾心里明镜一般,却装傻道:“大老爷,为何别的地方不肯学舅舅他们?懒惰吗?你派官儿过去,看住他们干活呀。”

“你不懂!”柳全汉叹气,“我虽然可以派劳役,可那不过杯水车薪,沿河人口远多过山前居住的人口,他们自己衣食无着,服劳役只会雪上加霜。”

“反正冬天没事做,把几个村子的人集中起来,帮一个村子先挖出池塘,这样,几年下来,不是都有了吗?”

柳全汉叹气,几年啊,谈何容易。

“为什么不行?”

“这几年,他们吃什么?”

文翰想了想:“县里有富裕人家,让他们捐些钱财不行吗?”“缙绅乃国之根本,不好逼迫他们。”柳全汉没法明说,县里几户有钱人家,他轻易也不会招惹,那些人都是有背景的。

第七十二章 研讨

文瑾眨着大眼,一脸天真地道:“老爷,你可以带着那些大户去韦家湾呀,他们看到只要几年,就可以把荒滩变良田,说不定愿意在河滩买地,荒地改造需要人力,失地的农人只要有活干,就会有饭吃…”

柳全汉只觉得全身血液沸腾,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文翰却提出反对意见:“这样不好吧?咱山阳这几十万亩土地,岂不成了几个人的天下了?到时候百姓手里寸土皆无,也不好。”

文瑾歪头想了想:“哥哥放心,河滩多大呀,那些大户哪里会买下这么多?再说,那里也不可能都变成良田,津河旧道里面的水,也根本不够浇灌。”

“钱文瑾你还有什么办法?”柳全汉问。

“还可以让普通民众去买地,或者不是购买,而是共同开发。比如吧,文翰哥在河滩有八十亩地,我出四十两银子,可以改造出来,那地最后,咱俩平分,一人一半儿,这样,山前那边,有些富裕人家,孩子多,家里地少,这样可以把部分子弟迁徙过去,缓解人口压力,津河旧道那边的改造也好动手了。”

柳全汉点头,这也是办法,可还有不足之处啊。

文翰也想到了,他对文瑾摇头:“这个不好,村子里若不能跟韦家湾一样,有个领头的,一盘散沙,根本没法达到目的。”

“哥哥,一盘散沙的村子,卖地的就多,抱团的村子,很快就会大变化,反正能安抚多少算多少,只要不是全津河旧道的人春天里都去逃荒要饭,山阳就不会乱,熬过几年,改造好的土地产出增大,有了粮食,还发愁什么?没饭吃的,给别人干活就成了,不像现在,家家没粮,津河旧道的人,想寻个出力换饭的地方也没有。”

文翰连连点头:“到那时候,老父台再派劳役,命人把没人的荒滩种树,山阳可就遍地绿荫,不愁饥馑了。”

这一场讨论,可以说,建立了如何改造山阳段津河旧道的基本框架,柳全汉暗忖,自己只需要和师爷好好规划一番,把这些补充完整,就能够实施了。

津河旧道,不止山阳一县,若是这边做得好,别的地方却乱起来…,到那时候,他柳全汉想不出名都不行,皇上肯定会知道他的。

想到这里,柳全汉只觉得心潮澎湃!

文瑾第二天回到家里,开始盘算怎样最大幅度的筹钱,她还想在河道边上,弄个猕猴桃园呢。

借给韦家湾的,一时还不了,若是津河旧道河岸真的开始动起来,她拿什么弄到大片土地呢?那细沙地,若是有了肥力,就是最好的种猕猴桃的土壤。

因为王举人要去京城参加春闱,文翰没地方读书,柳全汉不知怎么知道了,送来一封荐书。他朋友的亲戚,在和平陵府相邻的怀津府入云书院教书。

如云书院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在梁中省名气很大,曾出了一个状元,还有八个进士,二十二个举人。

从山窝到入云书院,大概有四百里,往东南走一百里,到新津河河道,可以乘船,二百多里水路,下来只需要走十几里就到了,交通还行。

韦氏舍不得,可她还是理智的,知道儿子只有去好的书院读书,才能有出息,只好忍着不舍,为儿子收拾行李,让男人和弟弟,把文翰送去。

到了走的那一天,韦氏大概抹了半夜的眼泪,两个眼睛都肿了,文翰心里也很难过,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娘,你在家要保重身体,晚上灯光暗,就不要做活儿,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

“嗯,知道了。”

“要是出了大事,你别太着急了,得派人找舅舅,不要像上回一样,舅舅第二天才知道信儿。他是有本事的,你清楚。”

“娘知道了,娘当时急得晕头,没主意。”

文翰最后,很郑重地道:“有什么事儿,多听听文瑾的意见,不要因为她小,就不当回事儿。”

“嗯!”韦氏强忍着才没有流下眼泪,送走了儿子,过了两天,才意识到儿子把自己弟弟和小侄子等同看待呢:“文瑾才多大呀,这哥哥当的。”说完,想到自己弟弟虽然比文瑾成熟,外面有人脉,可真的动心思的事儿,还真未必能够胜得过,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大山这几天,来了好几趟山窝,先是听说钱先诚被抓,过来查看消息,后来是对受惊归来的钱先诚表达问候之意,接着,便是带兄弟帮忙收割水稻。

他家的稻田,要比钱家的晚成熟几天,刚好还有时间。

韦成岚也来帮忙,只有二十几亩地,一下子有六七个棒劳力,没几天就收完了。

大山还要帮着脱粒,文瑾劝住了:“大山伯,你帮我已经够多了,我这边现在人手也不少了。”

“那好!”大山也是豁达的性子,点点头,“明天我就不来了。哦,对了,你那回采的分枝蘑菇,根是个什么中药呢,大城药店都收的,可惜咱这没人要。”

“哦,我知道了。”

告别大山,文瑾又一次面临那个老问题:该建立一个新的商业渠道了,可她从哪里下手呢?

见文瑾连着两天都闷闷的不说话,韦成岚忍不住了:“想什么呢?”

“舅舅,韦家湾的事情,已经捋顺了,村里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手接替你,咱们一起到府里或者省里走一遭?咱这里满山的药材,一是我们不识货,二是,没人收购,每年就那么在地里烂掉,多可惜呀,那可都是钱呢。”

韦成岚一听就来了精神,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一个小小的韦家湾,怎能满足他?

“文瑾,这有何难?我有个朋友就在咱平陵府城里最大的药房分店当二掌柜,让他派个人,带着咱们到山上认药,再教咱们加工,最后卖给他们就行。”

“他们愿意吗?”

“愿意得很,朋友说了好几回,让我学认药,帮他们采呢,反正他们倒手卖出,挣得更多。”

“对哦,呵呵,这可太好了。”

文瑾笑了一下,鼓动韦成岚:“舅舅,不如我们建一个贸易公司吧?”

韦成岚没听懂:“什么?”

知道自己说错话,文瑾赶紧改口:“我的意思,咱们不能总靠王继善,还是自己建起一道货物流通线,不仅少了一层盘剥,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商品。”

“这个当然好了。”

“那我们就从做药品开始,咱家在山窝建起一个药材收购站吧,虽然山窝村比较偏,可它离山近,又有一条大路,附近的人都喜欢走这里。”

韦成岚脸上有些犹豫:“好是好,可离林津镇这么近…”

文瑾一愣,随即便明白他的意思,王继善为人不错,帮了自己和韦成岚很多的忙,忽然这么明打明的和人家摆擂台竞争,韦成岚良心过不去。

“给王继善那边说,是你朋友委托的,不是和他夺生意,还有,他主打的可不是收购药材,仅限于天麻、杜仲,量也不大,其他都不收,咱们对他没什么影响。”

韦成岚听着听着,脸上浮出笑容来:“给他说,我们依然不收天麻和杜仲,采药的人多了,他还跟着受益呢,应该不会对咱有意见。”

放下心事,他立刻就行动起来,给韦氏打了声招呼,就回了韦家湾。过了七八天再来时,带了个药农杨迁——黑黑瘦瘦,但却十分精干的中年人。

文瑾把大山和明山也叫上了,跟着杨迁上了山。

在杨迁眼里,莫凌山遍地是宝,他一路走一路指点,有时甚至直接采挖:“这个叫长春七,药材是根,能镇痛、镇静,治风寒发热、关节炎等,用量挺大的,价格也不错。”

韦成岚按照杨迁的指点,小心挖出根来,文瑾早就用毛笔在布条上写下名字,绑在上面,放进背篓里。

杨迁继续往前走,碰上了便详细介绍:“这是苍术…,这是葛根…”不光是教着如何辨认、采挖,还给他们说,“药材也不是什么季节都能挖的,像这个,丹参,你们记着,等冬天叶子枯萎,或是来年春天快发芽时采挖。”

“哦!”众人齐声答应。

杨迁一共住了三天,教文瑾辨认了二十多种药材,并且留下标本和加工方法,最后拿了五两银子的工钱,韦成岚送他回了府城。

钱家池塘往南,溪水在这略略向西打了个弯儿,形成好大一片石头滩,有一个足球场大,文瑾以前想把那儿也进行改造,可惜她用铁镐刨了刨,一尺深还见不到土壤的影子,最后只好放弃了,现在,她又有了新打算。

“二伯,把村西头溪边那片荒滩买下来吧?”

钱先诚吓了一跳:“要那个做什么?”“我想建立一个药材收购站,咱这山上,药材很多,百姓却守着金碗要饭吃,好多人不认识药材,王善人也只收购天麻、杜仲等,多浪费呀,不如咱来收购吧!”“咱收?卖给谁去?”

...

第七十三章 冲突

“舅舅都联系了人了,前两天那药农,就是舅舅的朋友介绍的,府城的百草堂说了,有多少要多少!”

“那…”钱先诚一想家里彻底变成了商户,十分反感,“文瑾,我们现在有吃有喝,你想穿绸着缎也可以,不想干活就不干,也不会缺了你的,为何还要折腾呢?”

文瑾的心特别不舒服,难不成家里这吃呀喝呀,都是二伯你创造的?说话口气这么大。

钱先诚也觉得自己说话不妥,他换了口气,温和地道:“文瑾,咱家现在这样还不好吗?”

“二伯觉得已经很好了吗?现在苏叔叔在咱家干活,一家人吃饱穿暖不成问题,可苏叔叔全村的人呢?你为何不努力一把,让他们也跟着享福?”

“这孩子,天下大了,你不能把穷人都管了吧?”

“可我有能力,为何不多管一些?”

钱先诚想了想:“你可以让药铺的人来收购呀,不用自己出头的。”

文瑾皱眉:“我有能力,为何不做?”

“文瑾,做个耕读传家的人家不好吗?你怎么老想往商人那边站?多不好!”

文瑾定定看着二伯,心里又气又苦闷,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酉时中,文瑾帮二伯母做饭,韦氏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轻轻叹口气:“文瑾,别怪二伯没有由着你的心性,咱家这日子,还不好吗?你没必要去做个商人呀。”

文瑾没说话,二伯和二伯母,听不得“商”字,似乎那是毒蛇猛兽,沾之即死。

“二伯母,我没能读书,总不能就这么守着几亩水塘过一辈子吧?”

韦氏没想到文瑾会这么说,一时无语,大概晚上,把文瑾的话转告给了丈夫,第二天吃过早饭,钱先诚找文瑾谈话:“文瑾,你也才十三岁,要不,去读书吧?”

文瑾目光定定地望过去,钱先诚立刻垂下眼帘,文瑾八岁停学,现在已经五年了,再开始读书,能来得及吗?他憋了半天,还是鼓气了勇气:“就算将来没能读出名堂,二伯保证,不缺你衣食,这也算是体体面面活了一生了啊。”

文瑾不屑地哂笑了一下:“体体面面?窝窝囊囊一事无成,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日子,这样的人,能说得上体面二字吗?”想到二伯就是这样的人,文瑾还有些担忧他恼怒,悄悄用余光观察了一下,钱先诚根本没联想到这里,他可不认为自己窝囊、一事无成的。

好吧,这是观念差异造成的,钱先诚认为自己仁义又善良,受人尊重,这样的人是成功的人,不是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想到这里,文瑾悄悄松口气,她并不是故意指责二伯的。

钱先诚依然很有耐心地劝文瑾:“做个读书人,好歹是最矜贵的,再说我们现在又不怕没吃没喝,你为何非要自降身份,去做商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一辈子就那么过?每天除了造粪,还是造粪,这怎么能叫矜贵?凭什么能叫矜贵?矜贵就是吃别人的血汗?那我还不如低贱着呢。”

“你,你,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钱先诚生气了,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忍住,又坐在文瑾身边,“要不,咱们有钱了,多买些地也一样啊,这样你也不会觉得没事可做,若是你真能创出局面,家里几千亩上万亩的良田,那也是成就非凡的。”

“哼,二伯,你不觉得这才是与民争利的?普通百姓,没有别的出路,只能种田、种田,没有田,你让他们种什么去?我拥有的越多,就意味着越多的百姓没有地,这样的一生,是罪恶的一生,哪里能称得上成就?”

钱先诚气得猛一拍文瑾的炕沿:“这孩子,你怎么就听不进好话呢?”

文瑾比他更气,愤怒地瞪了一眼,摔门而去。

秋日的天,是那么的蓝,仅有的几朵云彩,白得耀眼,蓝天下,打麦场上,一个个金色的谷垛,亮灿灿地炫示着农人丰收的喜悦。往日,文瑾看到这些,笑意压也压不住,可今天,一肚子的窝囊气,让她根本看不到喜悦,看不到欢愉。

“文瑾,文瑾——”是汪晗。

文瑾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欢快些:“哎!汪叔,今天怎么闲了呀?”

“哪有闲空呀,这不是专门来找你了么。”

“有什么事儿吗?”

汪晗忽然有些发窘:“哎这个——,”他才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呢,也不是那种畏畏缩缩有话不敢说的。

咽下一口唾沫,汪晗便开口了:“小秀才,你不是说过,想请人备些酸菜吗?我来好不好?”

“好啊!”

“我娘腌的酸菜,都说好吃的很,包你满意的。”

他可真会做生意,要不是有韦成岚,文瑾肯定会鼓动他放弃那个里正的位子,当个业务人员来培养了,将来,肯定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掌柜。

见文瑾没说话,汪晗有些羞臊,还当她不愿意呢,汪晗赶紧改口:“要不就算了。”

“哦,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在赞大叔你好本事呢,没来得及说话。”

汪晗高兴地“嘿嘿”笑了两声:“小秀才恁会夸人。”

文瑾压低声音:“汪叔,不是我说,你比汪大爷还本事,将来咱村头一份。”

“这孩子…”汪晗嘴里谦虚,心里特别受用。

“大叔,我不仅要白菜腌的,想要雪里蕻和芥菜腌的,还需要些酸萝卜,大概得两千斤。”

“这么多?”汪晗吓了一跳,随即,嘴角便溢出笑容,又有一笔收入了。山窝村在山脚下,冬天的冷风刚吹来时,有大山挡着,冬天来得晚,也不是很冷。不过,这个冷是相对而言的,文瑾总觉得她现在所处的时代,社会制度很有有几分像明清,却比明清朝开明,气候倒很像明朝,特别冷。她手里的书籍记载,前朝山阳县的冬天,山溪有时候都不结冰,即使有冰,也很薄,站不住人,可她穿来这几年,每年的溪水冻得没有一尺深,也起码有半尺的冰了,人在上面随意来去,如石头一般结实。

第七十四章 分家

文瑾盘算了一下,开口道:“大叔,腌芥菜就得一千八百斤,酸萝卜少些,一百斤,雪里蕻不要腌成酸菜,咸的就行,也一百斤,酸白菜也一百斤吧。”

汪晗大喜过望:“好好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汪晗这人,还是很会做人,也很有眼力的,文瑾今天,明显有心事,他临回家,问了文瑾一句:“小秀才有什么麻烦?”

“大叔,咱村外那片石头滩,我若想买,行不行?”

“行的,县里巴不得咱们买下呢,只要一两银子一亩,怎么,想扩大饲养场吗?”

文瑾含混地应了一声。

“包在大叔身上,到时候你只管拿了银子,和大叔一起到三关镇黄乡吏那里办了文书契约就行。”

“好!我若是下了决心想干,就去找你。”

“没问题!大叔随时等着。”汪晗笑眯眯告辞而去。

有这一打岔,文瑾的心里不那么沉闷难受,她沿着溪水边,慢慢往前走,先是饲养场和西边的小池塘,下来是豆腐坊,再接着饲养场,下来是大池塘,荷花已经很稀少了,莲蓬也多让文瑾采回了家,文瑾慢慢走着,一直来到稻田旁边。

钱家的稻田只种了一点儿蔬菜,文瑾怕连年种稻,对土地不好,便留着想多晒晒太阳,算是杀菌消毒吧。

其实,她打算明年种些猕猴桃苗儿,不想种菜,拔了地的肥力。

山窝离山近,土壤含沙量偏大,水源又充足,农家肥也足够,这二十几亩地,做苗圃的条件还是刚刚的。

坐在晒地暖暖是河堤上,文瑾的脑子里天马行空,什么都在想,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因为,一个念头,总是过一会儿,就会冒出一次,把她的思路,冲的七零八落。

二伯和二伯母这一关,该怎么过?

韦成岚送走杨迁,先去韦家湾看了一眼,带着哑巴来到山窝村。

“文瑾呢?”

钱先诚还在生气呢,没说话,韦氏赶紧把弟弟叫道上房。

“到底怎么了?文瑾挺懂事的,你们为了何事和她生气?”

“她舅,有句话我不知该怎么劝她,还得你说一说吧。”韦氏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十分遗憾地道:“你说这孩子鬼迷心窍了,怎就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呢?士农工商,她是哪个不好,非要往哪个头上靠。”

韦成岚黑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我不觉得经商就低人一等,在林津镇,谁不对王继善礼敬有加?姐夫自诩文人,讲究诗书传家,有几个人把他放眼里了?”

“小成!”韦氏有些着恼,瞪了弟弟一眼,随即想到,爹爹早逝,弟弟被迫中途停学,早早背负起家庭重担,不得不到处奔波,难免有些市侩气,她心疼难忍,幽幽的叹了口气,“小成,你没读多少书,不知道这些…”

“姐姐!我什么不知道?只是没你俩糊涂而已。姐夫不过是比我在学堂待的时间长了些罢了,难道比我就懂得多?学得好?除了一身酸臭气,什么也没学下。”

韦氏又有些不高兴,韦成岚的心情也被败坏了,他皱着眉头:“姐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就这个那个的。”

“小成!”韦氏不高兴地瞪了弟弟一眼。

“姐,你也不想想,听凭姐夫的话,文翰哪里来钱念书?你们一家,估计都饿死了。文瑾念在你慈爱善良,对她有救命之恩,处处礼敬有加,尊着你和姐夫,你们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韦成岚是火爆脾气,越说越气,不仅把自己气着了,还把韦氏也气得够呛。

见姐姐脸色通红,满是不悦,韦成岚叹口气:“姐姐,别生气,你也知道我,在你跟前从不遮掩,文瑾不过是想开个铺子,谁说就是商人了?她不还种地着呢?你俩,让我怎么说呢,竟然小题大做。”

韦氏无语,过了会儿,出去和男人商量去了,谁想钱先诚根本不为所动:“什么是小题大做?她现在人小,只是开个铺子,长大还不做得越来越大?我劝她专心务农都不听,这不是小问题。”

就这么大点的院子,韦成岚把姐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气愤地站在上房门口,指着钱先诚:“你迂腐僵化,害得我姐姐跟你吃了多少苦?文翰差点都失学了,文瑾,她爹娘不在,指靠你?也差点因为没钱治病,没粮吃饭,丢了性命,到了现在,你还执迷不悟,简直,你简直丧心病狂,读的圣贤书呢?学的仁爱心呢?都喂了狗了,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声!”

钱先诚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点着韦成岚:“你,你…”他气得在院里直转圈儿,“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文瑾她是个孩子,懂得什么?可你,你是成人,竟然把孩子往邪路上领!”

“住口!”韦成岚从上房台阶下来,“你说清楚,经商是邪路吗?你为何要把家里的鸭蛋都卖给商人?还要吃商人运来的食盐、酱醋?用商人卖的纸笔?还不饮盗泉之水呢,你有那么高尚吗?就只会沽名钓誉,遗害众生!”

“我,你——,”钱先诚哪有韦成岚的口才,脸色都气得发黑,也说不出什么有力量的话语,最后,他咬牙道:“你别在这里居心不良的挑唆,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许文瑾经商!开什么铺子?没得败坏了钱家的名声!”

韦氏忽然看到文瑾就站在二门,院子里的情形想必全看到了,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文瑾也十分气愤,往前走了几步,勉强让说话口气软和下来:“二伯这是嫌我败坏钱家名声了?那你怎不阻拦大伯去呢?士农工商,好歹经商还是上九流,大伯去做吏,都沦落到下九流去了,你为何不极力挽救?”

“你,你大伯和咱又不是一家!”钱先诚今天可谓超常发挥了,竟然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每一句都能答出来。

“你是欺软怕硬!”韦成岚一句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