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原本是两个破裂的家庭,在这个撒满阳光的早上,围坐在桌边,似乎终于有了一种共通的情感将他们连在一起,尽管它是如此微末,如此细小,甚至轻轻一扯就会断掉。

可毕竟是有了,从无到有。

男人胸膛里流着热的河,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脆弱过。

颜照很快地吃完,放下碗筷就走了。

他是倔强,是不肯先认错,是一个很自尊的孩子,只是他对自己父亲的爱已经超越了很多东西,尽管很多东西无法释怀,可他在尝试着去接受。

江碧霄看着章毓秀,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又给颜天明递了一张,“颜叔,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

他是真的忘记了。可是江碧霄又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一瞬间,一转眼就全部化作了颜照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男人突然觉得每个饺子里都带着那种让他饱涨得快要裂开的感情。

男人用手背遮了一下眼,笑了一声,“是我忘了,今天你们可都要给礼物呢。”

章毓秀打量着江碧霄,忽然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捏着他的手一脸的温婉,“阿照这个孩子,也开始懂事了。天明,你别烦心了。”

颜天明点点头,捧着那只碗笑得挺开怀,眼睛里像装满了晶光,看上去格外耀目。

江碧霄抬头,楼梯上闪过一个黑色的消瘦身影,他忽然就自嘲地想着,自己怎么突然发了善心?本来应该什么也不说,男人也不会知道这是颜照为了他的生日准备的。

“颜叔,这饺子我可还包过呢,你可得给回礼的。”他听到自己很镇静平淡的声音。

颜天明愕然,随即失笑,“一定一定,你呀……”

男人回过头,也看着楼梯那边,“章姐,我挺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矫情了……远目,不过我给我爸煮面的时候他也差点哭出来呢,虽然煮糊了,我其实在想,我爸是不是因为我把面煮糊了所以才流泪的,噗哈哈坑品一流,戳下面的图片进入时镜专栏,果断接受你的包养

☆、18、与狼共舞

吃过早餐,颜天明跟章毓秀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公司,而江碧霄跟颜照也是去上学的时候了。

颜天明心情很好,有阳光,有青草的香味,有高兴的笑容,这个男人这时候看上去是如此温和。

“颜大师,今天挺早啊!”

“颜大师早。”

“难得,见到颜大师了,今天会有好运呢。”

“啊,正好要找你呢,张总请你过去一趟。”

“似乎是参加服装展的事。”

“……”

……

其实,颜天明挺不喜欢那个张胖子的。

他整了整自己金属色的领带,上电梯去了张恒易的楼层,站在他办公室前面就想要敲门,只是他的手指弯曲起来还没扣下去,就听到里面传出了钱经理的声音。

听说姓钱的总是爱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根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惯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颜天明对这人本也没什么好感,这一听就更觉得闹心了。

姓钱的提到了他的名字。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估计没人能够想到一向不守时的颜天明会这么早就到来,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在背后谈论他。

“……这样。所以颜天明那是就是个软蛋……”

“你挺了解他?”

“谈不上,张总您可别说笑了,我是真觉得颜天明可能跟那个魏南璋勾搭上了,那魏南璋就是头狼,一个小白脸,你看他那手段,勾引了颜天明的老婆还能让颜天明跟他好上,手段不简单啊!他绝对不是什么平淡角色,现在颜天明在我们公司可就是定时炸弹,这不安全啊!”

“……你说得也对,老子早就看他那臭脸不顺眼了,要不是顾及着他的名声地位,我早就开了他让他卷铺盖走人了。可是,没了颜天明咱们公司找谁啊?”

“嗨,张总,这就是您糊涂了,咱们晋初什么名头啊?现在名气也打出来了,直接聘几个专职设计师,不仅不摆架子,还没那怪脾气,重要的还挺勤奋,何乐而不为?”

……

敢情这姓钱的也不是一无是处,倒是他颜天明先前看走了眼,这么能耐的一张嘴,也苦了他在自己面前勉强自己当锯嘴的葫芦!

他就是爱摆臭架子,就是脾气不好怎么了?

颜天明就是这脾气,要他改?还是省省吧。

说他摆架子也好,甩脸子也罢,他颜天明就是这样了,看不惯你就直接告诉他,他兴许还不会恨你,但他最讨厌别人背后嚼舌根。

是以颜天明听到一半,就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点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尴尬与窘迫,反而一脸的坦然,那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讽笑,“张总正在跟钱经理谈我么?不如正大光明说来听听?”

姓钱的那脸一下就白了,心虚得厉害,也不敢直视颜天明那锐利的一双眼。

晋初,已经开始腐朽了。

尽管这里还有很多新鲜的血液,但这完全无法阻挡晋初的衰败。

颜天明笑了一下,“怎么了?钱经理?”

“抱、抱歉,我……”钱经理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可是颜天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光之下的一点狠辣,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魏南璋,魏南璋每天就是在跟这样的人斗法吗?还那真是一种煎熬,要是让他来,估计半天都熬不下去。

商场上的事情,他们还是商场上解决吧,本与他无关。

张恒易反映了过来,连忙站起来给他赔笑,“哎呀,颜大师你这说的哪里话?是我们私下里胡说了,你别介意,别介意。”

不介意?他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张恒易还想要继续遮掩?他是脑子被虫啃过么?

颜天明淡漠地摆了摆手,一身笔挺的西装衬得他丰神俊朗,“不必了,今天我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

尽管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甚至在他走后会接着说什么,颜天明也不准备为自己辩解一句。

魏南璋——他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那天被钱经理看到魏南璋那暧昧冒失的举动,他就觉得会出事,没有想到风平浪静了几天,转眼竟然变成这样的效果了。

还真是……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这个早上还没有完全过去,颜照给他庆祝生日带来的好心情已经完全丧失殆尽。

颜天明想着,过了今天,他就三十八岁了,又老了,他又老了一岁了。

开着车在城市的街区里跑着,时快时慢,东城,南城,西城,北城……

一遍又一遍地绕着。

那是魏南璋第二次看见那辆眼熟的车了。

他没有想到会在北城看见这个男人。

晋初的公司总部在南城,与北城相聚太远,上班偶遇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的条件。

魏南璋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听说今天是那个男人的生日,他已经很难为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去接近这个男人了。

更何况,那个男人似乎一点也不待见自己。

只是,他不过是坐在自家公司门口的露天水吧喝点水,竟然也看见了颜天明的车,第一次还以为是眼花,但是又坐了近一个小时,他竟然再次看到了颜天明的车,车速很快,似乎一直在主干道上走,经过这里只是顺便。

魏南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着的纯黑色衬衫,将腕上的腕巾解下来重新绑上。

如果第三次看见这个男人,他就把他拦下来。

也许这只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只是他在等他第三次经过的时间之中接到了晋初那边的消息,颜天明似乎跟晋初老总张恒易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

他本来有些幸灾乐祸,张恒易这是自己找死呢,他就等着晋初垮掉呢,可是回头一想颜天明今天反常的举动,魏南璋又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一些。

那个男人,一直在这临城市区里转悠,该不会是打算找他报仇吧?

魏南璋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合上了手机,看着面前的一杯苏打水静静地等待。

也许有的事情真的是命运安排好了的。

颜天明漫无目的地第三次经过这里,这个露天水吧,在开过去近百米之后接到了魏南璋的电话,“颜大师,生日快乐,有兴趣接受我的邀请的话,可以将你的车倒回来吗?我在四国对面的露天水吧。”

什么时候他的生日已经被人知道得这么清楚了?魏南璋该不会请私人侦探调查过自己吧?

颜天明看了眼时间,上午十一点,接下来他还能去哪里晃呢?

心里有个声音在隐隐约约地暗示他,你应该去的,魏南璋那个小白脸他设计了你,你要去报仇。

颜天明的车开过去了五六百米。

魏南璋握着手机,看着那越行越远的车,竟然有些失望,他把手机搁在玻璃圆桌上,一个人沉默了良久。

他终于冷笑了一声,“颜天明这男人,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本人不爱喝酒。”一道清雅的声音,听来似山溪里流淌的泉水。

“……”

他什么时候来的?

魏南璋愕然片刻,而后竟然笑起来,看着刚好走到近处街边那风景树下的颜天明,“颜大师,你来得真迟,我还真以为咱们其实有缘无份呢!”

“总是这样开玩笑,你不累么?”

颜天明一直当魏南璋的种种恶劣言语跟行径是在开玩笑,所以其实一直没在意。

这也是魏南璋最纠结的地方了,也许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实在太恶劣,所以男人根本从来没把他的话当过真,还真是让人觉得悲剧的巧合。

魏南璋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自己对颜天明抱有怎样的感情,可是颜天明从来就没真正往这方面想过,也许颜天明只是以为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吧?

魏南璋心里有些发苦,面上却还要笑得浑不在意,“大师请过来做,刚刚我收到了来自晋初的一些可爱的消息,大师你愿意听听吗?”

这个年轻的男人,很可能是自己将来一段时间的老板。

能够与晋初匹敌的只有四国,颜天明若是想要继续留在国内,似乎也只有选择四国。

他跟晋初,已经决裂定了。

是以颜天明这次顺从地坐了下来,就在魏南璋的对面,接受他的打量。

“你早就算计好了的?”

“我没有在那件事上算计过,只是个巧合,只是既然姓钱的看到了,也就没必要阻止,这对我的计划有百利而无一害。”魏南璋很坦然,颜天明知道他的本性,他再遮掩也是没有用的,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男人的目光里果然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欣赏,只不过——是属于前辈看后辈的那种。

“本来我应该十分佩服你的,只是……这阴谋诡计假若不是用在我的身上,我一定会为你鼓掌的。”

魏南璋给他同样叫了一杯苏打水,“有跳槽的兴趣吗?”

“有是有的,”颜天明端过那杯苏打水,脑子里又蹦出今天在办公室门口发生的那些事,他微微一笑,“只不过还不敢与狼共舞。”

魏南璋一下就笑出来了,颜天明啊颜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没救了……我居然萌了这种崩坏的情节,让不让他跳槽,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坑品一流,戳下面的图片进入时镜专栏,果断接受你的包养

☆、19、在车里

“我有那么可怕吗?”鉴于这里是露天场地,魏南璋根本找不到放肆的机会,只好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着颜天明,其中的意味简直不言而喻。

“……”他可以说自己有一巴掌给这王八蛋扇脸上去的冲动吗?

颜天明喝了一口苏打水,看着魏南璋穿着的那衬衣,打着的腕结,忽然觉得其实这家伙的品味还算不错,只是脾气坏了些。

“如果有需要,自然是会找你的。”颜天明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况且魏南璋本来就是因为利益才对他发出邀请,他这样回答也是无可厚非的。

魏南璋一眼就看穿男人在想什么,笑容有些冷,“颜大师,任、何、需、要——都是可以的。”

不管男人是不是听得懂这里面的深意,总之魏南璋觉得自己已经把意思表达到了。

颜天明听不听得懂?

无从得知。

男人的目光在魏南璋的脸上扫过,发现这货一脸的坦然,似乎自己刚刚什么出格的话也没说。他不禁觉得好笑,“魏南璋,你这人其实挺幼稚的。”

戳中死穴了!

年龄小是魏南璋的死穴!

他那握着杯子的手指一下扣得紧紧地,脸色有些发青发冷,在他听来,男人是在嘲笑他,年轻是什么?年轻是莽撞天真,是轻狂傲慢,是自以为是——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魏南璋更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就像他恨颜天明爱颜天明那眼莫名其妙一般,他年轻的时候可做过很多幼稚的事,像张恒易喊他“小魏总”的时候他只觉得可笑,觉得张恒易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在意,可是这话由颜天明说出来他在意!很在意!

“哦,颜大师你终于知道自己老得快埋进土里了么?放心啦,到时候我会到大师灵前献上一束白菊的。”

毒舌……

魏南璋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好歹今天是我生日,即使你跟我有仇,能不能收敛一点。”颜天明脸上那笑容本来就淡漠,一转眼更是连看都看不见了,他那眼神似空里流霜,只一飞就冻结了魏南璋那不安的心。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即使之前的话说得再过分,也没有他方才的无心之失伤人。

伤人以言,重于刀戟。

现在魏南璋终于懂了,不仅是伤人,还是伤己,刚刚还算轻松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魏南璋干坐着,竟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忐忑。

他对颜天明所谓的恨本来就牵强得很了,现在还生出了一种对这个男人的愧疚跟忏悔来,他快要输给自己了。

“颜天明……”

还是说不出口来。

颜天明想着自己今年的岁数,看着魏南璋那张年轻的脸,想到自己每天早上在盥洗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的情景,即便看不出有几分老态,可是那双眼已经越变越世故,不像魏南璋这样,即使带着精明的算计,带着商人的狡诈,却也藏不住眼底那犀利的锋芒。

他是老了,但还不至于立刻就会死去吧?

颜天明只是个普通人,他也怕老,他也怕死,更多的带着那种对于年华老去的无奈的伤感。

只是魏南璋说话,他虽知道他是无心,但对这人的印象已经又跌回了谷底。

将那杯苏打水放回桌前,颜天明站起来,“以后合作的机会大概会有很多,我等着四国吞并晋初的那一天,魏南璋,即便不知道你的恨是怎样生出来的,但是我依然羡慕你——还能够这样深刻地记得一个人。”

一个几乎无关紧要的人。

颜天明转身走了,抛下魏南璋一个人坐在大大的遮阳伞下面,那孤独的年轻男人捧着苏打水,神情很复杂。

颜天明是真的深有感触,他已经快记不得了,他还没老,男人四十一枝花,他一直打趣说自己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是谁能够保证这朵花一定会开呢?

他已经开始忘记很多事了,就连章毓秀跟他的一些事他也要想很久才能想起来,他坐在车上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这半辈子都过了,生命里真正能够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竟然就没几个。

除去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也就一个章毓秀,还有国外曾经在摄影界很活跃的一位著名摄影师,剩下的呢?竟然都已经埋进了时光的灰烬,再也找寻不到。

他双手握住了方向盘,点火之后就要踩油门,却不想右边的车门忽然就被拉开了,魏南璋很难敏捷地钻进来,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

“我们顺路。”魏南璋没有开口提刚刚的话题,他还暂时没有想好说辞。

“我们住在一个别墅区,颜大师你该不会是真的忘记了吧?那我可就要真的伤心了。”

颜天明迟迟没有开车,皱着眉头,“你下去。”

“……”魏南璋眯着眼,又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冒了出来,他倒是没觉出来,这男人的脾气其实比自己还要古怪啊,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活该他被排挤!“我不下去,大师你准备直接将我丢下去吗?”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颜天明不能不想到这句话,“你还要脸吗?”

“我魏南璋有过脸面这种东西吗?面子值多少钱?”魏南璋浑不在意地坐在车里,眼光转了一圈,又落回颜天明身上。

颜天明还在看他,只是那眼神里满是探究跟不悦,魏南璋不喜欢男人这样的眼神,他觉得这一点也不像是他了解的那个颜天明。

“不值钱,所以你可以下去了,在我这里你连这不指值钱的东西都拿不到。”颜天明这话是真的一点情面也没给魏南璋留。

魏南璋心说自己还真是疯了,被他损得还挺高兴,难得他能够不戴面具说话。

“可是颜大师你车里,有一件很值钱的东西。”他神神秘秘地笑着,颜天明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在魏南璋靠过来之前就在狭窄的车内空间里挪了一□子,却还是被魏南璋抓住了为魏南璋弯着唇笑得像是只狐狸,他一手握着男人的手腕,一手却按在他大腿上,那有些发硬的西装裤的料子在他手底下摩擦,隐隐有些发痒。

男人的大腿形状很好看,像是有谁用直尺量着比例画出来的一般,手掌一压还觉得挺有弹性。他的手掌在下面蠢动着,男人像以往几次一样恼了他。

“魏南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