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斌还没来得及说话,苏铮借着他的一扶之力站起来,有点儿神经质地站得笔直,反射性地反驳道:“不来就不来,我没错!”

秦朝可能听见什么,一头冲出来,愣了一下才扑进苏铮的怀里,哇哇大哭。

苏铮放下手去扶儿子,秦斌这才看清楚苏铮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手指向耳朵方向延伸,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听力。

苏铮显然有些发蒙,抓着儿子的肩膀,扭头就向房门走去。秦斌一眼看见沙发上的书包,赶紧抄起来,对扶着苏爸爸的苏妈妈说:“妈,小铮是无心的,回头我劝她。你让爸休息一下。”然后追上苏铮,关门离开。

苏爸爸捂着心口呼哧喘气地坐下,对苏妈妈说:“不许……不许她进门!我再也不见她!”老头眼瞪得溜圆,苏妈妈赶紧安抚他,“不见,不见,你别生气,慢慢说,慢慢说。”

苏妈妈轻声细语地安慰着,苏爸爸这才逐渐平静下来。看着苏妈妈的眼睛忽然滑下两行清泪,苏爸爸握着老伴的手,紧紧地,不再说话。

一路上,秦朝乖乖地握着苏铮的手,和妈妈依偎在一起。秦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开着车。

到家之后,苏铮送秦朝回屋睡觉,秦朝躺在床上摸了摸苏铮的脸,问:“妈妈,疼吗?”

苏铮忍住泪,捂着儿子的手,摇了摇头。

秦朝说:“姥爷好可怕啊!”

苏铮咧嘴一乐,说:“姥爷是太喜欢妈妈了,但是妈妈不乖,惹他们生气了。姥爷在惩罚妈妈,希望妈妈能改正。”

“很严重?我会吗?”

“很严重。你将来……”苏铮顿住,“妈妈不会打你的。但是妈妈会伤心,比今天挨打还伤心。”

“我不会的!”秦朝突然抽回手,半撑起身子,坚决地说。顿了顿,他用小手轻轻地碰了碰苏铮挨打的那半边脸,“妈妈,是因为方叔叔吗?”

苏铮愣了一下,没说话。

秦斌把落在外面的汽车模型送进来,正好听见儿子这样问,悄然立住。

秦朝说:“我不喜欢他,他让妈妈挨打。”

苏铮勉强笑道:“不,跟他没关系。是妈妈的错,妈妈……会改的。以后,妈妈的朋友都让朝朝鉴定一下,朝朝喜欢了,妈妈才喜欢,行吗?”

秦朝松开手,笑了,“行!我一定帮妈妈挑一个像爸爸那么帅那么猛的叔叔!”他开心地躺回床上,脸上立刻变得轻松而满足,浑然不觉两个大人心里翻江倒海。苏铮更是直接理解成,伴随秦朝长大最理想的男人是秦斌。

看着儿子的脸,一个念头无力地爬上心头,去坚定地盘桓不走:如果你连方博岑这样的男人都可以接受,为什么不能为了儿子重新选择秦斌?苏铮甚至有了些比较:如果自己生活满意度的构成可以分成三份,那么儿子的需求占三分之一,自己的需要占三分之一,父母的占三分之一。选择方博岑,只是满足自己这三分之一;选择秦斌,却可以满足儿子和父母合起来的三分之二。况且,从大觉寺那个晚上来看,秦斌的功能并不低于方博岑,只是对自己的边际效应会低许多许多……而已。

苏铮愣愣地想着,良久,才叹了口气,拧灭床头灯,慢慢地离开屋子。

秦斌悄然退回客厅,他大致能看清苏铮今后的道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汽车模型,胸口堵得几乎要闷过去。

春节假期匆忙过去,苏铮虽然没说认错之类的话,但是苏妈妈看女儿的样子也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只是苏爸爸受的刺激太大,一向引以为傲的女儿竟成了别人的“情妇”,对他这样以清高自诩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承受。所以,苏妈妈让苏铮暂时不要回来,等苏爸爸的火气消了再回来道歉。

方博岑还在悠闲地度假,并不知道苏铮在这个春节承受的压力和思想上的变化。他也没跟苏铮联系过,偶尔想起来,又觉得没必要让苏铮有不适当的希望,便罢休了。他的人生是一场游戏,他是这个游戏里的主宰和天然的王,所有的参与者都匍匐在他的脚下,随着他的指尖走来走去。所以,方博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棋子”其实是随时可以离开的。

就像郎曼说的,苏铮、秦斌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模式,除了夫妻生活。不管大人们心里千回百转,小孩子的欣喜是最直接和无遮拦的。

开学以后的秦朝不仅假期作业做得漂亮,还骄傲地秀出了自己和老爸一起做的实验成果。当有人抗议说他撒谎,因为他没有爸爸时,秦朝没有像过去那样冲过去揍人,而是翘起自己的小鼻子,朝天说:“你爸爸没有我爸爸优秀,才胡说八道!下午我爸爸就来接我,你爸爸来吗?”

那小孩的父亲工作很忙,来接他的一般都是保姆和奶奶。听秦朝这么一说,急赤白脸地要冲上来,被老师拦下。这一次,老师再也不能说是秦朝的问题。尤其是下午下学的时候,秦斌和苏铮一起出现在学校门口,有说有笑地带着秦朝离开时,隔着玻璃观察的班主任不得不问旁边的其他课业老师,“不是离婚了吗?”

“也许复婚了吧?现在离婚复婚的很多。”

“可听说这男的不是出轨了吗?”

“嗨,还有替小三养孩子的呢,凑合过呗。”

“可这感情也太好了吧?”

“唔,所以才有问题!”老师们下了结论,“人家家里事,总不能告诉咱们。摆个快乐的样子让人看呗!”

秦斌从来不提郎曼的事情,偶尔说起公司,也都是一切正常。

苏铮嫌C30空间太小,想卖掉换辆大空间省油的,秦斌却难得固执地不同意。甚至秦朝也跳出来反对,说自己坐的车,应该是最安全的。苏铮当然知道他哪儿知道什么车安全不安全,一定都是秦斌挑拨的。但是既然儿子全心全意地支持,她也不觉得这是个原则性问题,也就算了。三口人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苏铮一个人挤在后面坐着。开始秦朝还有点儿良心地陪一会儿,后来就不耐烦了,干脆说:“妈,地方小,我不跟你抢了。”理所当然地跑到前排就座,跟他老爹探讨汽车风景及唠叨自己学校的那点破事儿!

等秦朝睡觉休息了,秦斌会自动离开,第二天一早再准时出现在楼下,等着送儿子上学。苏铮觉得他很烦,一度偷懒不肯同去,却拗不过秦朝,而且秦斌没有车了。后来,秦斌的待遇进一步升级,可以进门吃早点。再后来在秦朝的“建议”下,苏铮把已经收回的家门钥匙复制了一把,交给秦斌。

孟绂鬼鬼地问苏铮和秦斌到底如何?要不要他把秦斌踢出去?苏铮正色说,他是秦朝的父亲,如此而已。孟绂却像扇风一样,把苏铮的话扯到一边,用暧昧不明的笑容表示他“全知道”。苏铮只能无奈叹气,这种事情越抹越黑,她早就领教了无风起浪的凶险,干脆自己找个干净地儿站好,随便别人怎么说。

孟绂年后不是特别忙,看了会儿东西,突然抬头问苏铮:“咱们所还是米倍明公司的法律顾问吗?”

苏铮说:“是,不过我不做了。”

“为什么?”

“早不做了。”苏铮也不解释。

孟绂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才把一大早就拎过来的两个密封好的纸袋子放到苏铮的面前,“这可是我全部的积蓄了,能帮哥们儿的只有这点儿,杯水车薪,聊胜于无,你带给秦斌吧!”

“什么意思?”苏铮从透明胶带的缝隙里向里看,一沓沓的大团结,看得出是从银行取出来,没有拆封的。

这两纸袋子得多少钱?

给秦斌?

为什么?

孟绂说:“秦斌肯定没跟你说,米倍明那个老狐狸为了自己的工期已经拒绝延迟交货了,听说郎曼私下里和米倍明接触过,估计提了什么条件,要越过秦斌。”

“可是,郎曼没有进出口的资格啊,一个代表处,不是不能做营业性交易吗?”

“呵呵,找个壳子呗,那么多进出口公司,无非是多花点儿钱。这钱郎曼出得起,反正对他们公司也没什么坏处。”

“那……拒绝会怎么样呢?”

“违约,终止合同,赔偿。上次,秦斌主动和郎曼终止协议,已经赔了郎曼一大笔钱了,听他们公司的会计说……”他摇了摇头,“估计这关他很难过去。”

苏铮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才问:“你见过他们的合同,估计要赔多少?”

孟绂拍了拍纸袋,“再加十个,也不止。”

苏铮嘀咕,“我们原来的房子卖了七百多万,一直没动,应该差不多吧?”

孟绂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苏铮。

苏铮猛地醒过来,警戒地看着孟绂,“你又在搞什么鬼花样?他天天跟你住在一起,还用我替你转交?”

孟绂双手摊开,学外国人一耸肩,摆出无所谓的痞子相,“他那脾气又臭又犟,知道这是我娶小媳妇的钱,死活不肯收。你说的话他也许能听,要是还不肯,那再拿回来就是了。”

这倒是实话,苏铮终于晓得孟绂没有逗自己,垂下双肩,看着纸袋子傻傻地发愣:秦斌要破产了?老天长眼了吗?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快乐?

苏铮拎着孟绂的纸袋子回家。

秦妈妈几次考察,满意地不再打扰他们的生活。秦斌自告奋勇地去做饭,但厨房和他有仇,不是着火,就是炸锅。在苏铮换了一个电饭锅、一个微波炉之后,秦朝劝老爸:君子远庖厨。

这样,苏铮依然承担以前家庭里母亲的角色,秦斌作为父亲并没有多做什么,唯一改变的是苏铮在厨房做饭时,可以听到偶尔传来的儿子请教老爸问题的对话,或者他们打闹的声音。而秦斌在儿子安静写作业或者忙别的事的时候,会踏进以前从不踏进的厨房,东摸摸西蹭蹭。一开始,苏铮并不习惯。刚结婚时,秦斌也有类似的毛病,但是在苏铮忙碌的吩咐和命令以及做事不力的指责声中渐渐远离。现在苏铮出于“客气”,不愿意对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人苛责什么,即使看不过眼,也只是默默地收拾利索,或者多道工序。可是,她渐渐发现,秦斌并不是一成不变地笨手笨脚。在她的“客气”里,秦斌在厨房里慢慢找到自己的位置,知道观察什么,知道做哪些活。直到有一天,秦斌在苏铮的帮助下,平安做出一份西红柿鸡蛋后,他的自信心开始飞速增长,并立刻置换了自己和苏铮在厨房的地位。他,上升到大厨的地位;苏铮,降到小工的位置。

苏铮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反感他的存在,有时候也会偷偷地看他,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当秦斌偷偷地观察她的时候,她心里也会掠过一层犹豫——当真,容不下一粒沙子吗?就算那是一把刀子吧,不能给他个死缓吗?

苏铮的心防,在时间的蔓延和生活细沙的铺叙中慢慢风化,在秦朝的笑脸和秦氏父母欣慰的目光里慢慢融解,在秦斌的努力和小心的维持中悄悄瓦解。很多年后,苏铮才明白,为什么老人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痕的良药,但是,在她一生的总结里,她也始终认为,如果没有秦斌的努力和主动,生活的发展将是另外一个方向。所以,当年轻人问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我的经验只是我的,针对的也只是那个叫秦斌的男人,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些经验都不是经验,甚至可能是毒药。

方博岑很忙很忙,长假归来,又立刻飞往巴西,参加总部的Kickoff大会,然后他们全球法律部齐聚波士顿,一个又一个的会议下来,两个月倏忽而过。

方博岑站在行李传送带旁边,等着自己托运的行李。拿着手机,他想起了苏铮。

“我回来了,周五,老时间老地方。”

按动发送键,方博岑突然想起今天就是周五。他偏头想了想,这样一个繁忙劳累的周末,也许只有苏铮那种沉默成熟的女人最合适吧?他累了,鲜花的香气有些刺鼻,红酒的香醇有些晕眩,他需要喝点儿粥,最好是小米粥,暖暖的,温温的,让他从里到外彻底放松。方博岑有些怀念和苏铮在一起的日子,也许是时候把她领回家了。那个小女孩现在的要求很多,应该疏远一下。

方博岑取下行李,心里把女友们重新归类整理了一遍。拖着行李转身离开时,他被人撞了一下。这才发现,同时到达的还有一架国内航班,大大小小的旅游团,老老少少的人凑在一起,挤挤挨挨,让方博岑皱起了眉头。

方博岑一边腹诽中国人的素质,一边向外走,踏出大门,抬眼就是黑压压一大片接机的人,一眼扫过,他突然愣住了——

苏铮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接机线的外面,比起孩子的兴奋,她似乎有些不安,但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这么快就来了?方博岑嘴角一勾,随即沉下——她带孩子来干什么?!想到自己才发的短信,苏铮没道理这么快,方博岑立刻有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假设:苏铮通过他们公司的人得知自己回国的时间,带着孩子过来,准备先斩后奏?!

方博岑冷哼一声,原本悄悄离开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苏铮真是贼心不死啊!原本以为她识情识趣,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中年老婆子!也好,今天当面说清楚,这种女人没必要再提!

方博岑好像一只愤怒的猴王,准备蹦过去惩罚自己不听话的臣子。刚走了几步,他就看见那个小男孩笑着跳了起来,指着自己斜后方大声地喊:“爸爸,爸爸!老爸——”连苏铮也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

方博岑愕然回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秦斌高大醒目的身影一晃一晃地出现。随着孩子的叫声,加快了脚步,斜刺冲过去,来到那对母子面前,松开包,一伸手捞起小孩子,扔了起来。

苏铮只是默默地退后一步,看着那对父子闹腾。同时,人群也闪开一道缝,秦斌长腿长脚一跨,就迈过了软绳护栏,苏铮好像嗔怪了一句,但是效果不大。秦斌放下儿子,方博岑看到他胡子拉碴的侧脸正微微低下,苏铮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便被小孩子牵走了。

偌大的机场忽然安静下来,方博岑的嘴角还因为生气紧紧地抿着,但他的眼睛却因为惊愕大大地睁着。人群重新聚合在一起,耳边重新响起鼎沸的人声,方博岑的肩膀微微垮下,拖着行李离开,好像一个被抛弃的皮球在机场里滚动。只要他不影响别人的通路和机场的秩序,没人关心这颗球滚向何方,也没人关心他是不是漏气破烂。

方博岑走出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向自己的公寓开去。车水马龙中,没有他的热闹,繁华都是别人的,只有寂寞属于他自己。

这是秦朝第一次到机场接机。

以前苏铮嫌他太闹,接送秦斌都不带他,后来秦斌和苏铮渐行渐远,更不要提接送了。秦斌昨天出差离开,本来说是晚上能回来,秦朝在家等着他吃饭。但是谈判很艰难,第二天还要继续。接到秦斌的电话,秦朝懒洋洋地扒拉了两口饭,就回屋写作业了。苏铮怕他憋坏了,拿了本书,坐到他旁边,两人一起学习。然后,这个暑假后就要上二年级的小男子汉抬起头坚决地对老娘说:“妈,我要去接机。你不带我去,我就打车去!”

那样子,仿佛苏铮已经拒绝了他,而他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苏铮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翻自己的书,说:“好啊,明天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下午请半天假就好了。”

秦朝转了转眼珠子,“您真让我打车啊?”

苏铮好笑地说:“我去接你啊!不过,你要是让我知道在学校里又欺负人了,那就算了。”

“保证不会!”秦朝立刻推开椅子站起来,立正敬礼,一本正经。

苏铮问他:“你上次考试的卷子复习了吗?错的地方都知道哪儿错了?”

“呃……”秦朝小心地想了想,“最近太忙了,没顾上……”

“你爸可是说了要回来看的。”

“这不是才一天嘛……人家昨天体育课太累了,妈,我跳马跳得可好了,老师说我弹跳力好,让我多练练呢!”秦朝炫耀着自己的成果,苏铮笑而不语。

小屁孩说了半天,乖乖拿出卷子,赖着苏铮帮他讲解,才算过关。

秦斌在车上听了前因后果,告诉儿子打篮球的明星们弹跳力都好。秦朝立刻表示,自己对篮球很有兴致,但是老师说他们还小,只能玩皮球。秦斌马上说下午买个篮球,父子两个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下午的玩耍时间。

苏铮很想问秦斌这次杭州之行成果如何,从秦斌出关时的表情看,似乎并不令人振奋。这次杭州之行,是经朋友介绍,那个集团对他的公司感兴趣,愿意在资金上提供帮助,但是是有条件的,具体面谈。不过,这些事可以有机会再问。

因为秦斌太疲劳,便窝着身子在后面坐着,舒服不舒服安全第一,苏铮在前面开车。秦朝蜷在老爸身边,像拉布拉多成年犬旁边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崽子般舒适惬意。

苏铮从后视镜里看到这对父子,觉得手边那只银色的手机烫得不能碰。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删掉方博岑的那条短信呢?

晚上?自然是不会见。

这两个月她的生活虽然“清净”,但是并不空虚。儿子和儿子的父亲在她的生活里带来的满足和安宁似乎抵消了肉体的躁动,苏铮怀疑自己性冷淡,但是她也承认,挤在厨房或者饭桌边的时候,她能很敏感地捕捉到秦斌身上妮维雅男士用品的松木清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敏感。那若有似无的味道,抓挠着她的全身,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平静下来。

开始,她会去想赵丹和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但是面对儿子,她觉得自己想这些是件罪恶的事情。自己已经离婚了,就不能再侮辱儿子的父亲,可是儿子的父亲,又是自己似乎很“在乎”的人,是……苏铮经常陷入混乱的悖论中,最好的办法就是学鸵鸟,不去理会!她安慰自己,很多事都不能说清楚,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chaos(混沌),要耐心,要等待,不要逼自己。然后——

她就扎进沙子堆里,不想出来。

孩子很好,家里很好,自己扎进沙子堆后也很好,那么——为什么出来?

方博岑的预感成真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来来去去的衣香鬓影中没有出现收到短信的人。他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一秒不多地离开咖啡厅。这次没订楼上的房间是正确的,他想:应该物色新的人选了。

至于他和苏铮之间的工作关系,那只是工作关系。他是一个成熟理智的男人,不会把工作和生活混淆。

但是,关上车门,把自己锁在一个相对安静狭小的世界里时,一股阴火悄悄地烧起来,方博岑看着前方的路况,心里却想:是不是该教训一下苏铮?

他,被冒犯了。

周末时间悄然滑过,孩子精力充沛,喜欢的事情玩起来就要到极致。不仅要秦斌陪着打球,连苏铮也不能闲着。两天下来,筋疲力尽。

苏铮揉着肩膀走进所里,发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整理了一下文件,十点钟赶到方博岑的公司。这一次,她特意邀请王律师列席。一则,她“积极主动”地要求“帮助”苏铮,事情有她参与;二则,苏爸爸之事过后,苏铮就有拱手相让之意。

孟绂不喜欢和王律师合作也没办法,他总得明白,合作是不带感情的。

方博岑依旧参加,苏铮从他滑过的眼神中感到一丝冰冷的寒意。王律师承担了报告的工作,意气风发,适可而止,俨然已经成为整个项目的带头人。苏铮已经感受到询问之意:难道要换人?

方博岑似是故意发难,会议临近结束时,突然问道:“苏律师,这位王律师……”

不等苏铮说话,王律师笑吟吟地站起来自我介绍,并再三重申,自己是所里派过来“帮助”“任务繁重的苏律师”的。

方博岑一皱眉头,“苏律师,我知道你很能干,但是我们公司也需要一位可以全心全意帮助我们的律师。”

苏铮微一欠身,好像道歉似的,平和地说:“所以,这一次特意请来王律师,她有多年公司法律顾问的经验,是我们所的资深律师,在这个项目上能得到王律师的竭力襄助,也反映了我们所对贵公司的重视。这个项目到目前为止已经基本接近尾声,从目前的情况看,效果是良好的,我也相信我们此次提供的法律服务的质量是以往任何时候都不能比的。至于我本人,我将会和所里协调,给贵公司一个满意的答复。”

方博岑“哦”了一声,做恍然状,王律师矜持地向他笑了笑,方博岑点头示意,非常有风度。

接下来能不能继续合作,以什么样的方式合作,将是王律师的事情。苏铮走出会议室,悄悄地松了口气。

“苏律师,”方博岑的秘书追过来,“方总请您去一趟办公室。”

苏铮觉得是摊牌的时候了,点点头,跟在秘书的后面,乖乖地走进方博岑的办公室。

关门落座,方博岑一手轻叩桌面,斟酌着说:“苏铮,工作的事我不多说,相信你有分寸。从合作的角度,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和诚意。”

他顿住,苏铮点头,轻声说:“谢谢。”客气地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好像两人从没有任何小于一米半距离的接触。

方博岑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一直很……给你很高的自由。”苏铮一愣,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但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我知道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因为受了各种各样的刺激,尤其是女性,在被丈夫背叛以后,会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疯狂举动。癫狂的,没有理智的,缺乏判断力的,甚至不顾及体面的举动。”

方博岑继续斟酌着,苏铮越听越不是味儿,很难受地坐着,“但是,我一直认为你不是。你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高傲的、理性的,充满着自信和自爱的。同时,你热爱自己的孩子,尊重老人,充满了东方女性特有的隐忍和温柔。这也是你吸引我的地方,我很欣赏。我一直以为,你是这样的。”方博岑强调了一下。敲打桌面的手指弹了弹铺着真皮桌垫的部分,他好像很为难地说:“但是,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以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报复你的前夫,不惜……”他做了个研究的神色,好像很难找到合适的字眼,最后才勉为其难地说,“丧失自己的尊严。”

苏铮越听越糊涂,方博岑道:“我为我的眼力感到惭愧。我相信,贵所也会因为你的举动蒙受侮辱,希望你回去交接一下,我们希望由别的律师来完成剩余的工作。”

苏铮觉得不就是自己“很忙”吗?至于让他用“丧失自己的尊严”来评价?不做他的情妇,就没尊严了?

等等,苏铮忽然想起他说的一句话,“以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报复你的前夫”?

我?报复秦斌?还玉石俱焚?

苏铮缓缓地站起来,沉声道:“方总,谢谢您的欣赏和劝告,我会引以为戒。工作我立刻交接。对于您说的,那些关于我个人的事情,我不明白从何而起,但也不打算辩解什么。谣言止于智者,您一定比我明白。”拎起电脑包,点头告退。

关上门的一刹那,苏铮听到方博岑冷哼了一声,那种讽刺和不屑的味道显而易见。

.

发生了什么事?

苏铮几乎是飙回所里的,刚进门,就见路亚诡异地打量她,不等她说,便立刻道:“老大叫你进去呢!一回来,立刻,马上!”

苏铮点点头,路亚又加了一句,“你是不是都想好了?”

苏铮一愣,路亚赶紧挥手催她进去,“小心点儿,但我支持你!太绝了!”

大P看见苏铮面沉似水,说道:“所里已经沟通过了,王律师是个不错的人选,你回头交接一下。另外——”他看了看苏铮,“我们律师其实就是信誉和名声,保守是我们天生的特质,如果你想怎么样,就你个人来说,我没有意见。但是,所里的名声不能败坏!”他好像很生气,“苏铮,你太过分了。我建议你立刻辞职!”

苏铮茫然,一个早晨而已,怎么天旋地转了?

“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以为把自己的脸打上马赛克就没人知道了吗?唉,我年纪大了,真不能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我都不好意思说!去吧,收拾东西吧!”大P不耐烦地挥挥手。

一股凉气从苏铮的脚底升起来,沿着脊柱像蛇一样爬到头顶,迅速占领了她的意识。来不及辩解,苏铮冲到路亚面前问:“路亚,你看到什么了?”

路亚说:“苏姐,你太有胆色了,把秦斌那混蛋的裸体视频发出来了。但是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人肉出来说里面那个女的是你,还对你们的关系说得头头是道!”

苏铮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正要说什么。孟绂从外面冲进来,一看苏铮在前台趴着,立马跑过去,说道:“苏铮,你太糊涂了!再怎么也不能干这种事啊!”

苏铮慢慢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吓了孟绂一跳。路亚轻轻地问孟绂:“她,她没事吧?”咽了口唾沫才说,“孟律,听说苏律师要走了,已经谈完了。”

路亚还想补充信息,苏铮开口了,“能给我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