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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焕不明白。

他放开吕品的手,另一只手随意抖开那张存折,新开的户,只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记录静静地躺在那里。

诧异之余,又听到吕品说:“到了那边另外还会分一套两室一斤的房子,条件很好,你不用担心。”他无力地转开头,怕看到吕品那紧张又局促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吕品退后一步,说:“我先上去了。”

杨焕心头又是一把火蹿起来,冷笑出声,“和我在一起你有这么痛苦吗?你不就是要去西昌吗?”他举起那张存折,“你知道这样我一定会认输对不对?好啊,现在我认输,你满意了?下次你还要怎么样?下次你干脆登月算了!”

吕品抬起头,失望地望着他,“杨焕,我不是跟你闹着玩,也不是耍脾气。我知道因为袁圆的事,给你们惹了很大的麻烦,可是——”她抿抿嘴,她不知如何说下去,她帮不上忙,这是事实,让她难堪又无法说出口的事实。

杨焕又冷哼一声。吕品摇摇头,准备回房算了,杨焕却又在身后很颓败地说:“我饿了。

吕品认命地转身问:“要不要上去餐厅吃?”

一顿饭又从食堂吃回吕品房里。吕品说她白天跑了大半天,许多资料没看完,晚上要赶工;杨焕就说自己也有事做,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做事,不想回去面对那几张老脸。吕品还没想到别的理由,杨焕又要翻脸:“怎么着,现在跟我在一间屋子里待两个钟头就这么难受?”

吕品不敢反驳。

她欠他的,他是大爷。

把大爷请回房间,端茶斟水供着,没想到大爷还真是有工作要做。

杨焕三下五除二地把酒店房间里的书桌拖开,他和吕品各占一半。很多年前他们就这样写作业,她写累了会抬眼飞快地偷看他两眼,他则动辄就用那种饿虎扑羊的眼神瞪着她…

吕品别过脸,镇住心神翻开近期要恶补的文献,等心跳脸热都恢复,又偷看杨焕两眼。

这一次他没有瞪着她。

杨焕在很专注地工作,键盘上十指如飞,约莫半小时后他抬头问:“我要开个会,会不会吵到你?”

吕品默叹,明知会吵到人还这样问,让人怎么答你呢?她只好摇摇头,杨焕从电脑包里取出耳机插上,看样子是和同事在开会。吕品听到杨焕很沉着的声音,这是她第二次见他认认真真工作的模样,上一次是和周教授谈科普专栏。会开了很长,好像还是好几拨人的会,好像是在谈网站改版的事,等杨焕放下耳机长吐口气,已是十二点半。

杨焕脸色疲倦,眼皮略抬从她身上扫过,“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晚。”

声音里也是浓重的倦意,吕品连忙起身给他倒水,杨焕又说:“还没干完,你去睡吧,我在这里眯会儿,早上还要等他们的结果。”

吕品还没答话,杨焕又扯扯嘴角:“不用这么急着赶我走吧?”

颇有点自嘲的语气,吕品呐呐道:“要不你进去睡吧,我睡沙发,你几点要起来?我给你上闹钟。”

杨焕挥挥手要她自己去睡觉,吕品只好进房睡觉,可是门外有只狼呢,她怎么睡得着?

四点多醒了一回,起来去喝水,看杨焕还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撑着脑袋在打盹。吕品拿了张毯子出来给他盖上,又坐到他身边,她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纹路,却在指尖触到他眉心的时候又缩回来。

杨焕还睡着,脸部线条轮廓,在她脑海里笔笔都清晰如刻,她微叹一声:“杨焕。”

他呼吸均匀,睡容香甜。

“我知道你养得起我。”吕品喃喃道,“没我给你惹这么多事,你…”

“可是我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呢?”

“我也没有别人说的什么伟大献身啊什么的,我只会做这个,做了一件事情,做了将近十年,离了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有这一件事情,让我很安心。”

“你呢…有时候你也让我很安心,可更多的时候,在你面前,有很大很大的压力。”

“这大概就是命吧,,我命里没有这样的福气。”

“也不是谁认输的问题,不是你认输,或者我认输,我们就相安无事了。”

“人都是有弱点的,你没有弱点,就从你的爱人、亲人身上找,你明白吗?”

“我不是说你会拖累我,而是…我会拖累你。明着的,是你公司的业务很可能还会受影响,我越接近核心一点,你受到的限制会越大;暗着的,是会有人在暗处盯着你,想方设法给你使绊子,让你犯错,让我犯错。”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这十几年,只有你爱过我…我想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命吧…我爸这次离开,我妈妈受了很大的打击,神智开始不清楚了。景总工帮我介绍了疗养院,我会把妈妈送过去。”

“剩下唯一让我惦记的,也只有你了。”

“我会记得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以后的日子想起来,都会觉得此生已足。”

吕品幽幽地叹了口气,杨焕气息平匀,她伸出手指触在他的唇上,暖暖的,有点干,她又缩回来,压住自己的唇。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踱回卧房。

猝不及防的力量,把她扯得往后一跌,恰恰落到杨焕的怀抱。

“你此生已足,我还没有,怎么办?”

杨焕揽住吕品,头紧紧贴在她的腰间。吕品骇然地把他往外推,才发现那简直是副精钢铁骨。他抱住她一把拖进自己怀里,拍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指着猛然跳出来的黑白两色的网页给她看,“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习题呀,你看,谣言满天飞又怎样?我还不是一样搞定了!”

吕品愣愣神,再仔细看,才发觉是Memory 网全面改版。

黑白颠倒、左右反置的界面,使得原就没有投放任何广告的首页愈加落落大方。只是顶上的banner 多了一句话:你可以看到黑白颠倒的表象,也可以触摸我永未变更的内心。

“触摸”二字下方正是登录和注册的入口。

吕品稍加思索,便明白这是对近日来纷纷流言的抗争。杨焕登录进去给她看,其实功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给整个网站加了一套黑白左右反置的界面模版并设为新的默认界面,这就是所谓“黑白颠倒的表象” 和“永未变更的内心”。

简单而又巧妙,右上角有简单的切换按钮,可以在旧版默认界面和新界面间轻松切换。

吕品将信将疑,问:“有效果吗?”

“昨天晚上12 点上线”,他调出下属发给他的统计报表给吕品看,“凌晨流量向来是低谷,但今天的是迄今为止同时段的最高峰,你再看今天所有的科技新闻,我们的改版新闻,全部都在头条。流量监控显示,凌晨到现在的新注册用户也攀上新高,这个改版吸引来很多眼球。你不是觉得拖累我了吗?我昨天晚上过来,就是想让你今天看看我改版的效果…”

吕品仔细查看报表,确认改版成效卓著,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底又隐隐有些骄傲。

骄傲过后是失落,杨焕确有过人的创意,他们若在一起,就真的变成不能缫丝的双宫茧。

至于分开,她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是枚好茧,但杨焕一定能抽出最华丽的丝线。

她轻轻呼出口气,笑道:“congratulation!”

杨焕仰起头来,向她微微贴近,有点讨好的语气问:”有没有奖励?”

他声音软软的,像孩子在撒娇,吕品明白那是变相的求和,咬咬唇,不得不把那软掉的心武装起来。杨焕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苦笑着问:“你一定要去是不是?”

吕品重重点点头。

杨焕晒笑两声,点点头又摇摇头,心一横道:“好啊,我陪你啊,有什么大不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这边现在还有些事情我得收尾,你等我把这次的融资搞定——等公司上了市,我坐着吃分红就一辈子不愁了…四川多好啊,好吃好喝好玩美女又多还养眼呢,我陪你就是了…”

“杨焕你别幼稚了。”吕品一句话止住杨焕前言不搭后语的承诺,“不可能的。”

“你不信我?”

“信。”吕品淡淡一笑,“我信。”

就像我信如果有Titanic 那样的灾难,你一定会是那个牺牲自己推我上木筏的人,可惜我们的生活很平静,没有Titanic ,没有火山海啸,没有能把一瞬间变成地老天荒的倾国倾城。

你有你的阳关道,而我有我的独木桥。

“那你——”

“是人都有野心的。”吕品从他怀里挣脱,“我不会安于做一颗随时被取代的螺丝钉,更何况你呢?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你能解决这次的危机;等你解决了这次的危机,你会想融资扩张;等你融资成功了,你还想到美国上市:等你股票上市了,你会想继续扩张,把你的名字刻在发展史上;等你出了名,你还想成为你以前说的什么…乔布斯啊、布林啊…”

“我可以——”

“我相信你。”吕品极冷静地说,“我相信你现在所有的话都出于真心发自肺腑,可是杨焕,你真的能适应那种荒无人烟与世隔绝的生活吗?”

“为什么不能?”

“一天两天可以,一个月两个月可以,一辈子,你真的呆得下来吗?”

“那你呢?怎么,准备找个秃顶博士,结婚生子,繁衍后代?”

吕品丝毫不被他激怒,仍平静无波地回答:“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

好,这几年我一个人,都活得很好。”

杨焕热切燃烧的眼神慢慢清明下来,他抿上唇不再说话。

她背水一战,甚至连孤独终老的准备都已做好,她不是在赌气,而是在最冷静的情况下作出的最终决定。

吕品又推开两步,室外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地上,窄窄的一道幽白光带,像隔开他们的银河。

他在这头,她在那头。

他身上还裹着她给他搭上的毯子,毯子的里面裹着的,却已是一片破碎虚空。

早上杨焕走的时候,吕品在他身后叮嘱:“你熬了一晚上,别开车了,打的回去吧。”

杨焕脚步在门口停住,尔后回身冷冷道:“别关心我成不成?我心里堵得慌!”

他一赌气,还真就开着车回去,心里甚至有股悲壮的想法,疲劳驾驶又怎么地?死了好,死了好,死了让你做小寡妇,让你后悔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路都在堵车,连出点事故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慢慢地挪回家。刚打开大门,一只拖鞋就飞了过来,夏致远正躺地毯上朝他伸开双臂:“老杨,你简直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存在的!”

杨焕哼了一声,没有如他所愿地扑上去,而是钥匙一丢,脱掉外套,踩上客厅里的跑步机。

速度不断调高,从最慢的3.6km/h一路调到7.2km/h,然后是10.8km/h,跑步机均衡而稳定的噪音,好像就在他耳边嗡鸣,那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涨潮时拍岸的浪头,一波未去,一波又来,拍至灭顶。

跑步机的皮带,仿佛变成了一条时光的穿梭带,一串一串的记忆,都在这里倒带。

是公司team-building去张家界玩,天桥上挂着错错落落的锁片,片片都刻着恋人的名字和俗气的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愿望,他心中悲苦,不敢刻下二人的名字。

是那个冬天的圣诞节,从温暖如春的加州到冰封雪飘的麻省,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带着渴切的希望;又从冰封雪飘的麻省到温暖如春的加州,大巴仍开得飞快,把他的心留在极北的严寒里。

是不知哪年的春节,他威逼利诱公司没买到票的小美工跟他回家过年,到吕品面前去耀武扬威,她只是局促地笑。她不知道,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无数个交作业前的课间,他下笔如飞地抄她的作业,她在一旁可怜巴巴地说:“你以后还是自己写吧,有不会的我给你讲都成,不然期末考试你怎么办啊?”

是青春期的绮梦,从充斥着她发丝撩拨的温柔乡中醒来,再在自习时不经意的一转身,明白什么叫想入非非。

醒过来的时候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跑步机带上,夏致远大概是私报公仇,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地抽他,还夸张地高叫:“老杨,你醒醒啊,你不在了我们可怎么办啊......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杨焕面如死灰,迷迷糊糊地骂:“你丫号丧什么?”

夏致远见杨焕能说话,马上眉开眼笑:“招魂啊!效果挺好的!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看杨焕一脸颓败,夏致远也能猜到,八成又是和那个“灭绝师太”有关。难得夏致远今天有良心,居然没“宜将剩勇追穷寇”,反而安慰道:“又受打击啦?有什么大不了的呀,再难,再难能比罗家英向汪明荃求婚还难?”

杨焕从兜里摸出那张存折,手虚弱得提不起劲,“她要去西昌的卫星发射基地,在那边分了房子,这是另外的安家费。”

夏致远看看存折面额,瞅了瞅杨焕,无奈地摇摇头,“师太的觉悟也太高尚了吧!”

杨焕从指头缝里瞟了夏致远一眼,“阿夏,我要是把股票从B级转向A级,你怎么看?”

夏致远倏地跳起来,毫不留情地在杨焕腿上踹了两脚:“你不如找根绳子打个圈让我吊死算了!”他抽起挂在跑步机上的毛巾,勒住自己的脖子朝杨焕叫道:“有种你试试,我死给你们看!这店是我一个人开的吗?我容易么我,你们这些娘希匹,动不动就撤资退股!”

杨焕无力地从指缝里白夏致远一眼,外面人常说自己做事路子野,谁会知道这个在外沉稳持重的八哥才是个疯子?

原本也只是试探而已,夏致远的反对在意料之中。

Memory网虽尚未上市,但内部股权却早划分成A级和B级。A级为普通投资股票,公司部分老员工和接受的外界投资均属此类;B级股票则拥有超级投票权,在公司重大决策中的投票权重远超A级股票。这样的划分是左静江在创业之初便决定的,目的是保有高层团队对公司的绝对控制,防止融资过程中外部资金过多左右公司走向。这固然对后期融资造成阻碍,却又不得不说是团队对自身信心的一种体现。

股票从B级向A级的转化是不可逆的,其真正的意义便是,退出管理层。

公司成立五年以来,作出这样决定的人不在少数。早起创业时许多人都还是学生,荷包并不宽裕,遇到经济困难,只能退股来兑现。

Memory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当然报纸上只会赞颂他们从咖啡屋里创业的“浪漫神话”。

其实没什么浪漫的,在咖啡屋干活无非是因为当初没钱租办公室。那时三五万块钱就能逼死英雄好汉们,如今看到那些投入都有了百倍的回报,但当初,谁知道呢?

即使Memory如今身处融资困境,外面仍有不少虎视眈眈的眼睛,至不济卖盘,收益也必然可观,现在退股纯经济损失也是六位数往上走,那无疑是最不智的行为。

用夏致远往年劝阻他人退股时的话说就是:“那可都是血汗钱啊!”

玩完一哭二闹三上吊后,夏致远又恶狠狠道:“新社会啦是吧,妇女都解放啦,现在流行妇唱夫随啦!”

“我就这么一说......”杨焕在跑步机上翻了个身,阖着眼又问,“那个......罗家英求婚求了几十年,成功了没?”

夏致远又死踹他两脚,发泄完毕后高唱着“Only You Can Save Memory”飘进卧室。

Memory绝地翻身,却因为这样不走寻常路的改版,引发网络上对CE二期预研计划中的间谍案的再度关注。

尽管从各研究机构到Memory自身都努力规避CE二期预研项目间谍案,然而潮水般的论战仍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有人快递了剪刀和绳子到严律师的事务所,留言是:“你们这种为了钱就替卖国贼辩护的律师,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严律师从事律师行业前的种种背景也被人肉出来,说他本来就是靠克扣民工的黑心钱起家的,说他小白脸靠女人上位,说他谋杀发妻获取高额保险......甚至于连他走路时不注意踩到一只蚂蚁,也能作为他虐待动物的证据拿出来大肆批判。

所有牵扯进来的人里,杨焕无疑又是最面向公众的,于是Memory网上每天都有无数人要他出来澄清,否则就是不配做中国人云云。

偶尔也有人站出来,说大家要冷静客观地等待结果,也立刻淹没在口水唾沫的汪洋大海中。

势头汹汹,持续了大半个月才消停下来,杨焕的改版计划在这个月内为网站流量贡献巨大。做网站的除了技术实力,另一样至关重要的便是要吸引眼球。改版技术要求并不高,绝大多数网站都能做到,只是

Memory珠玉在前,再有人效仿,也不过是给Memory增添知名度而已。

这样好消息与坏消息交织澎湃的时期,杨焕终于克制住自己,没有再去酒店找吕品。因为找了也于事无补,碰面他就忍不住要开火,开火后看着她难受,然后自己更内伤——何苦来哉?

也许是该到冷静冷静的时候了。

间谍案的判决也下来了,纵然严律师多方论证袁圆的行为在实质上构成的伤害有限,且在案发后认罪态度良好,但整个案件的涉案人员绝大部分最终都受到从严的判决。

袁圆并不是最严重的,判了十四年。

判决结果杨焕是在网上看到的,看到“十四年”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他心头升起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

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可怜她。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袁圆身上,吕品大概也不会如此决绝地以为,他们再没有丝毫可能;如果不是袁圆出卖图纸,吕品也许不会如此坚定地签下合同去一线......

然而袁圆偏偏是吕品唯一的朋友。

杨焕竟不敢去想象,此刻吕品究竟有多难过。

更没有想到的是,吕品会主动联系他。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心里不可遏止地升起某种希望,某种潜藏的甚至有些卑劣的希望——也许失去袁圆,会让吕品感觉加倍脆弱?会让她更觉孤单无依?会让她渴望他的怀抱?会让她稍稍妥协,需要他的安慰?

他抑制住这种在短暂的几秒内呈级数倍数增长的欣喜,用尽量平淡的声音问:“什么事?”

吕品的声音有些诚惶诚恐:“你周末有没有空?周六、周日也行,不用一整天,半天也可以......”

“有。”

“要是忙的话......”

“有。”像是生怕她继续撤退,杨焕抢先截断她的话,“我有空。”

他想说:我今天就有空,现在,立刻,马上,有空,随时,为你。

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吕品找他是为周末去给袁圆探监,她吞吞吐吐地没说要他去的原因,杨焕也就没问。进去的路上遇到钱海宁,他是往外走走,垂着头,没了魂似的。吕品想开口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钱海宁闷闷苦笑:“她不见我。”

声音有如世界尽头般的苍凉。

“你......你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的吗?我们帮你带给她。”

钱海宁摇摇头,又自嘲地笑笑:“也没什么。”

轮到吕品进去时,问及袁圆为何不见钱海宁,袁圆面颊微抽,复又淡淡道:“见不见,见几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吕品默然,又问她在里面伙食如何,有没有人欺负新来的。袁圆双手本搁在桌上,听吕品这么一问,不自觉就往桌下缩。吕品心中一惊,又明白袁圆并不想她知道这些,亦不想显得过于难堪,只得叮嘱她好好保重,自己多多留心,不要和人起矛盾云云。

袁圆的情绪一直很平静,没有往日那种活泼,也没有格外颓废,还能挂着淡淡的笑容,跟吕品讲前天狱友们工作完还煮过一次火锅加餐......直到工作人员提醒探监时间有限,袁圆眼中才流露出不舍之意,她眼里闪过一丝晶亮,像是隐隐的泪光,最后告别时她轻声说:“你们......想法子瞒住我妈。”

吕品不及开口,一旁沉默许久的杨焕忽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妈妈要是知道那颗肾是怎么来的......”

“杨焕你!”吕品狠狠地瞪住杨焕,杨焕冷笑两声没再开口,工作人员过来带他们出去,等出了大门吕品才发作:“你积点口德会死人啊?”

“会,当然会,我还嫌时间太短不够我好好骂骂她呢!”杨焕窝着一肚子的气,纵然知道袁圆在吕品心里分量颇重,纵然知道吕品今天带他来是为了骗袁圆他们俩还在一起免得袁圆替她操心,纵然知道袁圆的事只是他们分手的导火线,然而——然而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地方,可以发泄这种淤积已久的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