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钢筋铁骨的美人 作者:缪娟

【文案】

江悦在22岁的时候认识了15岁的徐冬冬,因家庭教师的身份,江悦一直“管教”他。32岁的江悦经历了恋爱,结婚,离婚,在人生的路口彷徨过又重新奋斗,而25岁的徐冬冬最终拥有了自己私募基金公司,并且当上了江悦的老板,他终于到达了一个让江悦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位置上,却发现他们两个的事情像是总也没个头……

第一章(1)1.

十八岁的时候我暗中喜欢的男孩忽然连续好几天没来上学。我那么惦记他,吃不香睡不好,没心思上课做作业。不久坏消息传来,说他得了重病。班上两个经常跟他一起打篮球的男孩商量了要去看他,我跟他们一起骑车去了医院。

我记得那是十一月初,天气又冷又干燥,头一天还在树枝上抖着的杨树叶子落了满地,北风很大,吹得我脸上生疼。医院是个五层的红砖老楼,他住在无菌病房里,我气喘吁吁,手里卷着自己的帽子和围脖,隔着玻璃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漂亮的脸毫无血色,几近透明,但头发眉毛和睫毛都像是原来一样黑郁郁的,他双目紧闭,鼻孔里,脖子上,手臂上到处都插着管子,在昏迷的状态里他应该没有知觉,但我就觉得他肯定是哪里疼,疼得要命。

当时是高三,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想要再从学校里面偷跑出来一次去医院看他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我只去了一回,好似生离死别。他那疼痛受苦的样子始终盘旋在我脑海里,让我魂不守舍,难过不已。我脑袋里面哪怕有一时的空隙就会跟自己知道的所有神明请求,请求他们让他快点好起来,至少让他别那么疼,或者把他的疼痛分一点给我。我甚至做好了另一个打算,要是他因为生病耽误了课,不得不休学一年,那我也不参见今年的高考了,我也复

读一年,到时候我们还是一个班的同学,我得让他知道我的心意。要是他的病更重,要是这个人再也不回学校来了,就此没了呢?年轻的我趴在被窝里一边哭着一边想,那我就去当尼姑,当修女,我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我这一生也就没了。那是我第一次为了一个男孩哭。

当我为了他做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他那边的事情却没有那么糟糕。三个星期之后,脸色苍白仍有些虚弱的他又回到学校继续上课来了,他身上的急病来势汹汹,让他真的差点丧命,但是走得也快,转眼又是一条好汉。我特别高兴,他还是那个高瘦漂亮的男孩,他还是跟我一个班的同学。

我们当时坐前后桌,我想了个好办法看他,我在窗户的两层玻璃之间放了一张深颜色的纸,等于手制了一个镜子,我一扭头就正好看到玻璃上反射出来的他的侧影,心情就特别好。我妈妈每天都给我带一个红皮大橘子当间食,我掰开两半放在暖气上烤,气味香甜,吃起来又是外脆里嫩的口感,我总会给他半个,我同桌那个男孩和他的同桌段晓书就只有看的份儿。

有一天我又把一个橘子掰开两半放在暖气上的时候,段晓书在后面用笔推了我一下,我回头不解,干什么?

“给谁烤橘子呢?”

没给谁呀。

“我劝你别费心了。他有女朋友了。”

谁?!

“你自己去看呀。他们俩就在缓步台那里呢。”

我闻言心里一惊,扔了橘子就跑出去,四楼左翼的教室一直空着,向下去三楼的缓步台是个人少灯暗的好去处,我记得当时是晚自习之前,我听见两个人说话低声笑,我慢慢走近了,看见果然是他和另一个女孩儿坐在台阶上:shit两人在吃从外面买回来的羊肉串和煎饼果子,我每天把自己的半个红皮橘子分给他就是为了给大病初愈的他补充维生素C,shit他在这里跟别的女孩吃TM垃圾食品羊肉串和煎饼果子!那女孩我之前也认识,是我们临班一个很好看的姑娘。白白的笑脸,头发是天然卷儿,个子娇小可爱。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笑得那么甜,而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一样。

… …

——那后来呢?

… …

后来?后来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俩好了呗。想起来真是到现在都委屈,他生病的时候我那么难过,恨不得自己替他受苦,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前前后后都是我一厢情愿地自己虐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还不算完,那年过了春节是第一次模拟考试,我才考了563分,跌出班级前十名,我从来就没考得这么差过。有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眼见着窗子外面的天空越来越黑,后来又越来越青,后来亮起来,我就红着眼睛想明白了

一件事情:念书的时候谈恋爱或者喜欢别人根本就是个特别得不偿失的事情,耽误了学习就是耽误前程,耽误我的人生,我还得回到正轨上来,彻底把他忘掉,好好念书。

… …

——那你就彻底把他忘掉了?

… …

对呀。他都跟别人谈恋爱了,我如果还惦记他,那我就是缺心眼。我也再也不用分他半个橘子了。我爸妈都舍不得吃。后来我高考成绩很好,考了593分,比那年复旦大学的分数线稍稍差一点,但是报上海的哪一所好学校都够了。我就报了上海外语大学。收到录取通知那天,我爸用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请了客,家里人都高兴坏了。

… …

——等等我没听明白:复旦大学很好吗?很难考吗?

当然了,那是全国最好的学校之一,当然难考了。

——哦… …不过… … 你不是没有考上吗?不就是就去了上外了吗?你爸为什么请客?你家里人有什么可高兴的?”

二十二岁的我转头看了看旁边说话的这个男孩,他名叫徐冬冬,我给他当家教,他也有十五岁了呀,学习好的人就可以情商为零?说话难听?徐冬冬此时抬头坦然地看我,他是个小矮胖子,圆脸盘,弯眉毛,长长的眼睛,样子是胖嘟嘟蛮干净,但是脑袋里面是怎么长得?是少了一根弦,还是哪里长多了搭错了?

“上海外语学院也是非常好

的学校。”我慢慢地说,虚弱地跟他陈述这个自己认定的事实,“不能因为你拿到耶鲁的奖学金了就,就瞧不起别的学校。”

他的眉毛落下来,眼睛合上一半,把一块曲奇放在嘴巴里,然后耸耸肩膀,仿佛对我这句话勉强接受,像一个老人一样对晚辈表示宽容:“行了,为什么说这个来着?

第一章(2)2.

徐冬冬的眉毛落下来,眼睛合上一半,完全是不以为然,他把一块曲奇放在嘴巴里,然后耸耸肩膀,仿佛对我这句话勉强接受,像一个老人一样对晚辈表示宽容:“行了,为什么说这个来着?”

一直引以为傲的学校被他当面鄙视,我也乱了,翻了半天书才想起来为什么说到这个,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妈妈之前打电话嘱咐我,说他最近好像有跟女孩子交往的迹象,让我上完了可就敲打敲打个小阿弟,我见他那傲慢的样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看在每个小时一百块钱的面子上还是要把他妈妈的意思说个明白,便用笔敲着桌子正色道:“徐冬冬同学,我为什么说这个来着?就是要让你明白,念书的时候要专心,不要分心想些歪七歪八的东西,会影响学习成绩,知道吗?能去耶鲁就了不起吗?告诉你,耶鲁出来的多少都在美国开出租车呢,在餐厅刷盘子呢,可能干的活计还不如别人… …?”

徐冬冬哼哼一笑,一只手拄在桌子上,半垂着上眼皮,又含了一块儿话梅,漫不经心的样子依旧十分欠揍:“姐姐呀,我最近是喜欢一个女孩子来着,不过咱俩不太一样,你喜欢那个男孩子耽误了学习,我不会的。我的脑筋够用,我没有那么呆。你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用替我操心... ... ”

我真是没忍住

,借着身高臂长,一把拽住领子把他薅到我跟前来。

整个动作没到一秒钟,利落无比,风驰电掣,徐冬冬吓了一跳,白白嫩嫩的肥脸变成猪肝色,嘴巴张成O型,那块话梅还在嘴里呢:“姐姐你怎么了?你样子好吓人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裂了半张嘴皮笑肉不笑:“冬冬呀,我教你也有一年多了,有件事情一直没弄明白,想问问你呢。”

“问我什么?”

“就你长的这张损嘴,上学的时候,没有同学想揍你吗?这怎么可能呢?”

“有的。”徐冬冬这下谦虚了,老老实实地跟我承认,“可是我总是跟着老师问问题,想揍我的找不到机会。”他挣扎着说,同时头向后仰,两只手努力着想把我的手掰开,根本没用,我从小跟我爸掰腕子,我爸是钳工。

“是吗?!”我说,手上越来越紧,“可真要是诚心,总有空当的能揍得到你的。他们怎么这么菜呀?啊?!”

“学校里到处都是摄像头的。”他说,指了指后面,“就像你后面,我妈妈刚刚安上的这种。可好用了。”

他们家什么时候安上摄像头了?我一听这个当时手里就软了,赶紧松开他,回头一看,那个名贵的红木书架子上果然有个新摆设,砖头大小,白色的,上面有个红灯一闪一闪,我当下换了姿势,连忙把徐冬冬搂过来,一边帮他整理衣领子一边温

柔地说:“冬冬呀,姐姐是想跟你说,就是有人想要欺负你,你也不用怕,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徐冬冬这个坏东西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斜着眼睛扁着嘴看我,样子阴险地哼哼两声:“怎么样,怕了吧?”

闹钟滴答一声,该下课了。

徐冬冬的妈妈从外面进来了,他们家太大,这位贵妇人在家里都要踩镶钻的高跟鞋,她新作了头发和睫毛,每次见到我都亲亲热热的:“江悦呀,你先不要走,我把这个给你。”她说罢从书架上把那个新摆设拿下来往我书包里塞,一边说道,“我老公从日本回来,带了小点心,就是包装做得漂亮,我是不敢吃甜食的,你拿回去跟室友们一起吃咯。”

那是个点心盒子,哪里是什么摄像头?

我嘴里一边道谢一边回头看徐冬冬,他正笑嘻嘻地气我,喝了一口奶茶。

他妈妈给我装好了点心,忽然说自己脑子坏掉了,转身去取学费。

徐冬冬就在我旁边呵呵笑,轻轻道:“姐姐你好笨呀,被我骗了吧… …你怕不怕?”

“徐冬冬呀,”看着他那张胖脸,我心里好气,一边整理书本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怕你,否则我不能忍你到现在。我觉得你这个小孩还可以的。不过这既不是因为你学习有多好,也不是因为你老实可爱,更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其实除了第一点,后两个形容词真

是你的完美补集,或者说是反义词。我教你这么久,就是因为你妈妈每小时给我一百元钱,真的,就是为了这个。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去美国了,我回头就能找到别的家教。你呀千万别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就像是我没事儿的时候拿根儿笔,随便在个废纸上哗啦两下一样,我分分钟就把教过你这事儿在我的记忆里给撕了,扔垃圾堆里了。就这么简单。”

徐冬冬年纪再小,人情世故方面再迟钝都能听懂我这话里的尖酸刻薄了,他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比我刚才薅他脖领子时候的反应更大,我见他那样子心里特别好受,打算乘胜追击。

“刚才你说什么?你有个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你妈妈告诉我了,还让我劝你不要分心。对了,我刚才劝你不要谈恋爱的话,你千万都不要信哈,我觉得你就应该试试,你应该去追那个女孩子!反正你又矮又胖!反正你也追不上!”我越说越高兴,眉飞色舞,指着他哈哈大笑,“人越早点接受挫折教育挺好的!省着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就当撒泼尿自己照一照了!”

徐冬冬这下被我给彻底击败了,整张大脸各种痉挛,两个下巴一起抖动,他到底是个小爷们,把自己憋得这么痛苦就是为了忍住不哭。

我手机响了,韩冰在楼下等我呢,徐冬冬的妈妈进来把学费放在我手里,一回头看见她那

胖儿子那个形状,一时也愣住了,我过了瘾才不管他呢,当下拿了钱,背上书包,扭头就走了。

第一章(3)2.

韩冰是我上大学之后交的唯一的男朋友,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我第一次留意到他是在大一那年中秋晚会前的彩排。

我们英语系准备了一个服装展示的节目,就是十几个个头够高,样子不错的女生发动各种关系找到一大堆长裙短褂什么的上台走秀,节目编排到最后出了一个争议,要不要穿泳装?

当时我们系支部书记和系主任意见不统一。书记认为这个穿泳装的话意识过于大胆,虽然我们是外语学院,但怎么也是学校,学校的风气还是要朴素的。系主任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在英国搞莎士比亚,后来觉得没有意思,转到美国去搞爱伦坡了,我说“搞”,在高校里的人肯定懂,这是做深入学术研究的专用动词。问意见问到老先生那里,他就说了一句话,还是听孩子们的吧。

“听孩子们的”意思就是由我们做主,到了彩排那天这事情还是没定下来,参与表演的人都阴阳怪气扭扭捏捏的,其实我心里知道,她们是想的就是不好意思说,眼看一会儿就要彩排了,我实在是不想再磨叽,就说了我同意穿泳装表演,马上就有七七八八赞同的声音。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分配衣服。我也忘记了是哪个坏,说既然江悦第一个同意,就她来穿尺度最大的吧——结果她们全同意了。

日语系新生出的节目是一

个男孩吹长笛。当时该轮到我们上台彩排,我经过的时候看见他背影,他是个小脑袋,高个子,肩膀宽宽的,腿特别长,运动员一样的身材,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我就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当时跟人打电话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我这才看见他的脸:好看。仪表堂堂的好看。正大光明的好看。他转过来看见我也愣住了,手机差点没掉在地上——我当时穿着比基尼,足足有34D,就这样冷冷一笑把他震慑在我胸前的波涛里。

那次中秋节的晚会,两个新生出了风头,一个是英语系的比基尼少女我,一个就是日语系的长笛美少年韩冰。后来我们都进了学生会,很快就好了。过了很久很久,我都对两件事情念念不忘。

一是我们第一次接吻。那天我们从黄浦公园回来,天突然下了大雨,韩冰和我赶紧跑快两步躲到一个公共电话亭里。当时我们才算正式好了两天,黄浦公园之行其实是我们第一次约会,之前没有任何的亲密举动,忽然两个人就被困在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了,四周弥漫着上海十一月份的雨水味道和对方的体息,我们看了对方几眼,说了几句“这雨可什么时候停呀”的毫无意义的话,嘴巴很快就贴在一起了。他真不愧是吹长笛的,接吻的时候真是气息悠长,技巧完美,我们亲了半天

终于分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十九年积攒的所有真气内力都被他给抽走了一样。

第一章(4)

二是我们第一次过夜。两个人都是处子,之前都根本没有性经验,技巧更是空白,但是摸索秘密的过程也是十分愉快有趣,哪里好哪里妙,哪里硬硬的,哪里软软的,哪里碰了会痛,痛完之后舒服… …这是绝不可能复制的历程。非常珍贵。我后来长大了,开着自己的保时捷,经过学校旁边的小旅馆,还会想起那个窄小却干燥的房间从前的房价是115元一宿,里面蓝色的窗帘和床单,还有我最怀念的他温柔的亲吻爱抚和白色的嫩嫩的小丁丁。

对了,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同一天。从电话亭出来之后我们就去旅馆了。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楼下一对儿同学也要开房间,那天都是面红耳赤,后来再见就是点点头。

故事说到韩冰在徐冬冬家楼下等我的那天,我们已经大四了。我跟韩冰从大一一直好到大四。其实现在想起来,整个过程略有些辛苦。他长得非常好看,又是在男生稀缺的外语学院,又会吹长笛出风头,很多女孩儿都盯着他。要不是因为我在学校多少也是个有点影响力的人物,又不时会表现自己火爆脾气的话,恐怕我们连一年也维持不住。不过即使我盯得再紧,也会发现他背着我私下跟女孩交往的蛛丝马迹,什么星巴克两杯咖啡的小票,书包里的小礼物,有时候他会背着我接电话回复短信,我也跟他发作过,大声吼过

,可韩冰就是能用他们福建人非一般的耐心和理性跟我分析,其实那些都是我的错觉。总之无论我怎样,他就是没承认过。

我有时候也琢磨一件事情,如果韩冰长得没有那么好看,就是长相个特别一般的男孩,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女孩儿跟我争了?我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后来转念一想,不行,如果他长得不好看,那我跟他谈恋爱还有什么劲头呢,再没有人跟你争又能怎么样?在图书馆一起温书的时候都不愿意抬头,打啵的时候都下不去嘴,一想到这个,想到他那个漂亮面相,就又说服了自己,又高兴地继续跟他在一起了。

我从徐冬冬的家里出来,跟韩冰一起先去肯德基吃了晚饭,然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过程当中还亲亲腻腻的,电影演完了我接到一个电话,竟是高中同学,坐在我后面的女孩儿段晓书,我们上次见面是过年回家时候的高中同学会,我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呢,结果她在电话里说江悦,我现在到上海了,就在火车站门口的麦当劳,我没地方可去,你来接我吧… …我挂了电话,愣了一会儿,然后跟韩冰一起倒地铁去车站接她,心里就一直纳闷,段晓书怎么会也不打个招呼就忽然来上海投奔我了?想了半天,发觉这事儿可能还得怪我。

高考的时候段晓书就算是正常发挥,去了离我们家乡不远的

一个三本,学了一个国内连硕士点都没有的专业。上大学之后我们一直保持通信,经常在QQ上说话,假期回家的时候也会见面,她有时候跟我说学校不好,念书的小城市环境闭塞,没有机会,她问我以后是怎么打算的,我就实话实说,我喜欢现在的大学,也喜欢上海,我毕业以后就留在这里了,我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会混得不错。我记得当时段晓书听了我这话就紧了紧鼻子,好像觉得我故意炫耀一样,她说上海真有那么好吗?我就这么中了套,直肠直肚地说,上海好不好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当时段晓书什么都没说,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可是她还是来了,带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在麦当劳的门口等我,看到我就说,江悦,是你说上海好让我来看看的,我就来了,这里真的挺好,暖和,湿润,热闹,什么都好,你非要我来是对的!我还不走了呢!人已经在眼前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虚弱地笑着抱了抱她,心里想着,没有呀晓书,我就是那么一说,我没有非要你来呀… …

我把韩冰和段晓书介绍给对方,然后韩冰拖着晓书的箱子,晓书亲亲热热地挎着我,我们就去地铁了。当时我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心里合计着要怎么照顾这个突然从远方来投奔我的老同学,我想我可以把她先带我们寝室里去,眼下大四了,室友们有人回乡

办手续准备出国,有人在通宵自习室备战考研,还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不回来住了,寝室里面总有一两张床是空着的,总会有晓书的位置,嗯,就先这样吧,宿管跟我都是熟人好糊弄,只要室友们不反对就行… …很快我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晓书给包括我在内的寝室里所有的姑娘都带了很精致的礼物,她能说会道,又乐于助人,没有一个人反感这个女孩,就连最矫情的跟我打过架的室友也觉得她是个好相处的人。晓书还跟着我去上专业课,我问她你自己学校的课怎么处理的?她说我大三上学期就把四年的学分都拿完了呀。我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有计划的人,或者说她早就准备好了作一个投身上海的战士。当有外系的男孩子跟我打听那个总跟我坐在一起的新来的女生的时候,我终于开始认真地观察这个比我矮,比我小,我一直觉得没有我好看的高中同学,她的脸白白净净的,两只毛茸茸的大眼睛看着你眨眼的时候会有特别的节奏,像两只小蝴蝶一样,她常带着一幅没有镜片的黑色圆框眼睛,涂樱桃色的口红,一年四季穿裙子,像个最甜美的日本女孩儿。当然我观察到这些已经很晚了,就在段晓书来上海的那天晚上,在我接她回学校的那个地铁上,当我还计划着怎么安置她的时候,韩冰已经隔着我,在

地铁车窗的倒影里,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他们彼此都观察过了。

第一章(5)

招聘季在大四那年的十一月份开始了,有很多公家单位,私人企业陆陆续续地来我们学校宣讲招人。我早早地就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内容详尽,精致美观的简历,也在一次一次的面试中积累经验,增长见识。我的目标很明确,我要留在上海,要寻找最好的企业,要争取更好的待遇,还要有成长的空间。

毕业找工作这件事情,韩冰就远不如我那么积极,简历迟迟没有,像去看昆虫展览一样漫不经心地去招聘会转转,跟我说这个单位给的待遇不好,那个企业提供的职位不佳,还有那个日本公司,招人进来却派去非洲,这不是胡闹呢吗。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大事,韩冰这个态度也是因为他有底气,他跟我说,他妈妈虽然人在福建但是早就托了战友打听到了某个石油系统的大企业招新,他们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锁定那个位置了。我们当时买了晚饭又去了学校旁边的小旅馆,他一边吃包子一边说这事儿,我问他,你们家做了什么准备呀?他看看我,这还用问,人情费呗。

“要多少呢?”

“二十万。”

二十万!我当时叫起来,马上扒开手指头算了算,那是我爸妈八年的工资总和,不吃不喝呀,我看着韩冰,我知道他们家在福建小有背景,他爸爸妈妈都收入可观,但是这钱也太多了,我问他:“你爸爸妈妈给你拿这个钱?你真

的跟他们要这个钱?”

他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特别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不呀?我爸爸妈妈的钱跟我的钱有什么差别?他们留钱干什么呢?不就是给我念书找工作用的嘛。”

我没说话,我心里其实不太同意,但是他花的也是他爸爸妈妈的钱,说到底这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韩冰问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包子馅里的葱花帮我扒出来,我从小到大都不吃熟葱花——他待我始终是非常温柔体贴的,直到我们分手,我都不能在这上面说他一点点的不好。

“挺好的,”我说,“湘财证券的人又给我打电话了,可能会给一个offer。”

“什么东西?”他没听清。

“湘财证券。”

“你是学英语的,怎么去证券公司了?”

“他们招学英语的呀,有海外业务。而且薪水给的还行。”

“还是不对口,”他说,“你不是财经专业出身,单位对你不会太重视,以后最先提拔的也不会是你。始终都会是边缘人。”

“单位对我是不是重视要看我工作得怎么样。”我说,“你怎么现在就给我挂倒档啊,说这么多让人泄气的话。”

“这还没说完呢。”韩冰说,“工作也不会太稳定,说炒就得被炒掉,你还是应该进到体制里面,就像我这样。”

“像你这样不容易,不是谁都能进体制里

面的。”我老老实实地说,“我爸爸是工人,我妈妈是售货员,他们可没有那么大的关系网,能一直覆盖到上海来,给我在找一个像你那样的工作。”

第一章(6)

“你放心。”他看着我,我们两个中间隔着一盏小台灯,黄色的灯光暖暖的,他握着我一只手,“我的事儿定了,我就让我爸妈琢磨你工作的事儿。”

“这么好?”我听了这话还是受用的。

“当然了,”韩冰说,“你是我的,我得照顾你。”

我当时什么都没说,灯光调暗了,我们滚在床上。亲热的时候,我把他压在下面,我伸出手指抚摸他弯弯的眉毛,高高的鼻子和薄嘴唇儿,体会他在我身体里的热情,我心里面跟他说,不,韩冰,我不是你的,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睡你睡得很舒服,但是我不是你的。

这件事情后来段晓书也知道了。她当时是替我也替韩冰着急的样子,她说韩冰这个人要是再这么不成熟,不好好找工作,江悦你就甩掉他好啦——话说她来上海不多久,口音已经修炼得非常像一个上海的小姑娘努力说普通话了——我本来不想说,但是被她唠叨得烦了,就跟她说了韩冰的爸爸妈妈已经快要把他的工作搞定了。前前后后她听得很认真,然后难以置信地问我韩冰家里真的那么大能量?他说的那个单位很厉害,可不是想想就能进去的,他们可以在福建安排他在上海的工作?我说他既然这样说了,就应该差不多,不过当然也要花钱啦。

“他们家真的也能把你也弄到那个单位里面去?”

是这么说的呀。”

我们当时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段晓书拄着下巴,眯着眼睛,沉默了很久,最后带着些敬仰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呀,我还当韩冰就是个小白脸的。你很有眼光。”

我哑然失笑:“我有什么眼光,我真的就是把他当成小白脸的。”

“你见过他爸爸妈妈了?”

“见过。”我说,“大二的时候,他们有一次来学校看韩冰,请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饭。”

“他爸爸妈妈,尤其是他妈妈还好相处吧?”晓书问我,“喜欢你吗?”

“人不错。很和气的。”我说。

“没难为你?”

“难为我做什么。”我说,“要我陪她去逛街,我就去了,她特别喜欢丝绸围巾,买了两条,还送了我一条。”

段晓书笑眯眯地看着我:“悦悦呀,我可真是羡慕你。长得好看,学习好,你老公长得那么帅,你婆婆对你还好,还能给你安排工作,我的天呀,整个上海滩,整个地球都是你的了!”

“你说早了吧?”我看着她,“什么老公,婆婆的,我们大学还没毕业呢好吗?就是男女朋友好吗?安排工作,还八杆子没一撇呢好吗?”

段晓书咯咯笑:“你们都那个了,你都是他的人了,你还有什么好谦虚的… …?

她跟韩冰居然是一个腔调!

专八的成绩下来了,我考了全系第二,虽然不是第一,但是我对自己还挺

满意的。现在想起来,好像我念书工作就是会比别人好,可是人情世故方面就是缺了一层心眼,比如说我本来是跟段晓书随便聊聊,可却被她刺探去了所有重要的情报。此系后话。

那段时间一个特别重要的好消息是,我终于要摆脱死小胖子徐冬冬了。

第一章(7)

系主任的一个老朋友是个经济专家,刚从美国回来,缺私人助理,主任就推荐了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去给他帮忙。工作时间是每周三天,每天他付我五百块,五百块的日薪可不是小数目,我真是高兴极了,确定这个工作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徐冬冬他们家请辞。

“哎呀呀,”徐冬冬的妈妈特别惋惜,“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把冬冬带到他去美国呢!真是的,你教的那么好,跟冬冬相处得也好,我真是舍不得你呀。小江呀,你不能把别的兼职换一换吗?”

“真是抱歉啊阿姨,”我一脸局促,实则心花怒放,“又要写论文,又要找工作,我只要是有一点点时间都会给冬冬上课的,我也舍不得他。您看,我准备了好几本书和作业,足够冬冬一直看到他去美国之前,等他再从美国回来放假都可以教我英语了!”我说。

一说起要去美国念耶鲁的事情,徐冬冬的妈妈就开心得不得了,也不惋惜我不教她儿子的事情了:“好啦好啦,也确实不能耽误你自己的事情呀。”

徐冬冬自己气得跳脚,像个大皮球一样在那柚子木的地板上弹上弹下:“什么呀,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用你教我英语!你上次都弄错了单词,后来给我糊弄过去的,你当我没听出来!我告诉你,你可以走,可以不教我了,我不稀罕,但是这事儿得我先说!我先说!我

辞掉你!小江老师,我不想听你上课了,你不用再来了。我辞掉你!”

真是缺乏挫折锻炼呀,这么一点小事情都被气成这样,这么一点小事情都要争个先后,我见他如此真是心里爽透了,咱俩反正也不用再见面了,我也不用跟他再客气了,他妈妈一出门去拿点心,我吹胡子瞪眼地一指他:“你给我安静点,等会儿地板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