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也好,恶毒也罢,心中的那口气一定要发泄出来,至于后头,迎接她的会是新生还是空虚,才是最要紧的。。

楚维琳拍了拍楚维琇的手,道:“我知你心中之恨,我也相信,在看了这么一出戏之后,你能站起来,大姐,你千万记得,你还有两个哥儿,你还有娘家人。”

楚维琇眼里又有泪光,到底是叫她憋了回去,又要开口说什么,只觉得浑身上下如针扎一般痛苦,她嘤咛一声,整个人又蜷缩了起来。

楚维琳揉了揉她的额头,转眼看向红英。

红英忙道:“依着曾医婆的吩咐,一日三餐用药,中午的已经吃了的。”

曾医婆听见响动,快步进来,楚维琳给她腾了位子,曾医婆让红英搭把手,细细替楚维琇按压穴道,让她缓解痛苦。

红英仔细瞧着,又不住问曾医婆问题,想尽快学会这些,免得往后曾医婆不在府里时,她好帮着楚维琇一些。

曾医婆一面按,一面道:“这才刚刚开始吃药,没有这么快就好转的,中了那等毒,大奶奶痛苦,底下人也痛苦,但最要紧的是耐心和坚持,三个月半年一年的,只要熬住了,就能好起来。”

红英连连点头:“奴婢不怕的,是大奶奶在痛苦,只要大奶奶能好起来,奴婢无事的。”

等楚维琇痛苦稍减,沉沉睡去,红英替她擦去了一身汗水,楚维琳坐了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来传话,说是贺家老太太请楚维琳过去一趟。

楚维琳起身往外头走,刚出了房门,就听见小厨房方向哐当一声脆响,一个丫鬟尖声大叫,声音里全是惊恐。

红英一怔,回过神后速速往小厨房去,楚维琳亦跟上。

小厨房外头站了四五个面色廖白的仆妇,见红英来了,赶忙让了一条路出来,红英往小厨房里一看,只觉得脑袋一麻,眼前发黑,要不是身边的婆子扶了她一把,差点就脚下一软倒下去了。

红英转过身,哆哆嗦嗦与楚维琳道:“夫人,甘妈妈撞了。”

撞了?

楚维琳起先一怔,待看清周围人面色,一下子就悟了,甘二婆子撞了脑袋了。

里头血腥,楚维琳只扫了一眼,见灶台壁上染了血色,地上亦是一片红,甘二婆子倒在一旁,头上的血不住往外冒。

曾医婆越过人进去了,仔细查看,甘二婆子还有一口气,却是救不活了的。

甘二婆子挣扎着张开眼,颤声道:“果儿鬼迷心窍,恩将仇报,害了大奶奶,奴婢对不住大奶奶,奴婢以死谢罪。”

曾医婆无奈摇了摇头,让外头的人准备好将人抬出去。

甘二婆子喘了喘,到底还是闭了眼,曾医婆退出来,把她最后的话转告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一时心情复杂。

甘二婆子倒是个懂得恩情的,知道是非过错,记得楚维琇对她们母女的帮助,这才会说出以死谢罪的话来,只不过,话要分两边说,甘二婆子并非全然没有过错,她太纵着甘果儿了,才会导致女儿行事偏颇,叫人教唆利用了,而且,她管着小厨房,却也没有管住。只要她做事仔细认真些,也不会长长的半年里都没有发现甘果儿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了。

不过,人死了,过往也就算了,甘二婆子嘴里念的又是对不住大奶奶,随意处置了总归不妥当,楚维琳交代了红英几句,替甘二婆置一口薄棺,好生葬了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贺家(十)

把甘二婆子的事情安排了,楚维琳才往贺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一进院子,楚维琳便觉得今日气氛比前一回凝重多了,丫鬟婆子们都是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垂手站着听吩咐。

看这架势,贺老太太这里应当已经听见了一些风声了。

这几日天气越发暖了,贺老太太没有坐在暖阁里,而是挪到了西次间,罗汉床上四平八稳坐着,只一个小丫鬟跪坐在脚踏上,轻轻替贺老太太捏着腿。

楚维琳上前问了安,便从善如流入了座。

贺老太太止住了那小丫鬟,示意她退出去。

等西次间里再无其他人时,贺老太太才开口道:“我听说,是甘家的那个女儿,在维琇的饭菜里下了哈芙蓉?”

楚维琳一板一眼,道:“是,甘果儿已经押起来了,刚刚甘二婆子自尽了,说是对不起我大姐,以死谢罪。”

贺老太太闻言一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苦笑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听不得什么生生死死的,哎!罢了,她既然想去,便由她去吧。那甘果儿,也是留不得的。”

几句话,便想把最直接关系的几个人收拾了,落在楚维琳耳朵里,多少有些和稀泥的样子,她面上没有露出不满来,只是道:“自是留不得的,甘果儿说了,那东西是段家三娘给的,话里话外是将来段家大娘发达了,会记甘果儿的情。老太太,我这就不懂了,一个姨娘身边的丫鬟,能有什么发达路子?”

贺老太太面上一红。楚维琳话说一半,但她却是懂的,这是在骂段家大姑娘想爬床。

她本就厌恶洪氏,对颜氏亦有不满,见事情与颜氏那里脱不了干系,一时越发气闷。

只是再气闷,颜氏也是自己孙儿的爱妾。她骂得说得罚得。却不能把她交给楚维琳处置,贺老太太便道:“底下人说话,都是一面之词。这事儿到底如何,老婆子也要仔细问过之后才好做判断。”

楚维琳顺着道:“这个在理,我今日与大姐夫提了,他也是如此说的。我大姐到底是他发妻,他也不想大姐不明不白叫人算计了。只是。老太太,我也是掏心掏肺与您说句话,我大姐是贺家媳妇,我两个外甥儿也姓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贺家衰败了,那损的是我大姐,是我外甥们。可哈芙蓉这个东西。当真是沾染不得的,叫官府知道了。老太太,这可不是塞银子的事情了,是要掉脑袋的。”

贺老太太的唇紧紧抿了起来,她知道楚维琳在施压,从楚维琳知道楚维琇是中了哈芙蓉开始,就一直再给贺家施压。

她可以体会楚维琳的心情,若是贺家姑娘在婆家有了如此遭遇,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可现在她坐在这个被逼迫的位子上,多少有些不舒坦。

可也只能不舒坦着,谁叫自家理亏呢。

况且,楚维琳的这句话也有道理,传到了官府那里,正儿八经地递了状书,这事情就难看了。

楚维琳手上已经捏着了哈芙蓉的证据,常郁昀又是官身,贺家即便是绍城的地头蛇,一样要低头。

算清楚了其中干系,贺老太太心中也有数了,若不把颜氏这个后患绝了,楚家不会松口的。

“夫人提醒得在理,老婆子一只脚都要进棺材的人了,实在是叫这些子孙闹得不得安生,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总要解决了它,夫人且放心,一定会给夫人一个答复。”贺老太太沉声道。

楚维琳见好就收,也不胡搅蛮缠,楚维琇既然要看一场大戏,那就如此开场吧,由贺老太太出面去要求贺淮卿,这出戏就真的热闹了。

从贺家出来,楚维琳没有回驿馆,而是与曾医婆、忆夙一道去了李慕渝下榻的小院。

常郁昀正和李慕渝下棋,楚维琳棋艺寻常,见棋盘上厮杀激烈,难分难解,她一时看不透所有的布局和谋略,但那份杀意还是扑鼻而来。

楚维琳不由看了常郁昀一眼,常郁昀下棋的风格素来平稳,不动声色之中自有杀招,如今日这般毫无遮拦的下法倒是少见,怕是李慕渝落子太凶,这才会把棋局引到如此局面了吧。

这局棋已经到了尾盘,却还是不分胜负。

观棋不语,楚维琳行礼之后就在常郁昀身边的八仙椅上坐了,静静看他们下棋。

李慕渝手执黑子,指尖来回翻着棋子,仔细琢磨了一番,许久没有落子,隔了会儿,干脆把棋子扔回了棋娄,摊手道:“算是我输了吧,我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再棋局上了。”

常郁昀闻言,浅浅笑了笑,道:“也是正好轮到小侯爷落子,若不然,就是我认输了。”

相视而笑,便收了棋盘,把话题转到了哈芙蓉上头。

楚维琳讲了甘二婆子与甘果儿,说了颜氏,李慕渝听完,请了曾医婆来:“粉末都查看过了吗?”

曾医婆颔首,道:“上一回在贺家找到的药粉,药性就很差,这回的这瓶,我也瞧过了,半斤八两,比您带回来的那些差了不是一丁半点,我琢磨着,贺家的这些,是之前试验时的失败品,提炼的精度太差了。”

若不是精度差,只怕楚维琇早就挺不住了。

可再退一步说,颜氏也不敢用精度太高的,若是楚维琇的症状很明显,贺家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哈芙蓉上去。

“还有贺家的那个大夫,他是真的没本事,还是明知是哈芙蓉,还替颜氏瞒着?”常郁昀问楚维琳道。

楚维琳垂眸,道:“我离开贺家时,听说那大夫已经叫大姐夫扣下了,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且叫他去审一审吧。”

楚维琳没有见过那位大夫,听说是在贺家数年了。这回审问下来,若是没本事,贺家大抵就不留他了,若是故意瞒着…

迟早会坚持不住咬出颜氏来,到时候,且看一看贺淮卿如何是好吧。

李慕渝说起了刚带回来的一些哈芙蓉:“昨儿个夜里,城中一个富商死在大街上。仵作查验之后。是哈芙蓉吸食过度才死了。追查下去之后,发现他在城东养了一个女人,是从旧都那里的馆子里赎出来的。那女人如今也染了哈芙蓉。没个人形了,据她说,这东西是那富商寻来的,她也不晓得来路。”

常郁昀思忖了一番。道:“他弄到的哈芙蓉提炼得极好?怕是与那背后之人很是熟悉了。他死在了街头,叫人抬回了官府验尸。已经是打草惊蛇了,背后之人一定更加小心。”说完,他转头看向楚维琳。

楚维琳会意,现在颜氏的那条线。应该会是个突破口了。

接连三日,楚维琳都往贺家去。

楚维琇的精神并不好,曾医婆说。强行脱离哈芙蓉便是这么个过程。

好在楚维琇内心坚定,两个儿子又每日来请安说话。心境上倒不难熬。

姐妹两人商议了几句,楚维琳便又去寻了贺淮卿。

贺淮卿的面色有些发白,眼下发青,似是这几日都没有歇息好,见楚维琳来了,还是打起精神来请她落了座:“这几日怎么没有瞧见妹夫?”

楚维琳捧着茶盏,道:“我公爹从前在江南为官多年,与绍城的知州金大人相交甚笃,我们爷这几日都在金大人府中,向他请教为官之道。”

一听这话,贺淮卿笑容讪讪,道:“我听说妹夫去年考核不错的,在为官上头,可见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从前在京里,没有为父母官的经验,处事多是纸上谈兵,比不上金大人的阅历和能力,能得金大人几句提点,我们爷也是荣幸之至。”楚维琳说得一板一眼。

贺淮卿听在耳朵里,心情愈发沉重了。

娶妻娶贤,娶妻也更看重门当户对。

贺淮卿知道,楚维琇除了性子独立些,倔强些之外,算是一个好妻子了,尤其是她的出身门第极好。

贺家是江南的世家,书香传承,胜在底蕴,可要说功名,已经是几代远离官场了,这等条件放在京中,未必能攀得上楚家的贵女。

旧都楚氏的名望,京城楚氏的官位,两家说亲时,楚证赋在江南可谓是呼风唤雨,一张嘴就能定了半边天,若非有名士牵头,保了这门亲事,贺家也不可能从京中迎娶到楚维琇。

十年婚姻,楚证赋回京之后,眼瞅着在江南一带,不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可楚家的姑娘们就是如此争气,一个崇王世子妃已经叫多少人家眼红仰望,贺老太太不止一次说过,若是有机会去京城,让贺淮卿一定要以连襟的身份拜访崇王世子。

京城是没有去成,但另一位连襟来了江南。

常家的地位非普通官宦可比,常郁昀又有一个曾任明州知府的父亲,他在江南站稳了脚跟之后,能够发挥的空间和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这也是贺淮卿会陪着楚维琇去金州拜访的原因。

可事到如今,这曾经让贺淮卿满意的姻亲关系,一下子让他变得左右为难,格外被动了。

常郁昀这几日出入绍城府衙,是真的仅仅和金大人讨教为官之道吗?还是说,已经把哈芙蓉的事情说出去了?

人人都心知肚明,哈芙蓉这种东西,可不是靠一个钱字就能入手的,贺家人不会做这等营生,那贺家之中的哈芙蓉又是从哪里来的?

金大人为绍城之父母官,出了这等事情,若是视若不见,万一爆发出来,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他是一定会尽心尽力,恨不能立刻查清楚弄明白的,即便是一时半刻没有方向,也要抓那么一两个小鱼儿做替罪羔羊。

贺家出现了哈芙蓉,若是没有一个好的姿态,这羔羊便是贺家了。

思及此处,贺淮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是迫不及待想让贺家脱身的,偏偏,甘二婆子死了,甘果儿一口咬定是颜家姐妹给了她药粉,颜家姐妹却是哭着闹着推到了颜氏身上。

想起颜家大姑娘指着颜氏哭泣的时候,贺淮卿的心中气愤多于惊愕。

他根本不信颜家姐妹的那番话,他看到的是楚楚可怜的颜氏,是不知所措的颜氏,是梨花带雨摇着头看着他的颜氏。

即便是被指责着,颜氏看向他的眼中也饱含着深情和信赖,她信他绝不会听信谗言,绝不会置她于不顾,那份依赖让贺淮卿心疼不已,又怎么还会去质问颜氏什么。

被逼问的依旧还是颜家姐妹,可她们翻来覆去嘴里念的都是颜氏,事情一下子就停摆了。

贺淮卿便让人审了那位大夫。

大夫姓黄,为贺家看诊数年,平日里颇受贺家人看重,可当他被关押起来时,他慌乱了许多。

直到见到了贺淮卿,这位黄大夫突然就镇定了下来,他坐在地上,没有半点儿平素稳重沉着的模样,而是红着眼睛忏悔道:“我听说了,大奶奶中的是哈芙蓉,是我本事不够,一直没能发现这一点,若不然,大奶奶也不用吃这半年的苦头,早些防备那黑心人,兴许这毒早就解了。”

无论怎么问话,黄大夫就是咬定是他本事不够。

知情却隐瞒着,是黑心人的帮凶,即便不扭送去府衙里,贺家也不会轻饶过他,可要是技艺不精,水平不够,那就是卷铺盖走人,天大地大的,仗着这点儿岐黄医术,难道还能饿死了不成?

黄大夫明白利害,自然会选择最有利的说法。

贺淮卿没有什么收获,唯一的线索来自颜家姐妹,可他又根本不相信,几日下来,精神耗费不少,整个人便有了一股子疲态。

楚维琳冷笑一声,道:“隔了几日,姐夫连一个替罪之人都没有寻到吗?是那背后之人太聪慧,还是姐夫的判断不够准确?”

话中嘲讽意思明显,贺淮卿听了不舒坦,可又没有立场去反驳,只能摸了摸鼻子,道:“六姨,你知道的,我想寻的绝不是一个替罪之人,而是真正的祸首。我若只是敷衍着寻一个替罪的,你也不会放心,不是吗?”

“这倒是,祸首不抓到,这一次没有成功,下一回她一样会害大姐的。”楚维琳颔首,贺淮卿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却又道,“只是,大姐夫,时间不多呢。我听我们爷提过,就前几天夜里,城里一个富商因为吸食哈芙蓉死在了大街上,金大人那里已经在查哈芙蓉的事情了,姐夫可要快些,若是等金大人上门来审,可就不妙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贺家(十一)

贺淮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见楚维琳似笑非笑,他不由又懊悔起来,他这份动摇和忐忑表现得太过直白明显,会让楚维琳越发占据主动权,能够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应该更淡定一些,金大人要查是金大人的事情,贺家不是那捣鼓哈芙蓉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心中这般安慰自己,可眉宇到底越锁越紧,贺淮卿心知肚明,待金大人晓得府中出现了哈芙蓉,即便是贺家,也不可能光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把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的。

楚维琳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这样的认知让贺淮卿更加焦躁,却只能尴尬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道:“有富商因为吸食哈芙蓉死了?”

楚维琳点头,道:“千真万确,就前几日半夜里,叫人发现报了官,仵作查验了过后,确定死于哈芙蓉。官府这个当口,是不会把哈芙蓉的事情到处说的,但姐夫可以去打听打听,城里是不是死了一个富商。”

贺淮卿的喉头滚了滚,脑海之中一个念头闪过,官府闭口不谈哈芙蓉,百姓们不知道富商的死因,楚维琳会不会是诓他的?

可诓不诓的,又有什么区别?

楚维琇还躺在床上,不管金大人查还是不查,贺家都要给楚家一个交代,断不可能蒙混过关。

真要往细处说,若金大人不查,这事儿还能拖到京城里楚家的人手到贺家时再给说法,若金大人查,留给贺家的最多也就是十天半个月了。

“我自是信六姨的,”贺淮卿讪讪笑了笑,道。“那大夫一口咬定是他没本事,他根本不知道哈芙蓉的事情,颜家姐妹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

楚维琳转了转眸子,直截了当地问:“这颜家姐妹和颜姨娘,是不是有些关系?”

提起颜氏,贺淮卿的神色舒展了一些,道:“绍城往西去。快马一天半的路程有一个小村镇。村民们很多姓颜,颜氏便是那里出身的。颜家姐妹是家生子,她们的祖父最早也是那村子里出来的。真要细细论起来,大概是能沾亲带故的。颜氏与我做小,身边总要伺候的人手,便挑了颜家那大姐儿。说是‘一家人’。”

楚维琳明白了,就好像当初沈姨娘身边的徐娘子以同姓攀了黄氏身边的徐妈妈的关系。两人以干姐妹相称,颜氏与颜家那大姐也是以同姓为由,关系亲近些。

这在深宅大院里也是常见的抬身价的伎俩。

“大姐夫不信是颜氏所为?”楚维琳再问了一次。

贺淮卿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楚维琳又追了一句:“假使。我是说假使,颜氏做了这等事情,大姐夫如何处置?”

贺淮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他偏过头看着桌上颜氏送他的那水墨笔架,淡雅清幽。如颜氏一般动人,他的心一点一点温暖起来,而后,他望着楚维琳,缓缓摇了摇头:“她绝不会做出那等事情的,你的假使并没有意义。”

楚维琳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几日下来,见多了贺淮卿对颜氏的偏袒和照顾,最初时,兴许还会为了楚维琇的立场而有些气愤,到了现在,已是丝毫不会有怒意了,更多的是无奈。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等一心一意对待和呵护,甚至是不惜得罪妻子娘家人的维护,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贺淮卿又会是什么反应。

颜氏,当不起贺淮卿的这一份深情和信赖。

也许,这便是因果,这便是平衡,贺淮卿辜负了楚维琇,也注定会被颜氏辜负。

用后世的话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楚维琳离开了贺家,马车上头,她略有些疲惫地靠着引枕小憩。

宝槿在一旁替她按着腿,一双晶亮眸子里带着几分深沉,似是在想些什么。

楚维琳睁眼时正巧瞧见了,抬手点了点宝槿的眉心,道:“苦大仇深的,怎么了?”

宝槿憨憨笑了笑,犹豫了会儿,还是道:“奴婢在想,大姑爷那么喜欢颜氏,为何只让她做小?奴婢听说,大姑爷与颜氏相识在与大姑奶奶说亲之前,他为何不干脆拒绝了这门亲事,就娶了颜氏?”

楚维琳张了张嘴,她本想告诉宝槿,并非每个人都可以依着心思娶自己喜欢的人的,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家族,以及家族的那些姻亲,这不是几句话的事情了。

就好比前世,常郁昀明明心许楚维琳,却不得不娶了赵涵忆,这是常家内部角力的结果,常郁昀抗拒不过老祖宗和大赵氏。

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贺淮卿的情况与前世的常郁昀并不相同。

楚维琇可没有哭着喊着非贺淮卿不嫁,也没有算计贺家到非她不娶的地步,真要算起来,在两家议亲之前,楚维琇连贺淮卿是谁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像赵涵忆一般搅局。

既然如此,贺淮卿为何还是娶了楚维琇,只让颜氏做小?

这个问题并不难解释,楚维琳想到贺淮卿刚刚说过的颜氏的出身,便一下子通透了。

颜氏那等出身,是无法做长房长媳的。

闵姨娘再是得宠,再是有个还能说得上话的娘家,在洪氏娘家跟前,还不是要甘拜下风,挣不到一个平妻的地位,颜氏出自一个小村落,没有说话掷地有声的娘家,贺淮卿再是喜欢她,也是无用的。

贺淮卿是个“聪明人”,他当年会娶楚维琇,那么今日在家族和颜氏之间,他还是会选家族。

只不过他的心情,大抵是与从前不一样的了。

从前,他认定了颜氏只能做妾,这样的安排让他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反而是齐人之福的得意和满足。但现今的二选一,在十年与颜氏的浓情蜜意之后,把颜氏推出去治罪,贺淮卿大约是硬不起心肠来的。

愧疚、不安,和知道真相时的愤怒和失望,这些负面的情绪纠结在一起,酝酿发酵。这便是楚维琇最想看到的。也是最能让她解气的场面了。

比起楚维琳这边的稳操胜券,贺淮卿就一点也不轻松了。

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他唤了小厮进来。吩咐他去打听富商之死,而自己出了书房,想去寻颜氏。

可还未到颜氏的住处,脑海里想起楚维琳咄咄逼人的气势。想起躺在床上的楚维琇,他顿了顿脚步。偏过头吩咐身边的丫鬟:“还是先去大奶奶那儿。”

楚维琇刚刚歇了一个午觉,她这几日总觉得困乏,许是一直和瘾性做抗争,她虽是躺在床上的。可体力的消耗却十分剧烈,若不是每日里除了养病无事可做,让她有了很多休息的时间的话。她怕是支撑不住了的。

红英盛了一碗莲子粥,楚维琇喝完后。精神了些,听说元哥儿和桐哥儿就在外间说话,便赶紧让他们进来。

元哥儿牵着弟弟的手,乖巧地问候了母亲的身体状况,自从老太太发话让他们可以来陪着楚维琇之后,他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再不用依着洪氏去颜氏跟前了。

元哥儿并不是有多讨厌颜氏,而是不喜欢颜氏提起楚维琇的病时,就簌簌落泪,说这般拖沓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