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风声传到陶家,陶家老祖宗一时怒火攻心,仰面倒了下去。
陶八姑娘怔在原地,目光发直,空洞地望着天井里的香樟树,这一刻,她才算明白过来,为何那日她从府衙回来,陶家老祖宗的面色会那般难看。
那并非因为她叫楚维琳驳了颜面,没有任何的收获,而是因为她把陶家彻底抛到了风口浪尖上。
思及此处,陶八姑娘心慌不已,她之前没有想明白就去了府衙,那为何楚维琳会见她,而不是让她吃闭门羹?难道楚维琳也没有想到这些细节吗?
脑海里,只见过两回的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妇人或是皱眉或是浅笑,一举手一抬足,展露出来的仪态风华都和她之前见过的女人不一样,之前还不明白,现在忽然之间懂了,那是京城里贵女们的仪态举止,就算她们身边的丫鬟婆子,规矩都远不是金州的姑娘们能比的。
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想到这些细节。
楚维琳虽然想到了,却依旧见了她,甚至敢留她在府衙后院里待了那么久,而不是话一说完就逐客,只有一个缘由了。
她从一开始就胸有成足,她很清楚,陶家没有一点儿机会。不管乌礼明那里有个什么态度,这案子都会和常郁昀计划好的那样审下去,他们夫妻不会怕百姓闲话,也不用怕。
陶八姑娘的身子晃了晃,扶着八仙椅背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她的心中只余下惶恐,而这份惶恐,她不敢告诉陶家老祖宗。
若是此刻把乌礼明那里的希望也绝灭了,她怕老祖宗根本撑不住。
而府衙里,江谦也听说了这些流言。
事情毕竟因他而起,若常郁昀的名声受了拖累,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是于心难安,尤其是,他很清楚,陶家靠着乌礼明,若乌礼明出头,那…
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江谦不会去和楚维琳说,免得她一个女眷心神晃晃,但到底是有些担忧。
梁师爷瞧在眼里,话里话外想和江谦套一套近乎,自打他把乌礼明的事情说出来之后,梁师爷觉得常郁昀待他比从前稍稍亲近一些,可也只是稍稍,又见常郁昀一心要把陶家倾覆了的样子,就晓得对方是真的没把乌礼明放在眼里了。
自觉弃暗投明的梁师爷很是庆幸,但他更加着急,表忠心挣功劳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这一次他已经占了先机,就绝对不想错过了。
梁师爷想了一圈,还是把目光落到了江谦身上。
楚维琳的舅父,若能得他说几句好话,那是最有用不过了的。
梁师爷一心要接近江谦,江谦却绝不是那等关心则乱的人。
乾州江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勋贵,比不上京城里的大家,但在乾州当地,也算是小富的书香人家,旁人提起来时,多是赞许和羡慕。
江谦小时候狠狠念过书,中过秀才,只不过他更偏爱经商,也喜欢琢磨岐黄之术,虽是嫡长子,但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他没有听话地继承家业,而是带着妻儿到了海州开了医馆,这些年的磨练,使得江谦八面玲珑,看人的眼光也很独到。
从入大牢到这几日在府衙里生活,江谦看得明白,常郁昀待梁师爷远不如待仇师爷和毕师爷亲近,见梁师爷示好,他很清楚对方的心思,因而更加注意着不吐露一丁半点的讯息。
梁师爷见江谦说话与打太极一般,好在江谦也没有露出不想和他往来的意思,他咬咬牙,想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先拉拢一番也是不错的。
后院里,楚维琳问着陶家的案子。
常郁昀慢条细理喝了一碗肉丸汤,道:“明日便审了,只是有几桩案子,到底是时间久了,证据欠缺些,至于那些人证物证俱在的,倒要方便。”
楚维琳颔首,官府审案,是讲究证据不假,但像陶家这样的,手上犯得案子太多了,民心早就有了偏向,就算没有铁证,一样也能处置了的。
“我想着,再拖两三日,明州那里的消息就传来了。”楚维琳道。
金州城里,如今是不晓得乌礼明和陶家的关系,可等乌礼明下了大牢,这些罪名大告天下,百姓们也就知道了。
明州出事在前,金州陶家开审在后,指不定就有人说常郁昀欺软怕硬,要等陶家的靠山倒了再审。反正陶家都是救不活了的,不如早些断了案子,免得平白惹几句闲话。
第三百零九章 官司(十三)
楚维琳一心为常郁昀考量,常郁昀心知肚明,亦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用了晚饭,夫妻两人便在府衙后院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
楚维琳低声与常郁昀笑语,道:“这几日,京里的书信也该到了。我一直盼着呢。”
能叫楚维琳翘首以盼的自然是楚家的家书。
算起来九月时,楚维琬就该临盆了,已经有一个儿子在膝下,楚维琬自个儿都说过,这胎无论男女,都是众人盼着的。
等孩子落了地,家里自会写信给她。
“总归就是这些日子了。”常郁昀见她兴致高,两人又絮絮说了些家里事体,最后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年礼上。
夫妻两人是头一回不回京过年,但礼仪规矩上少不得,加之路途遥远,北方河道冰冻早,若是拖得迟了,只怕这年礼不能在腊月里抵京了。
楚维琳也琢磨着这些事情,内院里的事体,常郁昀都叫她一手拿捏,从不会置喙,也不爱指手画脚,完全信赖她的决定,因而道:“那我这两日就备好礼单,到时候你看一眼,若没有问题,就置办下去。”
常郁昀颔首,他晓得楚维琳是个周全的性子,一般都不会出纰漏,他几乎就是眼一看而已。
年礼不仅仅是送去京城里的,岭西的陈家那儿也少不了。
从前在府里时,陈家那儿的年礼是一并准备了的,不用他们夫妻单独置办,但如今来了金州。等于是夫妻两人独开了一院,做为常郁暖的嫡亲兄嫂,自然是不能少的。
第二日上午,楚维琳就和两位妈妈一道琢磨年礼。
不外乎布料、器皿、土仪,还有好运输储存的食物。
金州也没什么特产,只有药材好些,楚维琳不懂岐黄。便请了江谦来给她出主意。
霖哥儿见了江谦就来劲了。抱着舅公的脖子不肯撒手,江谦喜滋滋亲了他几口,这才把注意力挪到了年礼单子上来。
看着那絮絮写了不少品类的单子。江谦的心一沉,道:“不知不觉,又到了要过年的时候了。你舅母那里,大概也在备年礼呢。”
从海州来金州数月。江谦怕家里担心,捎过家书回去。尤其是见到常郁昀和楚维琳之后,心中踏实许多,自然会告诉家里,叫他们也安心。可毕竟已经秋末,想起两地路程,他叹了口气。道:“过几日,等案子结了。我也要启程回海州去了,不能让你舅母带着孩子单独在家里过年。”
楚维琳并不意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她这些时日与江谦相处愉快,不由就有些不舍,道:“舅父回海州去了,我们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您是见过霖哥儿了,我肚子里的这一个…”
见楚维琳垂眸望着隆起的肚子,江谦笑着道:“你这孩子啊。说起来,若不是这回见到了我,你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外祖家的人了。乾州虽远,但也不是遥不可及的,若将来得了机会,带上两个小的,去乾州看望你外祖父与外祖母,从前是最疼爱你的母亲的,若见了你,必定高兴。”
楚维琳闻言,觉得这主意也很好,前世时没有和外祖家的人亲近过,这一世重来,遇见了江谦,才恍然大悟自己还有这么一群亲人,而他们中有不少人是会真心对待她的,这让她亦是感激亦是期盼,不由连连点头。
两人说起了药材,江谦懂行,说了几味药,道:“这些都是家中常备的,虽然别处也有产出,但比不得金州这儿的好些,你可以采买一些送去京里。”
楚维琳一一记下,又说起金州的土仪,腌制的猪腿易保存,运去了京城也不会坏,切了炖蛋也好,入汤也好,味道都不错,从前涂氏送入过京城,老祖宗尝过之后,还是挺喜欢的。
商量完了年礼,楚维琳见时辰不早了,便开口留江谦一道用饭。
江谦笑着应了。
常郁昀比平日里回来的晚了一刻钟,手中捏着一封信,与江谦行礼之后,递给了楚维琳:“你昨儿个还说起,今天就到了。”
楚维琳惊喜,接过来一看,是楚伦煜寄来的。
小心翼翼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看到那熟悉的字,楚维琳不由勾起了唇角。
目光落在那“维琳吾儿”的开篇上,楚维琳闪过一个念头,转头看向常郁昀,道:“你回来晚了,是在等这信?”
若是白日里就收到了,常郁昀知道楚维琳盼着,早就使人送往内院来了,而此刻由他亲手带回来,只怕是才刚刚到的吧。
常郁昀没有否认,坐下来道:“听说今日会有一批信笺到达驿馆,我就使人留心着,这不,一道就给你拿回来了。”
楚维琳笑意更浓,嘴角高高扬着,心情极好。
江谦在一旁瞧见他们夫妻相处,心中不由更加思念在海州的妻子,愈发坚定了这几日就启程的心思。
楚维琳一页页翻看,除了父亲的叮嘱劝导之外,也说了不少事体。
楚维琬九月初时生了一个女儿,对于男女,崇王府里都是欢喜的,洗三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将来的小郡主会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尤其是崇王妃欢喜得不行,她自己只生养了一个儿子,府里没有姑娘家,如今添了一个孙女儿,可比抱着孙儿都高兴。
那股子喜悦之情,透过楚伦煜的笔触,楚维琳能够想象得到,晓得她们母女平安,楚维琳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再往后,又说了楚维瑷。
楚维瑷已经过了定礼了,男方是何氏娘家嫂嫂的一个侄儿,这两个表兄妹幼年时也打过照面,只是楚维瑷当时性子软弱。不怎么起眼,这两年瞧着楚维瑷是越发聪颖可人了,那边就让何氏的嫂嫂来探了探口风。
何氏正为楚维瑷的婚事发愁,见对方门当户对的,那少年人也是模样清俊,在京中风评不错,和楚证赋与章老太太商议了之后。便点头应允了这门亲事。
因着楚维瑷年纪不算小了。便没有一拖再拖,很快过了定礼,等着明年春天里出阁。
自打楚维瑷转了性子之后。楚维琳与她也能说到一块去了,见她定了大事,便想着挑些添妆的东西随着年礼一道送到京城里去,也算是道贺了。
而信中最让楚维琳惊喜的是楚维琮。
楚维琮在念书一事上不比常郁昀有天分。但他格外认真好学,楚维琳听楚证赋说起过。想让楚维琮多沉淀两年,再走科举的路子。
这一回,也是楚证赋提出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男孩儿的见识决不能只在学堂里,更应该脚踏实地,多开阔眼界。
楚证赋自己除了借口病重不肯任那粮草押运的官之外。算得上一生官路平顺,除去庶子楚伦栩未走仕途。两个嫡子如今的位置倒也能叫他满意,而孙子辈里,楚维琮年纪最长,也最有读书的模样,让楚证赋寄予颇多。
重阳节时,楚证赋和曾经的同僚好友聊起了子孙们的教养问题,一群老太爷们一致认同要让孩子们多些眼界,回来后就和楚伦煜商议,等明年开了唇,让楚维琮与几个年纪相仿的一道,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往后科考时,写出来的文章才能是言之有物,而非一味地逞嘴上功夫。
楚伦煜担心楚维琮年纪尚小,有些犹豫,叫楚证赋一语惊醒。
楚证赋说:“十五岁了,哪里还小,你自个儿十五岁的时候都娶媳妇了!再不出去见见世面,等说了亲娶回来了,难道要抛下新婚妻子去四处游历吗?”
别说是十五岁,便是五十五岁了,在父母眼中,也依旧是小孩子。
可楚证赋这么一说,楚伦煜哪里还有话说,自然是点头应下。
楚证赋在江南多年,心底里也喜欢江南风貌,又有两个孙女在这儿,便让楚维琮一定要往绍城与金州一趟。
楚维琳估摸着开春后楚维琮启程的时间,他们游学不是赶路,一路走走停停,也要三五个月,差不多是明年入夏时到江南,这么一算,楚维琳不由期待起来。
把信上的内容告诉了常郁昀和江谦,楚维琳问道:“父亲说,弟弟是和周家的两兄弟一道游学,这周家是哪家?”
常郁昀顺着楚维琳的青葱手指看了一眼信上的名字,思索了一番,道:“可能是从前的舒州知州周淮周大人府中吧。”
舒州不是金州这种小地方,是不输明州的富饶之地,周淮大人在舒州任职多年,直到去年才告老回到京城。周家不是什么世家,周淮大人的这个知州已经是几代之中最最荣耀了的,可周家是沉下心来做学问的人家,风气好,规矩重,教养出来的子弟人缘也都不错。
听常郁昀如此介绍,楚维琳亦放下心来,转念一想,若那周家风气不正,楚证赋又怎么会让楚维琮与他家的子弟一道呢。
“明年夏天时啊…”楚维琳笑着道,“恨不能一转眼就到了。”
见江谦亦笑了,楚维琳思索了一番,道:“舅父,等弟弟到金州之后,若他们还打算往南走,我让他去海州寻您和舅母。”
江谦连声说好,这个外甥儿,他也是数年未见,一定比小时候更加出色了吧。
“舅父打算回海州了?”常郁昀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问了一句。
楚维琳颔首答道:“下午时正说起,快过年了,舅父打算回去了。”
常郁昀眉头稍稍一皱,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决定还是先和楚维琳商量好了再说。
楚维琳见他神色微变,不知何意,便问:“可是今日前头案子不顺利?”
“陶家的案子,没有什么波折。”常郁昀示意楚维琳宽心,道,“证据确凿的,都已经判了,有些这证据缺了些的,就再压一两日。今日审了的都还牵扯不了整个陶家,但我寻思着,等乌礼明被抓了,陶家也就该抄没了。”
江谦一听这个结果,虽然心中知道会如此,多少也有些唏嘘,叹息道:“原本也就是因为永记药行的事儿,到最后却牵扯上整个陶家,哎…”
楚维琳劝解道:“舅父莫要觉得陶家是受了牵连的,若只是永记的事情,陶家也不会如此下场,实在是他们投错了靠山,乌礼明要倒,他们自然要被牵连进去。”
“我就是感慨一句,”江谦解释道,“都说伴君如伴虎,都说朝中站位不易,不想做个小小的商人,一样会牵扯到站位,寻靠山。”
提起这站位,连常郁昀都沉默许多。
皇上和太后已经暗示过,让常家莫要把心思投在柳贤妃的小皇子身上,老祖宗想要让常家得拥立之功,那么此刻,他们应该选谁?
尤其是,离前世三皇子篡位还有不到一年的工夫了。
虽然今生有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但他们绝对不能因此掉以轻心,若不然,和陶八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常郁昀不由想起了四皇子,那位这几日就在江南的儒雅皇子,他应该就是太后心中所属,却不晓得圣上又是怎么想的。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他们此刻在这儿能商议品论出一个结果的,眼看时间不早了,便让水茯摆了桌。
一道用了饭,江谦回住处去了。
楚维琳去书房里备了纸墨,给楚伦煜写了回信,等吹干了封上火漆,交给常郁昀。
常郁昀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头,不禁笑了起来:“你啊,真是心急。”
楚维琳才不怕他笑话,点头道:“自然是心急的。喏,你看,年礼的单子我也整好了。”
接过礼单看了一遍,常郁昀点头,道:“我觉得很好,就依你的意思。”
夜色渐浓,吹灯落帐,常郁昀揽着楚维琳说话:“海州那里,我也是近几日才听去海州拿官府案卷的官差说起来的。舅父的医馆在出了那件事情之后,生意大不如前,而今,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看中了这医馆的生意,开了新馆子,事事与舅父的医馆比,似是还在挖舅父的坐堂大夫。虽然说开铺面总有竞争比较,可对方就像是盯着舅父一般,我担心舅父回去海州后,生意不好做。”
楚维琳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常郁昀的话说得已经算保守了,若那小舅子不是个善茬,到时候不仅仅是生意不好做,说不定是要吃大亏的。
第三百一十章 官司(十四)
“那海州知州…”楚维琳思忖着开了口,只说了半句,后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那海州知州是个什么样脾气的官,又是什么出身,在海州那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掌着一方生死。
他的小舅子开医馆,有这么一个靠山在,自然是顺风顺水的。
若不求垄断,各做各的生意,倒是无妨,但若是他要和江谦一争高下…
“连坐堂的大夫都来挖了,可不就是要争高下嘛。”楚维琳忿忿道。
常郁昀伸手按着楚维琳的额头,把她微微皱起的眉心一点点揉开,道:“我亦是这么想的。海州那里,只怕是会起些波折,金州离海州路途远,我们想帮衬着些,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楚维琳也明白这些道理,开口道:“若是海州那儿不易,倒不如让舅父到金州来开铺子。人家都是靠着当官儿的姻亲谋些好处,舅父却是重来没想过要依靠楚家如何如何。他是个尽责的大夫,也是个踏实的商人,他不想靠我们,我也不愿意让他在外头受那些气。只是脚踏实地开个医馆,还要叫人谋算去…”
今生是他们夫妇在金州,审了永记的这个案子,那么前世呢?
前世一样有永记的药材害死了病人,一样有江谦来金州讨说法,一样有他在永记挨了打却被倒打一耙,可想而知,前世的江谦是吃了多大的亏,还要背上人命官司。
这么一想,楚维琳越发不忍心了。
常郁昀轻柔拍了拍楚维琳的背。道:“我和你想的一样,但这些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海州的铺子不管经营得怎么样,总归是舅父这些年的心血,让他就么抛下了,他未必甘心。况且,琳琳你也说了,舅父从不依靠姻亲。如今我们让他来金州。他说不准也会有顾虑。”
就是因为存着这些心思,常郁昀这才没有直截了当去和江谦商议,而是先和楚维琳商量好。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考量得有道理。沉思片刻,道:“你说得对,舅父有舅父的想法,我们虽然是好意关心。但也不能越主代庖。这两日,我会和舅父透个底。趁着这回过年,他回去和舅母商量一番,再决定也不迟。”
常郁昀颔首,道:“这般就好。舅父毕竟经商多年,看事情的角度可能和我们也不一样,我们担心海州那儿的不是善茬。也许舅父有能力处置好。”
这事儿先放到一旁,楚维琳本想再问一问陶家和乌礼明的事情。可想着明州那里的信儿还未传回来,也就做了罢。
倦意袭来,她靠着常郁昀沉沉睡去。
翌日晌午,忆夙来辞行了,瑞喜班要离开金州,她也会跟着一道走。
楚维琳抬眸问她,道:“可是要往明州去?”
忆夙没有否认,道:“我原本就是跟着小侯爷出京的。”
提起李慕渝的时候,忆夙平静的语调里添了几分连她自己的浑然未觉的喜悦,楚维琳看在眼中,多少有些明白,却不晓得是两情相悦还是落花有意,可不管是哪一个…
思及忆夙的身份,楚维琳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桩孽缘。
只是,楚维琳毕竟不是当事人,和忆夙亦不是那般亲近的闺中密友,又怎么好当着忆夙的面说,对这桩事情指指点点?
因而也就是心中的一个念头,楚维琳并不多言。
忆夙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留意到楚维琳的神色,见时候不早了,也就起身告辞了。
楚维琳让流玉送了忆夙出去,起身在屋里缓缓走了几步,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秋叶,她想,明州城里的消息传回来,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隔日清晨,城门刚刚打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急匆匆策马入城,一路到了陶家外头才翻身下马,用力敲开了朱红的大门。
陶家如今这般状况,哪里还讲究什么规矩礼仪,让那年轻人到了后院回话,也不提什么姑娘家回避的事情了。
陶老太太的心角依旧疼痛,可她还是坚持着到了花厅,一见那年轻人,她急急问道:“安哥儿,快说,乌大人怎么说的?”
安哥儿浑身一僵,蹲下行礼的动作顿住了,叫陶老太太又接连催了几句,才红着眼睛回话,道:“老太太,乌大人被抓起来了。”
“什么!”陶老太太脚下一错,亏得背后就是椅子,她一屁股摔坐下去,才没有倒到地上去,却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陶家老祖宗手中的佛珠串断了,枣红色的佛珠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那枣红色如血一般,刺痛了陶老太太的眼睛,她嗷得一声,背过气去。
屋里乱作一团,陶大太太和陶三太太围上去,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想去唤大夫来,可看着仅有的几个伺候的人手一脸木然惊恐,她们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陶家老祖宗看了一眼手中断开的线,而后盯着脚边的佛珠,一字一句问道:“抓起来了?哪个抓的?这是江南,不是京畿!”
安哥儿本就是七上八下的,被陶老太太的动静吓得越发慌乱,说话都结巴起来,好不容易才说明白了。
听说是四皇子捧着圣旨南巡,一到明州就拿下了乌礼明,雷厉风行抄了乌家,还把乌礼明私藏的银子一并翻了出来,证据确凿,根本容不得乌礼明辩白,陶家老祖宗听完了,沉默良久之后,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江南这是要变天了啊,连乌大人都倒了,何况我陶家。”
陶三太太含泪道:“京城到江南至少月余,四皇子南巡,为何之前没有一丁半点的消息?即便是我们这样的商家不晓得,乌大人难道也不清楚吗?他怎么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况且,他素来谨慎。怎么会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就…”
“有人把证据送到了四皇子跟前,从前不倒,是朝廷里没想要收拾他,如今朝廷动手了,难道还会让他脱身不成?”陶家老祖宗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仅此而已。”
“朝廷要收拾乌大人。那我们呢?我们只是金州的商人,在江南也不算大户,为何连我们也一并…这是把我们拖下了水!”陶三太太哭了起来。
陶大太太转过头来。心中已经是一片冰冷,上回陶八姑娘带回来的话已经让她有了阴霾,等到了这样的消息,震惊之余。更多的反倒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沉声道:“你错了。不是乌大人拖了我们下水,而是陶家、是永记自己惹了官司。三弟妹,府衙那里,陶家牵连的案子的卷宗厚厚一叠。小半人高了,若是乌大人在,咱们也要摔个大跟头。赔出不少银子去的,乌大人倒了。我们无所依靠,这一笔笔账,自然要算清楚的。”
外头一阵脚步声,陶七姑娘不理会后头跟着的几个丫鬟婆子,穿着单薄,快步冲了进来,她正好听见了刚刚陶大太太的那几句话,抬着头怔怔道:“是永记…莫不是因着永记的案子,常大人怎么会盯上我们陶家?若不是永记害死了人,又要倒打一耙,怎么会被翻旧账?乌礼明倒了是他的事情,那是明州,未必会牵连到金州来。大伯娘,这些年永记的银子拿得可顺手?提拔屋里人,让她们姐妹去捣鼓永记的生意,到头来,害了我们一家人!”
陶大太太冷笑,这个当口上,一家人不想着如何度过危机,陶七一个晚辈还在这里大呼小叫,把罪过往旁人身上推去,她咬牙道:“永记的银子?永记的银子是公中的,少了你一分一毫没有?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有多少来自于永记,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常大人因着永记盯上陶家?那也绝非全部!常夫人当日能那么说乌礼明,可见是对四皇子南巡心里有数的。你别天真,乌大人倒了,陶家一样完蛋,和有没有永记的事儿没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