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心里重重啐了一口,这个费夫人,满脑子都是儿子孙子,却没把常郁映当人看,实在可恶至极,可面上却不能露了陷,她道:“我们爷去问了袁大人,这才知道,这里头的水哦,深着呢。”

费夫人一怔,握紧了徐氏的手:“这话怎么讲?”

徐氏干干笑了两声:“姐姐莫要忘了,当初姐姐买人的时候,是要挑好出身的姑娘。那郭婆子没告诉姐姐吧,最初被带到渝州的是三个姑娘,而不是你瞧见的两个。

我听说啊,那姑娘其实是旧都一个官家的外室女,养在了京城里。别看是外室生的,那也是打小就仔细养着的,姑娘么,嫁个合适的,就能给娘家结一个好姻亲。这一回,说是旧都那儿给她定了亲事了,接她回旧都去,等着嫁人了,至于她那个当了外室的娘,肯定不能登堂入室的,就留在京里了。姑娘当时就带着一个贴身丫鬟、一个粗使丫鬟、一个婆子并一个车把式出门的。

结果呢,那婆子与那外室起了些矛盾,叫那车把式一教唆,起了歹心,到了渝州这儿就要卖了这三个,那个贴身的丫鬟机灵,当时就跑了,所以到了姐姐这儿的,就那个姑娘和一个小丫鬟。

逃走的那个咬着牙到了旧都,去府里报了信,那边又是气又是恨,但到底是个外室女,找不到了也不至于塌了天,就搁下了,直到前阵子,那卖姑娘的贼婆子叫人抓住了,一路顺藤摸瓜,知道了姑娘在庄子上。那等人家,怎么会让丢人的事情人尽皆知?只好做出一副匪徒样子来了。不仅仅如此,还给袁大人捎了话,让他把这案子和稀泥了。”

费夫人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见徐氏说得真切,不似诓她的,再想到那姑娘细皮嫩肉,绝不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又想到那些银子首饰,她张了张嘴,颤声道:“人被带回旧都去了?我的孙儿呢…”

第二百八十二章 讯息(五)

“姐姐你惦记着孙儿,人家那儿,”徐氏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连女儿都不要了的。”

费夫人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了一句:“既然不要了,那费这老大工夫做什么?”

徐氏俯身过去,压着声儿说:“死人才不会乱讲话。姐姐知道那姑娘要死要活的,她家里又不清楚,再说了,女人嘛,生了孩子了兴许那心里的想法就变了,如今是与你们家不和,万一将来转了心思,还把娘家的事体说出来,她娘家那儿,岂不是丢尽了脸?即便是不认这姑娘了,也要早些弄回去,埋了也一干二净。”

费夫人啧啧呷嘴,念了声“阿弥陀佛”:“都说越是高门大户,里头就越污浊,看来还真是不假的,虎毒都不食子的,那种人家啊,外室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说弄死了就弄死了。哎呦天杀的,他们不稀罕孩子,我们这种稀罕的,偏生就是子嗣艰难!”

徐氏在心里重重呸了一声,高门大户污浊了,她费家难道就是个干净的?五十步笑百步,分明是个蛇蝎心肠的,做什么佛祖信徒!

费夫人见徐氏没搭话,赶紧又问了一句:“那孩子呢,真的要不回来了?”

徐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道:“不瞒姐姐说,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那姑娘被带走了,大惊之下动了胎气,当时就发作了。听说是熬不过,痛了一夜,孩子落下来了,当娘的就撑不住了。”

费夫人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她在庄子上是亲眼见过那姑娘的,没个人形,又不肯好好吃饭,不肯合作,根本不似个能挺过生产的样子,费夫人当时就和稳婆说好了。只保孩子,大人挺不住就由她去了吧,只要孩子好就行了。

徐氏睨了费夫人一眼,继续道:“那姑娘家里的意思。已经断气了,就直接埋了。至于小的,处置的人呐,也是个虚的,不肯亲手做那杀人的买卖。干脆把孩子扔在林子里,等着他自身自灭去。一来不算杀人,二来也没有违背主子意思。

亏得有袁大人,搜林子时听见孩子哭声,就抱了回来,本想直接让人给姐姐送来的,结果呢,就是我刚才与你说的,那边有头有脸的给袁大人递话了,叫和稀泥。

袁大人就是一个渝州知府。哪里与人家抗衡?只能应下来,这孩子的事体也是一个字都不敢提了,使人悄悄送去了慈幼局,想等那些人回渝州去了,再通知姐姐,不知不觉地去把孩子接回来。”

费夫人对前头那些事体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她只记住了后头一句,那就是孩子能够接回来,她立刻喜笑颜开:“多亏了袁大人呐,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我再等一等,时机合适了就去接他回来。对了,是个儿子吧?”

“给姐姐道喜,是个儿子。就是体弱了些,要好好养了。”

费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道:“好好好,到时候妹妹与我一道去吧。我晓得的,袁大人是看在妹妹和妹夫的面子上,这才高抬了贵手。毕竟,旧都里的那一位是不好得罪的吧?”

“是我们给袁大人添了麻烦呢。”徐氏连连点头,又道,“袁大人叫我与姐姐带个话,旧都那位呢,现在瞧着是不打算和姐姐算账的,可事情总有个万一,若是叫他们知道,袁大人做了中间人,把孩子交到了姐姐这儿,发起怒了,袁大人那儿且不去说,姐姐这儿,怕是不能好好过日子了。袁大人的意思,姐姐接了孩子之后,还是早早离开了渝州,天南地北的,去哪里都行,姐姐手上有些银子,换个地方谋生也不在话下的。离开旧都远一些,免得被寻了麻烦。”

费夫人一怔,见徐氏一脸诚恳,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大户人家心思脏着呢,一天一个主意,根本不是他们这种老百姓能琢磨明白的,孩子好不容易到了自个儿身边,万一那边起了个什么念头,那还得了了?

就好比那姑娘,被她爹养在京城十六年,说让她回旧都就必须回去,还不得不舍弃了亲娘,这也就罢了,狠心让她们孤身上路,这不就遇见黑心肠的给卖了吗?

如今人家不稀罕孩子,恨不能当没有出过这等事体,但将来呢?

费夫人越想越坐不住,搬,一定搬,因着渝州邻居们都知道她儿子傻,这小孙儿她原本想记在妾室名下来养大的,现在也不用乱了辈分伦理了,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就说儿媳难产死了,儿子是个痴心的,受不了刺激疯傻了,他们夫妇也不想留在伤心地,就带着儿子孙子搬了家。

这么一想,就觉得搬家是个不错的主意,费夫人握了握拳头,问道:“我何时可以去接孙儿?”

“再过几日吧,姐姐这么些年都等了,还等不得这么点工夫吗?”徐氏笑着道。

费夫人听着有理,应下了,徐氏便告了辞,归了家。

从费家出来,徐氏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这番说辞真真假假混在一块,费夫人一时之间被唬住了,事后细想起来,还是会发现些问题的,到时候再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隔了六七日,常郁明已经在慈幼局里寻好了合适的孩子,依慈幼局的说法,这孩子无父无母,是个弃婴,就在慈幼局外头发现的,常郁明瞅了两眼,便来与徐氏说了。

徐氏去找了费夫人,说旧都那里的人手已经走了,可以去接孩子了。

费夫人赶忙换了新衣,喜滋滋地请徐氏相陪。

徐氏自是答应的,笑着道:“慈幼局里好些孩子的,我也正好去沾沾孩子的气息,兴许就能怀上了。”

两人一块到了慈幼局,开口问了常郁明相中的孩子,费夫人看了一眼睡得睁不开眼的孩子,欣喜之余,又有担忧。

把徐氏拉到了一边,费夫人忧心道:“不是姐姐多心,而是…这里这么多孩子。肯定不会搞错的吧?你说,袁大人不会诓我吧?”

徐氏心里亮堂,她知道费夫人定有此问,便把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姐姐千万别这么想。我听我们爷说过。那些人扮作山贼土匪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如今百姓生活太平,山贼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居在这重山之中,轻易寻不到踪影。等抢了东西扬长而去,别说一个渝州府了,全朝上下各州各府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抓住他们,就算是道府衙门出手,也要铩羽而归的,袁大人抓不到山贼,也不至于交不了差,直接使人打发了姐姐,姐姐还能往上头告状不成?

且不说告状难不倒袁大人,而是姐姐家的这个儿媳妇来路不正。姐姐根本不能告官呐!总归是姐姐吃哑巴亏,袁大人何必这么麻烦?

不过就是存了一颗善心,不忍稚子死于山林,这才给了他一条活路。袁大人叫人把孩子放在慈幼局外头的,等亲眼瞧见有人把孩子抱了进来,这才走的。姐姐一会儿可以再细细问问慈幼局捡到孩子的情况。”

听了这么一通话,费夫人心中疑虑打消不少,正好孩子饿醒了,咧嘴就哭,费夫人一听那哭声。心都揪起来了,哪儿还会再追着徐氏问,赶紧催着人来奶孩子。

最终,费夫人在慈幼局里办好了手续。把孩子接回了家里,乐得开了花。

费夫人计划好了搬家,她不是拖沓性子,第三天便启程了,临行前与徐氏告别,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又说到了新地方一定给徐氏写信,请徐氏替她向楚维琳问好。

送费家人出了城,徐氏这才算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出戏唱得她也累得慌。

费家人搬走了,徐氏也可以安排回京的事体了。

杭夫人摆宴,徐氏过去吃酒,半途时,邓平家的匆忙登场,绷着一张脸附耳与徐氏说了几句,徐氏捏在手中的酒盏一偏,酒水湿了衣衫。

众夫人都吃了一惊,徐氏看了看衣服上的酒渍,又看看邓平家的,结结巴巴道:“你是说,母亲她…”

邓平家的重重点了点头:“奶奶,还是快些准备回京吧。”

杭夫人上来扶住了徐氏的肩膀,奇道:“老太太怎么了?妹妹才来渝州没多久,怎么就要回京里去了?”

徐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婆母突然就没了,做媳妇的,定要回去上香磕头的,我先回去收拾了,扫了姐姐们的兴,是妹妹的不是了,这杯酒全当赔罪。”

徐氏添了一杯酒,一口喝完,又连连告罪,起身往外走。

杭夫人送她出来,安慰道:“妹妹节哀,这一路去,可要当心些。”

徐氏红着眼,道:“好不容易与姐姐们熟悉一些,我却要回去了,家里做白事,谁也不能少了。”

“自然的自然的。”

常郁晓夫妇收拾好了东西,与来时匆匆一样,去时依旧匆匆,只留下了一户家人看守宅子,以便费夫人来信时,能把信转寄到京城。为了让费夫人认定孩子是她的亲孙儿,徐氏还要继续把戏演下去。

而且,婆母办白事这个理由很充分,即便费夫人狐疑为何徐氏和她前后脚离开渝州,也不会对这个理由怀疑,毕竟,这个世上,谁会拿父母性命来诓骗人呢?

徐氏也不敢的,所以她说得很模糊,大赵氏是突然就没了的,只不过是在一年以前,府里是要再办白事,一周年的忌日里,磕头上香少不了,她说了谎,却也是真话。

常郁映跟着兄嫂回京去了,往后如何,自有老祖宗处置,邓平两口子与他们分开,一路往南,到了金州。

楚维琳听完邓平家的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事情的发展和安排,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倒也不算意外。

翡兰也被带回了京城,晨安那里,需要她去当面对质一番,等事情完了,翡兰是断不能留的。

至于旁的事情,华婆子和那马车夫,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至于另一个小丫鬟…

楚维琳问了邓平家的,邓平家的道:“被郭婆子卖给了城外庄户做小,四爷使人去寻了,打听了一圈回来,说是体弱,买回去没几天,就被庄户家的婆娘打得人事不知,醒过来后,什么事儿都不记得,却会反抗了,嘴里说的什么‘平等’、‘人权’之类谁都半懂半不懂的词儿,闹了一阵,又被打老实了。”

楚维琳听得愕然不已,心跳都快了几分,别人听不懂,她却是明白的,莫非是那小丫鬟扛不住棍棒送了命,而后又来了个占了她身子的穿越者?

就好像楚维琳自己一样。

楚维琳扯了扯唇角,穿越这回事儿,又不是只许她一人经历的,那小丫鬟被人穿越了也好,不记得前尘往事,也不会说出常郁映的事体来了。

正想着穿越的事体,常郁昀匆匆来了。

邓平家的赶忙起身行礼。

常郁昀让她坐下,自个儿坐在楚维琳边上,道:“听说妈妈回来了,我一办完前头的事儿,就过来了。”

楚维琳的精神不算很好,便没有亲口说,让邓平家的又与常郁昀说了一遍,常郁昀听得频频皱眉,到最后亦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猜测他们夫妻会有话要说,邓平家的起身告退,屋里的丫鬟们也退了出去,只留了楚维琳与常郁昀。

楚维琳抬眸看着常郁昀皱起来的眉心,伸出手按了按:“我晓得你心疼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小一道大的妹妹,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别说我们现在不在京里,你写信回去也赶不上了,便是站在松龄院里,你也不能轻易开口替她求情的。”

常郁昀望着楚维琳的眼睛,握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道:“道理我都明白的,从她失踪那天起,就无需去替她求情了,老祖宗那里,容不下她了。如今只要等着听京里的吩咐,看看老祖宗是要怎么处置她,毕竟,京里都晓得,她是嫁去了岭西的。”

常郁昀其实很平静,常郁映的结局早就注定了的,只是这会儿听了邓平家的一番话,才有些感慨而已。

楚维琳见他透彻,放心不少,心思一转,又想起了刚刚记挂在心里的问题,开口问道:“晨安的事情,你怎么想?大伯父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反常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七夕(一)

常郁昀说不上来。

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之前也说起来过,时至今日,听了邓平家的的回话,常郁昀亦是觉得,在处置晨安的事体上头,常恒翰太过拖沓了。

而这份拖沓,与常恒翰平日的脾性大相径庭。

且不说当初对晨安一家的过多关照,现在事发之后,也没有下了狠手,是因着常郁晖的事体而心有愧疚,亦或是家里连遭变故以至于常恒翰的处事风格也变化了?又或是离开了官场,连手段也温和了?

常郁昀不敢妄下断言,他看向妻子,缓缓道:“我与你的想法一样,如今这般的确不像大伯父的性子了,可这其中是不是有隐情,有说法,我也不知道。毕竟,晨安这个人,也是这一次才入眼的。”

楚维琳晓得常郁昀说得在理。

前世虽也有晨安这么一个人,但他没有兴风作浪过,与常家内外院无数的小厮仆从一样,并不招眼,而今生出了变故,直到常郁昀和楚维琳离京,在发现在暗处有这么一个人在谋划着什么,却也只能是离得天南地北,且当个看客了。

楚维琳估摸了番时间,常郁晓他们已然回到了京城,老祖宗跟前,该如何就如何,早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而信息要传到他们这儿,只怕还要一两个月。

胡乱猜测下去,也是徒添烦恼。

干脆先放下吧。

天气一日较一日热了起来,午后日头大,楚维琳躲在屋子里休息,外头蝉鸣阵阵,起初听得格外烦闷。待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到了七月初时,孕吐的反应减轻了不少,这小小府衙后院里也没有什么烦心事,楚维琳心情舒畅,之前消瘦下去的脸颊也慢慢又圆了起来。

李德安家的看在眼里,欣喜不已。一面交代满娘多准备些好吃的。一面偷偷道:“之前可真是提心吊胆的,好好一个人,突然之间就消瘦了那么多。总算是精神过来了,女人怀胎啊,都是要胖上一些的。”

满娘不懂那些,但楚维琳能多用一些饭菜。她就很高兴了,日日变着花样准备着。

楚维琳歇了午觉起来。让流玉准备的纸墨,与杨昔诺写信。

其实这信儿在初初到达金州时就该写的,只是那段日子她身子不适,才一直耽搁了下来。趁着大好了,便提笔书写。

几次鸿雁传书,她知道杨昔诺在西桂过得很好。比大家想象之中的都要好,可楚维琳有自己的担忧。此时离前世圣上驾崩的日子只有一年光景了,怕京城里的神仙打起架来,把西桂都牵连在里头,要是永王的幺儿被那些旧部推到了人前…

楚维琳清楚,那只有失败一个结局,到了那个时候,德王府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希望成了那样的局面,可信中又实在明说不得,只能说家常一般点上几句,也不晓得杨昔诺是不是真的看明白了。

写完之后,又来回看了一遍,楚维琳又提笔往京中写信。

医婆诊了喜脉之后,常郁昀已经往京中递信报喜了,可这样的喜事,她还是想亲自与父亲、弟弟、陆妈妈说一说的,落笔之时,才发现想说的事情实在太多,却又没个章法,她怔怔想了许久,直到墨汁从笔尖染了纸张才回过神来,失笑着把纸揉了,换了一张干净的。

隔了几日,楚维琳歇了午觉起身,才晓得杜杨氏和高家的**奶已经在花厅里等了她一会儿了。

楚维琳一面梳妆,一面问流玉:“她们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唤我起来?”

流玉笑着道:“倒也不久。奴婢说奶奶在歇午觉,她们说千万别吵着奶奶歇息,在花厅那儿等一等便好。奴婢想着,奶奶差不多也要醒了,便没有来唤。”

楚维琳微微颔首,流玉做事妥当的,也不会刻意让两位夫人多等。

请了杜杨氏与高**奶进了东屋,楚维琳笑着赔礼:“两位姐姐来了,是我招待不周。”

高**奶赶忙摆了摆手:“是我们没有递帖子,贸贸然来了,打搅了夫人,是我们的不是。”

彼此说了几句客套话,杜杨氏说了两人来意。

还是为了前回说过的七夕时的事情。

上一回,杜杨氏与李周氏见楚维琳身子不舒坦,自然不会多做邀请,因是受了高家所托,也就如实与高家说了。

高家当时没坚持什么,等了这些日子,便想着亲自登门一次,若楚维琳的精神没什么起色,她们也就不提了,若是好了许多,高家还是诚心诚意地希望楚维琳能赏脸赴宴。

高**奶笑着道:“是我与我婆母想请夫人赏脸,杜夫人也是叫我缠着没法子了,这才肯引我来见夫人,夫人千万莫要怪罪杜夫人。”

楚维琳亦笑着回她,道:“我随我们爷初来乍到的,在这儿也没什么相熟的姐妹能够说说话,前回在高府里见了各家姐姐们,虽是想多亲近亲近,可却不想,来了个小祖宗,折腾得我出不得门了。

高家诚心相请,我没有执意拒绝的道理,这几日身子是舒坦些了,可毕竟是个双身子,去了宴席上,反倒要叫你们费心小心…”

高**奶不住点头,她知道楚维琳说得都是实在话,可高家的长辈们,十分想与这新赴任的常知州熟悉起来,便想从楚维琳这里走些门路,而每年的花瓜宴是个好机会。

高**奶与婆母提过,楚维琳如今有了身子,头几个月最是要紧,若请她来赴宴,那日人多,万一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别说是和常知州熟悉了,怕是往后见面都要黑了脸了。

只是,高**奶的话不顶用,高家那里恨不能做出完全的准备。一定要请到楚维琳,把这七夕的花瓜宴办得风风光光的。

想到了那些,高**奶的笑容有些讪讪的,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知道夫人是体恤我们,夫人怕是不晓得,这个花瓜宴,每年都是请了知州夫人做主评。来选一个金州最心灵手巧的姑娘。”

每年都是知州夫人做评审?楚维琳的确不清楚这一点。便抬眸看向杜杨氏,杜杨氏颔首。

高**奶介绍了一番。

高府因着内宅花园修建别具匠心,在金州属于独一份。各种宴席操办具是喜欢来高府,而高府的长辈们也乐得家中热闹些。

一年四季,各种名头的宴席,表面上是相聚。实则就是各府相看,与京城里长公主府的春宴其实是一个意思的。

这些宴席里。绝大部分都是只有城中家境殷实,或是书香、官宦人家的姑娘们才能参加,只有像七夕的花瓜宴,是真正面向全城。无论富贵贫穷,只要是未出嫁的姑娘家,都可以一展手艺。每年也有不少姑娘因为在花瓜宴上得了赞誉,而风光出嫁的。因此,金州人很是重视花瓜宴。

为了让参与其中的姑娘们对结果信服,素来都让知州夫人来做评判,尤其是接连几任的知州夫人皆是京城、旧都这种繁华之地出身的,她们的眼光更是让所有人都不能随意置喙。

“夫人今年是因着双身子不能到来,城中百姓自然是体谅夫人的,却也会有些遗憾,不瞒夫人说,城中好多没有见过夫人的姑娘们都想亲眼见一见夫人,若能得夫人一两句点拨,那也是造化了。”高**奶道。

楚维琳听到了最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夏淑人,当年在京中,各府的姑娘们都想得夏淑人一句赞赏,那是极其光荣的事情,没想到才过了几年,来到这金州城,她自个儿的存在就好似夏淑人一般了。

思及此处,楚维琳忍俊不禁,弯了弯唇角,与高**奶道:“我只当是寻常的聚会,不晓得里头有这么多讲究。既然素来都有这样的传统,我也就不特立独行了。若是七夕那日我身子爽利,我一定过去。”

得了这句话,高**奶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应允道:“夫人放心,家里会安排好的,不会让您受累的。”

正事儿说完了,三人又絮絮说了些家常,见时辰不早了,高**奶与杜杨氏便起身告辞。

流玉送了她们出去,邓平家的与楚维琳道:“这高家,也是有心的。”

楚维琳晓得邓平家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

高家有一个好园子,占了地利,当然想多谋些好处,虽然不能让高家飞黄腾达,但还是盼着能多得些体面的,一年四季办着各种宴会,出入的都是金州城的叫得上名号的太太奶奶们,渐渐地,高家在金州的地位也就越来越高了。

而像花瓜宴这种,与父母官拉近关系的机会,高家怎么会错过?知州夫人到访,自有高家女眷全程陪着,一来二去熟悉了,高家在金州城里只要不犯了大事,就能稳稳当当的,能压着其他人家一头。

就算是杜杨氏这样的官家夫人,也与高家关系极好。

“爷既然在这儿做官,与这些乡绅能和气相处,也没有什么坏事。”楚维琳支着下巴,道。

道理是不假的,邓平家的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论是当初在明州的涂氏,而是京城里的大赵氏,具是经常交际,女人与女人的交往,也是官场上重要的一环,可邓平家的关心的是楚维琳的身体:“奶奶若要赴宴去,千万要注意些身子。”

楚维琳摸了摸肚子,浅浅笑了:“我们这儿担心,高家那儿更是会谨慎再谨慎的,他们是在与我们示好,又怎么敢怠慢了?妈妈且宽心,我当日一定注意,到时候多带些人手去。”

邓平家的点了点头。

夜里与常郁昀说了花瓜宴的事体,常郁昀见楚维琳已经拿了主意,也就不多劝了,心里暗暗盘算着,那日衙门若无事,就早早去高家那儿接楚维琳回府来。

南方的夏夜不仅热,而且闷,楚维琳怀孕了,屋里不能多用冰,到了半夜里实在有些粘腻,她自个儿也就罢了,身边的常郁昀也是出了一身汗,她不由劝他,道:“不如你去书房里歇吧?多摆些冰,也就没那么热了。”

常郁昀睡得很浅,听见她说话,却没怎么听明白,咕哝着道:“琳琳你说什么?”

楚维琳又重复了一遍。

常郁昀这回听明白了,只是没怎么清醒,缓了会儿才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再多摆一书房的冰盆?浪费。”

“虽不及在京中宽裕,也没有那般紧张…”楚维琳还要再劝,话说了一半就叫常郁昀的指腹点住了双唇,她抬眸看他,只觉得一片黑暗之中,那双桃花眼格外晶亮。

“我喜欢陪着你,不许赶我走。”常郁昀低低喃了一句。

几乎是刹那间,楚维琳感觉她脸上又出了一层汗水,脸颊火烫。

她怕他热着,一片好意劝他去书房,却成了赶他走了,这人、这人真是的!

楚维琳羞恼着背过身去,嘴上却不肯认输:“好心当成驴肝肺。”

背后的常郁昀轻笑出声,不顾楚维琳喊热,靠过去将她箍在怀中,在她耳边道:“我晓得你是好心,可也别拿我的真心去照沟渠了。”

楚维琳一怔,饶是比常郁昀多活了一世,还是现代那开口闭口都是真情的一世,可在比脸皮上,她是完败了的。

这人怎么能将表白的话说得如此自然且随意?却偏偏这么暖人心神…

楚维琳轻轻在常郁昀手臂上拍了一下,哼道:“热坏了,我可不管了。”

常郁昀笑意更浓,依旧不松开手,他一次也没有告诉过楚维琳,他丝毫不介意炎热,也不觉得夏日里相依睡着难捱,反而是觉得格外安心。

他喜欢抱着温暖的楚维琳,即便他也是大汗淋漓,但这份热度能让他放松下来,把那年地牢之中他曾经品味过的在掌心之中渐渐流失温度的恐惧完完全全抛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