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郁晓知道轻重,应了。常郁晖放心不下大赵氏,只是他也没什么办法,跟着兄长应了。

众人散了。

楚维琳与常郁昀一道回了霁锦苑,便让人守了门,低声道:“贪赃?前世时没出过这乱子。”

常郁昀倒了些热茶,抿了口。道:“前世时赵家与季家也不是姻亲。”

“话虽如此,”楚维琳在常郁昀身边坐下,凝眉道,“可我总觉得这事体没这么简单。”

常郁昀握住了楚维琳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意,他握紧了些:“琳琳,你是说,是有人要害赵家?”

楚维琳颔首,把心里的感觉说了出来:“前世赵氏是因为结交乱党而抄没的,本来没有大赵氏什么事,是在她那里寻到了血书,才把整个常府一并牵扯进去了,那作为证据的血书,不是我弄的。”

这一点,常郁昀和楚维琳都是清楚了的,前世时,在暗处藏着一个人,他在引导局面,他是背后的那只手。

“若仅仅是贪赃,是没办法把常府拖下水的。”常郁昀道。

“是,但结交乱党呢?”楚维琳说到这里,只觉得背后发凉,“现在的赵府里头,会不会已经有了与乱党相交的证据?而大赵氏那里,会不会也出现了血书一类的证据?”

常郁昀的眉头紧紧锁住了。

他们在明,那人在暗,要是真的像楚维琳猜测的一样,那后头的事情就像滚雪球一样,根本没办法阻止,没办法让他停下来。

常郁昀深思许久,直到从院子里传来霖哥儿的哭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总以为,常家的劫难是在景德二十五年,时间虽然不多,却还有两年光景,他们会找到那只黑手,能让常府平安度过那一刻。

可常郁昀此刻忽然明白,今生改变已经太多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们的改变也造成了许多人与事的变化,那个黑手也会改变,祸事也有可能提前。

虽然只是推测,但他不敢赌。

有妻有子,不说其余的,他的小家庭生活幸福平和,他不愿意有任何事情来破坏他们的幸福,前生他无力护着她,今生他绝不想再走上灭亡之路。

若赵家那儿真的已经“与乱党结交”,那就要在把常府牵连进去之前,把所谓的证据扼杀在萌芽里。

“我去趟松龄院。”常郁昀起身。

楚维琳抬头看他,鬓发散下几缕。

常郁昀伸手,将楚维琳的鬓发挽到耳后,笑着安慰她:“老祖宗那里交给我。”

凝视着常郁昀的眼睛,楚维琳从中读到了他的坚持,忽然之间,她想起了还未成亲时的事情。

溢哥儿病重,她夜里求到了松龄院外头,段嬷嬷并不信她,是常郁昀说服了老祖宗,也是他说,“明日请来的大夫也没用,再换。”

是常郁昀顶在了前头。

不信他,还能信谁?

从那双桃花眼中,她看到自己浅浅笑了,而那双潋滟的眸子越发勾人,楚维琳心里一暖,道:“那好,我在屋里等你。”

天色已经黑了,常郁昀走得极快,到了老祖宗屋外,却叫葛妈妈拦住了。

“五爷,老祖宗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葛妈妈道。

屋里的确已经灭了灯,常郁昀道:“妈妈,您也知道今儿个出的是大事体,我这儿也有要事要禀,不好耽搁。”

葛妈妈有些犹豫,事关大赵氏,她心里还是有些虚的,常郁昀又是个说话做事有章法的,若非真的等不及,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这么一想,葛妈妈便不拦着了,轻轻敲了敲门。

常郁昀往内室去,老祖宗披了衣服坐起来,让段嬷嬷搬了椅子过来,叫常郁昀在床边坐下:“什么事情?”

“祖母,孙儿是想,赵家那里恐怕不单单是贪赃这么简单。”常郁昀道。

“哦?”老祖宗挑眉,“为什么这么想?”

“状告吏部侍郎贪赃,那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即便皇上那儿听闻了些,可也不会不经查证就抄没抓人,可要说事先查证了,就算赵家稀里糊涂没得到半点信儿,但大伯父是在都察院为官的,按说不该一无所知才是。再者,五叔父在大理寺,也是应该得到些风声的地方。”常郁昀解释道,“大伯父和五叔父都不清楚,那就是圣上身边的人查证的,只是贪赃,哪里需要如此。”

老祖宗仔细琢磨着常郁昀的话,而后,她沉声道:“郁昀,你是说,赵府里头有些东西,才是他们抄没的目的?”

“是。”

若已经有了真凭实据,根本不用以贪赃的罪名去抄没,只要在赵府里搜出些东西来,后头的帽子还不好戴吗?若是铁了心要收拾赵家,没证据也能安上证据。

老祖宗闭着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等气息平稳些,她唤了段嬷嬷进来:“去把恒瀚叫来。”

这个点儿传唤并不寻常,常恒翰没有耽搁,很快就来了,见常郁昀也在,他不禁有些诧异。

老祖宗让常郁昀再把推断说了一遍,道:“你在衙门里是不是真的毫无察觉?”

常恒翰抿唇,道:“真的没有察觉。不提我和赵氏感情好坏,赵家总归我是岳家,若有些动静,我怎么会不管?就算晓得这事体善了不得,也会拘着赵氏,让她莫要凑在里头。”

这个道理不假。

“恒瀚,你辛苦些,再去打听打听,若真有什么变故,我们早作防备打算。”老祖宗道。

之前,常恒翰是在气头上,他想过为何他没听见半点风声,可后来听说大赵氏也下了大狱,更是气恼大赵氏添事,如今想来,可能真像常郁昀说的,有些蹊跷了。

常恒翰去了半宿,直到将近子时的时候才匆忙赶回来。

老祖宗没有睡,让他入了内室说话,见儿子铁青着脸,她心说怕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的出事了。

常恒翰攥着拳头,道:“刚清点完抄没的东西,真的抄出了不得了的。”

“什么东西?”老祖宗急急道。

“管事的不肯说,”常恒翰是费了些心思的,好不容易才打探全了,“应该是和永王有些牵连。”

与今上兄弟相争,最后自刎而亡的永王。

老祖宗只觉得脑海里惊雷一声,炸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惊雷(三)

老祖宗倚在引枕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记忆深处,许多事情一股脑儿地翻涌起来,她甚至觉得,那些往事是那般的清晰,仿若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皇家相争,从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异母兄弟没有,同胞兄弟也没有。

今上与永王是嫡嫡亲的兄弟,却也为了皇位,拼上了身家性命。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要把闷在胸口的浊气一下子吐干净一般。

“我还记得他们十几岁时的样子…”老祖宗苦笑道。

说完了这一句,老祖宗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往事被她扔在了脑后,而眼下的困局,才是她必须马上面对的。

永王当年是起兵谋逆失败后自刎,追随永王的将领死的死、逃的逃,也有些“余孽”没有除尽,赵氏是真的和他们有关,还是叫人栽赃陷害,老祖宗一时之间弄不清楚,可看圣上这风行雷厉抄了赵家,就能看出他这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态度。

就算是被栽赃了,这个时候也救不得,一个不小心,连常家也要一并赔在里头了。

勾结乱党,存了异心,这可不是贪赃那种“小”事体,坐实了罪名,赵家一个也别想摘出来,大赵氏牵连在里头,只怕机会也不大了。

老祖宗想清楚厉害,与常恒翰道:“这事体先不要张扬,封了大赵氏的院子,哪个都不许进出,明日一早。我们先搜,真要有什么东西,也决不能走漏了一点消息。”

常恒翰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知道这事情厉害。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老祖宗又与常郁昀道:“明日里,照旧去上衙,家里的事体…徐氏和卢氏都不是能抗事的性子,明日一早就让你媳妇过来。”

常郁昀应了。

回到霁锦苑里时。屋里还亮着灯,楚维琳坐在榻子上随意翻着书。

“怎么不早些睡?”常郁昀心疼道。

楚维琳趿鞋子起身,笑着道:“说了等你回来的。”

常郁昀梳洗之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

听到果真与永王有关,楚维琳的心都揪了起来。

前世复仇时,她恨不能常家、赵家被一网打尽,可今时今日已经不同了,赵家勾结乱党寻死是他们的事情,常家这儿,他们不能被连累了。

“老祖宗让你明日早些过去。我估摸着天一亮就要搜查大赵氏那儿了。”常郁昀道。

楚维琳抿唇,问道:“这一次,会有什么证据?”

“也许有,也许没有,总归仔细些。”常郁昀也猜不出来。

楚维琳挪了挪身子,小声问常郁昀:“我回京那几日,城门处查得那般严,莫不是就在搜查乱党?”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可能了。

心里存着事,楚维琳睡得并不踏实。天边刚刚泛白就睁开了眼睛,她其实没睡多久,却了无睡意。

楚维琳快步去了松龄院,老祖宗正起身。段嬷嬷迎她进去。

老祖宗坐在梳妆台前,见楚维琳来了,问道:“郁昀都和你说了吗?”

楚维琳颔首:“都说了。”

老祖宗闻言仔细看楚维琳神色,见她依旧沉稳平静,不由暗暗点头,能沉得住气。才能做好事情。

看了一眼时辰,估摸着其他人该来了,老祖宗吩咐楚维琳道:“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楚维琳应下,段嬷嬷拨了四个粗壮的婆子给她使唤。

大赵氏住的院子外头,有两个婆子管着门,见楚维琳过来,便开了院门,道:“昨儿半夜就守着了,没一个人进出。”

楚维琳入了院子,四下看了看。

两世为人,她几乎都没来过这里,可她依旧感慨,前世时大赵氏把她的院子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而现在,是她要在这里撒野了。

因果轮回,大概这也是一种吧。

院子被封了,里头的丫鬟婆子都是人心惶惶的,此刻见有主子来了,胆大的便瞪大眼睛朝楚维琳看。

红笺迎了上来,福身道:“五奶奶,您怎么来了。”

“大伯娘怕是要吃上几天苦了,我带人来替她收拾些东西,免得连身干净衣服都换不上。”楚维琳一面说,一面示意几个婆子往正屋里去。

红笺急急唤道:“奴已经收拾好了,请奶奶稍等,奴去取来。”

“也好,姨娘与妈妈们对一对东西,看看还要添补什么,多了少了的,也有个说法。屋里的东西姨娘熟悉,就带着妈妈们好好看一看。”楚维琳回道。

红笺听了这话,面上一白,却还是进屋里去了。

楚维琳站在院子中间,抬声问道:“大伯娘屋里的管事妈妈呢?把院子里的人都聚到一处,老祖宗让我传些话来。”

这么一说,丫鬟婆子们陆陆续续出来。

“我们太太不在,竟然是五奶奶做主了?”嗤笑声从跨院里传来。

楚维琳循声望去,是常恒翰身边的钟姨娘。

“姨娘,我只是替老祖宗传话的。”楚维琳笑意盈盈,话音未落,便猛然转过了身,盯着蹑手蹑脚到了院门处的莞馨,弯了弯唇角,“你打算去哪儿呀?”

莞馨被抓个正着,咽了口唾沫,赔笑着道:“哪儿也没去呀。”

楚维琳哼笑一声,让两个婆子架住了莞馨。

大赵氏的院子不大,但也不小,就算是搜查,也未必能周到,况且,有些东西她们不觉得有问题,可真落到了有心人手中,保不准就有大问题了。

楚维琳来时就想过了,她不能一上来就用硬的。她不避讳自己的来意,但要缓和态度,让人觉得有机可趁,那个趁机而动的人。应该就是最清楚情况的人了。

她抓到的是莞馨,莞馨想往外跑,大赵氏手上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大概并不在屋子里,而是藏在其他地方。

楚维琳心中一动,莫不是家庙里的暗阁?

那她可真不该拦住莞馨。而是叫人跟上她,好把老祖宗的目光引到家庙去。

现在,她还要想个办法引出家庙来。

楚维琳正思索着,湘芸扭着身子走过来,指着莞馨,道:“你要去哪儿呀?对头,家庙里有你的老相好,你是去寻她他的吧?”

莞馨涨红了脸,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东西!别以为太太不在,你就可以血口喷人!”

湘芸咯咯直笑:“你那点丑事。还怕别人知道?别拿太太压我,太太娘家惹了一堆祸事,还顾得上你?”

楚维琳睨了湘芸一眼,这下倒是解决了她的问题了。

莞馨被关了起来,院子里其他人都不能走动,楚维琳带着人手一间一间屋子查过去,没一会儿,老祖宗也过来了,又添了十几个人手。

流玉带着两个妈妈去了家庙,依着楚维琳的话。流玉挪开了挂在墙上的大赵氏亲手绣的观音像,果真在后头发现了一个暗阁,探手进去,摸到了一个瓷瓶。

流玉取了瓷瓶回来。呈到老祖宗跟前。

老祖宗打开瓶塞,倒出来些白色米分末,她闻了闻,有些淡淡的药味。

“这是什么东西?”老祖宗问道。

楚维琳只知道大赵氏通过暗阁与外头的人收送些东西,却也没弄明白过其中到底有些什么,看到这米分末她也吃不准。便道:“不如问一问莞馨。”

段嬷嬷领着人继续搜查院子,老祖宗要亲自审一审莞馨。

常郁晔得了消息赶过来,见院子里乱成一团,心里不住打鼓,问段嬷嬷道:“这是什么道理?”

段嬷嬷朝常郁晔摇了摇头:“大爷,老祖宗定下来的事情,您莫管了。”

常郁晔却不听,非要见老祖宗的面。

老祖宗听见他的声音,晓得他执着,便与楚维琳道:“让他进来吧,不亲耳听一听,他是不会死心的。”

楚维琳应了,给常郁晔开了门,请他入内。

常郁晔急急进来,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莞馨,心中越发不安,却也没有忘记规矩,向老祖宗行了礼:“老祖宗,母亲还在大牢里,怎么就…”

老祖宗示意他坐下,而后把瓷瓶捏在手中:“莞馨,你认得这瓶子吗?”

莞馨抬眸去看,看清那瓷瓶模样,她的眸子倏然一紧,身子微微发抖,嘴上却道:“奴婢不认得。”

“赵家犯的可是大罪!勾结逆党!这院子里,认得的不认得的,所有东西都要说个明白!”老祖宗重重拍着桌子。

常郁晔猛然抬起了头,愕然看着老祖宗:“怎么会?不是说舅父贪赃吗?怎么就成了勾结逆党了?”

老祖宗深深看向常郁晔,语重心长道:“郁晔,你是长子,做事该三思。半夜里,你父亲又去打探过了,说是赵家搜出来了勾结乱党的证据。赵家这事体,你母亲未必知情,但她这段日子总往赵家去,我怕她稀里糊涂地带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回来,到时候,我们都要说不清了。这会儿,必须彻底搜一搜。”

常郁晔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之间,他难以接受这些惊天的消息。

他的舅父家,怎么会牵扯了乱党?那一同下了大狱的母亲,又要怎么办?

楚维琳请了岑娘子来,岑娘子闻了闻,又品了品米分末,报了几味药材名。

“我只分得出这些,至于里头还混了什么,又有什么用处,我实在不晓得了。”岑娘子道。

老祖宗来来回回念着这几味药,突然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几味药,当初…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惊雷(四)

楚维琳不通岐黄,光听了这几个药材名,也想不出什么来。

她只是深深望着莞馨。

莞馨嘴上不承认,可她的神色出卖了她,那种紧张、惊讶和诧异表露出来,她显然是认得这个瓷瓶的。

作为大赵氏的心腹,莞馨一直在家庙那里传递东西,大赵氏下了大狱,莞馨应该是家中最清楚大赵氏事体的人了。

楚维琳犹自想着,忽然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个激灵,偏转头看去。

是老祖宗。

老祖宗毫不避讳地审视着她。

楚维琳不知何意,低头看了一眼衣着,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老祖宗见她察觉了,示意她靠近些,道:“郁昀媳妇,这屋里闷得慌,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去院子里走一走。郁晔,你也先回去,这里的事情交给老婆子,你莫要牵肠挂肚的。”

常郁晔犹豫万分,但老祖宗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知道坚持无用,只好起身,道:“孙儿知道了,孙儿去和三弟、六弟说一声。”

楚维琳唤了两个婆子进来,叫她们看管好莞馨,才扶了老祖宗起身。

老祖宗站起来往外走,经过莞馨身边时,如刀一般锋利的目光落在莞馨身上,她沉声道:“你们不用跟她客气,她什么时候想说了,你们来告诉我。”

莞馨闻言,身子抖得跟筛子一般,那两个婆子背宽腰圆,手上都是有力气的,关键是懂得下巧劲儿。莞馨在府中多年,自然晓得这些人是怎么对付犯了错的丫鬟的。

其中一个婆子抖着脸上厚厚的褶子,笑道:“老祖宗,人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