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宁则远紧接着问。

这个问题林烟不想回答,咬了咬唇,她含糊其辞的说:“有事出去一趟。”

她不说地方,这让宁则远感觉更加不好!

“你干嘛骗我说今天中午过来?”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根本没有留意自己话中的委屈。

林烟愣了愣,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昨天电话里!”宁则远很不客气,他心情不好,难得这么尖锐。

“我没有啊…”林烟深感委屈,“宁先生,我只是说我们公司要还你钱,又没说是我去。”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宁则远一时语塞,他似乎是自作多情了一回…顿了顿,他刚要说点别的,电话那头忽然传来珍珠软软糯糯的声音,“妈妈,我饿了。”宁则远大惊:“你还带了珍珠?”

“嗯。”林烟不愿多说,明显在敷衍他。

看她这个样子,是死活不会说去哪儿的了,宁则远虽然生气又介意,但也知道无可奈何,他只好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林烟继续敷衍。

宁则远最受不了她这样:“林小姐,你只请了两天的假!”

“你知道还问我?”林烟牙尖嘴利的反击。

“…”宁则远哑口无言。

听到那边嘈杂的声音,他极少软下身段,耐心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林烟拒绝的毫不犹豫,然后再次敷衍他,“宁先生,抱歉,我手机要没电了,再见。”说完,不等宁则远再说话,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听到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宁则远心里一股怒火不知该往哪儿发,整个人抓狂又郁卒,像匹亟待掠食的兽!

如果林烟在…

正好,秘书雪上加霜的问他:“宁董,那家订好的餐厅还去么?”

“你说呢?”宁则远冷冷斜睨过去,反问了一句。

——

这辆大巴里的人不多,林烟带着珍珠坐在前面,不太容易晕车。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坐了三个小时,珍珠还算听话,自己玩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不是很吵。趁着这段时间,林烟对着笔记本写了三个多小时的宁氏企业分析报告。

不得不说,这份分析报告很难,业界没几个人能单枪匹马完全搞定。

嘉曼资源不多,林烟不得不咬牙完成。

因为初稿要在周四上午的会议里讨论,再加上请了两天的假,这会儿她不得不争分夺秒,毕竟,到了婉婉父母家,就没什么时间了。

偏偏林烟昨晚收集材料和数据弄到凌晨,现在车子猛地一颠簸,她直接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怕是晕车了。

想到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一堆要紧的工作,林烟头疼不已,却不得不强忍着恶心,继续对着电脑埋头工作。

大概为了生计,人的潜能总是可以无限激发…

——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林烟憔悴许多。

婉婉妈妈身体是真的不好了,见到林烟和珍珠又伤心大哭了一场,抱着珍珠“我儿我儿”的叫。

林烟也在一边抹泪,唯独珍珠懵懵懂懂。

可血缘大概是个非常奇妙的事情,珍珠主动替面前的老人擦泪,又格外乖巧的说:“奶奶,我帮你吹吹。”

那一瞬,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林烟心忽的疼的厉害,她浑身战栗着,默默退出去。

婉婉爸爸在外面也是偷偷躲着抹泪,见到林烟出来,揉了揉红着的双眼,说:“阿烟,这几年辛苦你了。”

“叔叔,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阿姨身体早不行了,也不知还能熬过几天,前几天她一直碎碎念说后悔,说当年不该麻烦你的…今年过年的时候,还让我把婉婉照片挂上,说想女儿,说想接婉婉回来…”

那一室空空荡荡,林烟望着墙上婉婉年轻的笑脸,心里痛的难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约是这世间最痛苦最无奈的事。

太多的追悔莫及,在人去世之后,都成了空…

林烟是独自一人回去的。

珍珠没有一起回来。一来连续两天赶路,小孩子身体吃不消;另外一个,自然是婉婉父母想和珍珠多待几天。大概真的是血缘的关系,珍珠在那边很开心,就像大多数人小时候去外公外婆家过暑假那样。所以,林烟走的时候,珍珠没有哭。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他们家永远是个外人…

夜色渐渐深沉,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来,林烟背着包下车,突然好迷惘。

这座城市里,她的家,早就没了,她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

“林烟!”

深深夜幕下,有人唤她。

好似幻觉,林烟呆呆望过去,那人曾说过,我来接你回家,如今,他还在,宛如昨日重现。

第73章 .09|

“家”这个字眼,在林烟心里,堪称神圣。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就极其渴求那种谓之家的温暖。为此,林烟做过许多荒唐又惊人的决定,比如和宁则远结婚,比如答应佟旭东…可是兜兜转转到现在,她依然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孤单的世间。

她的人生乱七八糟,看不到什么希冀,更是被沉重的生活压着,碾着,追着,像一个魔鬼!

林烟喘不过气,却只能选择不停往前,生怕自己回头多看一眼,就要落泪,就会被一重接一重的绝望压垮。

午夜梦回时,她也曾问过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林烟给自己的答案是好好照顾珍珠,让小丫头快快乐乐长大,永远不缺家的温暖。

现在珍珠也离她而去——那种血缘的奇妙不是林烟可以给与的——所以,她注定是个旁观者。

没有了珍珠,林烟连佟旭东的家都没有理由再回去!

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不,曾经有机会是的,却因为她的犹豫和退却毁了!不仅毁了,她身上更是活生生背负上一条血债,哪儿还敢奢望其他?

回去那里,也不过是还债…

可是,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她也会感觉到累…

茫茫然之间,林烟忽的找不到方向。

这样一个夜晚,她重新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她又被打回原形,成了一只孤魂野鬼,独自飘荡在这世间,没有归处。

更不知该去哪儿…

在她生日这晚,林烟居然无处可去!

夜晚的车站冷冷清清,路灯孤零零的落下一地晕黄寂凉,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一些黑车司机在招揽生意。

为了赶明早的报告初稿,林烟一路晕车,这会儿被风一吹,稍稍清醒许多。在出站口旁边的便利店拿了瓶水,付钱的时候,她顿了顿,说:“给我来包烟。”

“什么牌子?”店员面无表情的问。

“茶花…再要个打火机。”

林烟背着包站在街边,低头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咽进去,又缓缓鼻腔里出来,最后还剩一口慢慢从唇边吐出来,最是过瘾!

那种强烈的刺激迅速充斥着她,林烟终于觉得好受一些,连带着压在心里积了灰的无处排遣的痛楚都减轻许多。

她不过是想寻找一个发泄口罢了…

有黑车司机过来揽活:“小姐,去哪儿啊?”

去哪儿?

林烟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满满的自嘲,还能去哪儿呢?

她低头又抽了一口,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

寂静的夜里,男人的声音清凉如水,穿过黏黏糊糊的闷热,沁的人以为自己在发梦!

林烟心头突突猛地一跳,循着声音呆呆望过去——

只见漫天漫地的黑丝绒天幕下,那人身形挺拔笔直,眉目沉隽疏朗,犹如…犹如一个神,一个拯救她的神,一个带她离开悲哀的神。

缓缓吐出口中含着的烟,林烟宛如置身在一场虚幻的梦境。

隔着重重叠叠缭绕氤氲的雾气,那人一点点走近,眉眼一点点清晰,好看的一塌糊涂。

无坚不摧的心上好像破了一个口子,疼的厉害!

她心底那些发了霉的陈年旧事正借着这道伤口一点点、一点点溢出来——那是她从不敢对旁人倾诉的话,如今,却通通想告诉他。

眼睛被香烟熏的发涩,涩的难受,林烟眨了眨眼,才问:“你怎么来了?”声音有些哑,透着浓浓的疲惫。

她说话之间,香烟刺鼻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宁则远不禁干咳一声。视线拂过女人指尖明灭的烟,他皱了皱眉,稍许有些不悦。

林烟却似乎心情大好,她只是笑,侧目淡淡望过来,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宁则远注视着她,难得在林烟脸上瞧出一分戏谑,可除了这份戏谑之外,通通是他猜不透的情绪。香烟的雾气丝丝萦绕着,林烟置身其中,好像与之融为一体了,看上去格外的遥远,他想抓也抓不住!

心头蓦地一慌,宁则远说:“我来接你回家。”

我来接你回家…回家…

眼底忍不住泛起.点点潮意,林烟极快的垂下眼,转身将烟摁灭,再不折磨这位重度洁癖患者,“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饭吧。”她说。

这个女人很少这么好说话,昨天更是在电话里敷衍他!宁则远心里浮起一些异样,只觉得今天的林烟很不对劲,可具体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好像本该他努力攀登的一座高峰,今天突然主动矮下身段…他很惶恐。

见他怔愣住,林烟问:“吃过了?”

“没有。”宁则远当然摇头否认。

“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可不好弄…”林烟说着低低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悬在天际的银钩,卧蚕涌起来,眼底淌着水意…原本是纯良又无辜的双眸,可今天却有一种颓废而妖冶的美感!

虽然勾人,可宁则远越发觉得林烟不对劲了,他不免有些担忧。

眼前的人虽然在,可像是虚幻的泡沫,他不敢碰,不敢动,好像一戳,就会烟消云散…

他的林烟就会烟消云散…

许是他眼底的神色太过悲伤,林烟笑着说:“干嘛一脸凭吊的表情看着我?”

宁则远心口一窒,愤愤道:“不许你这么说!”

霸道又凶悍,全是他的关心!林烟愣了一愣,反过来安慰他:“说说也不用当真。”其实,她才是最信命的那个。

“反正不许说!”男人有些不可理喻的幼稚坚持。

林烟只觉得好笑,她懒得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我们走吧,好饿。”她晕了一路,什么都吃不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珍珠呢?”宁则远好奇问道。

林烟微微一滞,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死灰复燃,心底那些陈年旧事又在蠢蠢欲动,叫嚣着,告诉他吧,告诉他吧…

沉默片刻,林烟深吸一口气:“回去跟你说。”

只这一句话,宁则远心头不由随之一跳,他好像终于走进了林烟那个坚硬又绝情的世界,哪怕是一点点,也足够欣喜!

——

两个人回的是佟旭东的家。

在外纳凉的邻居此时不免拿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俩,口里还说:“佟太太,回来了?这么晚还有客人啊?”十分八卦。

林烟淡淡“嗯”了一声,一脸淡容,不愿再解释其他。

宁则远却多少有些不自在,因为在那些人眼中,他明显被贴上了“奸夫”、“勾搭寡妇”的无耻标签!

他冷冷拂过那些人,心想,他明明是“寡妇的前夫”,何来勾搭一词?

宁则远心底郁愤不平,可走到那个家,对上佟旭东的遗像,他忽然又有些微妙的心虚。

林烟仿佛就要在这里守着那人的遗照,慢慢熬下半辈子…

宁则远看向林烟,正好林烟问他:“吃面好不好?”他点头说好,就见林烟拿出两盒泡面!

宁则远登时气急:“晚上就吃这个?林烟,你到底知不知道爱惜身体啊?你还晕着车呢!”林烟晕了一个下午的车,刚才在宁则远车上也没好多少,依然是恶心、反胃、想吐。

林烟头昏昏的,这会儿被他大声一吼,更加晕了。她轻嘘一声,说:“别吵,我好累。”

“那我们就去外面吃。要不,我叫人送餐过来?你别糟蹋身体啊。”顿了顿,宁则远又补充说,“我请你。”

林烟没有理他,将两盒面饼拿出来,又回头冲他笑:“再卧两个鸡蛋,好不好?”

完全不在同一个频率上!

宁则远不免挫败。

家里还有一捆小菜,林烟洗干净切好放在一旁沥水,又趁锅中的水还没完全沸腾,将两个鸡蛋打进去。她的动作很快,用锅铲来回拨了拨,两个鸡蛋便成型了。

两个鸡蛋在水里翻腾,宁则远在后面静静看着,一颗心也随之上下起伏——林烟就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女人的腰很细,他伸手轻轻一搂,就能将她拥在怀里…

他上回就想这样抱着林烟了…

他胡思乱想着,呼吸微微沉了沉,垂在身边的手颤了颤,谁知林烟忽然说:“午餐肉在冰箱里,你拿一下。”

“…”

宁则远低低“哦”了一声,黯然转身离开。

鸡蛋、青菜、午餐肉和面,大概是这个男人有史以来吃过最寒酸的一餐晚饭了。宁则远却依然高兴,他也不想林烟难看,这会儿慢条斯理卷了一筷子面,吃相很优雅,还赞美道:“味道不错。”

林烟抬眸望了他一眼,也低下头,慢慢吃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吃饭了,追述到过去,好像还是四年前那个时候…

宁则远心底有些难受。

“林烟,”他轻轻唤了一声,又问,“你刚才在车站要跟我说什么事?”

那些倾诉的*重新起来…林烟滞了滞,对着面前热气氤氲的那碗面,艰难的说:“吃完再说吧。”

看她这样,宁则远心底重重一沉,他直觉很不妙:林烟待会儿要说的,肯定是件大事!

会和他有关吗?

——

夜色宁静,林烟洗过碗,走到阳台。佟家的阳台是老旧的那种,泛了黄。夏夜的风微微吹来,能够让人保持清明。林烟倚在阳台上,静静对着外面纠结。宁则远走过来,还是问:“林烟,你要说什么?”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秘密,因为这句话又活了过来,拧成一股力量,扣动着她的心门,试图从先前那道伤口里钻出来,通通告诉他!

林烟的手害怕地蜷了蜷,下意识的掏出刚买的那盒烟,她极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看到眼前男人皱眉,她稍稍一顿,又问:“介意么?”

夜色下,那双眼涌着淡淡的哀伤,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宁则远说:“请便。”

林烟低下头,只听呲的一声,是烟草丝燃烧的声音。她缓缓吐出一口,全是香烟刺激的味道,却足够让她好过一会儿。林烟单手支着头,纤细的指间夹着那根香烟,顶端一明一灭,升腾起袅袅烟雾。

宁则远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烟没想到他问起这个,她说:“小时候,有一次无聊又好奇,就偷偷学的。”想到小时候的趣事,林烟不由抿唇浅笑。

宁则远默了默,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他们…不劝劝你?”话中的“他们”包含了许多人,比如沈沉舟,再比如让林烟甘心生孩子的佟旭东。

“没有人知道,你是第一个。”林烟淡淡的说。

宁则远怔愣片刻,然后就笑了。

只要一想到他知道了沈沉舟或者佟旭东不曾知道的事,他就觉得很开心,这就变成了他和林烟单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