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渠这话一点儿也不掺假,她和书湘的情谊远不是主仆这样简单,小一些的时候她们共同守着同样的秘密,打小儿一处长大,茗渠没别的心愿,她就希望她们姑娘这一辈子都能平安幸福快快乐乐的。所以当衣柜被打开的时候,她见书湘从床里面爬出来要救自己,赶忙儿就先认下来随着秦将军走了。

在侯府被软禁的几日茗渠一直担着心,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要不然姑娘顶多是被软禁起来罢了,可一旦流落在外头,这要是叫歹人掳走了有个好歹,她来日如何向老爷太太交待,如何向姑爷交待,又如何向自己交待… …

“您没事儿真是太好了!”茗渠眼睛里飘着泪花儿,“我就怕姑娘出事,昨儿那秦将军使人告诉我说是给我派了差事,我原心里还排斥,这一来没成想竟是您,话说…姑娘到底是怎么变成另一个傅勋的?听说是秦将军的旧友,我怎么觉着这么不靠谱呢?”

说起这个书湘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不过她没心思细想这些,眼下最重要是秦更愿意带她去边关,至于之后,哪怕他另有所图,她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简单跟茗渠解释了一番,茗渠听后觉着这秦将军不是个断袖喜欢男人就是他心里有鬼,这么样油滑的人,缘何连昔日好友也分辨不出,并且似乎也不曾细问她们姑娘过去之事,分明就是另有目的,还特特将自己调到这儿来服侍… …

茗渠越想越悬疑,却没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书湘,姑娘她心里未必没有猜忌,或许如今当务之急并不用管秦将军的意图罢,先利用一下好了。

书湘问起慈平蔓纹麝珠几个,茗渠说她们都没事儿,“除去起初进来裹乱的那一批兵痞子,后头王爷来后就没见再出事了,倒是可惜了麝珠,”她说着脸色微微黯然,“麝珠自那一日被毁了清白,我瞧她就有点儿不大爱说话了,慈平和蔓纹都陪着她,唉,这样的大环境下能够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了,往好了想罢!”

“你说的是,”书湘看向窗外金灿灿的日光,若有所思道:“回头等一切都过去,我给麝珠挑个好人家,也给我们茗渠挑个好小伙儿,还有蔓纹慈平也是,大家都该珍惜当下好好儿过日子。”

毕竟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天灾抑或*,总是来的那么突然,叫人措手不及。书湘感叹不已,觉着做人真是该惜福。

… …

秦更的军队很快就动身了,此番是前往封城与突格可汗哈兰尔汇合。要说珏王爷是真的同突格人穿一条裤子了吗,倒也没有,姜珏其人,前半生庸庸碌碌,总觉得不做点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对不住自己出生在帝王之家,骨子里流着不安分的血液他也没法子,姜池在他这皇叔眼里就是个毛头小子,都是姜家人,这皇位不如就自己来坐罢。

于是姜珏就假意同突格人联合了,打的是突格人和姜池两败俱伤之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别人也不是傻子,哈兰尔未必对他没有戒心,这就有点三个势力互相拉锯的意思,谁处在下势还真不好说。

书湘这一路上没少找秦更套近乎,和茗渠两个人左右开弓,总算囫囵把目前形势弄了个通透,搞清楚差不多的状况了心里才有底,就盼着快点先抵达封城再说。

可是还没到达封城呢,书湘就被一条从天而降的小道儿消息炸晕了。

这一日夜间书湘正在帐篷里休息,茗渠却悉悉索索从外头避人耳目地溜进来,书湘吓了一跳,茗渠“嘘”一声猫腰蹲下,“是我!”

她看身形也知道是她了,重新在被子里躺下,漫不经心道:“做什么?是癸水来了还是惹了什么麻烦?”

但愿她听到她接下来告诉她的话后还能有心情打趣自己。

“都不是的,”茗渠咽了咽口水,“刚儿我去炉子上烧水,听见几个巡逻的士兵说话。”书湘晓得茗渠从小就有听壁角的好习惯,所以她知道的总是比慈平她们多。

书湘“嗯”了一声,显然不是特别感兴趣,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茗渠很无奈,她推了推书湘试图引起她的重视,“上个月来的消息说是京城又被皇上亲自带兵夺回去了,这您指定还记得,可后头的事儿咱们这一路消息太过闭塞,我也是适才无意间才听见风声,皇上他——他派人满城里寻您,显见的是知晓您并不曾落在珏王爷手上的,估摸着也没找几日,我听那几个士兵说,皇上竟是放出消息说姑娘已经死了,而且是珏王进城那日被活活逼死,在屋子里扯了裤腰带儿自缢而亡的… …”

上吊?

书湘猛然一激灵,眼睛大睁睡意全消,脱口而出道:“我死的这么惨?”不这不是重点,她坐起身,黑暗里转头眼眸子幽幽地盯住茗渠,“你没听错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上怎么能这么草率,再怎么不清楚我的下落,总归能调查出我是跑出府去了,却为何要说我死了,这不是诅咒人么。”

一路从京师往边关去路途十分遥远,秦更也没有急着赶路,他如今还在放慢节奏等着珏王赶上来,因此上,行行复行行,一走就是三个月,三个月里足够发生太多变故了。

茗渠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犹豫着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书湘看出她的吞吞吐吐,叫她快说,茗渠把心一横,横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说一半留一半不是她的风格,便一鼓作气道:“不知那突格公主为何喜欢上了咱们姑爷,皇上为拉拢突格人,要叫姑爷娶了那突格公主,我听那几个士兵是这么说的,他们还为珏王急呢,那头封城已经把公主送进嵘城里去了——”

书湘开始大喘气,也不晓得是气的还是怎么,把茗渠吓着了,忙半跪在她身边一面帮她顺气一面开解道:“兴许只是传言,谁知道真假呢,再说了,姑爷心里只喜欢您,才不会和那劳什子公主成亲呢!”

书湘心里也不愿意自己不信任赫梓言,可她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死”了?合着她已经成了个世界上如今并不存在的人,不由喉口发凉,一颗心直往下坠,分析过后惶惶起来,“皇命不可违,国家始终该放在第一位,大家要是都觉得我不存在了,我死了,御都难过一阵子也不能如何,接着便要迎娶那位公主… …等到他们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突格人不知会有什么动向,倘或收兵就此离去,那这世上…恐怕就真的不能有我了。”

茗渠被她说得手上动作也停止了,两个人缄默下来,书湘慢慢躺下,脑子里一片空白,须臾闪出四个大字——流年不利!

气氛太压抑,茗渠受不了,笑了笑道:“事情不是还没发展成这样么,这也都是咱们的猜想,况且这消息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姑娘要现在就难过起来岂不是太委屈了,究竟如何等咱们到了封城便知道了,再难过不迟啊。”

营帐外走过一队巡逻的士兵,火光拉着他们跳跃的身影经过,书湘在褥子上用力地捶了捶,蓦地忿忿道:“我不管,怎么着我都是‘尸骨未寒’的时候,他这时候要是娶那突格公主我就和他们狗男女拼了…!”

生气放狠话总比淌眼抹泪儿来得强,茗渠没有再多说,终于又是半个月光景翻过去,珏王的军队进了封城边儿上小镇里。现下里局势不明朗,突格可汗倒很有几分摇摆不定的意思,弄得珏王不敢贸贸然进封城,谁知道哈图尔这会子是不是已经同姜池串通好了,只等他一进去就来个里应外合瓮中捉鳖,届时他也太冤了。

书湘在半个月里把那一晚茗渠的话消化完了,边境的气候干燥,白日热烘烘的,夜间却凉飕飕,昼夜温差极大。

小镇到底是小镇,并不见多么繁华,秦更并未限制书湘的行走自由,因此她一到就和茗渠两个在镇上转悠,又打听了一番,听到的话都言之突格公主此时已同嵘城的赫将军定下亲事了,想来好事将近。突格人似有退兵的迹象,对于这点小镇里的老百姓都十分高兴。

书湘在茶馆里吃茶的时候差点把粗瓷杯子捏碎了,她还是不能够相信,不是亲眼见着她就是不愿意相信。

御都一定是被逼无奈的,他只是听从皇命罢了,他以为她死了,所以才接受这样的婚姻,为的是大懿的百姓能安泰生活。

在所有充斥野心的战争中,从来都是老百姓受到最深重的伤害。

而他们往往是无辜的。

书湘相信只要自己出现,一切都会有转机,她的心插上了翅膀,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自己还活着,比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地活着。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一百零六回

秦更奉珏王爷的命进嵘城里去,珏王这也实在是因感受到了危机才不得不走出的一步。******$****

想当初分明同突格人都谈妥了的,他们里应外合各取所需,没成想突格可汗哈兰尔这么的不要脸面,朝令夕改一天一个主意。已经娶了个大懿的公主,如今竟还要将自己的亲妹子嫁到权臣家里头去,存的什么心真叫人猜不透。

姜珏也不愿意再为珏王的心思伤脑筋,他知道自己这小舅子秦更素来神通广大,哪里他都有门路浸润。模糊记得秦家曾与赫家为世家,后来是秦家犯了事儿,这才激流勇退远离了政治漩涡。

秦更略带了几个亲信便动身前往嵘城,众人不知何故,只因他顺带便的还捎上了自己的好友傅勋。

书湘那一日从外头扫听一圈回来后正愁烦着,秦更及时雨一般偏就告诉了她他将动身去嵘城,问她愿不愿意同往。书湘一千一万个愿意的,欣然同行,一路上心里纷纷乱乱,面上还要同秦更谈笑风生,着实累得很。

两日后抵达嵘城城门首,历经数千年的古城城门斑驳残损,透着浓厚陈旧的历史气息,白日里骄阳似火,照得人眼前晃影儿。书湘抬袖遮了遮日头,紧紧跟着秦更,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睛仰脖儿费力地往上看。

城门楼上一人背光负手而立,他穿一身黄金甲,视线冰冷睥睨一切,帽顶的长缨随着热风缓缓飘动,像一缕柔和的发丝。她的心猛然一跳,眼睛再也挪不开。

金黄色的盔甲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书湘直看的眼眶酸涩湿润了才别开视线,此时前头的秦更已定定立在大敞开的城门前。他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眸光意味深长。

书湘赶紧追上去,跑了两步忍不住又仰脖子往城门楼上看,然而,哪里还有人呢?仿佛适才看见的人影只是她的幻觉。可是她那么想他,打他离京那一日起便抓心挠肺地思念他。她想倚进他温暖的胸膛,问他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还想告诉他她那么那么多跌宕的经历,想象他见到这般儿鲜活跳跃的她会露出怎么样惊喜的表情——

秦更和书湘进城后便被领进将军府,书湘住在客房里按捺了两日,不想秦更始终没有得到和赫梓言谈话的机会,问起来也都回说是将军事务繁忙。

这是成心的冷待了。

秦更没有机会同赫梓言见面,这就意味着书湘也没有。

到得第三日,她连一刻也坐不住了,按说是陪同着秦更来的,珏王的人在将军府四处走动不大好,可是书湘顾不得了,横竖无人看管,她整理好形容便昂首挺胸走出房门,途经秦更门前时特为放轻了步子,甫一错开便拎起袍角飞速跑起来。

将军府是偌大一个嵘城顶显眼的建筑,里头竟有江南亭台楼阁的韵致,园子里景致也还好,书湘无心这些,却差点迷了路,她是无头的苍蝇,跌跌撞撞地行进,太阳热烘烘像一团火,烧得她一脑门子的汗。

瞧见一棵大树,书湘靠过去喘气,在袖兜里掏了半日却连一方帕子也没有,她黯然,举起袖子在面颊上抹,越擦越大力,脸上火辣辣红通通一片。

她心里堵得慌,失落地靠着树根坐下,头顶碎阳从繁茂树叶间倾洒下来,一地不规则的流光剪影随风挪动。

不远处突格的锁娜公主追着身披战甲的俊逸将军,急切道:“将军等等我,我有话同你说…”

书湘耳朵尖,听见女人的声音立马就竖起耳朵辨别声音的方向,她立起身往参天的大树后瞧,众里寻他千百度,正是赫梓言!

激动之余,他身旁面含羞色立着的女人却不能不叫她在意。

她想那就是突格公主了,生得倒是十分的娇俏,五官鲜明惹眼,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丝毫不掩饰她的心绪,只是注视着他。

书湘摸了摸自己的脸,咬咬唇一脸不甘心。女人总会不自觉拿自己同情敌做对比,她风吹雨淋这样久,只怕容颜有损,及不上别人明艳照人了。

那厢锁娜公主捧着玄色的披风,她消息再不灵通,府里来了珏王的人也还是能够得知的。

好容易求得了可汗把自己下嫁,绝不能功亏一篑,珏王的目的无非是劝将军同他联手一齐对付突格,她害怕赫梓言答应,担忧地道:“将军大人什么时候接见珏王派来的人呢?我们已经订亲,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我就是将军的人了。所以,您永远也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的,是不是?”

书湘的心和锁娜一样提起来,她无法看清赫梓言的面目,紧张地竖起耳朵屏息等待。

半晌听见赫梓言道“是”,他冷漠地翘了翘唇角,语调没什么波动,淡淡道:“不会答应他们。”不仅不会答应,他还要姜珏死,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书湘因珏王而死,赫梓言望向远方的眼神瞬间冷戾无比,他没能保护好她!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带她一道来这里,这儿再危险再不济,他却能够将她护在羽翼里,他死也不能叫人动她一分一毫,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得到消息时如遭雷劈,毁得肠子都青了。

这万里山河与他何干,为了守卫姜池的疆土,守卫百姓的家园,他狠心离家离开书湘,换来的却是心爱之人的死讯,连尸首也寻不见的死讯!

锁娜没注意到赫梓言骤然冷沉下来的面色,她踮起脚尖,轻柔地将玄色的披风系在他脖颈之上,打完了结,她羞涩地眨了眨眼睛。

锁娜满以为将军这样坚决的态度是因为自己,心中愈加萌生出强烈的爱意,她仰脸,满目皆是男人英挺的面容。他在日光的照射下白皙俊美,他的眉毛像月亮,眼睛像大漠里的星星,一举一动叫人魂牵,全不似他们突格男人的粗狂野蛮。

且他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股子斯文,当年是她小瞧了他,被他俘虏,他拿她威胁可汗。可是她并不害怕,反倒自此忘不了他。

锁娜想着,心潮翻涌间,鼓起勇气在赫梓言唇角印下一吻——

空气恍似都凝滞了。

书湘揉了揉眼睛,已经不想看赫梓言是如何反应的了,她失望透顶…!公主满含爱意的亲吻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如今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为了公主可以不见来使,只是干晾着他们。

他早就忘记她了罢,是她把自己看的太重,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的大好未来,自有如花美眷殷勤相伴,亏得她日日夜夜想要见到他,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她幻想了那么多重逢的画面,现在梦碎了,黑白一片,只剩下她一个人。

书湘又想起自己是皇帝认定的已死之人,失去了身份,她便不再是他的妻子,不能够再以宁书湘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没有爱上一个人前可以得过且过,她那时在家只想着来日在父母的安排下无论嫁给什么人家都认了,她的心愿很简单,只要母亲和父亲重归于好,合家太太平平就足了,平平淡淡相夫教子的一生似乎也不错。

但是上天让她遇见赫梓言,他是一道蛮横介入她生活的暖阳。她以为他很喜欢自己的,可是现在,这才多少时日就移情别恋了。

书湘无法为自己看到的作出解释,没法儿自欺欺人。既然都希望她死了,那她就从这个世界消失好了。转身拖着步子往回走,绕出那棵短暂遮蔽她身影的大树,日头这样毒辣,书湘抬袖遮掩,还真是热啊,热得她腿肚子发软,好像快要走不动道儿了。

眼稍里冷不丁现出一抹背影,赫梓言转眸看过去,只消一眼便狠狠怔住。他忘记追上去,怀疑这又是自己的错觉。

自湘儿去后,他总能瞧见她。她在他梦里,在他眼前,现在竟又出现了。

她的无处不在叫他心口绞痛,那抹熟悉又悲伤的背影勾起太多美好到叫人沉溺其中不愿清醒的回忆。

直到一旁突格公主发出一句疑问的声调,赫梓言才定睛再去看那抹人影,“他”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裰,每一步都迈得不大,单薄的身体在阳光下镀了一层微光。

尽管那抹人影透着朦胧隐绰的虚幻感,赫梓言却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拔腿追上去,却不知怎么,那抹像极了湘儿的身影转瞬就不见了,他擦擦眼睛,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白,心头拢上痛苦难言的失落。

秦更从暗处踱出来,脸上莫名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他向他拱手,“许久不见,御都别来无恙否?”

赫梓言看见是秦更,他蹙了蹙眉,转身待走。秦更却追上来道:“你也晓得我此番前来的目的,突格人变化无常,同他们交好这辈子都不消作此想——外邦蛮夷见识短小,一点蝇头小利便能叫他们上当,只要你我联手,哪怕是暂时呢,先扫清外人,回头咱们各事其主,两不妨碍岂不美?”

“珏王叛乱其心可诛,你投奔他是自取灭亡,如今还要游说我么?”他声线冰冷,停下步子道:“我让你进来是念在昔日相识一场的情谊,世伯当初离朝我赫家确实有责任,若不是因这个,你连同我说话的资格也没有,懂了么。”

秦赫两家的恩怨说不清,秦更早料到赫梓言会是这样的态度,他想到宁书湘,勾了勾唇,他在她身上打了许多主意,一一推翻后都觉着不合适,然而私心里知道留着她必定能派上用场。兴许此时该用宁书湘换取赫梓言一个点头答应?

不,太便宜他了。

此番能不能谈成根本不在秦更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太了解他了,知道什么才是他的软肋。把宁书湘交还进他手里,世上竟有这般儿便宜之事?

书湘做了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早起醒来时脑子里发胀,忽然有种生无可恋的错觉。人生活一世,连身份也活没了,爱的人也忘记她了,对社会更是没有丝毫贡献,这样的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她到底眷恋着远方的父母,赫梓言是这样薄情,父亲母亲必定不会,二哥哥他…也不会。他们是她最最亲近的人,流着相同的血液,或许回到他们身边她才能找到些许自己的价值。

午间的时候,秦更敲门来叫书湘同他一道儿往外头大堂里吃酒去,开门看见她枯萎的神情,他良心发现有点儿不落忍,但也仅此而已,笑了笑道:“众多嵘城将士在大堂里吃酒,不若你我也去讨一杯水酒吃吃,兴许还能撞见赫将军,唉,要再见不着将军面儿我回去可没法儿交差咯!”

书湘哪儿也不想去,她就想一个人呆着,于是婉言拒绝,秦更哪里肯,他是真正的男人,力气大,拽着她三下五除二带至大堂外。

里头喧嚣的人声一霎儿静止了,众将士都晓得来者的身份,他们是不屑与叛贼说话的,但将军既然叫他们进城来必定有他的用意,因此上,里间的人只是看了看他们,很快就自动把他们忽视了。

秦更喜欢吃酒,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拍拍身畔的椅子叫书湘坐,她却固执,摇摇头转身欲走。秦更眯了眯眸子,正在这时,赫梓言迎头进得门来。

书湘一头撞在他心口上,捂着额头皱眉看向来人,赫梓言也蹙眉看她,两两相望,电光火石间他愕住了,随即陷进那双湿漉漉的眼波里…

身体远比心理的反应来得快,赫梓言一把抓住了书湘的手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难以自控在她面庞上一寸一寸游移,好半晌,他连她的挣扎也没有发觉,低沉的男声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湘儿…湘儿,你回来了,原来你还在!”

满堂哗然,众人不晓得他们将军对着一个面目阴柔的男人有什么说的,莫不是——有那个癖好?往日还真看不出啊!

秦更执起杯盏浅啜一口,唇角弧度拉了拉。

“将军认错人了!”书湘终于甩开他的手,逃避似的脚下生风一样跑开了。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只怔忪一瞬,赫梓言旋即追出去。

风灌进耳朵里呼呼的响,书湘眼睛里裹满泪水,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她没能跑多远就被赫梓言拽住。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拥她入怀,贪婪地埋入她脖颈间,刹那间心安定下来,满世界都是她的芬芳。她是他甘之如饴的毒药,入心入骨,离开她这么久,他险些病入膏肓,荒芜荆棘的心田遮天蔽日,简直难以为继。

书湘不明白赫梓言现在这样是何意,他不是忘记她了么,不是要同别人成亲了,做什么还摆出这副情圣的架势出来,她发疯一样拼命地推他,焦躁不安,心乱如麻,一口咬在他手上,用了老大的力气。

赫梓言“嘶”一声条件反射地缩回手,书湘深深地呼吸,胸口上下起伏着,“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都已经解释过了,我并非您要找的人,还请高抬贵手,放小人离开。”

“湘儿…”他莫名其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着伸臂去揽她,眸光脉脉像是月色下温柔潺潺的溪流,一眨不眨注视着她。

书湘臭着一张脸躲开,“没有误会,小人叫做傅勋,是跟随秦大人来的,您问他便是。”

见书湘躲开自己,赫梓言无可奈何,他不愿意强迫她,指了指她的眼角,道:“傅勋也有这颗痣么,如此相似的面貌已是十分纳罕。湘儿…有什么不满只管同我说,我都改还不成么,你——”

书湘打断他的话,眼圈小兔儿一样红了,却固执地指了指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突格公主,唇角泛起一缕嘲讪的笑,“夫人来了,小人再跟这儿呆着也不方便,没的打扰了您。”

说着抬脚就走,他一把拧住她纤细的腕子,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书湘疼得眉头紧紧锁起来,她不叫疼,低头看着鞋面,泪水吧嗒吧嗒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坠,一瞬就洇湿了袍角。

赫梓言恍然,手上却丝毫不松懈,怕松了手就永远失去她了。

锁娜焦急地走过来,她的目光在那穿着男子服饰的女人身上一瞥,什么都明白了。

依偎过去,说出口的话似是而非,“将军,昨儿晚上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那一吻全当作是意外罢…今后我再不敢犯了,将军说得对,汉人的规矩我该多学着些,否则今后一处相处总要闹笑话的——”

“给我滚!”

她娇娇袅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一声暴喝打断,锁娜吓得三魂七魄险些儿离体,脸色煞白满脸不置信地看着赫梓言。心说他虽说没有对自己表现过太多的亲密,可也总是和颜悦色的,万没有如现在这般,简直就像是在控制着想要自己的命!

“是因为这个女人么?将军…将军可认清了,莫不是珏王派来的?我听闻宁书湘早就挂在房梁上成了吊死鬼,如何有能耐出现在这里?其中必定有诈,您放心将她交给我么,我一定…”她的声音在他吃人的眼神下越来越小,直至不可闻。

他们的互动书湘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恨恨地甩手试图挣开赫梓言的钳制,他□乏术,否则气头上真有可能一剑了结了那耍小聪明的突格公主。

锁娜还算有眼力见识,见赫梓言浑身煞气,赶忙儿拔腿跑了。

赫梓言收回视线看着书湘,这下子他心里有了底,想书湘是误会了,握着她两边肩膀急切解释道:“你别听外人碎嘴,这亲事是皇上赐下的,我原没有办法,那时候满以为你死了,只想着早日为你报仇,如何还会同别人儿女情长?再说这婚事,当时也是有考虑到其中的好处,战事一旦打起来又要害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我是虑着这个,绝没有真心实意要娶别人为妻,湘儿不信我么?”

书湘突然冷静下来,一改先前他拽住她时的泪眼婆娑,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战争里最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妻离子散,跌沛流离…他当时那么考虑是对的,现在依然适用。

“你心里早有成算了不是么?我不想因我的出现打乱你的计划。”

她平静分析的语调让他心凉,“目前怎么做才最有利不该由我来说。一旦御都迎娶突格公主,珏王何惧?以皇上的心狠手辣,届时再杀突格个出其不意完全不在话下,是不是?”书湘说着,心渐渐被自己掏空了,目光盲了一样看着他胸前金光夺目的明光甲,吞下喉头的哽咽道:“何必为了我打乱步调,权当宁书湘死了便是,反正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说完垂下眼,眸中不可抑制地浮起热腾腾的水汽,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所以不愿意见到他为了自己抗旨拒婚。皇上要你死,你就只能不存在。

姜池不是个善性儿人,纵然御都是他的表弟,他们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书湘也不相信在赫梓言拒婚导致的那些不可收拾的后果后他能容忍他。

活了十来年,仿佛今日才头一回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跟前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她不能只顾自己。书湘慢慢挣开他的手,这一次,没想到他轻易就松开了她。

他果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书湘越过赫梓言,唇角向上弯着,眼泪却在刹那间汹涌而下。

不到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作出这样的决定有多艰难,她走得越来越远,空气里都是自己的抽泣声,不禁停下来,四野静静的,没有他的气息。

她好像有点后悔了,步子一旦停下就怎么也迈不向前,难道回去找他吗,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让他抗旨不尊…倘若不娶突格公主,突格人势必要再次同珏王联合起来…书湘不敢再想下去,抬袖擦干净眼泪,只想再清晰地看他一眼。

这一眼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她隐姓埋名带着茗渠回京城,只是让父母知道她尚在人世便好,不能张扬出去,之后,走到哪儿算哪儿罢。天地之大,总会有她栖身的地方。

却说秦更在一旁观望多时,连公主也是他叫过去的,见水搅得够浑了,他才慢悠悠踱着步子荡到书湘身畔。

知道身后赫梓言正看着这里,秦更心眼一坏,伸臂就揽住了书湘的肩膀。他看她确实挺可怜的,哭得梨花带雨,秦更自问是怜香惜玉的人,此时便猫哭耗子似的道:“阿勋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我听,兀自在这儿淌眼抹泪儿成什么样,别人暗里笑话你娘们儿唧唧可怎么好。”

书湘听见他的话似笑非笑的,她没了陪他演戏的心情,冷声道:“别装了,我并不是傅勋,我的身份将军想来一早便知道的。这么处心积虑竟不累么,书湘一穷二白,不值得您花功夫在我身上。”

“…你很聪明。”他眯了眯眼睛,指尖在她肩头点了点,若有所思道:“不打算跟我回去了是罢?”

书湘动了动肩膀,他的手臂却顽固地揽着她,她没所谓了,以沉默回答他的话。秦更了然,呵的一笑,蓦地凑在她耳畔吹了一口气,光看形状亲密非常,出口的话却叫人脊背发凉。

“你那丫头你也不顾了么?军营里那些个军|妓可都不及茗渠样貌好,瞧着还是个处儿,啧,弄不好能炙手可热呢,你是主子,她出息了你脸上也‘光荣’不是。”

书湘瞠大了眼睛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素日观察秦更,只觉着他整日笑眯眯,却忘了人不可貌相这话,她原打算带着茗渠一道儿先回京一遭,这么看来,竟是痴心妄想?怔怔着,肩上的压力突的没了,只见方才还一脸阴笑的秦更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半跪在了地上。

赫梓言眼睛冒火看着书湘,“你让他勾着你?!这么亲密么,原是我错过了什么——!”

秦更缓了口气,脸上却露出诡异的笑,眸中更含着警告看着宁书湘。他爬起来,重新站好了又是一丝不苟的模样,笑了笑道:“将军好大的火气。也是,头顶上日头大,照得人心浮气躁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