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间,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外面有人说:
“王爷,到南门了。”
看一眼身边已经睡着的人,傅九容揉揉眉心,叹道:“知道了。”
掀起帘幕一角,傅九容伸手将金牌出示给守城门的侍卫,那人上前一看,低呼一声,忙跪下行礼。
距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傅九容收回手,一手揽着姜离的身体不让她掉下去,心中一阵怅惘。
朝中不少人敬他惧他,大部分都只是因为他位高权重,也不止一个人曾私底下明里暗里提示他功高盖主,不如顺势将这名头坐实,他始终含笑以对,仿佛完全听不出那些话中之意。
垂眸看着怀中已睡过去的人,傅九容低声笑开:“不说臣权倾朝野,即便臣权倾天下,臣也绝不会对皇上有任何不敬的念头。”
姜离拢在袖中的手动了动。
傅九容看见了,细长的凤目间有暗光流转。
三月的微风掀起马车一角,有杏花瓣顺着飘进,其中一片落在了姜离的唇间,衬得她莹润的唇瓣格外诱人。
温香软玉在怀,傅九容凝眸瞧着怀中人,伸出手覆住姜离的双眼,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唇极轻极轻的在她的唇畔触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的吻。
仅是一瞬,便离开。
不知是夜色惑人,还是…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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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姜离睁开眼睛,她已经躺在永乐宫的龙榻上。
指腹轻轻摩挲着唇畔,姜离睁眼看着头顶的横梁发呆。
“皇上?”许是听到了姜离醒来的动静,负责守夜的宫婢轻轻唤一声。
晃儿和卿不离都还没回来,听暗卫禀报此时已经在宫门外,姜离扬了扬手便让暗卫退下。
料想晃儿他们回到永乐宫还有些时辰,姜离借着这段时间去沐浴更衣,待到她换好衣服,晃儿他们正好回来。
卿不离倒也识趣,见姜离湿着头发刚刚沐浴完的样子,便抱着从宫外买来的大堆东西去了外面。
长长的黑发散乱地披在肩后,姜离坐在妆台前,由着两名宫婢为自己梳发。
偏头看一眼微阖着眼眸的姜离,有宫婢不禁呆了呆,小声赞叹:“皇上真是生得好看。”
烛光下,姜离眉目如画,肤白如玉,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肩后,身上着了一袭白色里衣,更衬得肤色雪白,就这么静静看着,真真仿佛入了画…
“皇上,刚才奴才和卿公子遇到了楼小缎!”
晃儿跪坐在身旁,忿忿地嘟囔着。
姜离垂目看他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俩又吵起来了?”
晃儿咬牙切齿,握拳:“皇上,都是那个楼小缎的错!”
姜离暗暗叹息一声,两人自相识便是对冤家,哪天这两人若是见着了没吵嘴恐怕才会奇怪吧!
不经意地瞥见身边正为她梳发的宫婢,抬手时宽大的藕色衣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臂间一点鲜红似血的朱砂,在雪白的小臂上分外惹眼。
晃儿在身边继续数落在王府书童小缎的不是,姜离敷衍地“嗯嗯啊啊”几声,抬头却对上卿不离惊诧的眼神。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姜离瞧着自己一片白皙光洁的手臂,没有一点瑕疵…
抖了抖手,宽大的衣袍顺着臂间滑下,挡住了卿不离惊愕的视线。
“卿不离,你有话要说?”
待到其他宫婢已被屏退,大殿中只剩她和卿不离两人,姜离这才悠悠起身,直视着依然僵在大殿门口的卿不离。
“你…你为什么没有…”
卿不离结结巴巴指着姜离的手臂,脸上一片通红。
“什么?”姜离淡定回视,没有半分尴尬。
“没、没什么!”
吼完这句话,卿不离一阵窘迫,最后干脆转身就跑,落荒而逃了。
姜离看一眼卿不离消失的方向,低头看看自己被袍袖遮住的双臂,垂目不语。
跑出永乐宫的卿不离一路横冲直撞到碧波湖,最后一个不小心没收住脚——
“噗通”一声,直接掉进了湖里!
三月的夜里湖水仍是十分冰凉,卿不离晃了晃不断滴水的头发,正欲游往岸边,脑海中却不知怎的再度浮现出方才在永乐宫正殿中看到的一幕…
姜离是女子他早已经确认,可是,姜离的臂间却没有…
这代表着什么?
心头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滞闷,卿不离皱眉看着浸泡在湖中的身体,将一切都归咎为湖水太凉的缘故!
狗刨似的游回岸边,卿不离拖着浑身滴水的衣摆,每走几步就打一个寒颤,在夜风中搂着双臂冻得瑟瑟发抖。
最后看着不远处的永乐宫大门,终是没有进去,就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跃上屋顶,边打冷战边用内力烘干衣服,嘴里“阿嚏阿嚏”个没完。
好不凄凉。
永乐宫正殿内,姜离在晃儿的伺候下安然就寝,高床软枕,却依旧睡不着。
指尖不自觉地抚上唇畔,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点点余热…
一段相思,几处愁呐。
第九章
隔日早朝,几乎可以说是一片风平浪静,除了几名文臣承上歌颂当今天下太平的折子,无人启奏。
姜离皱了皱眉,那个群臣之首的位置空空如也。
傅九容今日请病未上朝。
侧眸瞥了司礼监黄公公一眼,后者在她示意下拉长声高声喊道:“退朝——”
这几日早朝都是这个模样,虽说平静是好事,但姜离总有种太过不真实的恍惚感,这局面就好似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前夕!
群臣缓步走出朝阳宫大殿,姜离微蹙了眉,问身侧的黄公公:“他前几日才病过一次,今日怎么又病了?”傅九容这病未免也来得太过诡异了。
黄公公低头躬身,道:“老奴也不清楚,只听王府的人说昨夜偶感风寒。”
末了,黄公公问:“皇上可是要去探望九王爷?”
姜离摆摆手。
略一沉吟,姜离回头对黄公公吩咐:“黄公公,你去太医院叫上几名御医,要是有病就医,若是没病装病…”
顿了顿,姜离轻哼一声:“没病也就给他开几副方子,给朕灌他几碗药!”
回到永乐宫便看到窗下挂着那只鹦鹉的笼子,晃儿正跪坐在地上逗弄着那只鹦鹉,看它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好不欢乐。
“晃儿,你在做什么?”
回头见姜离进来,晃儿转身跪拜,“皇上。”
姜离缓步走到那鹦鹉笼子前,一手摩挲着下巴,端详着笼中还未安静下来的鹦鹉,“朕好像从没听它叫过。”
这是姜离的父皇留下来的东西,姜离一直挂在自己寝宫里,让宫婢好生照顾着,这一放就是十多年,这只鹦鹉却从未叫过一次。
“它一定是个哑巴!”晃儿皱皱眉。
姜离看了看鹦鹉,也未在意,眸光转移到一旁垂挂着的那只花灯上。
昨夜她顺势带回来,后来睡着了应当是傅九容送她回宫的,这只花灯也一并给她送来了,且就这样挂在窗下。
“皇上,这上面的字儿是什么意思?”姜离攀附在窗前,瞪大眼睛盯着那盏花灯。
姜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才发现花灯的侧面用小篆写着几行小字,因为并不明显,很容易就被会被忽略。
提起那盏花灯,姜离听着晃儿在旁边念着花灯上的字: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晃儿的声音到了这里便停下了,姜离侧首看他一眼,问:“没了?”
“皇上,这上面就写到这里。”
姜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盏花灯,眼前再度浮现出昨夜在连理桥上的情景。白衣翩翩的男子一手提着衣袂拾阶而上,手中提着那盏精致的莲花灯,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将花灯硬塞进她手里,不等她拒绝就匆匆离开…
眸光自那盏花灯上缓缓而过,姜离深吸口气,径自在书桌前坐下,手刚拿起毛笔,晃儿立即上前研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两句…便是花灯上那首诗未写完的最后两句。
在纸上写下这两句,姜离只看了一眼便将纸揉成团扔掉,轻嗤一声:“朕这是在做什么。”
忽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姜离抬头,就见卿不离倚靠在门口,暗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带迷茫地看着她。
晃儿乖乖退下,让卿不离进来。
见他满眼复杂不肯作声,姜离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卿不离,你有话就直说。”
其实他想说什么姜离也不是不知道,他不过是在意姜离手臂上的事,只是…他既不开口,姜离就干脆装傻。这件事,她并不想多说。
“是…是谁…”卿不离语气艰难,迟迟说不出口。
姜离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表面上却好似浑然不知,笑眯眯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卿不离憋得满脸绯红,窘迫得无以复加,姜离暗自好笑,冲他摆摆手:“卿不离,你也不要想太多,还没人能逼得了朕。”
这话不过是敷衍他不要再问下去,卿不离脑筋却是一根筋,想到另一个意思去了。
没人逼迫,也就是自愿的?!
卿不离瞪着姜离,不可思议的倒抽了口凉气。
这朝中,能逼得姜离,又能让她自愿的,恐怕只有…
想到这里,卿不离扭头就走,完全不顾满脸莫名其妙的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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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姜离刚刚被伺候着用午膳,就听黄公公匆匆来报:“皇上,九王爷被人打了!”
“噗——”
姜离一口茶全部喷了出去。
咳嗽两声,姜离边擦拭着嘴边的茶渍边问:“被谁打了?”到底是谁这么有勇气,居然敢去招惹傅九容那只千年狐妖一样等级的变态。
黄公公如实回应:“是卿公子。”
“咳咳咳!”姜离一噎,又是一阵猛咳。
她早就知道卿不离经常对傅九容冷嘲热讽,后者完全没当回事儿,每每无视他,卿不离每次只会气得跳脚扒拉墙壁,但也只限于此,倒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逾规之事,像今日这样,跑去打了那老狐狸,还是头一遭哇!
姜离也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同情他了。
拂去衣上的痕迹,姜离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黄公公的解释下,姜离始知,今日一大早卿不离扭头出了永乐宫,就凭借着姜离给他的通行令牌直奔容安王府,到了王府,二话不说就揍还卧病在床的傅九容…
“傅九容…啊不,朕是说九王爷现在伤得怎么样?”尽量抑制住话里的欣然,姜离问道。
“不,九王爷没受伤。受伤的是卿公子!”
姜离再度一噎。
黄公公招了招手,两名小太监立即抬着全身上下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卿不离进来,嘴里还塞着布团,脸上更是鼻青脸肿。
姜离“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真是好生凄惨啊!
“皇上,九王爷还让老奴带句话给皇上。”
“什么话?”
黄公公十分淡定:“请皇上要栓好自己的宠物,别放出去让他到处乱咬人。”
这话刚说完,被两名小太监抬着的卿不离就开始乱挣扎,气得浑身直发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