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众众,去时独独,”莫燕南突然开了口,“老沈,你就是为了这个杀了李三儿,为了这个要害我们?你、你魔障了么?!”
……还以为这老书呆没注意到,安捷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莫燕南一眼,老教授的表情很沉痛。
“你才魔障了!”沈建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对莫燕南大声喊道,“什么鬼字?老莫啊老莫,你糊涂了一辈子了,这个时候还犯糊涂吗?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杀李三儿……我杀李三儿?”
莫燕南一愣,皱着眉去看安捷,后者脸上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情,他想起安捷好像自打见了沈建成,没说几句话就安静地站在一边,带着这样一幅表情。
“愣着干什么?!你手上没有枪吗?”沈建成见了他的迷茫神情,立刻来了劲。
“我……”莫燕南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这时候大地突然又开始第二轮猛烈的晃动,他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上,身后窄小的隧道里沙土迅速崩塌下来,堵住了来路。他在混乱中听见一声枪响,接着安捷好像闷哼了一声。莫燕南奋力扒开眼前的沙土,眼镜被埋下去了,凭着微弱的视力看过去——
安捷端着枪的手好像正好被上边掉下来的东西砸到,加上他肩膀上本来就有伤口,人晃了一下枪没拿住,沈建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46,伸手异常迅捷,立刻向安捷的方向胡乱开了一枪。
虽然感觉到他的动作有所闪避,但空间毕竟有限,子弹从安捷的手肘一直穿了过去。
原本三个人前边的大洞彻底塌陷,一丝细细的光亮透出来——原来地上已经天亮了,沈建成乘机一把推开安捷,在塌陷之前踉踉跄跄地爬了过去,又一堆沙土硕石掉下来,将他和两个人完全隔离了开来。
形似癫狂的老考古学家断了气似的尖声大笑:“老天,老天都是帮着我的!哈哈哈哈,老莫,你不是向着他么,你们两个就一起在这里闷死吧,我就不浪费子弹了,让你们两个死前能聊个天解个闷……不用谢我,安捷说了,我是好人,我是好人……哈哈哈哈!”
安捷不出声,震动一点一点地平息下来,鲜血将他整条袖子染红了,隔着细小的缝隙,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形容诡异的背叛者。
莫燕南觉得胸中一股激烈极了的感情堵在那里,几乎不吐不快,这谦谦君子了一辈子的老教授第一次有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可说出口的却只有那么几个字:“老沈,你、你……你怎么能这么下作?!”
上边的沈建成突然不笑了,声音异常冰冷:“来时众众,去时独独,老莫,你看不懂么?这地方必须被掩埋,最好没有人知道真相……绿珠之城的赠予和诅咒,你们都不明白。”
“绿珠之城的诅咒?”安捷自动忽略了所谓的“赠予”,老实说他好像对这美得惊人也诡异得惊人的古城一直有种隐隐的抗拒心思。
沈建成轻轻地笑了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安先生的好奇心还是那么浓重——我就告诉你,绿珠之城的诅咒,对于误闯此间的外人的惩罚——自相残杀,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诅咒已经写在了墙上,你们都不明白真相。”
安捷嗤笑一声:“怎么你就明白了?”
沈建成微微一笑:“自然,那个人告诉我的。”
安捷皱皱眉:“谁?”
沈建成没有回答他,他伸开双臂,好像在迎接大漠里不存在的风一样,大声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啊哈哈哈,你们都不明白,你们这些愚人到底都不明白!”
安捷脸色有点黑,回头看了一眼吓傻了的莫燕南,意思是你们怎么和神经病一起来的?
莫燕南干巴巴地接了一句:“老沈,你疯了么?”
“我可没疯,”沈建成蹲下来,透过沙土缝隙,目光灼灼地盯着安捷的眼睛,“绿珠之城的秘密,我现在告诉你们,就说一遍,听仔细了——那就是长生不老。”
他表情痴狂,安捷慢慢地挑起修长优美的眉毛,总是懒洋洋半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愣了半晌,才轻轻地问了一句:“长生不老?”
“这是绿珠之城的终极宝藏,斗转星移——最后一个能够活着离开的人,将获得永远的青春和生命,安捷,你一直自负机敏,恐怕也没想到吧?”
安捷默默地摇摇头:“我没想到……”还不待沈建成得意地笑出声来,他就悠悠地接出了后半句话,“我真的没想到,这种抽风的鬼话居然还会有人相信。”
沈建成的脸色沉了一下,他轻哼着站起来:“愚人,人最可悲的是什么?是愚昧啊,安捷,当真相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你却看不到它——啧啧,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们了,剩下的……就是别人的秘密了,我不能说。”他有些神经质地笑笑,那笑容看起来就像是面瘫在抽筋,“二位黄泉路上好走!”
沈建成大脚踩上来,安捷只觉一堆沙土石块落下来,差点进了眼睛,偏过头躲过,就在这片刻中,洞里的光亮消失了,沈建成把最后的通风口也堵住了。
四下安静了,安捷这才反应过来手肘被打伤的地方还在滴血,这回真的伤到了筋骨,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手电微弱的光再次亮了,狼眼在沈建成手上,刚刚不小心不知道落到哪了,两人现在只有莫燕南随身带的一把小手电,一阵动静,安捷知道是老教授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小安……我很,过意不去。”他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哼出这么一声,安捷气得想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怕强大的敌人,就怕废物的队友,真不知道这老东西脑子里除了文献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相信沈建成那一脚能有多大力气,老莫,看看上面能不能扒开,一条缝也好,否则……”安捷打断他,略有忧色地看看周围因为地震而塌下来的甬道,“我担心这里是个密闭空间,氧气可能不够。”
莫燕南再不着调也明白他话的严重性,遵着安捷的指使,在几个地方敲了敲,然后开始挽起袖子用手来扒,有时候搞错了方向就停下来休息休息,出了一身虚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后,老废物家的祖坟总算冒了点青烟,被沈建成堵住的缝隙让两个人重见了天光。
莫燕南还没来得及坐下来缓口气,就听见远远地地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腰杆子一下子就挺起来了:“是老沈!”
反观安捷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用脚在地上趟来趟去地找东西,闻言“嗯”了一声:“我方向感没出错的话,这边大概离我们之前遇见人面怪围攻的地方不远,沈建成果然脑子有问题……哼,失心疯也说不定,就凭他手上一把46,估计是给人送脑袋的。”
莫燕南反应不过来:“他还是躲不过……”
“你也听见了不是的?”安捷总算找着了他的轻机枪,微微吁了口气,用脚尖提起来,抱在怀里才安心下来,“我估计他时凶多吉少。”
莫燕南叹了口气:“图什么呀这都是,老沈……老沈糊涂!”
安捷嗤笑一声,这男子刚开始的温文尔雅好似已经荡然无存,他冷笑的样子,开枪的样子,不像是什么受过良好教育的社会精英,带着说不清嘲讽和落魄的寂寞,就像是一条孤身上路的野狼,一身的伤,也不肯稍加妥协。
“他糊涂你别也跟着糊涂。”男子微微地眯起眼睛,“老莫啊,你可别忘了,那些围攻我们的怪物,一开始可是在沙地底下行进的。”
“什么?”
安捷笑了笑:“不过问题不大,正愁怎么出去呢。”他话音没落,那种莫燕南最不希望听到的,锋利的腿划在沙子上的细碎声音就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安捷行动不便地架好机枪,有点变态兮兮地感慨了一句:“老朋友来喽。”
作者有话要说:好,又死一个
第十一章 解脱
莫燕南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看明白,猛地被安捷一手按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还滴着血的伤口忽略不计的,然后是一通扫射,这长相斯文的男子骨子里有某种嗜血疯狂的东西,当他拿起枪的时候,那东西会传达到他的眼底和神色里。
莫燕南心里反而平静,一路上数番惊吓,数番做好死的准备,一回又一回地以为自己走到了绝境……于是越来越坦然了。
机枪轰鸣,又是一番惨叫嘶吼,莫燕南头顶被安捷压着,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等待这些东西过去,等待着,杀戮和争斗的平息。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是大亮了,安捷轻轻地放开他,他们头顶的牢笼在承受了巨大怪物的体重和机枪的扫射后终于不负众望地塌了,安捷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把枪扛在肩上,受伤的手臂麻木无知觉似的攀上紫色献血流下来的地方蹿上了地面,回头对他递出一只手:“快,上来。”
莫燕南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恍然间觉得这一路上,都有这么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带着深深浅浅不明原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对他伸出一只手——上来。
谁说人与人之间只是萍水相逢?
安捷见他愣着,以为他害怕,笑着补充了一句:“没事,你这珠子好像辟邪,我刚才留意了,那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亮片虫子都躲着我走。老莫,你眼光这么准,回头到了镇上给我挑几个吉祥物吧?”
莫燕南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这么一番生死较量之后,居然一扫畏畏缩缩,升起一丝少年人的豪情来,抓住了安捷递过来的手:“行啊,只要你钱带够了,要多少有多少……”
就连大漠里那烤死人的太阳好像都变得可爱了似的,劫后余生,一下子很多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就通了,莫燕南又想起那长眠于地下古城的李三儿和老马,大悲大喜一番,过后是醍醐灌顶样的透彻。
生死门前走一遭,人间诗书便可弃之矣。
忽然,莫燕南的笑容猛地一顿——安捷身后!
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用力推开眼前一脸轻松毫不知情的男子,接着胸腹间好像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穿透,滚烫的液体带着灼烧皮肤的热度流出来,他看见安捷目瞪口呆的脸,不合时宜地想,这人还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
安捷眼睁睁地看着这老书呆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推了他一个趔趄,身后那只没死绝的人面怪的镰刀腿生生没入了他的胸腹之间,顷刻间血流如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一通狂射,怪物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便血肉模糊地轰然倒地……一起的还有莫燕南。
只教人,来时众众,去时独独——
原来绿珠之城的诅咒,是真的。
老教授的眼镜在地下的时候就掉了,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遮住额头,皮肤因为长时间旅行的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有的地方泛着不甚明显的老年斑,那双显得有些浑浊的褐色的眼睛拼命地睁大,瞳孔的焦距却越来越不明显。
“教授,老莫!”安捷一枪轰下了怪物的腿,将它巨大的尸体艰难地踢到一边,看了一眼老教授的伤口就别开了眼,伤口他这辈子见得太多,一眼半眼就知道还有没有救。
莫燕南的嘴唇哆嗦着,安捷要把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听得到他说什么。
他说:“匆匆……小瑾,小瑜……我……不是个好父亲……”
老教授艰难地抬起手,一寸,再一寸,然后摸到胸口的时候,突然失去了力气,阅尽古今却不通世事人心的头和那双拿了一辈子笔,最后却被迫拿起枪的手一同垂了下去。
安捷抿了抿嘴唇,摸到他胸前的小口袋,取出那个他贴着心脏放着的皮夹子——上面五个人的全家福,孩子和父母相拥在一起,其乐融融。
他呆呆地望着那定格在一瞬间的笑容,大漠茫茫,风沙莽莽。
一个极细小的、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安捷木然地低下头去,手腕上缠得紧紧的绿珠链子忽然断开了,大概刚刚他开枪的时候动作太大磕的,珠子一颗一颗地从中间裂开缝隙,碧绿的液体涌出来,沾在他的手腕上。
那绿色似乎有生命一样,一点一点地攀上他的身体,奇异的热度从皮肤表面升起来,身体里面却一点一点的凉下去,很难形容那种凉意——好像内脏都被冻住了似的,安捷的意识慢慢模糊了。
他有些自嘲地想,原来这里等着自己呢。
渐渐暗下去的视野是荒凉之极的沙漠,烈日,黄沙……此起彼伏的沙丘,干燥得要把人皮肤吹下一层似的风。
这么多年的冒险过后,总算把命送在了这么一个人鬼不至的地方。
他心里有种奇异解脱感。
木莲……木莲……你还等着我么?
谁在想着你,而你,最后又在想着谁?
秦淮月,霸陵雪,千秋万古一双人
一代容颜,高楼梦断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