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只有我一个女人在这里,我不做饭谁做?由着他们自己,最多是拿热水冲方便面,既没营养也不省钱,而且味道肯定没有煮出来的面条好吃。”穆忻笑着摇头。
“等有机会考走就好了,”褚航声叹口气,转移话题,“有时间复习吗?”
“能看多少算多少吧,你也知道这种考试有多难,”穆忻笑得淡然,“万一考不走,留在这里也根好,山清水秀,虽然很忙但不复杂,乐得头脑简单。”
褚航声不说话了,“乐得头脑简单”吗——不久之前,借调在市局帮助工作的时
候,她并不是这么说的。他还记得,她说过讨厌那个不动脑的自己,为日子的渐趋麻木感到惶恐。可现在,她居然正是在自暴自弃地麻木着自己,把生活完全简化到面条里的白菜丝,而不再是奋斗的激情与向往。
褚航声低下头,深深叹口气。
他问自己:这样的情形,他还走得开吗?
褚航声就这么悄悄放弃了出国进修的机会。不仅如此,几个月后,省报派记者下基层驻点采访,褚航声毫不犹豫报名参加,指明要去秀山区四丁镇。社里一片惊讶之声。升主任记者的时候褚航声又不是没下过基层,如今也算是资历足够,有必要再去遭一次罪吗?
主任好声好气地劝:“你要是下去了,部里一大摊子亊儿,都推给我一个人?要是我再找个人替你,你就不怕回来的时候这位子就不是你的了?”
“我就是想下去看看,主任,我觉得这比出国进修还有意义,基层才是新闻的源泉,来自群众的呼声才是最鲜活的,对不对?这当初还是您教给我的。”褚航声答得不
紧不慢。
老主任再无话说,摆摆手把得意门生撵出门,长长叹口气,心想,这离婚后的年轻人果然是越来越古怪了,要么说家庭是亊业的基石嘛——家庭问题处理得拖泥带水固然耽误工作,这快刀斩乱麻的看来后遗症也不少……
但穆忻还是被褚航声的到来吓了一跳:“驻点?你驻哪个点?”
“四丁镇,我会经常在你隔壁的镇政府或者下面哪个村出现。哎对了,你那个朋友,做村长的,现在忙活什么呢?全镇唯一的女村支书,不容易吧?”褚航声来得晚,刚好就赶上了当晚的夜宵——大热天,穆忻拌了凉面,菜码红红绿绿地摆了一桌,还有一盘切成一瓣瓣的咸鸭蛋。
哦,刚通过电话呢,说是晚上给入党积极分子开会,要培养几个年轻党员做致富带头人。“穆忻答。
不是要成立什么农业协会吗?”忙了一天抓贼的张乐吃个半饱终,终于有力气插嘴,“呵呵就她们村那小猫三两只,还协会呢……”
“下丁家村是我们这里最小的一个行政村,偏僻,指望城中村改造拆迁是没戏,地势不好,种什么都不能高产。加上原来路不好,没人愿意去投资,后来修了路,又能靠包装粉丝赚点钱,日子算是好过些了。不过你也知道,农村嘛,再怎么打零工,地里的活儿总是不能撂下的,那是命根子。种好地,大丰收,有农业协会组织着卖出去,才能宽裕些。”穆忻给诸航声解释。
诸航声略一沉吟:“要不,我就去他们村驻点吧。看看我们的女村长是怎么把一个村的工作抓起来的。”
张乐无限警觉,趁褚航声出去接电话的工夫抓紧问:“他结婚了吗?"
“反正现在没老婆。”穆忻绕个弯,倒也实话实说。
“那不行!”张乐急赤白脸地反对,“把这么个人放在楠楠身边,太危险了!
万一他俩干柴烈火了怎么办?”
“楠楠……”穆忻表情很纠结,过好久才缓过气儿来,“拜托你别这么恶心行吗?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都没这么称呼过她。再说了,万一他俩好上了也是好亊。男未婚女未嫁,关你什么亊?”
穆忻瞥一眼张乐,果然就见张乐认真皱眉思考,过会儿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村里的警务室待着!早布控,早防范!"
“你疯了?”穆忻惊讶,“这边的活儿谁做?”
“谁爱做谁做?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缺乏行动的勇气!”张乐说完,三两口吃完碗里的面,火烧秘股似地跑了。
诸航声转一圈进来,四处看看,纳闷地问穆忻:“张警官人呢?”
穆忻抿嘴笑,“他去掸卫革命果实了。”
褚航声琢磨一下,还是没弄明白,但穆忻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吃饭。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马路上农用三轮车的“突突”声,诸航声出神地想:这里,和几十公里外名店相比,衣香鬓影的商业步行街一样,其实,都是G城,都是省会。
其实,也不过几十公里,却是两个世界。就好像,几个月前,和几个月后的今天,对穆忻而言,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如今,穆忻的一天,愈发平淡无奇。
早晨八点钟照例是开例会,所长每天都有话说,都有任务布置,所长说完了是教导员,专门强调出勤情况。
“一个个的都紧张点,别那么懈怠!不知道咱所人手紧张吗?早来个三五分钟能办多少事?分局要搞规范化建设,第一个査的就是出勤。你们也看见了,局机关天天早晨用摄像头拍谁迟到,抓到就通报批评。现在整治到所里了,自己心里都得有数,谁要是害我被局里批评,我回来就拿谁开刀!”罗教导威胁,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张乐,你上午去趟丁素华家,看看她儿子有可能在哪里落脚。”所长插嘴。
张乐“嗯”一声,笑嘻嘻地捅播忻:“一块儿去?是郝慧楠他们村的,问完了中午你们吃炒鸡。”
“好啊,那我找人替我盯会儿户籍那摊儿,”穆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还可以叫上我哥。"
“那你也别去了。”张乐白她一眼,穆忻笑了。
当然后来穆忻还是像小尾巴一样跟上了张乐,破捷达轰隆隆地开往下丁家村,张乐把车停在警务室门口,一路往里面溜达。
先看见一老大爷,站在田埂边扒拉西瓜秧子,张乐挥手:“大爷,看儿子呢?”
“呵呵小张啊,就你知道我心疼这些瓜,”大爷回头看看张乐,扁扁嘴,“都怪今年两太多,看把我儿子淹的。”
张乐笑嘻喀地蹲下,递给大爷一支烟,开始聊家常:西瓜今年收购价多少钱?农技站的人来过了?要是咱的西瓜也能打着商标卖就好了,这年头有身份证的都是贵族,没见阳澄湖大闸蟹那一个个恨不得连户口本一起卖吗……
穆析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热闹,一边扯几根狗尾巴草编兔子,张乐聊天聊到一半? 扭头看见了,大喜:“多编几个,—会儿送给村长!”
然后扭头跟大爷解释:“出门也没给咱村长带点礼物,太不讲究了……”
穆忻瞬间被这人的厚脸皮吩得差点跌到水沟里……
那个上午,两人就在下丁家村这么走走停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逛街,沿途张乐起码跟三个大妈,四个大爷打过招呼,依次问候了对方家里房子整修,孩子上学,儿女打工等情况。并对其中一个患风湿性关节炎的大爷表示了亲切慰问,承诺要回去
上网查查有没有什么偏方。快到丁素华家的时候,好远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坐着敲核桃,张乐告诉穆忻,“就是他,儿子叫丁大志,三年前离开咱村,户口倒是没有迁走,据说出去打工,前阵子被通缉了,到现在还没有抓住。”
一边说一边扬声道:“大娘,敲核桃呢?我帮你。”
丁素华看看张乐,再看看身后的穆忻,咧嘴笑了:“你对象儿?”
张乐一边拿核桃一边笑:“我们同事,刚调过来,管户籍,我陪她下村转转熟悉一下,别哪次不留神迷路了。”
穆忻笑一笑不说话,也拿过核桃来敲,老太太仔细看看穆忻,突然说:“是个好姑娘,就是年轻的时候怕不顺遂。”
穆忻吓了一跳,用看神婆的目光盯着老太太看,张乐哈哈大笑,“大娘,你上次也是这么说你们村长的!”
“她也一样,”老太太拿核桃砸了一下张乐的手,“你什么时候找对象?你爹妈不急?”
“急有用吗?大娘你儿子倒是结婚了,不是也不在身边?结婚不是标志,生出孩子才保险!哦不对,你儿子在外地,生孩子也会送回来。”张乐拍拍脑袋。
“说是得送他媳妇那儿。”老太太愁眉苦脸。
“哟,还真有媳妇了?我记得……他比我小好几岁呢?”
“你是不小了,大志今年都二十四看。”
“媳妇漂亮吗?带回来过?”
“哪回来过啊!”老太太坐久了腿麻,一边捶一边抱怨,“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如他姐,连他的叔伯兄弟都比不上。”
“叔伯兄弟到底是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的。”张乐顺手把一个敲好的核桃仁扔到自己嘴里,被穆忻瞪了一眼。
“哎,可不能这么说,他叔伯兄弟前两天还来看我,给我送吃的,比他强。”
“他叔伯兄弟住得不远吧,远就不来了。”张乐垂着眼帘,继续敲核桃。
老太太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埋头继续敲核桃,张乐抬头看看老太太,笑一笑,转头又笑话穆忻,“你看你那架势,怕砸着手咋的?”
两人说说笑笑又敲了半天核桃,快中午的时候张乐看看手表,对穆忻道:“走,找村长吃饭去。”
回头跟大娘告别:“走啦大娘,有什么事往所里打电话找我就行。”
老太太“嗯哼”了—声,再没有说话。
直到走出好远了,张乐才感慨:“老太太还挺警觉,看样子前些天赵旭辉他们来打听丁大志的下落把老太太给惊着了。不过这个叔伯兄弟好几年不来柱了,怎么想起来送吃的了?我看这意思应该不止送吃的,说不定还有钱……?
张乐嘀嘀咕咕地往前走,穆忻在后面晃荡着一把狗尾巴车,不紧不慢地眼着。结果还没有走到一半张乐的手机就响了,张乐掏出手机看看,五官快要皱成一堆:“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说完了收起电话,垂头丧气地看穆忻:“走吧,去大丁洼,有人的电动车丢了,还有一户的庄稼地半夜让人毁了,一条线,一起看看。”
结果一回头看见穆忻手里的狗尾巴草兔子,张乐越发窝火?
然而让他更加暴躁的事情还在后面——距离大丁洼还有几公里的时候,汽车抛锚了,原因彪焊得让人无语:没油了?
穆忻蹲在路边,嫌张乐丢人,把草兔子往他身上扔:“开车之前不看看有没有油?”
“你说得轻松,这所里开车不都靠蒙吗?给汽车加油得自己先垫钱,猴年马月能报销还不知道,这不就得少加点油,一次加三五十块钱的,我本来琢磨着打个来回是没问题,谁知道还要跑趟大丁洼……”
呜嘎哇啦手机响,张乐接起来,没好气儿:“甭催甭催,车没油了,让赵旭辉赶紧给我送点油来!”
说完了他转身回车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扔一瓶给穆忻,擦把汗抱怨:“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穆忻笑一笑,没说话。
回到派出所时已经过了中午,好在有人帮忙留了几个包子,放在微波炉里转一转,咬一口,皮厚馅小,但总算是口热饭。
穆忻刚吃两口就有人推门进来办业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脸拉得老长发脾气:“我们上午就来过了,说是户籍警不在,让下午再来。不就开张死亡证明吗,这么简单的事儿还得跑两趟。”
穆忻赶紧放下包子,接过资料淸点,一边听女人继续抱怨:“上班时间还外出,这在国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窗得我飞机改签……”
穆忻多少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也不便反驳,只是专心上网查找,俄而“呀”地一声,扭头看中年妇女:“老人过世了吗?怎么没销户口?网上显示还健在。”
中年妇女怒了:“人都死了好几个月了,怎么‘建在’?你们工作怎么做的?”
穆忻无奈:“老人过世后没有及时注销户口,所以没法开死亡证明,您得先注销户口才行。”
“怎么注销户口?”女人不耐烦。
“在医院去世的吗?那得持有医院证明……”穆忻一点点的解释,女人却愈发愤怒。
“国内真是繁琐得要死,早就让他跟我们出去,他偏不……”女人气愤地收拾好东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穆忻把脑袋埋回到电脑后,没敢再看她。
好不容易等女人走后咬了两口包子,接着又进来一个要给新生儿落户的,穆忻查点了一下证件,纳闷的问对方:“准生证上怎么少了一个章?”
对方一听就急了:“怎么会,我这就是从街道办事处领的准生证,不是造假的。”
“我知道,”穆忻手指准生证下方的一栏,“按咱区的规定,要在孩子出生后给母亲单位或者母亲户口所在地街道办事处报出生信息,信息审核通过后会由街道办在这里盖个章,拿着印章齐备的准生证才能来报户口……”
如此这般又费了一大通口舌,穆忻终于把对方送走了,这才坐回座位上,看着已经完全冷掉的包子,再没有吃的胃口。
刚好张乐出警回来,路过穆忻屋门口,笑嘻嘻地进来:“怎么了,有人欠你钱?”
穆忻没跟他犯贫,只问他:“咱这里以前发过跟户籍有关的各种‘明白纸’吗?就是那种张贴在宣传栏或者随着出生证明发放的。”
“明白纸?”张乐想一想,“没有,上次发明白纸还是村两委换届的时候,我帮人发过投票规则。”
穆忻点点头,随手打开一个WORD文档,开始起草一份新生儿落户明白纸和注销户口明白纸。
张乐探头看看,伸个大拇指晃悠:“穆姐你真是勤勉。”
穆忻一边写流程,一边叹口气:“要不是今天挨了骂,我也不想干这活儿,毕竟枪打出头鸟,我还是想想过会怎么跟所长请示比较好。他要是不同意,我干了也是白干。”
“我估计所长能同意,毕竟算个政绩嘛,”张乐笑嘻嘻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以前见过《犯罪成本核算》没有?”
“那是什么东西?”
“我最近从网上看见的,也记不清是哪个地区的派出所搞了这么个玩意儿,就是拿几个案件做例子,计算误工费、医药费什么的,用数字吓唬人,让大家脑袋发热想打架之前都悠着点。这不是夏天到了吗,民事案件高发。”
“挺好的主意!”穆忻赞扬。
“估计没太大的用处,不过倒可以试试。穆姐你帮我写个呗,你也知道我小学语文没毕业。”张乐笑呵呵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穆忻笑了:“行。”
“等我给你个草稿,你帮我组织一下怎么表达,”张乐掐指算算,“上次给副所长说了,每个警务区发几份贴宣传栏的话,得个百八十份吧?”
。。。。。。
窗外还是此起彼伏着农用三轮车的“突突”声,但在这间略有些空荡的办公室里,听着张乐的嘟嘟囔囔,穆忻却觉得如此平静。
虽然,有些感觉仍然陌生,但再不是最初的怨念,也不再是后来的绝望——在基层政府机关工作的第三年,她拿不准自己的心是麻木了,还是沉淀了?
到下午四点多,穆忻终于构思完了自己的“明白纸”内容,刚准备喝口水,却听见门外有人在哭。她犹豫一下,偷懒的心到底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敬业精神,转身关上电脑往楼下走。然而怎么也没想到,在一楼不算大的大厅里,一个嚎啕大哭的农村妇女身后,她居然看见了杨谦。
杨谦没看见穆忻,他只是看着那个哭得粗声大嗓的妇女有些发怔。穆忻站在户籍室门口,一边看杨谦一边在心里苦笑:不知杨谦愣在那里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是想起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声哭过的下堂妻?他当然不会知道过去几个月里穆忻过着怎样的生活——白天,作为超级替补队员,穆忻在做好户籍工作之余还得接下领导压过来的若干杂活儿,诸如给指挥中心提交的报表、值班室要接的电话、审讯室要做的笔录甚至打字复印。。。。。。放在以前她会抱怨,可现在看在能遗忘某些事的份儿上,她还挺感激自己能够如此忙碌;晚上,闲来无事时,她用全派出所唯一一台外网电脑上网,那些文艺兮兮的诗歌散文是早就没心情看了,想打发时间的时候就看看小说、看看视频,勤奋起来就浏览一些公务员考试资料,到十一点多上床,用—本《公共基础知识》培养睡意,直到困极睡着。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睡眠始终不沉,常常会梦见高考、爬山、逃跑这样让人惊醒的事,而醒来抹把冷汗,往往不过凌晨两三点。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还真没怎么想起过杨谦,自然也没空悼念那段被落魄事业影响的婚姻,以及被失败婚姻戕害的事业。或许,她要感谢自己一刹那的狠心——她舍弃了一个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孩子时,她既已遭受了刺骨锥心的痛楚惩罚,便同样成全了一个无牵无挂的自己。
是的,她如今,跟他杨谦,甚而杨家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牵连了。
穆忻就这么安然地走出户籍宰,丝毫不看杨谦,只是走向蹲在地上痛哭的妇女,她蹲下身,语调平和地问她:“大姐,出什么事了?”
“警官,警官,你得救救我们家军儿,他真是个好孩子,他什么也不懂,”痛哭的女人终于看见一个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女警官,迫不及待抓住穆忻的手,她的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但紧紧攥着穆忻不撒手,语气急切,“警官,你得救救他,他才十六,他还小,他不懂亊儿啊!他是让人撺掇的啊!”
“怎么回事?”穆忻见问不淸楚,抬头问身边站着的赵旭辉。
赵旭辉看看杨谦再看看穆忻,为难了一下才答:“她儿子偷电缆,被杨哥路过的时候抓到了,审了有一会儿了。”
穆忻却连看都没看杨谦一眼,只是心平气和地问赵旭辉:“孩子多大?”
“刚满十六,”赵旭晖叹口气,“虽然说能从轻,但好像不是第一次了,涉案金额不小。”
“不就是段电线吗,警官,我们赔,我们能赔啊!”女人一边哭一边抓住穆忻的手,使劲晃。
穆忻挣脱不出来,叹口气安慰她:“大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电缆不是普通电线……”
她为难地看看赵旭辉,赵旭辉叹口气,接上:“是啊大姐,按《刑法》规定,破坏广播电视设施、公用电信设施,危害公共安全的,要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要是造成严重后果了,七年以上也是有可能的。”
“啊!”女人崩溃地尖叫,“怎么办啊,我怎么跟他爹交待?两个儿子交给我,我给送局子里了,怎么办啊!”
“怎么又变成两个了?”穆忻皱眉。
”她和老公是离异后再婚,那边带来个十七岁的儿子,这边是个十六岁的,”赵旭辉无奈地叹口气,“她老公在南方打工,把孩子扔在家里。这俩孩子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一直处得挺好,一起上学,一起逃学,连偷东西都搭伴。”
穆析咬咬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她感觉到被面前女人握着的那只手开始哆嗦,便惊讶地扭头看看眼前的女人,只见对方已经哭得快要喘不过气。她刚想开口,没想面前的女人却猛地甩掉她的手,狠狠把她往旁边一推,转身就想往派出所的墙上撞!赵旭晖大惊失色,反应极快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女人的脑袋和墙面之间。而穆忻被那一下推得踉跄着往一边倒,却在倒下之前蓦地撞进身后的怀抱里。
只是顷刻之间,所有人都抹了一把冷汗。
撞墙失败的女人被赵旭辉紧紧箍住手腕,可是却箍不住她号啕大哭的嗓门,她一边哭一边喊:“让我死吧,用我的命换我儿子不行吗!”
穆忻愣住了,是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靠在杨谦怀里,而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
穆忻轻轻站直了身体,悄无声息地离开杨谦的怀抱。杨谦略微有点失落地低头看看她,却发现她连正眼都没看自己,多少还有点气闷。赵旭辉被面前的女人哭得焦头烂额的,没顾上看另外两人的神情,只顾一路劝解着把女人往接待室里带。穆忻犹豫一下,还是快步跟上,杨谦愣愣地看着穆忻消失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最终也跟上去。
于是,那天,隔着一道玻璃窗,杨谦就看见了另外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穆忻,一个在接待室里一边给人递面巾纸一边用带有当地方言的普通话陪人絮叨的穆忻。
女人哭诉:“大妹,你不知道,养个孩子那就是养笔债啊!男人指望不上,一年才回家一次,我早晨五点就得起来给一家人做饭,等孩子上学了我得去厂里打工,赚点钱。中午下地,下午再打工。傍黑天还得回家做饭洗衣服。我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活,我哪有时间管孩子?再说我才上到小学三年级就不上了,孩子看的那些书我一句也看不懂,我也管不上孩子呀!我真是压根就不知道孩子逃学的事儿!这个小作孽的,他爹在外面挣钱累成那样,还不是为了让他有书念,别再像我们一样累死累活一辈子……”
穆忻拍拍女人的手,再递张纸:“大姐,我知道你不容易。”
“你不知道,”女人接过纸。哭得更惨了,“就那两亩果树可把我累死了,你说都是种果树的,怎么就有人的树结的果子那么多呢?苹果啊杏啊,我种的就是不如人家种的收成好。还有我家院里种了棵无花果树,年年摘的无花果都不舍得吃,拿去市里卖钱,天天坐马路边上守着,都卖完了还不够孩子那点辅导资料钱。养的鸡、收的柴鸡蛋、院子里种的扁豆、自家地头刨出来的地瓜、晒干的丝瓜瓤子,都得留着礼拜六、礼拜天去公路边等着卖给来山里玩的城里人,大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这么忙活,我公公一场病,家里欠了两万多块钱的外债。又赶上孩子爸在外面打工被人骗了,说是今年能不能拿着钱还不好说,你说我可怎么办?不怕你笑,大妹,两万多块钱,在你们公家人看来觉得没啥,在我们觉得,那就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啊!”
穆忻听得心酸,握紧女人的手:“大姐,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缺钱的滋味我知道。”
见女人不相信地看着她,她苦笑:“你不信啊大姐?你别看我穿着这身制服,可也是天天为钱发愁。我爸死得早,我十几岁时他就没了。我妈下岗了,虽然是城里人,可除了有间小破房子,算是有个住的地方,别的什么都没有。你们在农村里好歹还有块地,豁出去不赚钱,就算光种粮食和蔬菜也饿不死。可我们在城里连块地都没有,厂里拖着不发钱,我妈根本没什么收入,我要是不寄钱给她,她怎么吃饭?她身体也不好,还得买药吃。也不怕你笑话,我念书的时候学费都是自己赚的,没怎么休过寒暑假,发传单卖啤酒什么没干过?熬着煞着也就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