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字,肖玉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穆忻多少有些不忍,刚想解释点什么,却听见肖玉华接着说:“实话说吧,虽然看上去你和杨谦结婚也不到一年,我和你一起住了也不过六七个月,但我可是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了。你不知道杨谦的导师和我妹妹是大学同学吧?我认识他老婆,就是你的导师,所以我很清楚地知道,你以前有过男朋友,不过后来你被甩了,才攀上了我们杨谦。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师姐帮你联系了一个广告公司,你嫌远嫌累,刚好考上了公务员,就来吃皇粮了。本来你是要分到更偏远的龙园县的,是杨谦去找了他在市局人事处的师兄,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月,不知道打通多少关系才把你留在秀山……”

“你胡说!”穆忻忍不住大声反驳,她越听越觉得荒诞——为什么同样一件事,到了肖玉华嘴里,就是最难听的形容?

“我胡说?”带着仇恨的指责句句都像刀子,已经全无理智可言,明知是夸大其词也要奋力挥出砍伤对方,“明眼人都看得到,我哪儿胡说了?就你那什么邻居家的

哥哥,我看关系也不单纯吧?要只是个邻居,都跑到这么远的G城来了,他还能费心尽力地帮你公公联系医院、找大夫会诊?你病了,为什么是他送你去医院,为什么是他陪床?一个女人在病床上,拉屎撒尿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弄?这种关系说是邻居家的哥哥,谁信?”

穆忻起得头发晕,转身出了家门,快步走向分局。一路上耳边都似有声音在叫嚣,然而说了些什么她又听不清楚。直到进了分局大门口,几乎是一头撞上指挥中心的玻璃门——倒地的瞬间,她看见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值班的孟悦悦吓坏了。

她听见门口有声音,走过去拉开门,只见穆忻倒在门边,脸色苍白如纸。孟悦悦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引来了在办公室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段修才,两人手忙脚乱地唤来楼下的110巡逻车,然后孟悦悦留下值班,段修才把穆忻背到警车上,一路送去了医院。路上段修才一直狠狠掐着穆忻的人中位置,可是穆忻就愣是没睁眼。

段修才吓得一身冷汗,一边掐一边不停地催司机:“快点,再快点,打警灯了吗?喊话喊话,让摆摊的让开,这都快要出人命了……”

警车一路呼啸着进了人民医院的大门,段修才跳下车冲着医院大厅的导医台就喊:“快来人,出人命了!”

两个值班的小护士见了他这幅急三火四的样子急忙通知急诊室,几分钟后,穆忻被推进去抢救,段修才这才脱力地坐到急诊室门口的休息椅上,一边擦汗一遍毒毒囊囊地抱怨:“就说女人不顶用嘛,不知道招这么多女人进来干什么,中看不中用……”

等了半个钟头,等到他办完相关缴费手续再回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跳舒缓下来。刚好医生也从急诊室走出来,看见段修才便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科长,医生,她没事吧?”段修才急切地问。

“她家属呢?”

“有人通知了,应该快到了吧,有什么事儿能先告诉我吗?”

“让她家属赶紧过来。”

医生说完转身要回急诊室,然而还没进去就听见段修才喊:“杨谦,这儿,在这儿呢!”医生顺着段修才的目光,只见一个年轻人的男人跑到眼前,生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你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丈夫,医生,我媳妇怎么了?”

“她心脏不好你知道吗?”医生皱眉,“又是个孕妇,怎么还敢刺激她?”

“心脏不好?”杨谦倒抽一口冷气,俄而再抓住医生的衣袖,难以置信地抬高音调,“怀孕了?”

“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医生也皱眉头。

“她的心脏……上次住院时候说不是心脏病啊。”杨谦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脑袋呈一片混乱。

“因为什么住院的?”医生看看杨谦。

“就是晕倒了,疲劳过度,”杨谦手足无措,“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医生,孩子能保住吗?”

“现在看来还是有希望的,而且她身体太虚弱,想做流产手术也不具备条,”医生甩甩衣袖,“赶紧办住院手续去。”

杨谦攥着医生的袖子不松手:“让我进去看看。”

医生闪了一下身子,杨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瞬间只留段修才在急诊室门口,目瞪口呆:穆忻心脏不好?她还怀孕了?受刺激了?他们都分居了怎么会怀孕?又是谁刺激她?

这一刻,段修才觉得,在这个逻辑混乱的世界面前,自己真不像是个老警察……

穆忻醒来的时候是段修才守在床边,她迷迷糊糊看见段修才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办公室。

她张张嘴,可是说不出话来,段修才看见了,赶紧站起来凑近点解释:“杨良善去买饭了,我替他一会儿,你要找他吗?”

见穆忻艰难地摇一下头,他赶紧说:“你别说话了,这是医院,我们用警车送你来的,医生说你心脏不太好,你得自己注意点身体。可被你吓死了,小孟叫唤得估计局长都听见了,下次可不带这么吓唬我们的。”

穆忻很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结果失败了,她疲惫地闭一下眼,段修才还在念叨:“你怀孕了怎么不早说,咱屋那么多监视器,还有电话、电脑、传真机,按说得给你换个岗位……”

穆忻猛地睁大眼:自己怀孕了?

段修才很纠结:“可现在各岗位都是满员,要调去哪儿呢……我得去跟谷科长商量商量。”

他念叨的工夫杨谦进来了,递给他两个一次性饭盒:“科长辛苦了,赶紧吃点吧。”

“不吃了,我回家吃,我老婆做好饭了,”段修才拍拍杨谦的肩膀,再回头看看穆忻,“病好了再来上班吧,换岗的事我去想办法。”

说完摆摆手就走了。

杨谦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穆忻醒过来了,赶紧凑到床前:“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穆忻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眼前自然就浮现出肖玉华那张怨毒的脸,眼泪终于从干涩的眼里流出,流到耳朵里,湿漉漉的难受,可是,止不住。

杨谦见了,深深叹口气,转身拿出显然是刚从家里拿来的穆忻的睡衣:“来换件衣服吧,换好了起来吃点饭。你现在怀着孩子呢,得好好吃东西。”

穆忻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你回家了?”

“不回家怎么拿这些东西?你这一住院又不是一天两天,看来这个年都要在医院里过了。”杨谦抖一抖穆忻的睡衣,顺手放到床尾^

“你妈说什么了?”穆忻问。

杨谦沉默一下,过会儿才答:“说你们吵架了,”

“没说要你跟我离婚?”穆忻直直地看着杨谦的眼睛。

杨谦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然而转瞬即逝:“没有。”

“杨谦,亊到如今,_瞒着我有意思吗?”穆忻疲惫地叹口气,“再这样下去,连我都要觉得不是你不舍得我,而是我缠着你。算了,别装了,都是成年人,再这祥下去太累了,不如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

“怎么办?能怎么办?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你说怎么办?”杨谦急了。

“那是我的孩子,跟你没什么关系。”穆忻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肚子,“再说……他来得也未必是时候。”

“你怎么能这么说?”杨谦刚说了一句,突然有人敲病房门,俩人一起扭头,看见门被轻轻推开,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已经有阵子没出现的诸航声。

“哥?”穆析纳闷地看着诸肮声,“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你没带手机吧,我给你打电话,你婆婆接的,说是你住院了,我就过来看看。”褚航声也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没亊儿,她身体太弱,怀孕了,体力不支,晕倒了。”杨谦抢在穆析前面回话,穆析皱一下眉头,没再说什么。她想这样也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她自己也觉得丢人。

“怀孕了?”褚航声先是惊讶,继而脸上浮起喜色,“好事呀!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杨嫌面无表情地看着褚航声,刑警的锐利目光没有放过褚航声脸上的喜形于色,他的眼神黯一下,继而微微一笑,把裙航声让到一边坐下,然后自己才搭讪:“前阵子,穆析没少麻烦你。”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本来都是熟人。”褚航声看看杨谦,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穆析叨扰你好多天呢,本来上次你送她去医院就该好好谢谢你。”

“没必要,应该的,就算换了陌生人也得见义勇为吧。”

“毕竟在你家住了那么久,道个谢也是应该的。”杨谦低下头说。

“―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也没多久。”褚航声挥挥手,扭头看着一直不说话穆析,又问,“你想吃什么? ”

“芝麻酱。”沉默了许久的穆忻突然回答。

杨嫌听得云里雾里的:芝麻酱怎么吃。

褚钪声却笑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回身摆摆手:“我这就出门给你弄去,不过你还得吃点蔬菜,汤也要喝一些。”

说完他打开门离开,杨谦疑惑地看着穆忻:“芝麻酱是什么意思?”

穆析疲惫地叹口气:“杨谦,我不知道你妈眼你说了些什么,但从头到尾都不关诸航声什么事儿。他不是犯人,不要拿审犯人那一套对付他。你想问什么,直接来问我。要是想问我有没有给你戴绿子的话……直接拿《离婚协议书》来就好了,我这就签字。”

“怎么扯到离婚看?你现在怎么动不动就拿离婚吓唬人?难不成你真不想过了?人家判死刑的妇女在孕期还能免于刑呢,这会儿你跟我提什么离婚?”杨谦瞪穆析。

“杨谦你别总拿孩子来说事儿,要是这孩子就是你们娘俩挽留我的唯一理由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第一,这个孩子是我的,跟你无关,第二,这个孩子留不留,也是我来决定,你还是说了不算。”

“他现在名义上还是你丈夫呢,他怎么说了不算?”横空出世一声斥责,穆折和杨谦往门口看去,只见肖玉华站在那里,手里拎个保温桶,表情冷凝。

穆忻没有接话,只是盯着肖玉华看,杨谦急着打圆场,一边接过保温捅一边对穆忻说:“知道你怀孕了,妈特地做了饭送过来。”

穆忻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帘,再不看面前的两母子。肖玉华气得直哆嗦,指着穆忻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狠狠瞪一眼儿子,转身离开病房。杨谦急忙跟出去,一路拖着肖玉华的胳膊,不断说些劝解的话。

就听肖玉华气冲冲地一边走一边说:“你说她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跟你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杨谦拽着肖玉华,表情也不好,但仍记得打圆场:“她那是说气话,你别跟地一般见识,回去我说她。”

“你说能管用?”肖玉华瞪儿子一眼,刚想说话,眼泪却哗哗地涌出来。

杨谦吓一眺,赶紧问:“这又是怎么啦?妈你别雷一阵雨一阵的成吧?”

“那是我想雷一阵雨一阵的吗?我是真熬不住了儿子,”肖玉华紧紧拉住杨谦的手,“儿子,妈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听妈一句话,放手吧!这过日子啊,家不是和和气气?怎么到了咱家就是披麻戴孝呢?再说能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何必躭死守着这一个?你看看你媳妇这身子,自己病怏怏的,还得住院治疗,若是再生下个受药物影响不够健全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去见你爸爸,你让我看见他以后说什么?啊?”

杨谦看着母亲满脸的泪,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杨嫌好不容易安抚着把肖玉华送上出租车,转身再回到病房的时候,一推门,就看见褚航声已经在里面。

杨谦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屋里的那两个人,看褚航声举着块还冒着热气的松软白馒头,一手拿双一次性筷子,正全神贯注地往馒头上抹芝麻酱。在他手边,一灌芝麻酱发出浓部的香气,混着馒头香一起,在空气中弥散出异样宁静的惑觉。

原来,芝麻酱是这样吃的?

杨谦的目光渐渐沉下去,失落咆哮的水,翻滚着要将他淹没。

这时候穆忻发现了他,紧接着诸航声也抬起头看到他,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盯着他看。少顷,褚航声又低下头,把手里抹好了芝麻酱的馒头递给穆忻,穆折接过去,一口口认真地吃,偶尔夹一筷子菜——在满室沉默又凝重的空气中,杨谦奇怪地发现,他自己,竟然成为了一个局外人?

这怎么可以?

杨谦的这种复杂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褚航声离开——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杨谦才感觉到自已是穆析的丈夫,是可以合法合情合理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而眼前这个女人,是他喜欢了很久,当初很认真才娶回来的。他们不该走到今天这样。

可是,心底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却不时地冒头,那个声音反复嘶吼,告诉他:你妈妈,那时生你养你的人,她不会做任何对自己儿子不利的事情!世界上如果只剩一个人愿意对你好,那一定是你的妈妈!你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不相信她当初对你婚姻的预言?她不是早就说过这个女人不会令你幸福吗?你为什么不听?

他还想起了过世的父亲:父亲到底是为什么死的?是因为那天的大雨,还是穆忻刺激了他?看穆忻现在这个样子,刺激对心脏病人来说果然是杀人不用刀。不过话说回来,妈妈今天也不是故意刺激穆忻的。所以即便有口角,穆忻当初也未必是想置自己的公公于死地吧?他们都是可以原谅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她俩彼此不肯原谅对方呢?尤其是眼下这个情况,要了老婆就不能要老娘,要了老娘就不能要老婆……她俩都摆出势同水火的架势了,自己还搞得定吗?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这么闹心……

夜晚,杨谦抱着头,坐在陪护的折叠床上,痛苦地失眠了。他不得不承认,他愿意相信的穆忻,以及他应该相信的母亲,显然无法再拉近到一起去。还有这南辕北辙的“真相”,已经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之间,对峙到剑拔弩张,对峙到他必须做取舍。

现在,杨谦终于承认,原来,他真的是个失败的水泥工,因为他连稀泥都和不好。所以,他一手砌起的这道围城,眼见着就要变成一道断壁残垣。

第十章原是一场好聚好散

等到穆忻出院的时候,年已经过完了,

因为身体原因,穆忻的轮训也被取消了。而段修才居然真的协调成功,把穆忻换到了没有那么多辐射的收发室,每日里的工作就是发发文件报纸,或是给文件和重要倌函盖公章。

穆忻从内心里再次惑谢自己从没有因为段修才的偶尔刁难而真的和他翻脸,因为肯忍,段修才再心有不平,总归还是愿意放她一马。所以,客观地说,段修才或许偶尔才发现,原来,往昔所有的忍气吞声,不过只是社会教给新鲜人的第一课——许多时候,真小人并没有伪君子可怕,因为前者不过愚蠢的直率,后者才是不动声色的陷阱。

再后来。日子就这样晃悠着走过:收发室里清净,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和穆忻搭档,每天一起看看报纸,聊聊八卦,闲暇时穆忻常犹豫要不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但真要去打掉,却又鼓不起勇气,她仍旧住在分局值班室里,简陋却也宁静的环境中,她还可以看看辅导书,准备开春后的考试——虽然一直没有看见正式的招考文件,但穆忻觉得诸航声有句说得很对,临时抱佛脚总归太被动,不如早作打算。

她甚至幻想过,如果能离开这里,那将是多么扬眉吐气的一件事?但她也知道,考试太难,机会又很偶然,就像去年,杨谦因为在外地押解犯人,所以耽误了考试,错过了一次机会,那么今年,轮到她了,她就真的准备好了吗?再或者,她真的能有这个运气走上考场吗?

未来是个迷题,在到来之前,谁都无法解答。

元宵节时,郝慧楠终于休假结束回到秀山。

“休年假的感觉真好。”她躺在穆忻宿舍的床上,意犹未尽地感慨,“如果每年能休52次年假就好了,哪怕每次只有一周也不要紧。”

“还梦见什么呢?”穆忻拿手里的杂志卷成筒,敲敲她的头,“回家相亲了?”

“顶不住我妈的压力,总要去应付几场的。没什么意思,基本上都比较关心我什么时候能离开秀山这个破地方。十个有九个会问我到底是打算考到省城还是考回老家去?也不看看这是我说了算的吗?我打算得再好有用吗?我考个基层公务员都快脱皮了,还想让我考省直、市直,当我是神仙?”

穆忻无奈地笑一笑,郝慧楠看她一眼,叹口气:“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孩子多大了?”

“两个月。”

“想留下就好好过吧,实在不行就搬出来住,我看只要没有你婆婆掺和,你老公还是挺不错的。”

“你觉得我婆婆会放我们出来自立门户吗?”穆忻倒在对面的那张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铺的床板,一筹莫展。

“你对杨谦,还有感情吗?”

这真是个犀利的问题,穆忻看看郝慧楠,没有回答。

“别怨我说话直,我没做过妈妈,可能有些事情体会不到。但是我知道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自己过,挺难的。何况咱还是在机关单位,将来有很多麻烦无法预见。要不要再婚,一旦再婚会不会影响孩子、对方会不会嫌弃孩子,孩子的生父将来会不会来抢孩子……都是麻烦,你没看《知音》?血淋淋的现实!”

“让我再想想。”穆忻疲惫地闭上眼,“让我再等—等,我想看看,他家到底能做到多么绝。”

郝慧楠不说话了,她同情地看看穆忻,再想想自己,觉得生活真是一团理不开的乱麻。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二月末,省委组织部联合省人事厅发布考试简章,指明已在基层服务满三年(包括截至当年七月末才满三年)的基层选调生可以报名参加三月下旬将要举行的公开招考。考试内容与面向社会招考公务员的内容相同,但选调生单独排名、单独录取,不占社会招考名额。招考报名工作开始的第二天,穆忻就在分局政治处看见了杨谦的报名表——省公安厅,不出穆忻所料。

然而穆忻自己的报考志愿却让其他人更惊讶——团省委,这固然是一个外人眼中升职较快的系统,但强手如云不说,且报名者众多,这不是明摆着想要去做分母的吗?

于是关于穆忻的新传言开始流行:掩藏得深的都是有背景的!君不见她不管是工作纰漏还是婆婆来闹,屡次都能化险为夷?那是背后有后台的缘故!省委那边她有人!传达室保安小魏说有一次有个男人来找她,自称是她哥哥,手里就拎着省委宣传部的纸袋子!掏出来的工作证虽然是报社的,一不留神从包里掉出来一个信封,上面落款的红字还写着省委办公厅!啧啧,这样的牛人在咱分局憋屈两年,真是卧薪尝胆啊!

渐渐,也有传到穆忻耳朵里的,她初始惊讶,后来苦笑,也不多做解释——解释有用吗?就算她说报考团省委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个岗位不限所学专业,咳咳死别人会信吗?别人只会说这是此地无银,所以不如别多嘴。

只是,躲得过流言躲不过中伤——周末,穆忻不得不回家去身份证用来考试,迎面撞上肖玉华,带一点得意地向她宣告:“告诉你啊,我已经跟钟筱雪的爸爸打好招呼了,只要杨谦能通过笔试,面试没问题。听说筱雪现在也没男朋友,我早知道她对我们杨谦一直忘不了,现在她支教结束回省城了,他俩的事儿也该有个说法了。”

见穆忻不说话,肖玉华按捺一下火气,继续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杨谦已经回过省大,和钟筱雪还有她爸都见过面了。我跟她爸爸说,我们杨谦虽然离婚了,但那不是杨谦的错,是我们杨谦当时单纯,赶上筱雪去支教,以为自己被甩了,心情不好,才匆匆忙忙找个人结了婚。杨谦当时也没反驳我,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筱雪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为这个为难两个孩子,等筱雪毕业当个大学老师,杨谦也回了省厅,他们在年轻人里算是人上人了,懂不?”

不能否认,当肖玉华的最后一段话说出的时候,穆忻的心脏终于被狠狠敲击。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看肖玉华得意的表情,有一刹那突然有点失神:杨谦没有反驳……他默认了是吗?他曾经不是这么说的,也不是这么做的,如今这是怎么了?他真的要妥协,要完全放弃自己,放弃这个孩子?

穆忻的胡思乱想在门响的瞬间结束,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杨谦站在肖玉华和她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穆忻你回来了?怎么了,你俩和好了?”

“和好?怎么和好,隔着你爸的一条命去和好?”肖玉华恨恨地看杨谦,“你是卖给她家了吗?你怎么就这么稀罕她家?连八字都不合,还上杆子去黏糊,我早说过从她妈到她都克夫的,克夫!知道吗?”

“你凭什么说我妈克夫?你说我没关系,你别扯上我妈?你倒是不克夫,你老公死得也挺早,跟你没关系?”穆忻终于爆发了,在杨谦和肖玉华的目瞪口呆中指着肖玉华的鼻子语速飞快地斥责,“如果不是你非要没事找事写什么借条,我会去住宿舍吗?你老公回去找我吗?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他死了,是被大雨淋死的,是被你克死的,你才克夫,你命硬!”

话音未落,肖玉华“嗷”地叫一声,冲上来,“啪”地给了穆忻一巴掌,穆忻也红了眼,在杨谦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反手,“啪啪”地甩给肖玉华两巴掌!

一瞬间,天崩地陷!

杨谦想都没想就冲上来,一把拽过穆忻,猛地推到在床上,摁住,赤红着眼:“你凭什么打我妈?”

穆忻的力气终是不如他大,只能瞪眼吼:“她骂我妈,我不该替我妈揍她吗?五十多岁的人了,天天幻想卖儿子发家致富,不要脸!”

“你说我不要脸?”肖玉华尖叫着,一边哭一边往上冲,噼里啪啦往穆忻身上甩巴掌,巴掌抽疼了换脚,下死力往穆忻腿上踹,“你哥小不要脸的大逆不道啊,你敢骂我,你凭什么骂我?儿子抓紧了,替我揍死她!”

一片混乱中,杨谦只顾死死抓住穆忻的胳膊吼:“跟我妈道歉,道歉!”

“偏不!”穆忻的小腿都被踹青了,可是挣扎不开,最后关头凭本能张开嘴,狠狠咬在杨谦手腕上。杨谦吃痛,手一松,穆忻一跃而起,转身想都没想,捞起身边一把折叠雨伞,劈头盖脸冲着杨谦扔过去!

杨谦闪躲的功夫,穆忻已经站直了,回身猛地抬腿踹向肖玉华,肖玉华个子矮,又躲闪不及,被踹到大腿上,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声疼都没喊出来,穆忻已经抓起身份证快不跑向门口。杨谦要追,但转身看见肖玉华那龇牙咧嘴的表情,还是回身先去扶肖玉华。

远远的,穆忻似乎仍能听见敞开的屋门后传来肖玉华的鬼哭狼嚎,她也是到这时才亮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她飞快坐进一辆出租车,感觉肚子没什么事后开始检查全身上下的伤势——到处都是脚印,腿上被踹破了皮,泛出血丝,脸上开始红肿,左耳耳鸣,一小撮头发被拽掉了,头皮一碰就疼……可是,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