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场普通的队内对抗训练,但怕影响他的训练状态,磨蹭到将近结束,季培风下场休息,宁佳书才提出来。

男人听完之后,便点头同意了,极有风度地祝福她,并且还询问了需不需要送她回酒店,全程都很镇定。

像他这样条件优越的富家子弟,分手礼仪教养堪比教科书级别,也从来没缺过女朋友。

宁佳书并不觉得自己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当初认识的时候,吸引她的也正是这一点。

他有着独立的人格魅力,不会在一段交往中失去自我。

宁佳书从不渴求从季培风身上获得什么,也不会用所谓爱情捆绑任何人,这也正是他需要的。

梦到最后,宁佳书只记得体育馆排天倒海的欢呼声在身后越来越远。

她乘上了回国的班机。

培训持续十五周,这段恋情也只持续了十五周,在宁佳书看来,它更像是枯燥生活里的一次调剂。

它已经结束在洛杉矶,回到上海之后,她几乎一次也没有回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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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一段记忆,季培风的版本,和宁佳书的不太一样。

那天宁佳书说要来,他提前两个小时起床,约了理发师修剪头发。

终场的长哨结束的瞬间,他来不及休息径直朝场边跑过去,拄膝喘气时,接住宁佳书递过的水。

“我厉害吧?”

“嗯,厉害。”

她笑得很美,仿佛这么卖力地打了整场比赛,就是在等这一刻,他正要邀请宁佳书等他训练结束一起共进晚餐时候,却听她开口道——

“培风,我们分手吧。”

愣了几秒,他才把喝空的瓶子拿下来。

“为什么?你厌烦了?”

“你知道,我在洛杉矶的改装训练结束了。”

“你要回国?”

宁佳书点头。

“你回国了,距离也不是阻碍……”他攥紧瓶子,觉得自己手足无措。

“培风。”

宁佳书打断他,嫣红的唇瓣一启一合,“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她说话条理清晰且不急不缓,音色悦耳好听,季培风都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场边啦啦队解散,清一色高鼻阔眼身材火辣的女郎行经身侧,队里几人朝季培风打招呼,他却未应。

季培风家庭教养颇好,平日里无论认识与否,一定会回声招呼,这次却没有半点心情,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那句分手,像是把他从夏天送到了温度零下的储藏室里。

“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的骄傲决不允许自己在最后只留给她一个难堪的印象,艰难勾了勾唇角,张开手,轻声问道,“最后抱一次,好吗?”

那笑容像往日一样温文尔雅。

宁佳书犹豫了两秒,站在台阶上,踮脚将他拥进怀里,轻拍两下。

触到那紧实肌肉的一瞬,季培风忽地收紧了怀抱,宁佳书喘息,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你会想我吗?”他怀着最后一点希冀。

“我不知道。”

“祝你找到一个值得爱的人。”

宁佳书轻声道谢,“你也是。”

到最后都是这么残忍。

松开拥抱,她的眼神仍然清澈无辜,仿佛在他心中刻下划痕,肆无忌惮使坏后又全身而退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观众席尽头。

鼻息间残留最后一点女人的香气,手中的瓶子已经攥成一团,季培风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不能挽留她,因为他很清楚她不会因此留下来。

呼吸道有些堵塞,难以喘息。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他十三岁,与至亲分别,跟随母亲移居大洋彼岸的洛杉矶时候。

第33章

桌上摆了佣人早起做的沙拉, 青菜间点缀淡水鱼和鸡胸肉, 蛋白质味道一成不变。从受伤起吃到几个月后的今天,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味道,放下叉子,看向窗外。

季培风见过无数次洛杉矶的凌晨, 这一天和往常不大一样。

雨氤氲和海连成一片,海岸线蜿蜒像淡蓝色晕染的墨水线条,呼入鼻息的都是湿气。

桌上座机开着免提,说话的, 是大洋另一端他的孪生弟弟。

“现在弹跳能用力了吗?”

“差不多。”

“你得好好做复健, 记得周三见医生, 药也要按时吃……”

“知道了。”

到最后, 话筒另一端的人顿了顿, 然后道, “你让我留意的事情, 我打听了,她已经交往了新男朋友, 你也赶紧好起来,就跟从前一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图南片刻才反应过来,季培风在问那个人新的恋爱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时段,上海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光线昏暗的卡座角落, 夏图南面上一贯的浅笑和痞气渐渐淡下来。嗓音发硬,“你有点出息,就是普通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话是这么说,可分手之后的男女,恐怕没有对自己继任不好奇的。

想也知道那只是弟弟的谎言,宁佳书肯定不会喜欢一无是处的男人。

几个小时前他便已经看到了宁佳书的私信,直到此刻才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字按下回复:“已经痊愈了,佳书,谢谢你的关心。”

宁佳书收到消息,松了一大口气,她就觉得应该与她无关的。有心想要问问季培风上次宁母提到来找她的人,又觉得万一弄错了多唐突,想了想,干脆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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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现在的状态,有点儿像回到了刚刚学飞时候,做什么都觉得兴奋。类似普通人刚刚拿到汽车驾照,整天想摸方向盘的那种心情。

航班返程,由晋机长和她负责起飞。

无论多少次,飞机在跑道上高速行驶,越跑越快,仰冲撞破云层的一刹那的震撼,还是叫人无法言喻,那是独属于飞行员的视角,每一次成功完美的起飞,都给她带来巨大的成就感。

初生的第一缕太阳霞光万丈,给天际镀上金芒,云朵铺了满地,飞机穿行在大片大片柔软洁白的棉絮里,美得如梦似幻。

这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办公室,也是她工作的地方。

飞机在上海落地第二天,宁佳书还睡得模模糊糊,便听见门铃声大响,像这种刚刚飞完长途用来倒时差的休息日,她平时是根本醒不过来的,今天却响第一声立刻就从床上弹起来了。

裹着睡衣,胡乱用手指把头发理顺便奔去开门,她怕门铃再响一会儿会把何西吵醒。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霍钦。

他已经把制服换下来了,穿着清爽的白衬衫,头发上水汽刚干,还给她带了早餐。

宁佳书抬起食指在嘴巴上嘘一下,示意他何西在家。

毕竟是未婚女性的居所,见他犹豫,她解释,“没关系,她经常一觉睡到中午的。”

侧身放霍钦进来,宁佳书小声问,“怎么这么早,你几点钟落地的?”

“十二点到家。”

“你起床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现在就不用等我了。”她嗔怪。

“让你多睡会儿,我没关系。”

霍钦的脸上并不见倦色,人和人的自制力就是不一样。

宁佳书昨晚十点钟就上床睡觉,今天却还要十二点才到家的男人来叫她。

心窝暖,像是冬天的早上吃了个刚出炉的蜂蜜面包。

宁佳书花最快的时间完成洗漱,回房间吹好头发化妆,换好衣服回到客厅。

霍钦正在沙发上端坐,她悄悄靠近,伸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声音甜蜜,“谢谢你。”

她的嗓子放得又软又甜,摇晃的手臂像小孩儿撒娇,霍钦腰都摇痒了,终于,眼角弯起来,“谢我什么。”

“叫我起床,还给我带早餐。”

早餐是他自己做的三明治,宁佳书喜欢甜的,就多放了番茄和沙拉酱。

霍钦自己都记不起他多少年没有这样做过了。

从前学飞时候,不论是多冷的早晨他都到点就醒,买好早餐,戴着围巾呵出雾气,在宿舍的小楼下,等待宁佳书一起去上课。

像是没有了中间的时间跨度,从几年前一跃到现在。

那样熟悉的感觉,一点都没变。

煎鸡胸肉和生菜的搭配很清爽,宁佳书坐在餐桌前,边吃边看手机,刷地图找一会儿出去的餐厅,沙拉酱沾在唇角上,白白一点很碍眼。

霍钦看得不忍,出声提醒,“擦掉再看。”

宁佳书腾不出手,才不管这些,漂亮的脸扬着下巴凑上来,示意要他擦。霍钦又没带餐巾纸,打算回头找,便听宁佳书催促。

“快点,下巴都抬酸了,我餐厅还没找好呢。”

男人无奈,抬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擦拭。

擦完,她顺势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三明治真好吃,下次还放这么多沙拉酱就好了。”

宁佳书颠着的脚还没着地,只听背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回头,便看见何西睡眼惺忪边幅不整半眯着眼睛去茶几那儿倒水喝。

谁都没料到她今天起这么早。

她还处在梦游状态,路过时甚至还古井无波朝餐桌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径直抵达茶几,端起杯子仰灌了两大口,似乎终于清醒过来。

她放下杯子,忽地意识到什么,身体僵硬地回头看,然后立马又转了回去。

“早上好。”霍钦朝她打招呼。

“早上好,机长。”

看出何西窘迫,他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的。”

“没有没有,机长你可以随时下来玩。”

何西万万没想到,在这儿住了两年,霍钦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她居然是这幅尊容。

宁佳书这个心机婊!

她不敢回头,甚至来不及责问宁佳书,只记得自己脸没洗妆没化,一副中年大妈样挂着眼屎就出来喝水了,谁能忍受刚起床的模样被男人看个正着?

不管她从前打扮得多么24小时光鲜亮丽,从这一刻起,别人的印象都会被她妆前平凡暗淡的模样取代。

餐桌上的两个人,眼见她用螃蟹一样的走路姿势横穿进入洗手间,霍钦奇怪,“她怎么了?”

“可能是起床综合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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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工作还是约会,霍钦做事情向来计划周全。宁佳书给出想去的地方,他已经像做飞行计划一样,把时间表和最近的路线顺序排好了。

毕竟是复合后第一次约会,宁佳书为表重视,裙子是特地准备的,她昨晚翻了很久衣柜才找到的二十岁出头时候买的白裙子,熨了很久,刚刚及膝盖以下,露出半截修长又纤细的小腿。

白球鞋,高马尾,耳朵上摇曳着两只小鸽子耳坠,清纯又靓丽。

毕竟霍钦这么清冷矜贵的长相,她要是画个浓妆红唇,怕别人觉得他们气质上不太搭配。

第一个地方是去游乐园,然而宁佳书真等到了自己挑的地方,才觉得事情太想当然了,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出来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挤在人群中排队买票,她像是太阳底下的冰淇淋,浑身无力只想融化。

周围要么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情侣,要么是家长带小孩,这个天气还有这份童真的,她们这个年纪实在不多见。

“我排就行了,你去那边找凉快的地方躲一下。”

霍钦要把伞递给她,宁佳书不肯接,蹲下来躲在他的阴影里,小声抱歉,“早知道这么热,我换个能吹空调的地方好了。”

她自己选的地方,现在还要她抛下别人去躲凉,实在做不出来。

霍钦却并不在意,拍拍她的头,“你从前不是就总吵想来游乐园吗,好不容易有时间,别叹气了。”

早在这个游乐园开始筹建的时候,宁佳书不止一次提过以后想去那约会,可等游乐园建成,他们已经分手了。

这些年宁佳书忙得很,一个人玩也没兴致,休息日她宁愿睡个懒觉,也不会想大清早起来排队买票。但当年随口说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得,确实令人意外。

仰头看,霍钦站得很直,撑伞目视队伍前方,伞面不自觉朝她倾斜了大半,额头上渗出点水光。

宁佳书打开包,找了张湿纸巾给他擦汗。

排在队伍前面的是对父女,小女孩趴在父亲肩头看得目不转睛,爸爸见状,赶紧把她的眼睛蒙上转开。“不准乱看。”

言罢又压低声音叮嘱,“你以后可不许跟这个姐姐学。”

“为什么呀?”小孩儿奶声奶气。

“女孩儿要矜持才有男孩子喜欢。”

宁佳书耳朵顶尖儿,她听完抱手义正言辞纠正,“叔叔,现在已经不流行你那套了,女孩子太矜持可能会嫁不出去的。”

中年男人没料到宁佳书会听见自己的议论,脸上挂不住,勉强尴尬点点头,抱着孩子又往前挪了两步。

小女孩抱着爸爸的脖子朝她伸了伸手,整齐的白牙像是小米粒,大眼睛弯弯的很可爱。

宁佳书勉为其难把自己的手给她握了一下,小女孩拳头捏起来,还握不住她一根指头,她不知怎地,想起来自己那个便宜弟弟。

都是小孩,怎么差了这么多?

她偏头和霍钦道,“对了,我现在有个弟弟,这件事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

两个人从前都是独生女,很早就聊过关于家庭成员的话题,宁佳书觉得一家三口就够了,霍钦却想要个弟弟妹妹,万万没想到今天,是宁佳书这个不愿意的人先有了弟弟。

“是你妈妈的孩子?”

“嗯。”

“多大?”

“快一岁了。”

宁佳书提起来就皱眉,表情嫌恶,“胖的像条小虫子,一回家就爬来我身上吐口水,每天半夜哭哭哭,烦都烦死了。”

霍钦认真听她讲,宁佳书不知道,她如果真讨厌一个人,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之后的时间倒也没有排队买票时候那么难熬,两个冰淇淋下肚,凉得心飞扬,宁佳书顿时觉得又活过来了,还要再买,才往队伍后面一排,便被霍钦止住,“别买了,再吃胃会受凉。”

宁佳书可怜巴巴望他,伸手往底下去包掏钱夹,却被霍钦扣住手。

“可我真的很热。”她不服气。

“热就喝水。”霍钦拧开瓶盖递过来。

“水又不是冰的,也没味道。”

宁佳书不高兴,可瞧出男人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僵持半晌,还是乖乖把水接过来。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刚刚冰淇淋的甜味还残留在唇齿间,水下了肚,五脏六腑都是清凉的。

霍钦喝完剩下的水,把瓶子扔进可回收垃圾桶。

宁佳书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就是这样,换做别人,她要吃第三个冰淇淋,没有人敢管她,一是宁佳书很容易觉得烦,不高兴,二是说了她也不会听。

只有霍钦不怕,他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是冒着会让对方不高兴的风险,也一定要做到。

她深吸一口气,又觉得太阳也没有那么热了,真是久违又怀念的味道。

不在节假,宁佳书一上午就玩完了水上漂流,极速过山车和海盗船,直到最后要走,还坐了次旋转木马。

霍钦玩不了这个,只能站在底下看她玩儿。

周边大多是在等孩子的家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霍钦挺拔的身形很是显眼,宁佳书每次转到那儿,一眼最先看到的人都是他。

正午的太阳光线里,他清冷的轮廓都像是柔和温暖起来,目光专注尾随着她所在的方向。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所在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安静下来,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他是鲜活的。

宁佳书忍不住朝他招手,他似乎觉得幼稚,低头笑了笑,但还是抬起手来回她。

那漆黑安静的眉眼像是瞬间被点亮,宁佳书知道,那儿一定有自己的影子。

第34章

宁佳书玩得尽兴了, 才朝霍钦小跑过来, 语气欢快, “你小时候来过游乐园吗?”

他微微回想了一下,“一两次。”

“我一次都没来过。”

宁佳书笑起来扣上他的手指,牙齿白晃晃, “只有小学春游的时候和大家去过公园。”

她是那种,只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过得好的人。

在所有人看来,宁佳书肯定是家庭幸福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孩子。她生得漂亮, 不愁吃穿, 就算父母离异, 也有双亲宠爱。没人问, 她自己也从来不提。

“是那时候留的遗憾啊。”

“当然, 我小时候要是玩够了, 现在才不稀罕来呢。”宁佳书皱眉, “我出生后我爸就辞职了,记得起他都很忙, 几乎没有周末,逢年过节想着可以休息了吧,结果我妈老是和他吵架。”

等吵完了,满地狼藉,宁父摔门而出,宁母留在家里哭。

再等第二天,各路亲戚轮番上门劝和, 这几乎是宁佳书对每一个节日的记忆。

不,也并不是纯粹的劝和,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明白了诸如——

“不如让茹芬带着孩子回苏州,那样想吵也吵不起来。”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能过就再过几年。”

……

这些话里的恶意。

和那些嘴碎的街坊不一样,宁佳书的奶奶很不喜欢宁母,亲戚里有大半,是真的盼着她的父母分开。

霍钦把她的手指扣得更紧,“那以后还来吗?”

宁佳书偏头思考了半晌,“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儿,不过,要是你陪我来,我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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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园里吃了简餐,下午用来看电影,直到太阳快落山,才驾车去了宁佳书订的餐厅。

上海的餐厅数不胜数,宁佳书喜欢新鲜感,大多时候,再好吃的餐厅她也不会去第二次,都是在网上看了风评,每次换一个地儿。

不亏她挑了一早上,实地环境和她想象得差不多,餐厅的落地窗外能直接看到江上夜景,天色渐暗,远处已经逐渐有灯光亮起。

再晚一点,就能看到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将天际照亮。

看菜单的当儿,宁佳书抬头在餐厅环视一圈,竟不小心看到个熟人。

任可雅。

靠窗的一排都是情侣卡座,她独自坐在窗边的位子,对面放了碗碟,看样子似乎在等人。

宁佳书猛地想起上一次和她一起执飞,在洗手间听见的那个电话,拄着下巴顿时来了兴致。

她觉得任可雅真是倒霉死了。

她因为霍钦那么讨厌自己,现在来相亲,却被霍钦和她遇了个正着。

“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