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岳渟川急速运转大脑,想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成百上千种见面的情形时,灌木丛外又是一声暴喝。

“谁!!到底是谁!”

脚步声沉重,清晰,似乎,已经到边了。

米果慌了,她像只被吓破胆的小兔子左右闪了闪,发现没有能躲的地方,就又急得原地跳了跳,感觉到灌木丛响起沙沙的拨动树叶的声响,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悲咽,而后,像是又被激发出了潜能,竟强按下有所动作的岳渟川,豁出去似的,冲着灌木丛那边叫出声来。

“喵------喵喵------”

“喵--------”

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无论是先前的脚步声,还是岳渟川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谁也没想到她会学猫叫。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情急之下的她,竟会学起了楼下刘奶奶家里大花的叫声。。

愣了短暂两秒,她迅速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另一个方向的灌木丛。

这次的喵声小了一点,像是猫已经跑远了。

果然。

性格大条的米爸爸上当了,他嘟哝了一句,原来是大花啊,便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

空气里飘散着月桂幽幽的香气,可是谁也无心去品咂和回味。

米果抚着胸口,脚步虚软地退了一步,脸上依旧是惊恐未除,声音哆嗦地叹道:“吓死我了,呜呜呜。”

回头看向岳渟川,却看到一张比这深浓夜色还黑的俊脸。

她的心颤了颤,抓了一下衣角,低声,解释:“我。。我不知道我爸爸会过来。。”

岳渟川用他那双黑黝黝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瞪着她。

她更加心虚了,“岳渟川,你是不是生气了?”

岳渟川看看她,语气不咸不淡的反问道:“你说呢?”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底气不足的,低下头去。

是她太顾及自己,却忘了他的感受。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男人被女朋友藏着掖着,连父母都不敢公开,是不是挺心塞的,尤其,这个男人,还是素来清高冷傲的岳渟川。

好像,她又做错了。

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认,米果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就是这样的。所以,她正要以百分之二百的诚意向岳渟川道歉的时候,却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她的头顶,传来一阵熟悉的力度,他的大手盖着她黑黑的发心,揉了揉,声音低哑地说:“果果,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她蓦地抬头,想说,我一直对你很有信心。

可是看到他明显优于自己的出色的五官轮廓,她又变得没那么想说了。

岳渟川也没再为难她,而是再次牵起她的手,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当然,只是在楼道口,他就识趣地停了下来。

他怕吓坏她,毕竟,今晚他已经做了许多吓到她的事。

“回去吧,不早了。”他说。

她嗯了一声,冲他挥挥手,走向黑漆漆的楼道。

他用皮鞋在地上轻轻跺了一下,楼道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她原本就走的慢,看到灯亮了,她干脆停了下来。

他以为她是被惊到了。

可就在他准备提醒她快点趁亮上楼的时候,那抹小小的影子却蓦地转身,朝他跑了过来。

没等质询,腰际一紧,她的手臂已经环了上来,脸也贴向他只穿着衬衣的胸口。

他愕然片刻,手慢慢抬起,落在她柔软的脊背上,然后,抱紧她。

米果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从刚才开始就舍不得让他走,所以,当灯光亮起的刹那,她积攒的勇气也一下子爆发了。

她的耳边回旋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指尖下,是他健美修长的体魄,他离她如此的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的患得患失,都源于她的不自信,可现阶段,她实在无法把自己和他上升到同一个高度。

希望,他能明白。

岳渟川怎能猜不出她的心思呢,虽然是他主动追求的她,可是绕过了男女正常交往的顺序,直接便进入主题,所以才导致从未恋爱过的她,缺乏自信。

默默的依偎了一会儿,听到楼道里的响动,他拍了拍米果的肩膀,俯身,提醒说:“有人。”

她反射般地推开他,迅速和他保持在三步远的距离。

岳渟川摸着额头,无奈地笑了笑,“快回去吧。”

这次米果不敢再耽搁了,她匆忙挥手,红着脸跑进了楼道。

不一会儿,楼道里隐约传来她软软糯糯的叫声,“刘奶奶,您遛猫去啊。。哟!!大花。。花花。好可爱哦。。喵!!喵喵!!”

岳渟川正准备抬步离开,听到这几声,又停了下来。

想起之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大花,是一只猫。

米果因为受到惊吓,再加上和岳渟川擦出火花的热吻,热得她一晚上没睡好觉。

周一。

起床的时候,脑袋不小心撞到书桌,疼得她嗷嗷叫。

吃饭的时候,一粒米不知怎么的,钻进了她的气管,差点没把她呛死。

挤公车,更是倒霉,她被一个穿着细高跟的女人狠狠地踩了一脚,整个车程,她都在咬牙切齿的闷哼声里渡过。

到了单位,她一瘸一拐的,先去司仪班找曹娜。

曹娜正在更衣室换工作制服,她待会儿要去主持葬礼。

从镜子里看到更衣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她哼了一声,撇唇骂道:“还不给我滚进来!”

米果步履蹒跚地滚了进来。

曹娜从镜子里瞄了一眼行走畸形的米果,想说什么,又强自忍住。

米果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红圆圆的大苹果,捧到曹娜面前,“看在苹果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

曹娜绷着脸,推开她的苹果,继续对着镜子整理领口。

米果自觉理亏,所以乖乖的等在一边,等曹娜拾掇好了,才可怜兮兮地看着曹娜,恳求说:“老天爷已经惩罚我了,你看,我的头被撞了,还有脚,被高跟鞋给踩了。我已经被狠狠地惩罚过了,所以,娜娜,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曹娜睨着凤眼瞪着米果。

这丫头,今天的状态确实不怎么样。

头鼓个大包,还有脚上的白色帆布鞋,脚趾头那里生生多出了一个洞,可见,当时踩她那人有多狠了。

她也不是真要和米果过不去,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曹娜虽然还绷着脸,可是语气到底是先软了下来,她狠狠瞪了米果一眼,指着更衣室里的椅子,“坐下!”

米果老老实实坐下。

曹娜蹲了下来,径自伸手去解米果脚上的鞋带。

米果大惊失色,脚向后缩,却被曹娜一把拽住脚踝,啪的打了一下。

“别动!”

“娜娜。。”米果叫了一声。

曹娜三下五除二,手指利索地解开米果的鞋带,然后,力道放轻,一点,一点脱下了米果脚上的帆布鞋。

白色的运动短袜,被踩的脚趾头那里,破了一个洞,仔细看,破损的边缘处竟有血渍从袜子里渗了出来。

曹娜拧紧了眉头,米果也呆住了。

被踩的时候,她就只觉得疼,后来疼痛渐渐麻木了,她以为没事了呢,不想,竟会出血。

她不安地动了动脚趾,正想说回整容室她再处理,却见曹娜霍然起身,然后冲着外间,喊另一个同事,“小丁,把急救箱拿过来!!”

小丁以为出了什么事,先探头进来看了看里面的情况,才抚着胸口跑去抱来了急救箱。

于是,换衣服的几个礼仪班的同事都围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米果被曹娜小心翼翼地剥去袜子,露出了圆乎乎,白乎乎的脚丫。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衰日

其实,就是擦破点皮,一点点不足挂齿的小伤,因她人缘好,所以,才招来了这么多同事们的关心。

等曹娜利落地收拾好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创口,米果早晨梳的好好的马尾辫就成了打蔫的黄瓜了,大家太热情,见帮不上忙,于是,就一个两个的拽拽她的辫子表示慰问。

围观的同事们渐渐散去,曹娜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看到米果蓬头塌脸的模样,到底没能坚持住,噗嗤一声,笑将出来。

米果一看曹娜笑了,脚上被药水蛰得生疼的地方,也没那么疼了。

她扯了扯曹娜的衣摆,“娜娜,你不生我气了。”

曹娜偏过脸,“懒得理你。”

米果松了口气,看来,曹娜是原谅她了。

因为脚还光着,等药水干透,所以,她就坐在椅子上一边晃着脚丫,一边偷偷地瞄着准备去吊唁厅工作的曹娜。

曹娜这几年,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高挑纤细的身材,精致玲珑的五官,尤其是她那双顾盼神飞的丹凤眼,无论朝谁瞥过去,都会令人怦然心动。

还有她的嘴,小小的,红红的,像是田园里熟透的葡萄,别提多诱人了。。

咦?!

等等,曹娜的嘴。。。

米果顾不得自己还光着脚,竟霍然起立,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拿着隐形话筒朝衣服上别的曹娜。

“娜娜,你的嘴。。”

曹娜愣了一下,迅速低下头,躲避着米果的视线。

当她看到米果光着的脚丫子时,不禁眉心微蹙,反手拉着米果,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不是。。娜娜,你的嘴,怎么。。怎么。。和被那个过一样。。”米果心无城府,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曹娜已经红了的脸腾一下红得透透的。

她闭了闭眼睛,扯过掉在地上的白色棉袜,抓住米果的脚,“别乱动!”

米果还想挣扎,她忽然抬头,目光凶悍地瞪着米果,吼道:“叫你别动了!”

米果吓得一激灵,立马就老实了。

可是之前一直被她忽略掉的,曹娜红肿的嘴唇,就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曹娜闷头给米果穿上袜子,顺带着又套上鞋子。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蹲在地上,扯了扯一丝不苟的盘发,神情懊恼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被冯小海那厮强吻了!”

米果惊讶地叫了一声。

真的是。。

还没等细问呢,却觉得胳膊一紧,旋即,曹娜那张放大的漂亮脸蛋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曹娜蹙着眉,盯着她鼻子以下的那块部位,越看越觉得可疑:“你是怎么知道我被那个了?莫非,你也被岳渟川那个了!”

米果一呆,苹果脸上不受控制的飘出几朵红云。

曹娜愈发肯定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呀!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开心果啊!不愧是我的好闺蜜,连被非礼也是同时段!!哈哈哈。。可为什么,为什么呢,知道你也被那个了,我忽然间觉得这乌漆墨黑的世界居然也挺美的!”曹娜站起身来,拍了拍米果的肩膀,笑得不要不要的。

“你才是被非礼!我。。我不是。。”米果据理力争,间接也就承认了她和岳渟川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

提起昨晚上的糟心事,曹娜就又开始冒火,她瞪着米果,怒道:“喂!你到底站哪边!!”

米果缩了缩脖子,“你。。这边。”

“这还差不多。”曹娜看时间到了,过去勾着米果的肩膀,一起朝外走。

看左右无人,曹娜压低声音凑在米果耳边问:“嗳,岳渟川吻技怎么样?有没有吸你的小舌头?”

米果脚下一个趔趄,她推开曹娜,涨红脸笑骂道:“女流氓!”

“切!人不流氓枉少年!你懂不懂啊,嗳,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岳渟川。。呀!!果果!!”曹娜一个不留神,米果竟从她的掌控下溜了。

她的脚还不利索,就那么瘸啊瘸的,像落水狗似的,跑得飞快。

边跑边警惕的回头看她,曹娜又好气又好笑,刚想提醒她注意路况,就听到砰的一声,远处的米果硬生生撞到一棵大树上了。

曹娜不忍直视,捂着眼,离开了案发现场。

米果拖着一身伤痛走进整容室。

郭台庄去民政局开会了,今天的整容师只有她和王秀娜,因为她在礼仪班耽搁了一会儿,所以到整容室的时候,王秀娜已经把第一具遗体从停尸房里接了进来。

王秀娜看到米果,噗嗤一声笑了,“米果,你咋破相了呢!”

米果摆摆手,垂头丧气地说:“别提了,今天是我的衰日,从起床到现在,没一件事是顺当的。”

王秀娜深表同情。

米果一边换工作服,一边问在里面准备整容器具的王秀娜:“秀娜姐,今天几单活儿!”

王秀娜回了声:“十个!”

米果松了口气。

王秀娜又加了一句,“上午的!”

米果呆了呆,果然,今天是她的衰日。。

这一忙就忙到了午饭时间,因为少了一个人,所以,米果和王秀娜只能换班去餐厅吃饭。

米果让王秀娜先去,她想见缝插针,为一个自然死亡的老人家整理仪容。

到停尸间接到标有名牌的遗体,和值班员一起把遗体抬放到车子上,推到整容间,这是米果每天要重复无数次的工作流程。

掀开盖布,米果先观察了一下逝者的面部,而后用带了医用胶皮手套的手指感受了一下逝者身上的温度和僵硬程度。

逝者是一位老先生,八十四岁,衣服都已经穿戴好了,不用她再去费力搬动遗体。但是遗体在冰箱里冻得时间长了,所以,脸部显得比较僵硬。

米果先用消过毒的毛巾,浸泡了温水,盖在老先生的脸上,捂的软一些,才好上妆。

等待的间隙,她准备好刮脸的器具,差不多好了,她揭去毛巾,然后用刮刀沾了温水和泡沫小心翼翼地转换着各个角度刮去老先生嘴唇四周的胡须。

胡子一刮掉,人的面部立刻就看着精神了,原本的面部颜色也显现出来,米果根据老先生的五官轮廓,调好油彩,慢慢的,细致的,涂抹到老先生的脸上。

由于是近距离操作,加上室温的缘故,遗体的面部被热毛巾蒸热后,会产生一些味道。她虽然戴着口罩,但依稀还是能够闻到,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刺鼻的气味,太难闻的时候,她就直起身,去外间吸上两口清新的空气,或者是闻闻她放在桌上的橘子皮,然后再继续工作。

她比一般遗体整容师干活细致得多,她会根据逝者的面貌调出不同的底色,或深或浅,或纤白或浅黄。唇色上面,也不会一味用大红色的唇彩去表现,而是根据每一位的逝者的整体妆容,用上最合适的颜色去表现出最好的状态,让逝者们的家属看到之后,能好受一些。

王秀娜回来换她去吃饭,米果步履匆匆来到餐厅,习惯性的找到师傅最铁的哥们李大厨讨饭吃。

李大厨爱屋及乌的缘故,对她也很是照顾,知道她们工作辛苦,便会在打饭的时候,多给她添一些肉类补充营养。

今天也不例外。

李大厨看到受伤挂彩的米果,干脆,把他私藏的,准备自己享用的一盘红烧排骨全都拨进了米果的餐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