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57)
(57)
第二天,我们搭公车回学校。阿羽用他大大的手掌包着我的拳。我对他说:“我喜欢你的手指。”阿羽说:“那就喜欢一辈子吧。”一路上,阳光特灿烂地打在我脸上,晃得看不见一点点阴影。
阿羽去给我买紧急避孕药,我躲在离店面远远的地方,装作事不关己地扫量大街上的行人。我是不敢进成人用品店的。
在距离学校三条街的路口,我迅速地抱了一下阿羽,说:“一夜情真是美妙啊。”然后我笑着跑走了,口袋中揣着白底绿字的小纸盒,里面是两片白色的小药片。我一边跑一边想,要不要吃药呢,要不干脆给阿羽生个孩子算了。
一进学校正门,我就撞上了美人鱼。她和往常一样像个火箭炮似的疾步走着,正要去最西边的小超市买零食。她挽上我的手,问我:“昨天干吗突然回家了啊?”我回答她:“馋了,回家吃肉去了。”我陪着美人鱼在拥挤的小超市里转悠,蹲下身去拿货架最下层的核桃,一起身,口袋中的避孕药滑了出去,弹了几下,停在了美人鱼的脚边。她低头看着纸盒上的字,有点愣。旁边的两个女生却只低头瞄了一眼,就一脸坏笑地看向我了。我心想,这俩人绝不是处女了。等我捡起药,塞进书包,美人鱼还在皱着眉发愣。然后她问我:“你不是说馋了吗?你不是说回家吃肉去了吗?”我说:“我是馋了啊,所以去吃男人了啊。”美人鱼眨着眼睛,特天真地问我:“吃饱了吗?”于是我目露色狼的绿光,扑向她:“吃了你才能饱啊!”
我和美人鱼又走回学校正门时,正巧碰见阿羽进来。我对他点了点头,就拉着美人鱼走了。美人鱼问我:“你们俩怎么这么虚伪啊?”我困惑地看向她。她又说:“少装蒜了,除了阿羽,谁能碰你啊?”
我和阿羽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那一夜而不同。他还是圆圆的男朋友,我还是听说他买了一张又一张的长途电话卡,天天对隔着山山水水的圆圆海誓山盟。他也会给我发短讯,说他想我,或说一些他的开心和不开心。我浮躁的心却沉稳了,我不再企图冲破他给我的牢笼,我甘愿窝在那一方寸土上,不眺望远方。疯子回到网络上,又渗出了阿羽的气息。疯子说他真的喜欢上我了,于是我告诉他:“那个甩我的男人,是阿羽。”疯子一定吃惊了,他隔了很久才回我:“世界真他妈小啊。”疯子又说:“圆圆就是个垃圾啊。”我哭笑不得,我知道疯子是在哄我,可如果圆圆是个垃圾,那阿羽岂不就是个捡破烂儿的?我瘪瘪嘴,特别扭。
我不奢望阿羽回心转意,也不急于扑向别的男人了。太阳升上来,又落下去,时间从耳畔擦过,嗖嗖地。当我不再度日如年时,可可对我说:“小鬼,我怎么觉得你快成仙了呢?”我问她:“女施主何出此言?”于是,可可的枕头直直地飞向我的脸,伴随着她的叫嚷:“说你胖你就喘啊!”我接住枕头,垫在脑袋底下,大呼:“舒服。”可可说:“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最近怎么这么老实?”我翻身,面向她的床,回答她:“红尘啊,都让我看破了。”我又附加了一句:“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了。”
第三卷 (58)
(58)
事实上,我必须要好好学习了。那会儿,全寝室只剩我一个人在苦苦为英语四级而挣扎,人家姐儿三个早就一步迈过这个坎儿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真是心急如焚,心想我们这个倒霉学校的倒霉专业竟然要求我们过六级,否则不发学位证,而我如今到了大三,考了两次四级,拿了两次59分,往后的日子可真不乐观啊。阿羽也在上次考了个七十多分,虽然我天天说他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可过了就是过了,那喜庆的红证书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幸亏,大飞够义气,留下来陪我。他是考了两次,拿了两次58。所以,我和大飞一提起四级,就想拥抱,整个俩同一战壕的难兄难弟。
我和美人鱼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我念四级,她念六级。晚上,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笑,乐得跌跌撞撞,像两个醉汉。美人鱼说:“让男人都去死吧。”于是我说:“为了可可,让大飞活着吧。”美人鱼又说:“让猪猪也活着吧,他是好人。”我又说:“健康和猴子哥也是好人。”后来,我们赦免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最后得出个结论:该死的只不过是阿羽和班长哥哥。我们在昏暗的小路上唱歌:“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唱着唱着,美人鱼就哭了,她抱着我说:“你是我大学中最大的收获了。”我刚一感动,她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他以外。”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他”是指班长哥哥。我拍着她的后背,说:“彼此彼此。”
美人鱼和班长哥哥几乎断了来往。班长哥哥做着他的学生会主席,虽忙得不可开交,却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算是划算。美人鱼变得消沉,不安。她会在寝室久久的一言不发,蜷在椅子上,白净的脸像是石膏雕的。我常常瞄她,我像是可以看见她一丝一丝地作茧自缚,也许是心甘情愿,又也许是不知不觉。我觉得心疼,我想对她说:“傻孩子,冲出来吧。”可再看看我身上的茧,不也是密不透风吗?我又哪来的立场去规劝她呢?过了一阵子,美人鱼又变得焦躁了。她会用力地拨电话,再用力地挂断。她像是生出一身尖锐的刺,她说着刻薄的话,为了自保而殃及无辜。可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清楚地看见她刺下的肉,血淋淋的。可可问我:“她这病情是好转了,还是恶化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美人鱼沉默后的爆发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和阿羽偶尔会一起吃饭,面对面地坐着,像朋友。我想起了我和班长哥哥的谈话,于是问阿羽:“听说你有个外号,叫‘小蜜蜂’啊。”阿羽一愣,反问我:“小蜜蜂?那是班长啊。”这下换成我愣了。我没再问他什么,而是在事后私下调查了一下,但众人的口供一致,就是没有任何人叫小蜜蜂。我一头雾水,难不成是阿羽和班长哥哥喜欢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对骂小蜜蜂?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美人鱼,她乐了。她说:“反正咱俩是爱上了两只小蜜蜂。”
一个特晴朗的晚上,美人鱼吓了我一跳。
我和阿羽吃完晚饭,去买汽水。我远远地就看见一男一女坐在草坪上,严丝合缝地挨着。其实这样的情侣太普遍了,但我这次死活移不开目光,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女的是美人鱼,而那男的是猴子哥。我吃惊得合不拢嘴,转头看了看阿羽,他一脸夸张的坏笑,像是抓了什么人的小辫子。我拽着阿羽躲在电线杆后面,问他:“那真是美人鱼和猴子哥吗?”阿羽点头:“假不了。”我糊涂了,虽说美人鱼和猴子哥是比朋友更朋友一点,但怎么一下子发展成这样了呢?我从电线杆后面探出头,又看了一眼,这一眼,更了不得了,我看见他们在亲吻,至于是嘴对脸还是嘴对嘴就看不真切了。阿羽逗我:“也许是脸对脸呢。”我不信,脸对脸?那不成猪拱猪了吗?阿羽问我:“咱过去逮他们吗?”我说:“好啊好啊。”于是,我们向他们走去了。
第三卷 (59)
(59)
我和阿羽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们,然后大喊一声:“干什么呢!”美人鱼和猴子哥吓出了一脸惊恐相,虽然我们差了一个手电筒对着他们晃来晃去,可借着路灯,也看得一清二楚。我对阿羽说:“老流氓交给你处置了,未成年少女归我。”我对美人鱼使了个眼色,那眼色代表“回去再收拾你”,美人鱼乖乖地跟在我屁股后面走了。猴子哥大叫:“我不是老流氓!”结果他至少赢得了周围五双眼睛的注视,我都替他无地自容了。
回寝室的路上,我就展开了对美人鱼的审问。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抵赖是没有用的,我亲眼看见你们俩啃来啃去。”
“什么啃来啃去!他只不过亲了我一下。”
“你为什么让他亲你?”我有点火大。我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认为她大错特错了。她却停下了脚步,转向我。她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变得苍白,疲惫。她说:“我只是想找个肩膀靠一靠。”我拍了拍自己的肩,说:“找我啊。”她不屑地捏了捏我,说:“太瘦,不舒服。”我不服气地反驳:“我再瘦也比皮包骨的猴子哥丰满啊!”最后,我和美人鱼打闹着回了寝室。我明白,这不是瘦不瘦的问题。我也明白,美人鱼是多么的爱着班长哥哥,爱得寂寞,一望无际的寂寞,谁也不能帮她驱逐的寂寞。
阿羽对我说:“人家男未婚,女未嫁,两厢情愿,咱就别瞎操心了。”我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我说:“可她爱的是班长哥哥啊。”阿羽弹我脑袋,问我:“她和班长有戏吗?”他的问句是反问句,他和我一样清楚,美人鱼的未来,班长哥哥给不了。我的心豁然开朗了,我心想,说不定美人鱼后半生的幸福靠的就是猴子哥呢。我看向阿羽,他的头发遮住了眼,嘴角露着笑意。我再看向天,默默地问,我后半生的幸福靠谁呢?
我和阿羽约了美人鱼和猴子哥去游乐场。
一大早,我就惆怅了。我想起了当初我,阿羽,可可,大飞去游乐场的情景。我们一人戴着一个通票环儿,心态却迥异。可可是早早就声明了她只玩温柔的项目,她搬出了她莫须有的心脏病,高血压,于是我奉劝她:“这些话你留着去骗体育老师吧。”她无奈之下买了通票,嘟嘟囔囔:“划不来啊。”后来,我们三个都惊呆了。可可所谓的“温柔的项目”仅仅有两项:旋转木马和红外射击。我挖苦她:“连我姥姥都玩激流勇进啊。”她这才一咬牙,跟我姥姥打了个平手。我没告诉她,我姥姥玩激流勇进,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阿羽属于特能头晕的那一群人,但他说为了我,吐血也没关系。所以,他是一副去就义的模样。阿羽说,他这叫平衡系统敏锐。按照他这个说法,我和大飞就是平衡系统特迟钝,就是无论怎么折腾都没事,翻来覆去还觉得特过瘾。所以,我和大飞是打一入场就活蹦乱跳,跟俩多动症似的。阿羽真的有点舍命陪我的意思了,渐渐地,脸发青,走路也晃悠了。我心疼得不得了,死活也不让他玩了。于是,最后变成可可和阿羽拎包,排队,而我和大飞负责玩,真是各得其所。阿羽坚持玩过山车,我生怕他晕出点什么毛病,却又拗不过他。好在他只是差点喊破了我的耳膜,别的倒没什么。回去的路上,可可和阿羽特兴奋,一个说自己玩了激流勇进,实现了自我价值,另一个说过山车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我和大飞对视了一下,特鄙视他们。那会儿,我还是阿羽名正言顺的女朋友,爱情在我眼中是那么完美无瑕。我们牵着手,说生生世世不分离。可如今,我又算阿羽的什么人呢?而游乐场,一定会让我懂得什么叫物是人非吧。
因为惆怅,我穿了金黄色的上衣和金黄色的袜子,我要我的惆怅淹没在灿烂中。美人鱼穿了粉色。我脱口而出:“咱俩真堪称花魁啊。”话一出口,我和美人鱼就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词。
第三卷 (60)
(60)
阿羽和猴子哥背了大量的矿泉水,这是应了我的要求。我一向认为钱要花在刀刃上,进了游乐场,一瓶矿泉水就会卖上五块钱,这冤大头我是不会做的。我们还拿着优惠券在麦当劳买了干粮。一切妥当后,才浩浩荡荡地入场。
果然,一进大门口,我就触景伤情了。阿羽双手插在裤兜里,特期待地说:“过山车,我又来了!”我心想,以前我能拉着你的手,也能挽着你的胳膊,可如今我的手该放哪儿好呢。于是,我摆臂都不自然了。可阿羽一把握住我的手,拖着我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宝儿,今儿我还舍命陪你。”我脸一下发烫了。我还偷笑,以为返老还童了,拉拉手也能心跳了。我回头看美人鱼和猴子哥,正巧看见猴子哥企图揽着美人鱼的肩,可美人鱼一抖落,就把狼爪甩了下去。我冲猴子哥奸笑,他特尴尬。可美人鱼最终还是让猴子哥拉了手。我总偷偷打量他们,觉得美人鱼笑得特妖精,而猴子哥就像得了蟠桃的孙悟空。也难怪猴子哥得意了,美人鱼的追求者前仆后继,谁也没得手,偏偏便宜了他这个没什么行动的程咬金。其实只要他对美人鱼好,我就举双手支持他,不计较他变态了。我说猴子哥变态是有原因的。他曾告诉我,全天下女生都会羡慕他三样东西,我问他哪三样,他说身材,皮肤,嘴。在他的指点下,我观察了一下,的确,他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嘴红润。当我承认了我也羡慕他这三样后,我就骂他:“变态。”
我说了这么多游乐场的事,初衷只有一个。那天,是我第一次见阿羽吸烟。
我和美人鱼从洗手间出来,远远地就看见阿羽在吸烟。我有点愣,因为吸烟的阿羽是我所陌生的,手势,眼神,还有走近他后闻到的味道,都是陌生的。美人鱼轻轻问我:“喂,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沉了情绪。我不喜欢陌生的阿羽,不喜欢他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不喜欢他吸烟的动作已经纯熟,而我才第一次看见。阿羽掐了烟,又拉上了默不作声的我的手。他问我:“怎么了?”我抽出手,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他用手向后拢了拢头发,轻描淡写:“早就会了,但最近才上瘾。”我穷追不舍:“为什么?”他说:“烦啊。”我没再问下去。我知道,感情这东西同样会困扰男人。而我爱着的这个男人,是比别人更深邃的。他再次握住我的手,我默默地贴近他,用力闻他浅浅的烟草味,苦苦涩涩。于是,我领悟了一件事:他并不快乐。
排队的时候,阿羽从后面抱住了我。他的下巴硌着我的肩,很重。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拥抱,像他第一次吻我额头那样刻骨铭心。他的侧脸特美好,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还有暗色的唇。他小孩子一样赖在我身上,好像我一抽身,他就会狠狠地摔在地上。这让我感到满足。
舍命陪我的不止阿羽一人,美人鱼,猴子哥,没有一个幸免。他们在我的胁迫下,轮番上阵,结果晕成了三张小白脸儿。他们说:“你喜欢自虐,我们管不着你,可你这么虐待他人,是犯法的啊。”我还意犹未尽,心想他们怎么这么禁不住折腾。下次还是得和志同道合的大飞一起玩。
这大三的第一学期,特漫长,漫长得好像我的心在砂石地上磨来磨去,从淌血到生出了厚厚的茧。我彻底否定了我曾经黑白分明的爱情观,因为我就活生生地站上了灰色地带。我和阿羽之间摆脱了爱或是不爱这个庸俗的问题,我们一脚站在天堂,一脚站在地狱,一步也挪不开。圆圆的存在挡住了我的未来,我根本看不见一米开外的地方。而阿羽并不快乐,虽然他看上去左拥右抱。没有人能够撕碎他伪装的笑,看透他的心,除了我。
美人鱼和叮咚回家了。我看着她们离开的步伐,不再如两年前轻弹,而她们回头向我和可可挥手时,笑容也不再张扬。究竟是什么沉甸甸的,我说不清楚,也许那就是岁月的痕迹。青春是我们手上的一只氢气球,当它渐渐缩小,我们也渐渐疲惫了。我看向可可,她光洁的脸上意外地生出一颗青春痘,却让我觉得那么美。我撇着嘴对她说:“你最幸福了,这还不多亏了我。”可可欢快地应和我:“是啊,是啊,看来你这个大媒人是要敲我一辈子竹杠了。”她抱了抱我,又说:“你也会幸福的。”
也许我们定义的“幸福”过于肤浅。可当我们生长在温暖的氛围中,健全地欢蹦乱跳着,而文凭也稳稳当当地摆在几步之遥处,我们的幸与不幸也似乎只剩下爱情这桩糊涂事了。
可可的那句“你也会幸福的”只是祝福,而不是预言,所以我还是悲观的。阿羽在我心中生了根,也许还在开枝散叶。而我和美人鱼分别前的悄悄话也给了我当头一棒。我问她:“你和猴子哥到底怎么样啊?”她回答我:“不可能。”她的眼神也是悲观的,看上去楚楚动人。她说:“别问为什么,你知道的。”是,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一个人,这么难。
第四卷 (61)
(61)
假期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来了。我终日开着电视,让无聊的连续剧对白充当我的背景,它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烦扰得近乎自然。我对着电脑机械地游戏,玩古老的《幻世录》,为了莫名其妙的经验值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姥姥恨不得把我扒出卧室,最好扔在大街上,好歹能晒晒太阳过过风,而我就嬉皮笑脸对她说:“像我这种足不出户的小孩儿就快绝种了,您怎么还不知足啊?”姥姥喜欢我和她贫嘴,于是她的皱纹都乐开了,她说:“多大的个子了,还拿自己当小孩儿呢。”
我的心里痒痒的,像有什么在啃噬着。我脑子里总会冷不丁地冒出五个字:小别胜新婚。我甚至神经质地幻想出阿羽和圆圆在火车站一见面,大庭广众之下就又搂又抱的画面。我还忿忿,社会风气就是让他们这种人败坏的。而实际上,我压根儿不知道圆圆哪天回来,又也许人家有钱坐飞机,用不着挤火车。我也曾对着镜子排练,装作没事儿人似的问:“喂,你老婆哪天回来啊?”可光是对着镜子,我的心就够疼了,所以,我一直没胆量问阿羽。而这种事,我不问,阿羽也自然不会主动说。
我和阿羽之间生出了一层薄而坚韧的隔阂。假期让本就乱成一团的线系上了一个死结,圆圆这个我们一直逃避的问题正坐在某种交通工具上向我们逼近。我总是感觉到圆圆在路上,总是在路上,不是在起点,也不是在终点。这让我恐慌,是一种悬在半空中的恐慌。我知道,当圆圆回来后,我不能再面对阿羽。我知道我看着他的手,就会怀疑这双手是不是刚离开圆圆的手,我看着他的嘴,就会怀疑这张嘴是不是刚离开圆圆的嘴。而无论圆圆怎么讲卫生,我也会觉得脏。我也知道,真正脏的,真正不知羞耻的人,是我。正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准备逃走了。
在逃走之前,我还是见了阿羽。我想我真的是个特执著的人,因为我和阿羽面对面坐了两个小时,无论他在说什么或我在说什么,我的心思全放在了一个地方:借着阿羽露出的蛛丝马迹揣测圆圆究竟回没回来。这更巩固了我要逃走的念头,否则,我怕我会为这件破事儿想到脑枯竭。
我之前并没有任何明示暗示,所以直到阿羽送我回到我姥姥家隔壁街的街口,他也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约会。可我最后笑着说:“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然后转身就走了。我没察觉到身后有一丁点儿动静。我想我的话多少唬着了他,可我知道,他会明白我什么意思。因为,他是最了解我的阿羽,就像我是最了解他的小鬼。
我一边走一边腿软,像是体内的力量一丝一丝抽离。没有人比我清楚,阿羽的心柔软得像一朵云彩,脆弱得像一片枯叶,却又迷茫得像一场雾。他用他那颗小孩子的心贪婪地汲取他一直以来渴望的爱,再用他那颗小孩子的心顾此失彼地爱着他爱的人。在他面前垂下去的奶奶的手,和十余年来貌合神离的爸爸妈妈,让他学会了戴着刀枪不入的面具,而用心脏去哭泣。我曾搂着那么颤抖的他,我甚至觉得他比小孩子还要无邪,就像初生的小猫,或是小狗。我多想一辈子搂着他,只要我的爱能给他快乐,我就给。但,我偏偏一眼看穿了他的挣扎。他自私地拥有了我和圆圆,却又无私地任我们撕扯他的心,哪怕活生生地扯成两半,他也不会抛开谁。这是他对我们的责任,是他认定的方式。我不扯了。不管这是几个人作下的孽,让我来偿。我忽然觉得自己特伟大,于是笑了。可后来,我又想,这伟大的本质不过是因为我怕了而已。我不敢和圆圆较量,毕竟我这三分细的胳膊再怎么不服气,也拧不过她七分粗的大腿。
第四卷 (62)
(62)
一回家,我就火了,因为我的电脑坏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倒了强大的精神支柱。我的怒气发在了主机上,我咣咣咣给了它三脚,没给第四脚的原因是我拖鞋的细带子在我踢第三脚时断了。姥姥还问我:“你这能修好吗?”我摇了摇头,说:“渺茫啊。”我放弃了电脑,承欢姥爷姥姥膝下。我揉过这个的肩,再捶那个的腿,拼命掩盖着我的落寞。其实,我不该落寞的,因为,好歹这次又是我甩了阿羽。
阿羽整晚没联络我。我心想,也好,这至少证明了他无意踩着两条船。可同时我又那么强烈地巴望着他能挽留我,虽然这会让我刚萌生的伟大功亏一篑,而我也会愚蠢得像蒙着眼睛拉磨的驴,一门心思地走,可实际上却是在转圈儿。
我给小顺拨了个电话。
“小顺,我电脑坏了。”
“你是想我现在教你怎么修呢,还是明天我上门?”
“我刚踹了它几脚,估计它是不可能在我手上重生了。你明天来一趟吧。”
小顺一直特佩服我,因为我身为一个天天和电脑打交道的知识分子,在面临电脑故障的时候,却完全束手无策。他更想不到这次我还动用了暴力。他说:“今儿晚上别再折磨它了,要不明天只能买台新的了。”
我给美人鱼发短讯:“头条:小鬼又把阿羽给甩了。”我一边发一边干笑,也不知道是笑给谁听的。美人鱼过了半天才回我:“你们整个一对儿冤家。”她下一句是:“我要敷面膜了,别烦我。”可我还是烦了她一句:“你怎么这么臭美啊?”她说:“等开学,我非得迷死班长哥哥。”我乐着倒在床上,心想,爱情啊爱情,你究竟想把我们折磨成什么样儿啊?
我睡得特不踏实,第二天早上就挂着两个黑眼圈去迎小顺了。
我们约在了我姥姥家那条街街口的书店。我一边向书店走,一边和小顺讲电话。
小顺说:“我带个哥们儿去,你不介意吧?”
我问:“英俊吗?”
“我们班他第一,我第二。”
“那我不介意。”
“他叫丁之。我跟他说了在书店门口会合。”
我走到了书店门口,小顺还没有到。我看见一个穿灰外套的小伙子脚踩着便道的护栏,面向着马路。我一点儿也没犹豫,过去就喊:“钉子?”小伙子一回头,我就知道我没喊错人。我见过他。我们班和精英班在上届篮球赛上交过手,而这钉子就是唯一一个让我重视的敌方队员,倒不是因为他球技多高超,只是因为他顺眼。我还记得,他的篮球衣也是灰色的。要不是跟了阿羽,我肯定顶着“老牛吃嫩草”的舆论,网罗这个学弟了。
他开口了:“我不叫钉子,我叫丁之,之前之后之所以的‘之’。”
我一拍脑门,忙说:“抱歉抱歉。小顺是跟我说你叫丁之,可我还以为他大舌头,想说‘钉子’没说清楚呢。”我又补充:“我太久没叫过别人大名了,听见什么都以为是外号呢。”
丁之笑得特腼腆,像早春的阳光。
他说:“想必你就是踢电脑的小鬼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想小顺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正尴尬着,小顺骑着车到了。我揪着他的车把,压着嗓门儿狠狠地说:“不准再宣传我踢电脑的事儿了。”小顺还委屈:“天地良心啊,我只告诉了丁之一个人。”我给了他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招呼着他们俩往姥姥家走去了。
第四卷 (63)
(63)
姥姥见我一下子领了两个端正的小伙子回家,乐得都合不拢嘴了。我特放心地把电脑交给了小顺和丁之,就去厅里陪姥姥说话了。姥姥眯着眼睛问我:“是哪儿个啊?”我装糊涂:“什么哪儿个啊?”“哪儿个是你朋友啊?”我还装糊涂:“全是我朋友啊。”我看再坐下去,准会让姥姥问个天翻地覆,于是赶紧跑走了。
小顺和丁之拆开了主机壳儿,我吓了一跳,问:“是不是坏得特严重?”丁之又腼腆的一笑,说:“不严重。”他们也没说是什么毛病,不过我也不太关心,只见他们把一个东西拔了下来,再插了上去,就算完事了。全过程耗时几分钟,短得连我为了给他们沏茶而烧的水都没来得及开。我和姥姥把他们送到门口,我是因为他们拯救了我的精神支柱而感激他们,而姥姥是为了再把他们看得仔细点儿。关了门,姥姥又问:“哪儿个啊?”这次我说:“哪儿个也不是。”姥姥一脸的失望。
我又玩上了《幻世录》,又让电视剧的对白像拧不紧的水龙头一样流淌。我张开手掌,让时间尽情地从指缝中溜走,一点也不在乎。我总是在黎明和黄昏,攥着阿羽送我的戒指,紧得在掌心中硌出一个圆环,青紫色。这戒指没有离开过我,甚至在阿羽和我第一次分手,我怒不可遏地想丢弃关于他的全部时,它也仅仅是封存在抽屉的底层。后来,我把它挂在项链上,贴在胸口。
丁之也成了我的朋友,像小顺一样的朋友。这两个相貌堂堂的精英班分子,是我的骄傲。同班的女同学们总在纳闷:为什么小鬼儿在面对专业课一筹莫展时,必有神秘人拔刀相助。大四时,丁之更是菩萨心肠,是他,让我免去了为毕业而呕心沥血。这是后话了。
美人鱼天天给我发短讯,不外乎一个问题:我和阿羽有没有掀起下一轮折磨。我总是用特了不起的语气回她:“完了就是完了。”我也会天天问她:“你脱胎换骨了吗?够美了吗?”而她说:“没有最美,只有更美。”听她这么说,我就咯咯笑。我心想,无论我们选了一条什么路,是逃遁,或是飞蛾扑火,都该昂首挺胸地走完。
二表哥失恋了,因为颜颜另结了新欢。姨给我打电话,说哥闷在房间里,不大对劲儿。我从姥姥家冲出去,像支离弦的箭。一出院子,正撞上一辆往里拐弯儿的出租车。幸亏我和出租车刹得特及时,所以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可我脑子嗡嗡的,吓得。司机见我呆若木鸡,也害怕了。他赶紧撂下车里的客人,说要送我去医院。我缓过神儿来,说我不去医院,然后说了哥家的地址,说我去那儿。一路上,司机话特多,一个劲儿地要我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伤着。他还给我出脑筋急转弯,大概是要测测我脑子有没有吓坏。我说:“您心眼儿真好,换了是别人,早就骂我‘没长眼’了。”司机说:“实话告诉您,我是怕您以后出了毛病,讹我。”他又说:“您现在查好了啊,真没事?”我估计我脸都绿了,心想人心怎么这么险恶啊。但他最后没收我钱,我这才对社会又重燃了希望。事后想想,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也没错。
我去敲哥的房门,他不应。姨说:“门没锁。”我贴着门缝说:“哥,你没光着吧?我进来了啊。”实际上,我是一边说一边就推门进去了,万一他光着,也来不及了。哥坐在沙发上,特庄重。他的头发长了,过了肩,看上去那么忧郁。我坐在他旁边,头重重地靠上他的胳膊,说:“哥,我饿了,咱下馆子去吧。”哥说:“行。”然后就起身去穿外套了。他这么痛快地答应,倒让我有点愣了。我给了门口的姨一个胜利的手势,我对她说:“您看,他没事儿,至少他对我还是百依百顺的。”
我和哥去了楼下一家东北菜馆。我点了菜后,哥对服务员说:“先来四瓶啤酒。”我一傻,还没来得及说话,服务员就一扭一扭地去开瓶了。我讨好地问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喝酒啊?”哥一瞪我,说:“你好好吃菜,酒没你的份儿。”我心中晴天霹雳,哥的酒量我清楚,四瓶下肚,不砸店才怪呢。
第四卷 (64)
(64)
哥抄起一瓶就往嘴里灌,我一把按住他,然后喊服务员:“您赶紧先给我们上个鸡丝拉皮儿。”哥是特有蛮力的,但他从来不和我较劲,所以他还是先放下了酒瓶子。等鸡丝拉皮儿上来了,哥又抄起瓶子,我又把他按住了,然后对服务员说:“您再给我们上盘炸花生米吧。”服务员乐滋滋的,敢情她是愿意我们越点越多。哥把瓶子撂在我面前,说:“还是你喝吧,要不然我兜儿里这点儿钱都不够结账了。”我真的一仰脖儿喝开了。这回换成了哥按住我,哥说:“咱谁也别喝了。”我心想,这就对了。
我和哥一粒一粒地往嘴里丢花生米。我问哥:“你没忘了咱小时候怎么吃花生米吧?”哥说:“我差点死在你和花生米手里,我能忘得了吗?”我大笑。小时候,我热衷于剥了花生往哥嘴里扔,哥也特热衷,因为他可以一边玩游戏机一边不劳而获。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可有一天,哥让花生卡住了,脸都紫了。姥爷赶紧抱哥去了医院,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哥走的时候脸是紫的,回来的时候屁股是紫的。因为姥爷打了哥一顿。姥爷觉得是哥调皮,逼我给他剥花生,最后还差点噎死自个儿。哥没出卖我,让我特感动。
我对哥说:“要不咱俩好吧。”
我刚说完,哥就噎着了。哥说:“看来我这辈子非死在你和花生米手里。”
我替他倒了一杯茶:“咱青梅竹马,多好啊。”
哥拧我鼻子:“你打小儿就往我袖子上蹭鼻涕,我一想起来就反胃。”
我不服气:“我打小儿就看你尿床,我还反胃呢。”
我正说得尽兴,一歪头看见几个小服务员也正听得尽兴。我特尴尬,随口说:“上米饭吧。”
哥的嘴角是向上扬的,可他眉头却皱得那么紧。我没见过失恋的哥,甚至没见过忧郁的哥。我不知道是该残忍地处理他的伤口,还是该这样迂回着说笑。眼看杯盘狼藉了,我才决定说几句有内涵的话。否则,我岂不成大老远的来骗吃骗喝了吗。
但我第一句话说得特没水准。我说:“哥,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说得一本正经,却把哥逗笑了。哥说:“没谈过恋爱的人,才说得出这狗屁话。”其实我也觉得这是句狗屁话,因为明摆着我也是单恋一枝花的死心眼儿。
哥倒打一耙,问我:“你和那臭小子怎么着了?”
我撇撇嘴,说:“早就玩完了啊。”
“我上个月看见你们了?”哥说得漫不经心。
我大惊失色:“在哪儿?”
“在哪儿无所谓。我是问你们俩怎么着了?”
“完了,真完了。”
哥没多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哥说:“别折腾了,感情这东西是他妈的一去不回。”我觉得这话他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他自个儿听。因为说完这句,他眼睛湿了。
服务员来结账时,我问:“我们能把这啤酒带走吗?”服务员愣了半天也没答上来,估计她是没见过我们这样点了四瓶剩了将近四瓶还想带走的客人。哥说:“算了,带什么带啊。”我反对:“带回去孝敬姨夫。”我又对服务员说:“我们就住在对面的楼里,今儿晚上就给你把瓶子送回来。”
哥拎着四个酒瓶子,一路上哐啷哐啷。我打探他:“你到底是在哪儿看见我和阿羽的?”哥说:“我没看见过。”我气得拧了他一把。哥又说:“我用脚后跟也能猜出来你和他断不干净。”我沉沉地说:“这回真断了。”哥仰天说了两个字:“悬啊。”
“那你拦着我。”
“这种事,只能靠自个儿死心。”
我心里波涛汹涌,我心想,这离风平浪静还有多远呢。我甩甩头,对哥说:“明明该是我开导你,你怎么喧宾夺主啊?”哥一把搂上我的肩,说:“我是男人,钢铁般的男人。”这一搂,哥手里的啤酒洒了我一身。哥笑了,说:“咱一块儿加油。”哥的这个笑容特灿烂,是从心底漾出来的灿烂。
第四卷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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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这个假期我会有幸和哥一起消磨了,但我的如意算盘却打早了。哥身边的女孩儿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挤出去了几里地。姨问我:“怎么一天到晚那么多小闺女儿找你哥?”我说:“哥打十五岁开始就是香饽饽了。”姨有点愣了,她还不太适应冷不丁多了成群结队的女人跟她抢儿子。我倒不算太吃惊,毕竟这么多年每次我和哥手挽手走在大街上,我就会享受到路人的注目礼,有些来自女人的,还带着点攻击性。但哥一向洁身自好,所以我一直认为颜颜是仗着上辈子修来的福才得了哥的心,可想不到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姨的话让我担心了,担心哥会不会从此退化成一个会走路的生殖器。
我绷着脸找哥谈话了。
我说:“听说你最近特忙啊。”
哥一边往裤兜里塞钱包一边说:“一般。”很明显,他又要出门。
我一把拽住他:“哥,你不能堕落。”
哥揣着手问我:“我从六岁玩游戏,你倒现在才嫌我堕落?”
“你,你每天去玩游戏?”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
“我,我以为你去玩女人呢。”
哥用他钢硬的手掌掐住我的脖子,说:“亏你还是我妹,这么不了解我。”
我装着剧烈的咳嗽,说:“哥,饶命。”事实上,哥的手只是宽裕地环在我的脖子上。
哥放开手,特冷酷地说:“我现在对女人没兴趣。”然后他又笑了,大跨步地出门了。
我赶紧去给姨报喜,说哥还是特有原则的,说那些围上来的小闺女儿纯粹是一厢情愿,八成是听说哥和颜颜分道扬镳了,以为有机可乘,我还对姨说:“哥现在对女的没兴趣了。”姨还愁眉苦脸,说:“对女的没兴趣了?那不更麻烦了?”我哑口无言,心想,这真的更麻烦了。
哥的事让我分散了精力。有时候,我真的想不起阿羽了。可也有时候,我心里还是针扎那么疼。我不由自主地数日子,数我们多久没见了,多久没说话了。一天一天过得特慢。
有一天,我在一家蛋糕店门口看见了阿羽的自行车。其实他的车特普通,但偏偏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时,我顺手把一个粉色的塑料袋扔在了他的车筐里,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看见了那辆车筐里装着粉色塑料袋的自行车。我傻眼了。我伸着脖子往蛋糕店里看,里面生意还不错,客人满满当当的。但我还是找着了阿羽,他坐在小圆桌边上,正喝着什么,而小圆桌另一边,坐着一个女人。我看不清那个女人。我犹豫了半天,以至于看自行车的大娘都走了过来,问我想干什么。我朝她笑了笑,说:“反正我不偷车。”然后我毅然决然地进了蛋糕店。
我鬼鬼祟祟地走到柜台,随便指了两种,对服务生说:“我要这个,这个。”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说:“我们买三赠一,您要不要再选一种。”我一直瞥着阿羽那一桌,对琳琅满目的蛋糕无动于衷。我说:“你再随便给我加一种吧。”服务生特客气,还锲而不舍地问我:“您是喜欢巧克力的呢,还是水果的?”我忙说:“巧克力。”我怕我说了水果,她还会问是喜欢草莓呢,还是哈密瓜。
阿羽和那女人面对面坐着。我窥视着他们的侧脸。我心跳得特快,手心儿也湿了。我笃定那个女人是圆圆,却不知道我之所以进了这家店,究竟是想做什么。服务员又开口了:“您是在这儿吃,还是带走?”我想都没想,说:“带走,带走。”我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没再看圆圆一眼,因为我怕我看得越清楚,我的失败就越残酷,一种真真实实的残酷。但我又看了阿羽,他脸上的线条特柔和,像一只没有杀伤力的食草动物。我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袋子,推门就走了。没有人注意到我,包括阿羽。
圆圆真的有一头乌黑的发,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我发现除了那一头乌黑的发,我什么都没看清,我甚至想不出她穿了什么颜色的上衣。这令我松了一口气。我轻轻地摆臂,轻轻地甩着袋子,胡思乱想:我端着托盘,坐去阿羽和圆圆隔壁的一桌,目不斜视地小口小口地吃蛋糕,而阿羽看见了我,惊慌中打翻杯子,圆圆问他怎么了,他会说没事,不小心而已。
我还是胆小,什么都不敢做。于是,什么都没发生。但,蛋糕店却多了一笔几十块钱的收入。
第四卷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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