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窈窕,我非君子》作者:白小侃【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贺煜宸可算个厉害人物了,只要一旦碰上他,夏尧这多少年的修养都可在顷刻间毁灭得一无所有,且毁灭过程不分时间地点和人物,说毁就毁,比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有效率。

其实夏尧也不简单,贺煜宸一面对她就不受控制地色胆包天,而且随着见面次数频繁越来越向着她说的流氓趋向发展。从前可不是这样,好多漂亮姑娘都觉得他是翩翩公子,轻浮中带着几分疏离,疏离中又带着几分神秘,就连小时候的她不也崇拜过他么,怎么现在被成年后的小刺猬搞得越来越不能把握自己的方向。

有一种感情,得不到想拥有,拥有之后发现并不如想象中的好,甚至还会觉得心烦、碍眼,可就是怎么放也不放不开…

1

夏尧裹着加长羽绒衣,一边对着镜子加唇彩,一边和展翼讲电话。她一个月前刚到这里实习,这家新成立的公司为了庆祝圣诞节,专门下达文件命令所有员工都要表演节目。她放下镜子,踹开茶几下的化妆箱,十分不满意地说:“这还只是刚开始。我听他们说,每个节日都要表演节目,估计连儿童节也不例外。”

展翼在电话那头忙,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问:“那清明节跳什么?”她对着镜子笑,“死了都要爱。”展翼也失笑,“腻歪死我!”那头晚会已经开始,她边脱衣服边说,“我就想腻死你,腻死你才能早个更好的。”然后也等不及展翼说拜拜,把手机往桌上仍了就往会场里钻。

虽然室内有暖气,但这个几个姑娘仍然感到特别冷。夏尧上下打量裹在身的两块流苏红布,使劲地扭了扭小有肉感的腰,红布上的银色小亮片立刻随着腰身左右摇晃。姚漫往宽松的胸口别别针,嘴里抱怨着:“这是跳舞还是卖肉来着?”夏尧将超短低腰红裙往上提了提:“当然是卖肉了,这年头谁还看跳舞啊。”

公司花钱请来的排舞老师又一次提醒:“最后一个八拍过半就会换音乐,音乐一响就邀请第一排领导共舞,共舞的时候不用再回台上,可别忘了换步子!”然后灯光就暗下来,姑娘们在舞蹈老师十分激动地目光下上台。说是舞台,其实就是会议室的演讲台,两层阶梯铺满鲜花和红地毯,中间专门留出三十公分的宽度以使上下台方便,为的就是更好地和台下的领导们互动。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请的舞蹈老师,不仅妖里妖气还硬塞给每个人一枚面具,把好好的一场舞弄得花里胡哨,戴着面具跳恰恰就算了,居然还要穿着两块破布与人共舞。但是夏尧觉得幸好有半张面具遮住眼睛,才能让不会跳舞的她不至于太丢脸。

音乐很快过半,她们依次到台下邀舞。不知夏尧没站对位还是她运气不好,本来排练的时候都已经一对一地固定好了,此时第一排的第三个座位却没有人。她迟疑两三秒,见周围的人已经成双成对跳起来,于是准备趁此溜下台,刚往边上挪动两步,却被编舞的妖孽往回推了一把。他朝她努嘴,示意她往中间走。

这时候夏尧才发现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上还坐着个人,她来不及多想就舞动身体往中间挪去。这个人穿着深色条纹西装,跳起舞来轻门熟路,但却一直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她,她一双盛火的眼睛狠狠瞪过去,又毫不留情地踩了他几脚。

对方却丝毫不动,倒是她自己打了个踉跄,光滑的后背很及时地被一只温热的手拖住。大冷天穿成这样,本来就冻得起鸡皮疙瘩,这下被有温度的手这么一碰,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能自已的颤抖。男人见此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继续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她,她简直气炸了,在音乐结束的时候又狠狠往他锃亮的皮鞋上踩了几脚。

一回到休息室,夏尧就迫不及待地将衣服裹上,刚准备摘面具,就听得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吓得她手一抖,眼皮上的假睫毛都掉了半截下来。转过头去看着走进来的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却又看见只换了一只鞋的姚漫跛着脚跑向门口:“三哥,真的是你!我哥不是说你下个月才能回来吗?”

他眉头一扬,看着姚漫说:“你哥的话也能信?”姚漫咯咯地笑,抱着他的胳膊说,“我不管,你回来可要请我吃饭的。”接待部部长跟在他身后,看这情况就立即开窍:“这小姑娘是我们公司员工请来的舞蹈演员,没想到跟你是旧识。这顿饭可必须得由我们做东,感谢您的光临也感谢小姑娘的精彩表演!”

姚漫瘪嘴,“我哪会跳舞啊。”她俏皮地对他使眼色,“会跳舞的可不在这儿呢!”他伸手拍她脑袋:“你皮痒了?”姚漫佯装啐他一口,接着蹦跳到沙发跟前,挽过夏尧的胳膊说,“你们请吃饭,也得算她一份。”再看着她,明亮的眼眶上还挂着垂落下的假睫毛,他稍有迟疑却不做声,只是饶有兴致地又看着姚漫。

姚漫将头搁在夏尧肩膀上,跟他介绍:“我表姐。”他再次顿了顿,却听身后的部长笑嘻嘻地说,“原来竟是姐妹俩。夏尧你可是大有来头啊,不容小觑、不容小觑!”

夏尧十分淡定地拔了垂搭在眼眶的假睫毛,然后又拔了另外一只:“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就不去吃饭了。”姚漫张大眼睛在她面前晃,“三哥的面子你都不给呀?”夏尧偏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约了展翼。”姚漫立刻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然后又对他们说,“热恋中的女人,我们就放过她吧!”他笑了笑,终于转身往外走。

2

夏尧去找展翼的时候路过饭摊,买了煎饺和豆浆,老板娘跟她很熟,又送了她一些新腌的辣白菜。她拎着食物上楼,一脚跨过两层阶梯,板鞋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格外突兀。今天圣诞节,学校的人大多都出去玩了,整座西楼空荡荡的。

展翼读研二,顺便在一家培训学校当代课老师。夏尧进屋的时候,他果然还伏在桌前备课,她走过去用热豆浆烫他的脸,嘴里还威胁着说:“不理我就烫死你!”他放下笔,顺势抱她坐在怀里:“烫死之前先饿死了。”她从袋子里捏了一块辣白菜塞他嘴里,“免费的,多吃点。”展翼笑出声,过了会儿又说,“过了年,咱们就结婚吧。”她翘着二郎腿嚼煎饺,“太快了吧,我才刚毕业。”展翼捏她鼻子,“你拒绝我?”她认真想了想,又点头说,“行。明年就明年吧,反正迟早也得结。”

再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姚漫正端坐在沙发上挨训,听见门口有动静,就转过头来看。通红的一张脸,努力张大眼睛看了好一阵才确定门口的人是夏尧,然后就咧开嘴傻笑。瞧这模样,肯定是又喝高了。夏尧正准备换鞋,就听姑姑说:“你也别想躲,今晚去哪儿了?”

她悄悄皱眉。姚漫喝醉以后最容易被套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全说,听姑姑这口气,显然已经知道她去找过展翼了。她穿着棉拖,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跟前,挨着姚漫一起坐下。“你们俩太不争气了!一个不好好学习,一个不好好恋爱,什么时候才能听我的话,让我省点心!”

夏尧觉得自己恋得挺好的,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恋爱了,可姑姑一开始就不喜欢展翼,现在又在气头上,她也就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姑姑又问,“姚漫是不是又交什么狐朋狗友了?”这丫头性格外向,凡是见面超过两次的人,她都能跟别人打成一片。夏尧十分正经地摇头:“我保证她没有结交乱七八糟的人,这段时间她一直跟我在一块儿呢。”

刚说到这里,姚漫就歪着身子靠在她身上,一边打呼一边说:“路一鸣,你真有意思,我可是真心喜欢你。”夏尧吓了一跳,姑姑也吓了一跳,镇定之后又把矛头转向夏尧,“你不是说她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吗,我问你,这个路一鸣你认识么?”她想摇头,为了省事又立马点头,“当然认识!前几天还一起吃饭来着。”姑姑憋了口气,“你怎么不跟白岩松一起吃饭呀?”

她笑得很难看,顿了顿才说,“这不还没认识嘛!”姑姑她老人家脸色一沉,还想接着训人,幸亏姚漫很合时宜地吐了。隔天她酒醒时当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夏尧问她谁是路一鸣,她还十分疑惑地说:“傻了吧你,连路一鸣都不认识,他可是天天向上的王牌主持人呀!”

夏尧差点没忍住动手敲她,恰好打扫的小时工阿姨进来整理屋子,听见姚二小姐这么说就扑哧一声笑出来:“天天向上的主持人叫汪涵。”她可能是醉过头了,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那人叫汪涵。那这个路一鸣又是干什么的?”阿姨的精神十分抖擞,一边整理被子一边说,“这路一鸣是星光大道的主持人!”

夏尧实在没勇气再呆下去,转身就往外走了。这两天姑姑盯得紧,她只好减少和展翼见面的频率,见面次数少了,通电话的次数自然就变多,就连写计划书的时候都还握着电话。半小时过去了,夏尧的分机仍然占线,主管Alice十分抱歉地冲客户微笑:“公司刚成立,事儿特别多,估计这小姑娘也忙坏了。不好意思啊,麻烦您稍等片刻,我到她那儿把资料拿过来给您过目。”

她冲到夏尧办公室时,一张白脸已经气得发紫。想必每个群体都有那么一两个从不趋炎附势的人,这个Alice也是这样,不像其他员工知道上级说她“大有来头”之后,就变着方法巴结她。她直接推开玻璃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夏尧挂了电话直跟她道歉,接着火速从柜子里取出资料递给主管,又点头哈腰地把她送出去。

当Alice拿着资料风疾火燎地往回赶时,却撞上了刚从茶水室出来的客户。半杯咖啡洒了别人一袖子,Alice又立即点头哈腰地跟那客户道歉。那人啧啧两声,摇着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袖子,又看了看Alice,最后却越过Alice直接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夏尧。

来者立即绽放一脸的光彩,晃动手里的杯子跟她打招呼:“夏姐好!”夏尧心里暗生诅咒,哪儿碰见不好,偏偏在公司碰见他。陆翊明是来买房子的客户,也是夏尧的高中同学。有了这层关系,这笔生意自然很容易谈成,事后连Alice都说托了她的福,省下的时间正好可以接孩子放学。

可这陆翊明却像粘身草一样缠着她,跟前跟后地替她端茶倒水,弄得整个公司都误会这小子是追求她来的。看得出来他很忙,跟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接了四五个电话,最后实在没时间,走之前还说:“夏姐你先忙,下回我再专程过来看你。”

她对他向来没好脸色,不耐烦地说:“我谢谢您,没事儿别往我这儿钻,我忙着呢。”陆翊明十分善意地微笑,“夏姐,您还是这么有个性。”她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埋头就开始工作。

晚上回到家,姑姑正和阿姨在厨房忙着。“今晚涮火锅,来的都是姚城的发小。你这几天上火,晚上尽量别碰辣椒。”她边说知道了边脱了衣服也去帮忙,刚将一朵西兰花撕成两半,门口就传来姚漫嘻嘻哈哈地声音。

姚漫脖子上绕着粗棒针桃红围巾,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她挽着田诗诗的手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人。姑姑把刚从酒柜里取下的五粮液放桌上,笑着说:“你们几个毛孩子,好长时间不来玩儿了。尤其是贺老三,我大半年都没能见上一回。”

姚城推着田诗诗的肩走过来:“三哥贵人事多,哪记得住我们这些人。”贺煜宸丢给他一支烟:“这不是怕你档期不够么,我下飞机就直奔你这儿了。”姚城接过烟点燃,“少来!姚漫前几天才跟你一起吃过饭,搁我这儿就成刚下飞机了。”一桌人吵嚷着边说边笑,姚漫和田诗诗正讨论新买的项链,突然拽住忙出忙进的夏尧:“坐下吃呗,跑来跑去怪碍眼的。”

这个不明就里的丫头,居然安排她坐在色狼的身边。锅子里的红油翻腾着不断冒泡,贺煜宸和他们聊上几句才吃一口。姚漫一直和田诗诗滔滔不绝地聊,转眼已经从杏鲍菇聊到发型上,她聊得越high就喝得越多,她妈适时给了她一记爆栗:“你给我少喝点儿,昨晚上的酒还没醒呢。到时候醉了又说胡话,连路一鸣都能扯出来。”姚漫认真劝说,“妈你又听错了吧,我昨儿晚上说的是陆翊明。我真认识一个叫陆翊明的,那人还是三哥的朋友!是吧三哥?”贺煜宸对着姑姑疑惑的眼神点头,“前几天刚一起吃过饭。”夏尧手一抖,一块虾丸掉在桌上,还骨碌碌滚了一圈。姚漫没好气地又重新替她夹了一个,“这么大的人了,连筷子都使不来。”

这顿饭可吃得她无比纠结。饭后微醺,姚城闹着要打牌:“看我不把你们这群少爷宰个痛快!全体都有了啊,今晚输了别想跑,赢了不准走!”姚漫微眯着眼睛向他行军礼,“谨遵指导员指示!”姚城挥挥手,“去去,把司令员请过来!”姚漫摇晃着身体走到沙发边上,“贺总司令,指导员说有要事商量,请您移驾会议室。”贺煜宸站起来,挥了挥手里的烟:“今儿晚上谁先扳倒指导员谁有赏!”

“冲啊!”五六个男人立即像野马一样朝姚城奔去,惹得姚城他妈坐沙发里笑不停:“这群死孩子,都多少年前的游戏了,还玩儿。”夏尧走去厨房里切水果。刚把西柚甜橙什么的一股脑放进盘子里,厨房门就忽然被打开。她转身看到进来的贺煜宸,竟鬼使神差地又立刻转了回去。

贺煜宸一步步走到她身后,清浅的烟草味飘过来,他低头俯在她耳旁说:“怎么,这就不认识了?”

3

她把歪倒的西柚瓣子重新摆好,抬头冲他笑:“三哥好!”不等他反应就端着果盘边往外走边扯开嗓子说,“姑姑,水果大概不够,再泡壶茶吧。”姑姑应声到厨房,看到随后走出来的贺煜宸,好奇地问:“你不去打牌,跑到厨房干什么?”他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矿泉水笑着说:“口渴。”在这种零下的数九天气,姑姑目睹他一口气灌下半瓶冰冷的矿泉水,就忽然感到胃里有凉气直往喉咙上蹿。

刚甩出去的九万被对门杠上开花,才轮了一番,就又甩出张三条让上家胡牌。姚城笑着喝口茶:“情场得意才能赌场失意,行啊你。”姚漫嚼着甜橙,皱着一张脸说:“真酸!你不也是佳人在怀么。”姚城在桌子底下用脚踹她,“慌什么,我又没说你。”姚漫毫不客气地踹回去,“管我什么事呀,我就想看看那女孩儿长什么样。”她看着贺煜宸问,“政治部文工团的吧,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大伙儿瞧瞧呗!”

“哪儿用得着他啊,那姑娘是诗诗同学。回头诗诗去个电话,明儿就能过来一起吃饭。”姚漫张大眼睛,又看着田诗诗问,“她也是北舞的?”田诗诗点头:“芭蕾跳的可好了。”姚漫显得很兴奋,“我也喜欢跳舞的女孩儿,特别有气质。明天就让她过来一块儿吃饭吧!”贺煜宸不耐烦,点了支烟靠在椅子上说:“还打不打,不打我撤了。”

“打打打!”姚城放出一张二饼,笑得很诡异,“我又不会吃了她,你这样护着干什么。”“别出这个,打三万!”夏尧身为一介牌精,像姚漫这种菜鸟自然是要她留在旁边提点的。姚漫闻言,立即收回刚要放出去的牌,转而甩了张三万。贺煜宸就差一手碰牌,见这情况便偏头似笑非笑地斜睨夏尧:“小丫头能耐啊。”姚城笑嘻嘻地接话,“胡不了了吧?夏尧可是我们家人,让你一个外人赢了算怎么回事儿。”说完又看着夏尧,“可要把三少盯紧了,他有的是钱。哥今儿晚上从他那赢的,全拿给你明儿买衣服穿去!”

贺煜宸笑,“那这买衣服的钱算你的还我的?”姚城精灵,打着哈哈回答,“夏尧拿去买衣服,这钱自然是夏尧的。”他们打了一整夜牌,到贺煜宸宣布散场的时候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像姚漫这类夜猫子还特别有兴致地亲自动手泡了壶玫瑰茶,夏尧却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到下午五点半才被电话吵醒,展翼约她吃饭:“你这电话可真难等,耗了我一晚上连条信息都没等着。昨晚上都干什么了?”她把头埋在枕头上,瓮声瓮气地后悔:“昨晚替姚漫打了一夜的牌,我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她的声音软绵绵,大冬天的,展翼听着也觉得暖和,“晚上你如果肯陪我吃顿饭,我就既往不咎原谅你得了。”“遵命!”她立即起床梳洗,速度快得就像逃命似的。

走到玄关,刚把双排扣毛翻领大衣套上,沙发上就忽然蹦起一个人:“你要出去?”夏尧看着姚漫异常亢奋的精神头问,“你不去房间睡觉,躺这儿干什么?”她蹦下沙发,跑到门口拦她,“今晚上的饭局,事关我的终身大事,你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夏尧白她一眼,“下回再陪你疯,今晚我跟展翼约好了都。”

“不行!”姚漫开始撒赖,拽着她的袖子摇啊摇,“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不能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妹妹呀!这回我是真心喜欢那个人,好不容易约上的,错过今晚就再没机会了,你跟展翼天天都可以一起吃饭,不差今晚一顿嘛。”夏尧依旧没理她,一边换鞋一边说,“你都说了是真心喜欢,我再去不就成电灯泡了。”“你看你不信我!就因为是真喜欢,才不敢一个人去,会紧张呀。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夏尧笑问为什么,她想了想说,“因为你杀气够重。”

这不就是胡闹么。她连白眼都没赏给她,直接开了门往外走,却还是被姚漫拽住了衣角,夏尧回头正想使用假暴力,却撞见姚漫一双泛泪的眼睛。这姑娘是真急了,她无奈只好找理由给展翼打电话,推了晚上的约会。

两小时后的汽车里,夏尧看了看穿戴如贵妇般洋气的姚漫,忍不住好奇:“那个人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居然让你这么紧张?”她将头偏成四十五度的唯美角度,朝她莞尔一笑,“待会儿见面你就知道了。”夏尧十分嫌弃地看她一眼,脑子里揣测着她这次看中的男人会是哪种类型。

她很聪明,一猜就猜中了这种型,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其实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在看到来人之后才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他么,怎么就没想到呢!陆翊明在看到夏尧时,一如往常地兴奋,想伸出去的手被她坚硬的眼神活生生逼退回去,他僵硬地张张嘴,苦着一张脸对她笑,特有礼貌地说:“你好。”

三人各有心思地寒暄几句,姚漫故作镇定地翻阅菜单,陆翊明却出声阻挡:“再待会儿吧,还有一个人。”姚漫的手一滞,眼送秋波地望着他问:“你还约了别人?”他的眼睛充满闪亮亮的笑意,盯着夏尧回答她,“我一哥们,你也认识。”夏尧顿了顿,十分不以为意地瞥他一眼。今晚上谁也不是故意的,昨儿晚上打了一宿的牌,今儿晚上又在一起吃饭,这样具有缘分的事情只能是上天的安排。

果不其然,八分钟后,上天安排的那个人便好整以暇地出现在她面前。他脱下鸽灰色大衣,扬眉看着姚漫:“你俩什么时候看对眼了?”姚漫红着一张脸,吞吐着说:“三、三哥好。”贺煜宸笑,“今天打扮地挺漂亮。”她的脸涨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就往洗手间逃。

夏尧盯着明亮的玻璃桌面没说话,贺煜宸有下没下地拨弄碟子里的小汤勺,叮叮哐哐的声音频频惹来服务员的注目。陆翊明翻着菜单,笑嘻嘻地问贺煜宸想吃什么,他向他使了记眼色,这神经大条的小子却浑然不知地接着问:“要不,先来点儿酒?”

贺煜宸终于哐地一声将小勺子丢进碟子里:“你丫欠抽呢?”陆翊明慌忙合上菜单,又看了看夏尧,站起来连连点头,“那个,我去洗手间看看姚漫怎么还不回来。”到陆翊明一溜烟消失在大堂拐角,夏尧的眉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他偏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长胖了呵!”

“关你屁事。”

他略略意外,又笑着说,“别的没变,这脾气倒长了不少。”夏尧终于偏头正视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茫然地摊手,“吃饭啊。”说完又拿起菜单翻开来看,“想吃什么?”夏尧拿起包包准备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我跟你有仇还怎么着,你见了我就跑什么意思。”他恶作剧地看着她又问,“该不会还惦着以前的事儿,怨我吧?”

夏尧正准备拿包砸他的头,姚漫却围着披肩走过来,颇为惊讶地看着他俩:“你们才见过几面,就熟成这样,我怎么没看出来呀。”夏尧挣脱不了贺煜宸的手,气得双肩起伏剧烈。姚漫总算瞧出点儿苗头,“该不会你俩以前就认识吧?”贺煜宸缓缓松开夏尧的胳膊,十分平静地跟姚漫说,“我俩以前是同学。”

4

说是同学,其实还差上那么一点儿。那时候贺煜宸高三即将毕业,本来报考全国最好的军事大学,高考前两天他闲着没事儿干就在楼下练球。他们家当时还住在大院里,进出的车辆很多。颠球失误后,那圆滚的足球直往拐角蹦去,他就火速在后面追,结果球没捡着,倒把自己撞在了一辆吉普车上。

这一撞却是半个月后才醒过来,他妈哭了半个月,他爸气得脸色发紫,说他不懂事,太贪玩。但老爷子又舍不得把小儿子送出国,一怒之下只好将他发配至C城姥爷家,要他吃点苦头,再复读一年。

贺煜宸从小皮惯了,走到哪里哪里就鸡犬不宁。他刚到C市高中不满一个月,身后就跟着一帮耀武扬威的小跟班,当时陆翊明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他们一帮人正顶着烈日在操场上踢球,贺煜宸向来气焰强,陆翊明刚把球传过去,他二话不说就朝着球门开射。可能是由于气焰太强了,连圆滚滚的足球见了都怕,于是它很不给面子地溜边飞出去,伴随着分贝颇高的尖叫声,那东西十分铿锵有力地砸在了一个女同学的头上。

夏尧被砸得晕头转向,从地上坐起来时迎着光,她微眯着眼睛看贺煜宸:“你是来踢球的还是来杀人的?”贺煜宸笑,头发上的汗水都还在往下落:“我是来找你的。”

就这样,他对刚上高一的夏尧同学展开了闻名于校的热烈追求。陆翊明一直以为他是哪根筋抽住了,新鲜劲一过就会烟消云散,哪知他竟还越追越来劲了。

“那女孩不至于特漂亮啊,你究竟看上她什么了?”他十分利索地拍了陆翊明后脑勺一巴掌:“娇滴滴的女孩儿我看着发怵,长头发的太普遍,没什么新鲜头。这个短头发的挺好,看着不碍眼就行,要那么漂亮干什么!”

陆翊明似笑非笑地捣脑袋,“这个挺新鲜,新鲜得连你都追不上。”贺煜宸一脚踹过去,“找抽呢!人那叫含蓄,你懂个屁。”其实她也不是含蓄,刚开始只是脑袋不开窍,总觉得身边多了一苍蝇挺厌烦的,但后来被动地受到周围同学的耳濡目染,才知道这苍蝇其实是蜜蜂,而且还是只蜂王。

十五六的年纪,哪个女孩不有那么点儿春心懵懂沾沾自喜,夏尧也不是扭捏的人,两个礼拜后就很顺理成章地让贺煜宸牵了手。陆翊明兴奋极了,仿佛是天大的喜事,每回见了面都要叫她一声姐,夏尧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每次开口都是“尧姐、尧姐”,导致后来一帮年纪或大或小的男生都叫她尧姐。

她心里终于开始别扭,怎么听这尧姐就怎么想起窑姐。在一次聚餐上,就忍不住提了这个:“以后别叫我尧姐,听着怪别捏。”陆翊明拿着烤肉串一边吃一边说:“那怎么行啊!不叫你尧姐,难道叫你尧哥啊?”刚说完,后脑勺又啪地挨了一巴掌,贺煜宸面不改色地吩咐:“叫夏姐。”于是她高中三年就获得了这么个称呼。

到底是初恋,虽然青涩,她却很用心。贺煜宸念高三,晚自习都比一二年级多上四十分钟,夏尧

每天晚上放学都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他下课。他早上经常数着时间到学校,每次都是大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火速闪进校园,匆忙得连校服领子都内翻着,夏尧每回都踮起脚尖,替他把衣领整理平展。他最喜欢这时候,每次都趁机搂她的腰,吓得她四处张望,对他又踢又踹。

那时候学校特别流行折星星,二十厘米长的图案纸,不到两厘米宽,大部分女生一到下课就埋着脑袋摆弄纸条,堆满书的桌子上还搁着半高的玻璃瓶。她也干这个,选了一摞粉色纸带,白天黑夜地折。晚上怕她妈发现,还把玻璃瓶藏在枕头底下。

偷鸡摸狗地干了一两个月才完工,最后把满瓶子粉色星星交到贺煜宸手里时,他还很开心地夺去了她的初吻。毕竟都是小孩子,谁也没想那么远,夏尧更是满足现状,还傻兮兮地觉得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但好景不长,他们在一起不到一年,那花心的小子就看上了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那转学生是真漂亮,大眼睛长头发,说起话来软言细语,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这事情还没被夏尧知道以前,陆翊明就很是纳闷:“你不是说见着娇滴滴的女孩就发怵,长头发的太普遍么?怎么又看上了这一个?”

贺煜宸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时间长了会烦。”几个月的时间能有多长啊?陆翊明觉得这花花公子铁定是定不下心了,将来肯定会踩碎一大票女孩儿的玻璃心。他忍不住为夏尧抱不平,“我觉得夏姐就挺好,换个人我还真不知怎么相处。”

他双眼剐过去,“你丫是不是看上她了?”陆翊明被一口豆浆呛着,咳了半天都没缓过来,贺煜宸皱眉又说,“警告你啊,碰谁都行别打她的注意!”陆翊明不服,小声地辩,“你都要跟她分了,还不让别人追,什么理呀。”他作势要赏他一记回旋踢,幸亏陆翊明机灵,赶紧赔笑脸,“谨遵三哥指示!”

高一下半期开始时,夏尧才渐渐发现贺煜宸的变化。她经常在晚自习下课后等不着人,早晨上课也碰不上他,后来她还专门去他们班找过他,每次他不是去操场踢球就是去教师办公室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就跑去他周末补习班的楼下等他。

那天还下着大雨,飘飞的水珠子打湿她半截裙子。这傻妮子握着伞在破旧的公寓下足足等了那混小子两个小时,人出来的时候得意洋洋地又说又笑,半点瞧不出憔悴的影子,而且胳膊上还挂着个脆生生的小美女。

他站在楼道另一头,看见她还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风度翩翩地走到她面前,十分诚恳地说:“本来我们就开始得莫名其妙,不如就这样散了。”夏尧可能是平常被他奴役惯了,像往常他撺掇她旷课一样,稍稍愣一下便惯性回答:“…好吧。”

他知道她不是撒泼的类型,可也没想到她的反应竟会这样平静。新欢在旁,他的心情自然无法消沉,只顿了顿便和那小美女共撑一把伞携手离去。

小妮子可不是一般的傻呀。噼里啪啦地雨声,还伴随着轰雷阵阵,她就那样站在屋檐下,轻轻抚着专门为他蓄的长发,连伞什么时候被吹进雨里都不知道。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才醒过来,又噔噔地跑进雨里把伞捡起来,孤零零地一边流泪一边往家走,浑身被雨淋了个透湿,一回去就感冒发

烧,还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才复原。

相当消沉了一阵子,她才渐渐明白这个道理,那样吊儿郎当的人怎么会真心喜欢她呢,像梁沐晴这种婉约豪放合成一体的才真正对他胃口,这个梁沐晴就是刚到他们班的转学生。他对她可是真好,雨里送风里接,哪像她呀,每次都是巴巴地主动等着他。

夏家也是C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夏尧她爸是生意人,对女儿特别好,见她好长一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连成绩都一落千丈,一度以为夏尧是学习压力太大,还差点替她办理转学手续,要她换个环境试试。她这才惊觉生活还得继续,花季女生总是要经历那么一点儿挫折才能对人生有大的感悟,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初次失恋。

可花季女生也挺侨情,分手就分手了吧,她还傻兮兮地跑去向贺煜宸索要曾经送给他的玻璃瓶子。何谓混球,混球哪能记得这门子啰里八嗦的事情,他当场想了好半天都没想起来她曾送过什么东西给他,见她一脸的淡漠,他放缓了语气说:“搁家里了,回头我找人给你送去。”

看看,这究竟是有多嫌弃她,连退还一个玻璃瓶子都要让别人帮忙送。夏尧这回是彻底死心了,看也不看他就回绝说:“算了,一个破瓶子,要回来也没用,丢了就丢了。”然后就意气风发地走了。

贺煜宸这混小子可不是一般地混,好说歹说也谈了两场恋爱,竟摸不透一点儿女孩的小心思。他在他姥姥的红木旧抽屉里找到了那瓶玻璃罐子,想着梁沐晴和她就在一个班上,不如就让她退还给她,既方便又省事。

梁沐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玻璃瓶搁在夏尧的课桌上:“他让我退还给你,可是我想不明白,既然都分开了,你把这个要回去又有什么用?”夏尧气得一挥手就将瓶子打翻在地,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就像她水晶般的初恋之心,不仅碎成一地,还晃得人眼疼。

后来她又剪回一头短发,而贺煜宸仅仅过了两三个月就毕业了。

这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虽然不会忘记,却也不会刻意记在心里。都是过来人,谁还没有点儿过去。至于旧情复燃,在贺煜宸眼里,就根本不可能有这回事,而在夏尧眼里,这桩年少岁月的插曲,却是连旧情都算不上了,更何况旧情复燃。

5

姚漫自从知道他们是同学以后,就总缠着夏尧问贺煜宸以前的事,连有展翼在一起的饭桌上也不放过:“那时候肯定有许多傻姑娘为他抹眼泪吧?”夏尧看穿她的心思,毫不客气地问:“你说的他指的是你三哥还是陆翊明?”她顿了顿,尴尬地笑着,又不满地看着展翼,“这么毒!你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展翼正在吃菜,连头也没抬,特镇定地说:“她除了有点儿毒,其实还挺傻的。”这话笑得姚漫好半天都直不起腰,夏尧一本正经地威胁她,“你还想不想听他过去的事了?”她立即住嘴,赶紧换个话题,“他们比你大好几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夏尧有点儿后悔,她笑就让她笑得了,干什么还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虽然他和贺煜宸过去的那一段算不上什么,可如果就这样拿出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儿顾及,毕竟他和姚城兄妹俩关系不一般,更何况她又不是真傻,总不能当着展翼的面提初恋吧。

于是她避重就轻地说,“陆翊明跟我差不多大,当时我们在一个班念书。”姚漫立即把头点得像捣蒜,“不管怎么样,幸亏比我大点儿,这样我才能过得去心理上那一坎儿。”夏尧十分嫌弃地瞟她一眼,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她姚漫心理上要有坎儿了,别的真正有坎儿的人还怎么活。

在夏尧不厌其烦地讲述陆翊明第八个背后的故事时,展翼终于招来服务员结账买单,她心里大松

一口气,要知道临场现编别人的过去,可是件十分费脑筋的事情。

出了饭店往火车站走,夏尧的心情渐渐开始沉重。快过年了,天冷得厉害,展翼进站时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套在夏尧身上,然后又冷冷清清地笑着看了姚漫一眼。小姑娘本来穿得薄,见他这冷飕飕的眼神,不禁打了个颤,立即自觉地缩在大理石柱子的后面。他这才俯身亲亲夏尧的脸,又用手替她整理被风吹翘起来的头发:“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敢不接,我可就不回来了。”

夏尧捶他肩:“你要敢不回来,我就敢随便找个人嫁了。”他笑着用双手捧她的脸,冰冷的指尖被她双颊上的暖意感染,“你要敢嫁别人,我可就真不回来了。”说完又紧紧抱了抱她,“过完年就回来娶你。”这一分别就是一个来月,到展翼瘦削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车站,夏尧还站在原地发愣。

回去的时候姚漫靠在她肩上抱怨:“你看看你交了个什么男朋友,成天阴阳怪气的,每次见上一回面都听不上他多说几句,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夏尧将她的手拍得啪地一声响:“你以为谁都像你,不论到哪儿话都比那啥还多!”她炸毛了,十分好奇地嚷嚷着,“比那啥还多?那个啥是什么东西?”夏尧忍住笑意,“自己想。”

大年夜的前一天,姑姑带着一家人回了趟C城。新安路的老宅在去年被政府规划,新建的商厦已经盖到三层,半点儿也瞧不出从前的影子。汽车路过时,夏尧根本没敢回头看,姚漫也难得乖觉,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到了傍晚,原本雾蒙蒙的天竟然下起了雪,大片晶莹落在窗户上,很快化成水淌出一条歪斜的线。姚漫裹了围巾,又将巧克力丢给她:“瞎想什么呢,该吃饭了!”她这才穿起外套跟她下楼。一条楼梯还未走完,夏尧就看见站在酒店大堂内的一群人,她连想都不想就又转身准备上楼。姚漫一把拖住她的手,“再怎么心情不好,饭总是要吃的。”

一楼的田诗诗已经看见她们,扬手正和姚漫打招呼,经她这么一动作,那群人全部抬头看着她俩。夏尧没再说话,跟着姚漫一起下楼。田诗诗和姚漫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俩人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聊着,夏尧时不时应和两声,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另一张桌子上全是男人,又说又笑又喝酒,她觉得有点儿不耐烦,恰好又听姑姑和别人聊天:“老三也该正经找个姑娘了,你老让他那么耗着可不是个事儿。”贺煜宸他妈叹气:“说什么都听不进,我也拿他没办法,他爸这两年可没少托人给他介绍。”

夏尧这姑姑可比她亲妈还亲,自从她毕业就滴溜着雪亮的眼睛,四处为她张罗上等优秀青年才俊,而这一刻她的双眼,自然比往常更加雪亮,兴奋地向同桌妇女打听,“贺司令认识的人可多

了,什么时候也替我搜寻搜寻,我家夏尧条件也相当不错。”

她很合适宜地皱了皱眉,等不及听别人的回话,打个招呼就说要去洗手间。吸烟室旁边有个露天阳台,大雪还在绵绵不断地飘着,她缩缩脖子站在精致雕花栏杆边上,看着渐渐被雪掩盖的树和汽车。

姑姑为什么就看不上展翼,夏尧很郁闷,光听她说过几回,连展翼的面都没见着,她老人家却把他的一切都否定了。如果是她自己的亲妈会不会也不认可展翼,她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扁嘴,要换成她的亲妈,只怕会拿训仔仔的辫子抽她的腿,或者拿遥控板敲她脑袋。以前念书那会儿,老太太就老喜欢这样折腾她,遥控器的屁股后头都被她的头磨蹭得锃亮锃亮。

“这大过年的,一个人站这儿想什么呢?”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贺煜宸脱下大衣准备往她身上盖,“冷不冷?”“去!”她手臂一挥,将衣服挡了回去。

他将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取出来,皱眉深深朝着她吐了一满口的烟圈,“哪儿来那么大的气,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老同学?”夏尧张牙舞爪地挥了半天手,才把浓密的青烟赶走,还被呛得咳了几声。她绕过他往回走,又被他叫住,“你能不能不要见着我就躲。”

“你能不能用正常的态度跟我说话?”他在幽暗的灯光里静静看着她,忽然又吊儿郎当地笑着向她靠近,“我哪儿不正常?你说,我改!”看他这样子,哪有半点正常的影子,也不知他平常在那帮人面前是怎么装出来的,其实本性就是活脱脱的无赖。

和这种人谈下去,结果还不如不谈,于是夏尧十分明智地没有开腔。他的个子很高,窗户外路灯的光都被遮去大半,黑暗里他伸手摸她的头发:“还是短点儿好,长了竟变得这么不听话。”她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他的手,正准备走开,姚漫的声音就传过来:“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夏尧一边向她走过去一边回答,“我去了趟洗手间。”她又好奇地看着贺煜宸,他扬了扬手里的烟,“透气。”瞧瞧,这装得有多好!夏尧心里暗暗咒骂一声,随着姚漫又重新回到饭桌上。

贺煜宸还站在雪里,雪花不断落在他的黑发和肩头。回去的时候他妈一直喋喋不休地东拉西扯,最后话锋一转说到他的头上:“你姥爷家隔壁的那小子前几年是不是出国了?”他仰头靠着座椅没吱声,他妈又接着说,“按理说也该回来了,明儿一早我干脆去看看得了。”他盯着白雪皑皑的马路,随口问了句:“又折腾什么?”

“姚城他妈托我给她家侄女介绍对象。”顿了顿,他偏头看着他妈,“人又不是没妈,要你们跟这儿管闲事!”

“可不是没妈么!那小姑娘的父母前几年出车祸死了,就剩她姑姑这么一个亲人,她要不管这闲事还有谁来管。”

贺煜宸彻底愣住,好半天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恰好雨雪天路滑,司机一留神就踩了刹车,母女俩惯性往前倾,贺煜宸手里的烟也掉在车里。

他妈急得大声嚷嚷:“你这死孩子!说过多少次不许在车里抽烟,你偏不听!”

6

大西门老军营的一所房子里,灯火通明的客厅都是满座,就连飘窗边上的榻榻米软凳上都坐着人。贺老爷子坐在沙发中央逗刚满三岁的重外孙,小家伙每认对一个字,老爷子就奖赏一颗糖。贺煜娴端着盏茶摇头:“生前就说好不给糖吃,现在却一天也离不开那玩意儿。”

孩子他爸笑:“有他老人家在,谁敢不给吃?”老爷子顶着稀疏雪白的头发弯腰摸摸小重孙的头,再笑着坐起来时就一巴掌拍在贺煜宸的大腿上:“你大姐的第二个孩子已经三岁,二姐的孩子也都念初中了。现在就看你什么时候结婚?爷爷可盼着呢。”

他一边胡乱摁着遥控器一边偏头朝老人家灿然一笑:“结婚麻烦,赶明儿直接给您抱孙子。”刚说完肩头上就结实地挨了一拳,他妈斥他:“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二姐贺煜景也跟着嚷嚷:“瞎胡乱摁什么呢,这台我看得好好的,快给我调回去。”

贺煜景刚念初中的女儿不乐意了,空出玩pad的手捅她老妈的腰:“你别总欺负舅舅!”她妈拨了一下头发,“让换个台怎么就欺负他了?你这孩子,老不分青红皂白就向着他!”

贺煜宸手机响了,他摁下接听键又抽了几张红色人民币丢在小姑娘的电脑上,然后在小姑娘的笑声和贺煜景的咋呼中往外走。他妈大声招呼着:“你还回来吃饭吗?”他正讲着电话,头也不回就伸出手臂摇了摇,贺老爷子呷了口茶道,“年轻人爱玩儿,由他去吧。”

推门的时候,包厢里正热闹非凡,陆翊明一看见他就热情招呼:“可算把您给盼来了!”说完就把他往靠窗的沙发上边上引,“看看,我把谁给你请过来了!”贺煜宸眼前一亮,就看着秦依穿着羊毛连衣裙,正端坐在沙发里朝他笑。“人家可是大老远专程为你才过来的。”陆翊明递给他一支烟,十分献殷勤地说。

“才没有呢,你别听他瞎说,我今晚是过来演出的。”她将打卷的裙摆捋得平展,红着一张小脸瞪陆翊明。身边的人早知趣地让开座,贺煜宸挨着她坐下问:“演完了?”她乖觉地点点头,顿了顿又说,“我过会儿就要回去了。”他看着她笑,“我送你。”

“啧啧!瞧得我牙酸。”姚城撞陆翊明的肩,“你对我妹要是也这样温柔,她指不定乐成什么样。”陆翊明扭曲着一张脸说:“她就没有不乐的时候!”秦依抬起头来冲他笑,一张瓜子脸仍然通红,“是姚漫吧?只听诗诗提起过,我还没见过她人呢。”

姚城抓了一手扑克牌,叼着烟说,“想见她还不容易,回头咱们再聚了,你跟三哥一块儿来不就见着了。”她不说话了,低埋着头摆弄手里的杯子,露出玉一样的脖子。又坐了几分钟,贺煜宸掐了烟问姚城,“夏尧住你们家,以前怎么没见过?”

姚城正专心致志地专研手里的牌,反应一阵子才说,“你这几年不是没在嘛,她也是前几年才搬过来住。”边上陆翊明支支吾吾地开口:“那、那个,三、三哥…”一句话还没说完,接着就一边将贺煜宸不经意间丢在他脚背上的烟头甩开,一边发出惊天动地地嚎叫,“您边上有烟灰缸啊!盆栽后头也有垃圾桶啊!您为啥偏要把这东西往我这儿仍啊!烫人得很啊!”

贺煜宸拍拍他的肩,和善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手滑。”然后又回头问秦依,“几点的飞机?”秦依伸出胳膊看看表,“嗯,再不走就赶不上了。”去机场的路上,秦依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谈的大多都是最近演出的事。她刚毕业没多久,学生气很浓,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到课业身上,“班里最早会二十一鞭转的就是我了,刚学的时候还摔过很多次呢,膝盖都淤青了一大片。”

贺煜宸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时候学校排节目,某个小丫头被强拉去充数,每天下午排练两小时,晚上等他下课的时候时常叹息:“这帮人哪是来教舞来的呀,是专程要我命来的吧,胳膊不当胳膊腿不当腿!”他又对比了一下,真心觉得还是那时候的她招人喜欢,不像现在,浑身像长了刺一样,总是对他充满敌意。

姚家的某个房间里,小刺猬正趴在床上跟男朋友讲电话,一听电话那头的展翼说要延长回来的时间,就轰地一声坐直了身板:“你要真敢晚一礼拜再回,信不信我真跟人跑了。我没少将就你吧,你怎么就不能也将就将就我?”

展翼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听话,别闹脾气。我妈病了住院呢,我想多陪她一礼拜。”她瞬间就开始懊悔,顿了顿才说,“喔,那你多陪着,照顾好阿姨,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姚漫一进来就看她闷闷不乐地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为C城伤情,就捅了捅胳膊说:“陆翊明明天请咱们吃饭。”她无精打采地摇头,“假期到了,明天我得回公司继续卖房子。”

“卖房子又不是卖胃,饭总得吃啊。”说完又想劝她,“我妈都说了托人给你安排工作,你偏要自己找罪受。”她伸手抚了抚草一般混乱的发,“生活就要不断折腾才有意思!”姚漫坐在化妆镜前描眉,“我管你呢,明天中午等着咱俩过来找你吃饭。”

夏尧觉得她俩有点儿大小互换的意思,抄起一个枕头就往姚漫背上丢:“大晚上的你还画眉,出去吓人啊。”姚漫屁颠屁颠地站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向她抛媚眼,“睡觉也要美美的。”

她没忍住终于笑出来。第二天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生气,展翼那边好歹也不算什么小事,他妈都住院了也不早点跟她说。所以上午她三次拿起电话想拨号,又三次放下电话趴在桌上出长气。反复了半个来小时,新年后的第一名客户终于来临。

Alice着一身笔挺的工装,一路引领贵客往前厅去看模型,又吩咐小张给夏尧打电话,命令她务必快速将锦绣江苑的最全资料送过去。锦绣江苑的房子是新鲜出炉的上等货,环境清幽又闹中取静,因占据全市的最佳地理位置,所以行情堪比市中心的商铺租金。

这大概又是一个暴发户,夏尧捧着资料从二楼一层层往下走,准备以最好的工作状态面对新年后的第一个暴发户。她站在后面,有模有样地把资料递过去,Alice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顾把东西呈给顾客,嘴里还亲切地招呼:“贺先生,您先过目一下。”

这位贺先生正十分认真地观赏玻璃盖子下的房子模型,倒是夏尧怀着沉重的心情悄悄往前窥探,这一探就正好迎上贺先生转过来的眼神。她心里忍不住问候他祖宗N代,这人阴魂不散的到底想干什么。其实也不怪夏尧不给他好脸色,一个在年少时代就心花怒放还甩了她的人,到现在遇上他又死性不改地照旧吊儿郎当,换谁谁能给好脸色,更何况他还是让她不堪回首的初恋。初恋对规矩的女孩儿来说,总是或美好或憎恨地难忘着。

贺煜宸接过Alice的文件,合在一起往手心弹了一下,抬头看着夏尧说:“我想到实地看一下房子。”Alice纵横社会多年,明眼一看就明白贺先生的意思,心里还暗暗惊了一跳,这位贺先生的眼光可真特别,连如花似玉的小张都没看上眼,反而瞧上了像木头一样的夏尧。夏尧这姑娘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比他们公司的司花小张还差了一截。

她反应很快,立即应道:“成!”又对夏尧说,“锦绣江苑的情况你最熟悉,就由你陪着贺先生一同去看看。”

7

那片房子还剩下一些收尾工程,小路上全是散乱的瓦砾砖块。夏尧穿着高跟鞋,不协调地高一脚低一脚在前面带路,天又刚下过雨,路面滑溜溜的像洒了油的砧板,而她就是正在砧板上瞎蹦跶的一条鱼,滑腻得他捉都捉不住。

错层的客厅,装修工人正忙着吊顶。她带他挨个房间转悠,一本正经地介绍占地面积和装修材料,最后去阳台上又跟导游似的讲解楼下的风景。夏尧弹了弹半弧形白栏杆上的灰土,盯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说:“这里是整个小区视觉角度最佳的地方。”

贺煜宸点了支烟,盯着湖对面的新楼问:“我看中东边的房子,你却把我带到西边。你老板要知道你这样忽悠客户,会不会开除你?”夏尧脑袋轰地一声响,她分明是带他往东走的,怎么转悠半天却到了西边,这大清早的竟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

看她窘迫的样子,他又悄悄靠过来说,“当真了?我说着玩儿的。”气得她出手推他一把,恼怒地往客厅走,可能是气过头了,连脚下的一片狼藉也没看见,连着踉跄五六步之后就十分顺畅地踢翻一只油漆桶。

浓浊的液体汩汩往外淌了一地,墙角边上拿着刷子的小年轻木愣愣地看着她的杰作,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对着地上的一滩液体颤抖着嚷嚷:“完了!师傅命令我把这东西看好,这下我死定了!”说完又爬起来十分惶恐地往楼上看了看,接着转身就朝外奔出去逃命。

本来忙活的几个人此刻都停下手里的活,面面相觑地看着夏尧,贺煜宸从阳台走过来,皱眉看了看地面,又抬头看着她。她扬头气高志昂地瞪他:“一罐漆而已,我陪你不就得了。”再抬脚往外走时,却发现高跟鞋的一只已经脱胶。后勤部的人的确一个比一个贪,连买给她们的鞋都这么不耐穿,她差点没忍住当场就一声长啸。

生生压住心底的火,她跛着脚接着往外冲,贺煜宸掐了烟紧紧跟在后面。这姑娘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刚才出了乱子也不长记性,仍旧火急火燎地往楼下冲,两只脚完全不在一个平衡点,刚下了三层阶梯,就乱颤着身体往下滚。虽然她手忙脚乱地抓了扶手,最后却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平展的水泥地板上。

膝盖底下传来的剧痛使她睁不开眼睛,连气都不敢出了。贺煜宸虽反应灵敏,却仍无法挽救她这番动作,毕竟用滚的始终比用走的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好好的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两步跨到她跟前,他又蹲着替她擦眼泪:“你说你急什么,又没人拦着不让你走!”她不由自主地抽咽,强忍着泪水准备站起来,贺煜宸没理她,直接打横将她抱起。因为工作,她就穿着黑色小西装套裙,膝盖上的打底袜已经被血浸湿,但到底穿裙子不太方便,她一边抽咽着一边扭捏身体还想往下蹦。

贺煜宸左手用力将她往怀里箍了箍,曲起来的小腿自然而然地往拢并了并,她贴着他的胸膛,陌生的温热气息让她很不自在。而此刻天公还十分作美地下起淅沥小雨,路灯下有个戴头盔的建筑工人正抗了钢筋往里走,见着这对年轻人连路也不走了,就笔挺地站在那儿冲着他们傻笑。

夏尧没敢往别的地方看,就目光呆滞地盯着路过的一排排树,任由红晕从脖子一路爬到耳根子。诊所的女医生为了检查伤口,当场命令她脱裤子,她静静等了十来秒却不见旁边的男人有离开的动静。于是只好放轻了语气商量:“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贺煜宸还没说什么,倒是暴脾气的女医生不耐烦了:“俩夫妻之间还避讳啥呀?快脱了,赶紧的。”她皱眉,“我们不是夫妻。”那医生拿着镊子干着急,“哎呦,男女朋友也一样的嘛。你脱不脱,再不脱我可就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