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走越慢，终于，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在了那儿，而那人也抬起了头，他的留海很长，完全盖住了眼睛，但只看下半张脸，也可以看出秀气的面孔。
“李威哥。”
他的留海被风垂的飘起来，露出一双不管在什么时候看都仿佛染了层水气的眼睛。
“好巧。”
我笑笑，也许是没料到我会回应吧，他愣了愣，不过整张脸都仿佛发了光似的。
“李威哥，现在、你……啊，你有空吗，我是说，你有时间吗？啊，不对……”
他有点语无伦次，我又笑了笑：“怎么，要请我吃饭吗？”
他用力的点头。
“好啊，等我把瓜送回去怎么样？”
他又用力点头，然后说要用车送我。
“不用了，你看就剩这两步远了，不过恐怕要你多等一会儿，我还要再换身衣服。”
他再次一连串的点头，老实说，看着他那细细的脖子，我真怀疑他会不会把头给点断了。
回到家，把瓜洗干净，放到冰箱里，然后冲了个澡，夏天洗澡换衣服都很方便，不到十分钟就全部收拾好了，老爸老妈都还在社区的棋牌室里，我留了张字条，下楼的时候正好是十一点。
“李威哥想吃什么？”王晶发动起车子，却不开，先问道。
“我啊，没什么爱吃的，随便吧，K市有什么好吃的，你应该清楚吧。”
“那吃鱼好不好？静安路新开了家饭店，几个鱼菜都做的不错，刺很少，也没有腥味的。”
“好啊。”
十年的时间，K市基本上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过去的老城，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道路也好，楼房也好，除了更老一点，都和十年前一样。而另一部分则是发展出来的新区。
新区和省会连接，走新修的KZ大道，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连带着，整个区域和老城区都有明显的区别，虽说不上道路宽广，高楼耸立吧，但也说的上楼房林立，路净林荫。
静安路就在新区，两边的饭店开了几十家，几乎可以用饭店一条街来形容了。
王晶所说的那家不错的饭店在静安路的中段，名字叫鱼鱼，建筑从外面看很具有古典气息，里面的服务人员穿着靛蓝色的江南衣服，收拾的非常干净。
我们来的时间比较早，而王晶看起来又是个经常来的，所以，就算我们只有两个人，还是给了一个包间。
据说在其他城市，包间都有服务费或最低消费，但K市一般没有，因此，如果人少的话，很多饭店就不愿意给包间。上个星期我和老爸老妈出来吃饭，因为只有三个人，就没有要到包间。
这家店其他的菜一般，几道鱼做的还过得去，当然，这只是在我来看，在其他人眼中恐怕已经是相当好了。可谁让我的老师是种伯呢？不说全省，就是全国也少有的特级厨师，虽然我还达不到他那样的水平，但舌头早就被养刁了。
虽然不觉得十分美味，但我吃的还是很尽兴，这是在四科养成的习惯，虽然只在四科呆了半年，但已经足够让我学会尊重食物了。
我们只要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对于普通的男人来说，一瓶啤酒恐怕只是润润嗓子，但我已经十年没有沾酒，所以虽然说不上醉，但还是有了点酒意。
一瓶啤酒喝完，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在吃饭的时候，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交谈，只除了一些客套话。
我吃的很快，王晶则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不时的看看我，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会对他笑笑，他又是疑惑又是兴奋，于是我就再对他笑笑，于是他就更加疑惑和兴奋。
“王晶，谢谢你。”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我放下筷子，非常认真的看着他。
“李、李威哥。”
我笑笑：“你现在做的不错吧，我这次能提前出来，多亏你帮忙，这些年，你也帮了我老爸老妈不少，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不……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李威哥会出这样的事，都是因为我，我不能、不能让李威哥早点出来已经很无能了。至于说伯父伯母，那原本也是他们该的的。我不是帮忙，我只是把原有的东西还回去。”
“但还是要说声谢谢的。王晶，过去的事，也无所谓什么对错了，但已经是这样了，也就不用再追究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李威哥……”
“谢谢你的这顿饭，本来，我也应该请你一顿的，不过，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李、李威哥……”他嘴唇哆嗦，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李威哥，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我也没有想过你的原谅。只是……我只是……”
不等他说完，我已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就这么算了吧。没什么对起对不起的，当年的事是意外，就算一开始并不是意外可最后会发展成那样也是意外。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从此以后，我只想平稳太平，所以，你不用再提，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22章
“李威，餐饮部那边有些东西到了，你去帮着搬一下。”老胡站在树荫下对我招手。
“是。”
应了一声，我跑过去，来到后门，帮着采购部的人把大米、面粉和几个大南瓜搬下车。现在正是下午三点多，餐饮部休息的时候，大厨们当然是早就下工了，几个帮工也是在那里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
见到我抗着两袋大米上来，几人连动都没动，其中一人开口：“辛苦了，还放老地方吧。”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帮着搬东西，当然知道老地方在什么地方。把大米面粉放好，再把几个南瓜放到蔬菜那部分里。这几个南瓜长的真不错，从外表看来就是汁多脆嫩的，也怪不得采购部的人忍不住买几个上来。
雅思园，K市第一家准五星酒店。真的说起来，K市也算是旅游城市，但配套设施却一直没有发展上来，也就是这两年，才有了几家四星的。雅思园号称五星，但其实并没有国家的认定，只是四星上五星下的标准。
这里的蔬菜一直都是有专门来送的，只有面粉大米和水果才是采购部的人出去买的。
老实说，我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工作，或者正确的说，没有想过这里的人会聘用我。
出来也有四个多月了，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学历还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毕竟K市只是一个不甚发达的内陆城市，这里并不要求清洁工也要有大学学历。很多工作，只要你有力气就可以了。
我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体重七十公斤，从外表来看，就算当不上魁梧，也是很有迫力的，无论是搬运、保安，都应该不是问题。但大大小小的企业，在听到我还是假释人员的身份后就立刻变了颜色，再一听我还是个杀人犯，那头就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了。
对于这种情况，我也有准备，所以，倒也说不上灰心丧气。只是一天天过去，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每天呆在家里，着实有点憋闷。父母说出钱给我开一个饭店，我却没有接受。
父母的存款并不多，他们剩下的钱大多都投在了房子上，现在手里有的，就是社保和当年买的保险。两方加在一起，每月有将近四千的收入，这笔钱在K市来说，倒也算不错，足够一家三口过悠闲舒适的生活了，但却存不住什么钱。
父母说要给我开饭店，那要动的，就是他们的医疗金了，我现在没有收入，父母的年龄又一天天大了，我怎么敢让他们动这笔钱？
而且，我对自己开饭店，目前还没有信心。当然，我对自己的手艺是有信心的，可我毕竟脱离社会这么多年，一点社会关系全无，又怎么能开得起饭店？
那段时间，我拼命的找工作，只要是正正式式招工，我都去应聘。清洁工、搬运工，甚至连工地上的小工，我也去试过问人家要不要。那里倒不是多在意履历的，不过人家只要自己本村本土的，一听我是城市户口，立刻就用怀疑的目光看我。
后来在报纸上见雅思园招保安，说实话，我是没有信心的，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来的，反正一个月的应聘生涯已经把我的脸皮磨的足够厚了，就算再失败也不会觉得丢人了。
不过，那个据说是从澳大利亚回来的人事部主管却签下了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履历只代表你的过去，而不代表你的现在和未来。我觉得你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如果将来你不能令我满意，我也会开除你！”
就这样，我一个杀人犯竟然在众多的退伍军人、体校毕业生中拿到了这份条件应该说相当优越的工作。
“东西我已经放好了，一共是十二袋大米，十五袋大米，还有六个南瓜。”
把东西放好，我来到外面，对那几个人道。那几个打牌的正战在关键时刻，听到我的话谁也没抬头，刚才那个开口的随意的挥挥手，道，“行了，知道了。”
我回到停车场，和我一组的小钟撅着嘴道：“那根胡瓜又奴役你，你明明是保安，既不是采购部的，又不是餐饮部的，为什么要去帮他们搬东西？哼，他要真想讨好餐饮部的凯琳，就该自己去搬，凭什么要指使你啊。”
“他毕竟是我们的上司。”
“什么上司，还不是……”
我在他肩上拍了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雅思园是一个全国连锁的餐饮住宿机构，在全国很多旅游城市都开有自己的酒店、建有成规模的住宿小区。应该说这是一家规模完整，条例规范的机构。
但在中国，就算再规范，很多事情也逃不过一些惯例。
雅思园建在K市的西区，地点相当的好，就临着ZK大道，根据城市规划，这块地以后绝对是黄金路线。但，这块地在以前是农用地，这里以前种的是庄家，是几个大队的地盘。
雅思园虽然是强龙，但来到这里，也要对地头蛇有所礼让。除了赔偿金以外，安排一部分人的工作也是协议的一部分。那个老胡，就是以前大队长的侄子。
像老胡这样的人，成不了事，但是他可以坏你的事，没必要为一时口快让他心中记恨。
“李威哥，你就是人太好了。”小钟还是为我愤愤。
我失笑，整个保安部，会说我人好的也就是小钟了，其他人，却是连和我说话也很少的。
“李威哥就是人好啊，要不是你，我还不定要受他们怎么欺负呢！”
可能是看我不以为意，小钟更加激动了，我点着头：“我不过顺手帮了你一把罢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可是……”
“好了，回你的位置上吧，不要让人看见了。”
雅思园有各种制度，就算是在停车场看场的保安，也有自己的位置，平时就要在自己的负责的范围内活动，无论刮风下雨。
三点到五点，是所谓的垃圾时间，很少有客人来，只有两三个来入住的。五点以后，人渐渐多了，大部分是来吃饭的。
K市第一家准五星酒店，对一些人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虽然这里的饭菜并不见的真那么出色，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服务很到位，和K市其他的饭店相比，明显的要高出几个档次。
五点钟的时候，我休息，同时吃饭，六点再回到岗位上，一直到十点下班，一天工作九个小时，月薪八百，再加一百五十元的住房补贴，这样的薪水，在K市，也算是不错的了，何况雅思园还帮我交三金。
第23章
晚上十点，我交过班，换了衣服回家。九鼎花园离雅思园不远，走路的话也不用十五分钟，所以我一般都是步行上下班。
后面传来两声喇叭声，在夜里显得非常刺耳，我回过头，被灯光刺得眯起眼。
“回家吗？我送你。”
车窗滑下，露出一张端正的面孔，我认了认，才想起就是那个从澳大利亚回来的人事部主管，好像，是叫威廉吧。
“您好，谢谢，我家就在附近。”
他看了看我，点点头，车子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倒了回来：“有时间陪我喝一杯吗？”
我有时间，但是我不想喝酒，不过上司邀约总要给点面子，何况，我一直非常感激他签我。
于是我点点头：“好啊。”
上了车我才发现这和我做过的桑塔纳、奥迪不一样，宽大、舒适，看了眼方向盘上的标记才知道原来不经意间也坐了回奔驰。
跟着威廉来到一个酒吧，我才知道原来K市还有这种场所，而且看起来还相当不错，起码和电视中演的酒吧差不多。
威廉点了杯我没听过名字的酒，我点了杯血腥玛丽。他有点意外的道：“我没想到你喜欢这种口味的。”
我笑，老实的承认：“我只知道这种名字的鸡尾酒。”当然像什么人头马啦、威士忌啦我也听过，但据说这种酒是讲究等级的，而且价格不菲。相比之下，血腥玛丽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大众的。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李威，你实在是个妙人。”
我也跟着笑，然后道：“我觉得这话赞美女孩子更恰当一些。”
他摇着酒杯，目光深沉，带着淡淡的叹息：“男女有什么不同吗？”
看来这家伙是出了什么感情问题。老实说，这个问题我是解答不了的。十五岁以前我没有喜欢过谁，当然，遇到漂亮女孩子会多看两眼，张曼玉的海报也会买两张收藏。但也只是这样了，没有遇到过特别动心的，想呵护的。而十五岁之后，我生活在一个和尚营，那里恨不得连蚊子都是公的。
我想了想，道：“真要说起来，是两种有差别的身体吧。”
威廉又乐了起来，拍着手道：“这句话大妙，为这句就要多喝一杯！”
他说着，把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干了，我陪着喝了一口。
这个晚上威廉喝了很多杯，问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地球为什么要是圆的，为什么不能是方的。海水为什么是蓝的，不能是绿的，人为什么要找个人陪自己过，不能一个人过，等等等等。
这些问题，有的我陪着他思索一番，有的我随便给一个荒谬的答案，有的我什么都不说，当然他也不在意。这位从澳大利亚回来的ABC开始还风度翩翩，后来则形象全无。
看的我一边感叹一边担心。感叹的是没想到现实中还真有这样能让人哭让人笑的感情，担心的则是……这位少爷别喝迷糊了不知道付账，我此时兜里只有两张老人头，绝对付不起这么多酒资的。
我的担心终于成真，威廉完全喝迷糊了，好在他钱包丰厚，足够付酒资，但是那酒资也令我咂舌，为了将来好说话，我硬是让酒保给我开了张发票……三千多块的酒钱，我实在担心他怀疑我私吞。
车是只能放在这儿了，至于这辆大奔半夜会不会被人砸就不是我所能操心的了。威廉完全喝醉，我怎么摇他都问不出他住在哪儿。
我有点头疼，真要说起来，这里离我家不远，把他带回去住一晚也没什么。但我不想。地位相差甚大的人，最好的交往方法就是疏离，否则两人都会别扭。
威廉只是遭受了感情问题，而又刚好遇到我罢了，喝几杯酒，胡言乱语几句，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再往前，就不妥了。
当然也许是我多想了，就算把他带回去，人家明天的态度也很可能是点点头，然后用英语说声谢谢。
问不到地址，我又不可能真把他扔马路上，摇摇头，只有认命的去拦出租。出租没拦到，却拦下一辆奥迪。
“李威哥？”
王晶从车上下来，带点疑惑，又带点欣喜的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眼睛继续在两边扫，希望能找到一辆空着的出租。
“这是李威哥的……咦，威廉？”
“你认识他？”
王晶点点头，眼睛却看着我，我松了口气，好了，这家伙终于有地方了。
“那你也知道他住在哪儿吧，你送他回去吧。”
“我……”
“麻烦你了，我正头疼呢。”
我说着，拉开车门，把威廉塞了进去。
“李威哥，不能去喝一杯吗？”
我摇头苦笑，怎么，我今天是犯酒劫了？到处都有人叫我喝酒。
“抱歉，已经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要早睡了。哦，对了，他的车也在这儿停着，我已经对酒吧的人说了，他们会注意着点，不过……恩，你让他早点来取就是了。”
这好像是句明显的废话，看样子威廉今天是醒不来了，明天他要醒了自然是要来取车的，我说不说都一样，但是这个时候如果不说点什么又有点太冷场了，总要寒暄两句的。
“那就这样了，我先走了。”
我说着转过身，听到他在后面有点急促的声音：“李威哥，我送你。”
我摆摆手，没回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