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她平静招呼道。
丁迟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哦,你来了。”他站起来。
“昨天睡的晚了点…”她解释道。
他微笑,“我没什么事,心血来潮上来看看。”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撩起她长发,从桌上拿起一个精致手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条耀眼夺目的项链,坠子异常精美,红色,像一颗滴血的心。他温柔地给她戴上,退后两步,微侧着头打量她,满意地笑了笑,“很漂亮。”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项链坠子,他解释道,“前些日子去了趟香港,无意中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他再次走近来,轻抚一把她面孔,“我下周要去澳洲,回来后给你电话。”
她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应一声,“哦。”
他转身拿起大衣,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男人有时候表现得很蠢,那是因为他愿意,而不是女人太聪明。”
宝凝不自在地掉过目光,“我明白。”
丁迟离开。
宝凝唰地拉开窗帘,刺眼的白光顿时倾泻满屋,她站在苍茫的光线中,远去的记忆突然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儿时的她,曾经每天都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小声哼唱快乐的歌,偶尔会朝窗外翘首期待,他,怎么还没来?
泪水悄然盈满眼眶。
天知道,她有多憎恨那清晰得不可遗忘的回忆。她为此努力了十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
她吸支烟。电话拨至江朵朵,“取消所有预约。”
再电话至顾思存,“送我份礼物吧。”
顾思存失笑,“好啊。说来听听,想要什么?”
她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吗?”
“不遗余力。”他迅速答。
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觉得温馨。
“时间。我想要你的时间。一星期,一星期就好。”她忐忑地问,“会不会太多?”
他喉咙有些干涩,沉默半晌,才喃喃说:“我想给你一生。”
但她早已挂了电话。他的呓语,她没听到。
夜幕降临,许宝凝才离开工作室。江朵朵显然走得匆忙,一个小小的粉红化妆盒子还搁在门边的鞋柜上。
许宝凝觉得那颜色粉得很可爱,情不自禁拿起来看。没想到盒子没盖好,哗地倒开来,里头的东西也洒了一地。许宝凝这才发现,原来里头装的不是化妆品,而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小纸条,创可贴,还有一个分明是在天桥下的地摊上买的廉价戒指。
许宝凝暗自失笑,果然,这丫头在恋爱啊。连这些东西都保存着随身携带。那创可贴分明是用过的样子,还当成宝贝,说明不是爱人用过的,就是爱人亲自为自己贴上的。
她好奇心起,忍不住小心拆开小纸条。小纸条分明只是由普通纸张裁成,主人显然很珍爱它,折得很整齐。
“今天有点冷,要穿外套。”
“晚上炖排骨。”
“记得喝牛奶。”
“冰箱里有蜂蜜水。”
最后一张是打印稿,是一幅四格漫画。一个男孩深情款款地对女孩说:“我要给你一个家。”女孩回答他,“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真甜蜜。真矫情。
许宝凝脑子一转,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随手贴在家里的即时贴。是爱人的关心和嘱咐。
天哪,原来不仅仅是恋爱啊,已经住在一起了。
宝凝吃了一惊,江朵朵这丫头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还是为她感到高兴了。这茫茫人海,要碰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并非易事。
突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她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是哪里不对劲呢。怎么也想不出来。
她摇摇头,决定放弃。
她把化妆盒放好,换上鞋,正要出门,突然想起来,刚才那张那印稿,有些异常。她急忙再次打开化妆盒子,找到那张打印稿,细细看了一下,发现右下角有四个朱红字:恒记出品。
她记起来,衣可仁给她看的那封恐吓信,那纸下方有也如是字样。
宝凝急忙打电话寻找衣可仁,“您好…”
“咦,宝凝?”
“见一面可好?”
“我托你查的事有进展了是吗?”衣可仁急问。
“见面了再说。嗯,我在纯良酒吧等你。嗯,好,稍会见。”
她自行驾车前往纯良酒吧。
一个人叫杯冰冰啤,如是天气,实在不是喝这冰啤的好时机。一杯下肚,整个人都随之冰凉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讨厌心热起来。她需要的是清醒,绝对的理智。
等了许久,衣可仁也没来到。她有些疑惑,再打电话过去,那头却提示“该用户不在服务区。”
许宝凝有些惊异,又等了良久,衣可仁还是没出现。宝凝只好给她发去短信:还没到?大概还要多长时间?
衣可仁一直没回复。
许宝凝有些懊恼,喝光杯中酒,站起身打算离开。突然间身边有人吵嚷起来,只听其中有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嚷,“别管我!给我拿酒来!快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宝凝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藉酒装疯的女人,厌恶地瞥一眼,登时却呆住了。
女人打扮精致,只颈上那串珠链,便价值不菲,证明她是个有钱人。披肩半耷拉着——就是这披肩,让宝凝认出了她来。她便是那天宝凝偶然看到在顾思存车里的美貌女子。
宝凝心下暗惊,不由便挤进人群中,只见那女子攥住身边小侍者的衣袖,不依不饶地叫嚣,“多少钱,你说,我有的是钱!”
她手脚迟钝地打开身边的包,直接甩出一沓钞票,钞票顿时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喧哗。女子哈哈大笑,叫道,“钱!看哪,钱!!”
宝凝再看不过眼,上前去一把攥住女子的手,厉声喝道,“起来!”
女子吃了一惊,妆已乱掉大半,一双美目盯着宝凝,“你是谁?关你什么事?走开!”
宝凝一言不发,大力拉着女子就走。女子原本比她稍嫌壮实,但醉后无力,只得任由宝凝拉了走。
“喂,喂…你有病啊!喂!”女子挣扎着叫道。
眼看走出了纯良酒吧,夜色沉静,街道安宁,冷风一吹,女子好像清醒了一点,直起身来问道,“你是谁?干嘛要管我?”
宝凝冷冷地看着她,“不然怎么样?打电话叫你男朋友来?”
女子一怔,突然嘻笑起来,“男朋友啊。呵呵…”她凑近了宝凝,细细打量她,“我告诉你啊,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不不不,最好就是千万不要对任何男人抱有希望…”她仰仰精致面孔,像是陷入沉思,“也不是…呀!总之,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
看她语无伦次,宝凝心下叹息,“你醉了。”
她搀扶住她,“你住哪,我送你吧。”
女子顺势靠在她肩上,“我不想回家。”
许宝凝无奈,只好半拖着把她弄上车,女子倒在车后座上,很快入睡。宝凝真正哭笑不得,有心打个电话给顾思存,又觉得很是不妥,最后咬咬牙,干脆把女子带回了自己家。
半拖着女子走进电梯时,一个男人匆忙地挤了进来。看到宝凝便笑了笑,“嗨,你好!”
宝凝认出他来,是楼下那美貌男生。
“你好。”见他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神情惊疑,于是解释道,“我朋友,喝多了。”
美貌男生“哦”了一声,看宝凝吃力的模样,建议道,“不如,我帮帮你?”
宝凝委实累惨了,听美貌男生这么一说,顿时大喜过望,“好啊好啊,谢谢你啦。”
这世界千奇百怪,难保人有奇好,别说那天看到的那些内衣有可能是他的女友的,即便真是他有此怪癖,就冲他肯热心助人这一点,她也该待见他。
美貌男生露齿一笑,“不用谢。不过,得请我喝杯咖啡。”他笑容可爱,模样俏皮,让人立生好感。
许宝凝一口答应,“那是必需的。”
两人齐心合力把女子弄到客房里,宝凝替她脱了鞋,拿了热毛巾替她擦拭脸颊,又盖上薄被,这才回到客厅。
“你家里很漂亮。”男孩称赞道。
“你家也不赖。”宝凝说。
男孩笑了笑,“不是我家。我表姐家。”
宝凝说:“那你表姐很有钱。”
男孩笑了,“不带这么自我夸耀的。”
宝凝立刻意识到失口,不由得羞赧起来。她轻咳两声,瞪男孩一眼,“不许这么取笑前辈。”
她只和他不过才见第二次,但只觉随便亲和,不用太过顾忌。
男孩抿嘴笑,两颊露两只深深酒窝,煞是可爱。
“稍等会,我给你煮咖啡。”
男孩站起身来,“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他像是不放心,叮嘱道,“记住哦。你欠我一杯咖啡。”
宝凝答,“楼上楼下,多少杯都是小意思。”
男孩立刻趁势而上,“你说的,你说的哦。”
宝凝笑,哄孩子似地答:“好好好,我说的我说的。”
男孩笑,“那就拜拜了。晚安,姑娘。”他转身要走,像是突然想起来,又回头叮嘱,“我叫林熙和。记住哦。”
他笑着离开。
宝凝却怔忡半天。他刚才叫她什么?姑娘?呵呵。多么可爱多么亲切的称呼啊。
临睡前她又进客房看一眼那女子,这才上床去睡。
还以为会睡不着,但头一挨着枕头,立即睡了过去。
堕入梦乡之前,她记得自己尚还欣喜地想,真好。就这样平静入睡,真好。
第二天,许宝凝是被女人的尖叫声惊醒的。
“啊!啊!”一迭声的尖叫从客房窜来。
宝凝拖着步子过去张望,“喂,你鬼叫什么?”她没好气地说。
女子蓬头垢面,惊骇万状地看着她,“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她手指不客气地指着许宝凝。
许宝凝上前几步,拨下她手指,不客气地说:“喂,对你的救命恩人,不能这么没礼貌。”
女人惊疑不定,“什么救命恩人?”
许宝凝冷哼一声,“昨晚你喝醉了,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正摇摇摆摆地走在街道中间,差点被一辆轿车撞到,是我啊,亲爱的,是我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你,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躺的就不是床,而是坟墓了。”
女子受了惊吓,捂住了嘴,“啊?真的?”
许宝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的新风衣都被刮破了。”
女子立刻说:“我买件新的给你。”她转身去找包,“你救了我,要多少钱?我给你!”
许宝凝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只会用钱说话?”
女子怔怔地看着她,许宝凝趁机教育她,“钱不是万能的。一看你这模样,从来没吃过苦吧。没吃过苦的人就不会得到乐趣,因为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大约身边呢,又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只说你好,总肯接受你的钱,所以呢,才惯坏了你。”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快起床吧。估计你家人都在找你呢。”宝凝说。
女人“哎呀”一声,在包里四处翻找手机,“我不高兴,就把手机关了。”
宝凝叹息一声,“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幼稚?”她摇着头出房。
她套上大衣,扬声道,“走的时候替我关好门。”
她再次拨打衣可仁的手机,这次衣可仁很快地就接了电话,“宝凝…”
许宝凝叹息一声,“大姐,拜托你,有事也好歹说一声好啵,我担心一整晚。”
衣可仁很是抱歉,“不好意思。”她微微犹豫一下,“我丈夫已正式向我提出离婚。”
许宝凝惊讶,“嗯?”
衣可仁轻笑一声,“昨晚他接到一电话,便匆匆出门。我忍不住跟踪他。眼看他径直进了酒店,我控制不住自己…”
“怎么也是他理亏,他还敢提离婚?”许宝凝不敢相信。
衣可仁道,“不。他不是在约会,而是与合作伙伴约好谈公务。我一冲进去就知道自己错了…我们狠狠地吵了一架,他说,我既不信任他,那么这婚姻也没持续的必要了。我气狠了,把勒索信和邮件给他看,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这些东西就让我怀疑我们之间多年的感情,更不用多说了,离婚吧。他连多一句的解释都觉得疲倦。”
许宝凝“啊”了一声。
这样的男人,衣可仁自然不是他对手。
“你打算怎么办?”宝凝问。
“我不会离婚。”衣可仁斩钉截铁道。
挂了电话,宝凝觉得头疼。
才走进大厦,江朵朵自身后赶了上来,喜悦地叫声,“宝凝姐!”
宝凝回过头,凝视她红扑扑的脸颊,“朵朵!”
江朵朵搂一把宝凝的肩,“今天天气真好。”
“是吗?”宝凝笑笑。她真的不敢相信,衣可仁收到的勒索信会与江朵朵有关。她细细回想,衣可仁初来做咨询,江朵朵接待的她。当时并不觉异样,是自己太过愚钝,还是江朵朵掩饰的好?她应该一早就知道衣可仁的身家背景,却一直不动声色。这本事,许宝凝自愧不如。
电梯缓缓升至19楼。
“朵朵,衣可仁那个,嗯,可以整理存档了,估计她不会再来了。”宝凝说。
江朵朵“哦”了一声。
许宝凝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江朵朵脸上,“朵朵…”
“嗯?”江朵朵诧异地抬起头来。
“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江朵朵不明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