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南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被冰凉的金属外壳一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来电显示让她彻底的清醒过来。
这一次,她并未听他的话,条件反射的,想要挂掉这个电话。
然而陈绥宁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拨开她的手,替她摁下通话键,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用口型说:“接。”
她仰头看着他,而他因为咬着下颌的关系,侧脸异常的冷酷。
佳南别开目光,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呼吸,低声说:“喂。”
“我刚听说,对方和你们和解了?”柏林的声音还带几分宽慰,“太好了!”
她“嗯”了一声,想要支起身体,可陈绥宁却异常“体贴”地去亲吻她的脸颊,那个吻顺势而下,挪移至她的耳垂,技巧娴熟得可怕。
她努力地侧头避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常一些:“谢……谢。”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佳南实在无法说下去了,合上电话,又将电池滑了下来,手机咔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陈绥宁的眼中掠过一丝锋锐的光芒。
“你还要我怎么样?”佳南静静地开口,呼吸却越来越沉重,仿佛是一种积蓄着的能量,正在用她难以控制的速度爆发。
而陈绥宁半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既然和我在一起了,还要和别的男人联系……很不敬业?”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了,自己翻身下床,或许是因为激动,小腿磕在床头柜上,趔趄了一下。
陈绥宁收敛起笑容,冷冷看着她摔在地上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者她已经没了力气,佳南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双膝,在地上瑟瑟发抖。从陈绥宁的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抽动的双肩,和拼命压抑着的低泣声。他紧抿着唇,坐了起来。
其实他现在有很多话可以说,侮辱的,讽刺地,每一句,都会让她哭得更大声一些。可他却莫名的沉默,幽邃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站起来,从背后将她抱了起来。
佳南没有动,她的声音还有些抽噎,却显然是在极力的控制情绪。
“我会和他说明白。”
陈绥宁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将她抱回床上,随手披上了外袍,走去了露台。
这个夏夜十分闷热。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听不到知了的声音,他点燃了指尖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清洌的烟味在喉间反复缭绕,直到渗透至五脏六腑。他有冲动想回头看一看,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扇明净的玻璃罢了。可他却站着,背影挺直,只是不愿。
城市仿佛万千丈红尘,一色铺陈开,染得夜色异常璀璨。
这样的一片盛世繁华都在自己脚下,一步步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心中……包括屋里的女人——可他并不觉得快意,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们初始的时候,整天腻在一起,却比现在,快活了那么多。
不知站了多久,一支烟渐渐燃到尽头。他终于转身,推开房门,径直离开了这间公寓。
佳南很惊诧,哪怕已经这样绝望了,她还是能睡着,并且准点的,在早上七点半醒过来,照例先是去看过了父亲,再去上班。
回到酒店,一切如常,仿佛之前的风波都不曾发生过。
佳南工作到午休,秘书打电话进来,说是有人找她。
她并没想到,柏林是带着一大袋药来看自己的。
甫一见面,他便伸手去探她额头,略略有些担心:“是不是病了?昨天怎么把电话挂了?”
佳南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他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尴尬的笑了笑。
佳南低了低头,刻意没去看他的表情:“谢谢,昨晚太累了,我没病。”
她今天穿的并不是酒店的制服,而是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无袖上衣,愈发衬得下颌尖尖的,肤色雪白。柏林的目光在她的颈间停顿了一会儿,倏然便沉了沉。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佳南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自己的脖颈,低声说:“柏林,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柏林却笑了,表情愈加显得沉静温柔:“为什么?”
她没有勇气说出那样不堪的理由,便顿了顿,低声说:“没什么,不合适。”
“不合适?”他咀嚼着这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许佳南,发生了什么事?”
佳南依旧微笑着,眼神却似乎有些涣散了,隔了许久,她才用很缓慢的语速说:“柏林,你可以不要再问么?我真的只剩下一点点东西……骄傲,尊严什么的……你可以,给我留下一些么?”
她转身离开,走得速度这样快,仿佛慢上一秒,就再也难以克制情绪。
而盛夏的烈日中,柏林站在门厅的地方,影子拖得很长。周遭人流涌动,而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日子还是这样过。
工作愈来愈顺利,却没有惊喜,没有期待。佳南每天都住在那套公寓里,有时候陈绥宁会回来,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回家陪妻子。
偶尔佳南坐在飘窗上,望着脚下的城市,想起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只是希望见到他,每一分每一秒。可是如今,她变得恐惧,怕见到他,怕到提早半天知道他会回来,她便坐立难安。他与她并肩躺着的时候,佳南侧头看着他,他的侧脸的轮廓隽然如刻,呼吸亦是平稳,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会有冲动,想远远地躲开,或者将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吧。
可到底还是不敢,佳南悄悄地坐起来,披了外衣,走到客厅里。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捧了一杯热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以前自己是多么厌恶黑暗呵……哪怕睡觉,也总要开上一盏灯。可现在,她愈发的喜欢躲在黑暗中,将呼吸压得很低很低,这样,没有人会发现自己……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似乎也只适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夏日的天空亮得早,没过多久,那种浓稠的墨蓝色便渐渐地稀释开了。
手中的温水早就变成了室温,佳南正准备回到卧室,一抬头,一道修长的人影倚在门边,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她身上,似乎这样彼此静默着,许久许久了。
她浅浅笑了笑:“你……起来了?”
陈绥宁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佳南后退了半步,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不,我出来喝点水。”
陈绥宁似笑非笑:“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床边有一杯水吧?”
佳南怔了怔,避开他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便抱住了他的腰,低声说:“现在还早,再去睡一会儿吧。”
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一招会不会奏效。然而陈绥宁的反应,让佳南觉得松了口气,他并没有推开她,只是将手松松扶在她的腰上,一道回了房间。
安静的躺下来之后,佳南朦胧间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她翻了身,往床的一侧缩了缩,却听见陈绥宁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许佳南……”
“嗯?”
“你一直在讨好我。”
睡梦之中,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佳南并没有分辨得很清楚,于是喃喃的说:“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伸手将她抱了过来。
佳南不安的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黑暗之中,陈绥宁却并没有再闭上眼睛。她在自己怀里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自己胸口,这样……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于是他轻微的动了动,将她的小脸自胸口挖了出来。窗外晨光渐渐落进来,他看到她眼下乌沉沉的青色……其实,她一直失眠,他总是能感知到的。
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触了一下,陈绥宁心底倏然滑过一丝涩然。她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他没有再吵醒她,只是放轻动作起来。离开之前,又回转进卧室,将手探进她的枕头下,摸出了她的手机。
第 26 章
这一觉醒过来,佳南望向床边的电子钟,愣愣地看着那个时间很久很久,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她不是在手机上定了闹钟么?
急急忙忙的去翻手机,却发现原本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电池被拆了下来,静静地搁置在桌上。她没有多想陈绥宁为什么拆了自己手机,因为自己已经迟到了,也误了周一早上最重要的例会。
车子一路开往山庄,倒恰恰避开了周一最可怕的上班高峰,佳南踏着一双高跟鞋一路疾走到办公室,恰好撞到秘书从电脑后抬起头,有些错愕的望着她。她自知此刻形容有些狼狈,只能轻轻咳嗽了一声,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惯常的办公椅上,也不知为什么,佳南只觉得心浮气躁,于是起身将空调打得大些。
“许经理……出了点事故。”秘书一脸慌张的进来,“门口的保安和人起了争执,有人被打伤了。”
佳南只觉得匪夷所思:“是客人?”
“不是……是媒体的人。没有预约,保安不让进。”秘书有些尴尬,刻意避开了佳南的目光。
“……这几天又入住了明星?”佳南揉揉眉心,有些困惑。
“不是。”秘书生硬的笑了笑,忽然没头没脑的说,“报纸在您桌上,您自己看看吧。”
佳南有些疑惑地走到办公桌边,拿了份报纸,翻开了数页,刹那间呼吸变得困难,身子像是被定住了。
过了很久,空调吹得自己头痛,她才伸手去够桌上的电话。
手指还在颤抖,拨出第一个号码前,她很快又摁掉,重新拨出一串号码。
接电话的是父亲的私人看护,她先问:“爸爸醒了吗?”
“早上清醒了一会儿,现在又睡了。先生的情况您知道的,就是这样,哪怕醒过来,也有些意识不清。”
以往听到这句话,她总觉得失望,可唯有今次,佳南竟松了口气,将电话搁断之后,转而拨了第一次的号码。
手机响了许久,是很轻柔的女生吟唱,陈绥宁却只是拿在掌心中把玩,并没有要接起的意思。
舒凌头痛地摁了摁额角:“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挂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吵到你了?”他如梦方醒的样子,将电话摁断了,浅浅一笑。
“你真会折磨人。”舒凌叹了口气,抬起眉眼望着他。
陈绥宁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慢条斯理地说:“对不起。”
“嗯?”舒凌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一本极大的物理工具书,如今她剪了短发,又因怀孕,脸上线条圆润上许多,看上去很是可亲。
“这几天你别出门了。”他想了想说,“还有你爸爸那边,去解释下,免得他又大发脾气。”他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一字一句的吩咐。
“怎么?”舒凌将书扔在一旁,指了指那些杂志报刊,“不是……你做的?”
陈绥宁抿着唇角,并没有回答,只说:“我出门一趟。”
陈绥宁径直推开许佳南办公室的门时,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足足数秒之久。
她回过神来,几乎是铁青着脸色走到他身后,将门重重的关上了,然后将那份《北都周刊》扔在他面前:“这是什么?”
标题是“陈绥宁偷食,与旧爱旧情复燃”。
接下去狗仔的偷拍堪称一流,两组照片:一组是许佳南与陈绥宁出入公寓,另一组是有着身孕的舒凌独自回家。事实俱在,且图文并茂,许佳南第三者的身份着露无疑。
他从容不迫的坐下,似乎并不屑于看这样一份八卦杂志,只说:“我也很意外。”
佳南冷冷笑了一声:“意外?对你陈绥宁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意外的事?”
窗外阳光烂漫,却仿佛被吸入了他深邃的目光中,深不见底,他仰头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低地说:“很多。“他的话中似乎还有些另外的含义,可是此刻的佳南并没有去分辨,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陈绥宁轻轻勾着唇角,是微微笑着的样子,没有辩驳,只是眼神中倏无温度。
“许佳南,我们的协议当中,有提到过双方必须为这件事保密么?”他闲闲问她。
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样一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也免去了一些麻烦。”他扬扬下颌,微笑着像是循循善诱。
佳南想了很久,似乎才明白那个人指的是谁,刹那间脸色发白,低声说:“所以,真的是你?”
陈绥宁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
“你想要让谁知道?”她的声音渐渐嘶哑。
“你我心知肚明。”
佳南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她定定看着他,眸色变幻了许久,终于轻轻笑了起来:“你……为什么逼我越来越恨你呢?”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接的,对他说出了“恨”这个字,他亦沉默下来,眼眸中的一点黑愈来愈浓。
“你不会以为……我将你留在身边,是舍不得你吧?”陈绥宁冷冷说,“许佳南,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早说过,只是没有玩够。说真的,每次你的反应,都让我觉得有趣。”
佳南垂下长睫,呼吸有些紊乱,她不得不平复了许久,才慢慢的说:“好,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情妇。接下来呢,还有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支着自己的下颌,淡淡的说:“捡起来。”
她便像木偶一般,走到那本被摔散的杂志前,蹲下去,一页页的捡起来。
因为穿着极为贴身的白衬衣与及膝裙,她一弯腰,便露出纤细的一截腰线,原本服帖的衬衣也往前掀起来,令陈绥宁想起他曾经在酒店的套房见到她,几乎一样的动作,一样令他怦然心动。
在许佳南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自后边抱住了她,手掌扣在她腰上——那里的肌肤触到一片炙热的烫,是他掌心的温度。
她又羞又气,却不敢动——自己已经太过了解他的习惯了,她越是挣扎反抗,他便越是乐在其中。于是索性一动不动,任由他微凉的手指顺着腰后那个弧度慢慢的往下探,一直触到裙内。他的手臂慢慢的用力,将她身子转过来,与自己相贴。另一只手抚开她的长发,低头去触她的唇瓣。
佳南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越来越近的黑色眸子。
他在离她的唇一分毫不到的地方停下,用一种近乎轻柔诱惑的声音说:“陪我去一个地方。”
佳南在心底冷笑,她能拒绝么?于是只是沉默。
陈绥宁似乎克制了自己动作,只在她的鼻尖轻轻吻了一下:“我给你两个小时,准备一下。”
司机将佳南送回公寓,东西收拾到一半,陈绥宁才回来。佳南将所有的行李扔在床上,也不曾回头,正将手机充电器放进行李箱,却听身后男声闲闲说:“手机不用带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径直伸手,将那团电线扔在了一旁。
他的掌心擦过她的手臂,肌肤相触,只觉得她浑身都是冰凉,手指便轻轻顿了顿,眉心微皱,重申了一遍:“衣服和人就好。”
佳南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微抬眉眼:“我需要知道爸爸的情况。”
陈绥宁唇角勾起来,脸色倏然间便是一沉。
佳南的目光落在雪白床单上那一团手机线上,轻轻笑了笑:“对了,没事……这世上不会有你不知道的事。”她甚至不再说话,只是从善如流的重新收拾,将电脑、手机甚至MP3都拿出来。
房间里只有空调嘶嘶的送风声,她看上去完全没有开口的欲望,倒是陈绥宁依然站在原处,唇角动了动:“相机不带么?”
她不抬头:“本来就没带。”
“怎么?不喜欢拍照了?”
佳南手下的动作却缓了缓,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我们如今这样……还要带相机?”
她只是微笑着吞下了后一句话,没错,以前的自己喜欢拍照、拉着他玩自拍……可是现在,满目疮痍的现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回味?
陈绥宁抿紧了唇,黝黑的眸色中辨不出喜怒,只是微微侧开了脸。
夏天的衣物本就换洗方便,他们带的也轻便,一道下了电梯,进了地下车库。佳南条件反射的往四周看了看——就是在这里,他们被小报偷拍。然而今天,这里空旷暗沉,显然什么人都没有。他提着行李包,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缓缓放慢脚步。
佳南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正要上车,听到陈绥宁低沉地声音:“你在怕什么?”
她的手扶在车门上,顿了顿,一言不发的坐进去。
她在怕什么?
其实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她……只是因为在乎父亲,才变得这样畏手畏脚。
陈绥宁开了车,往城北驶去。佳南一路都沉默着,不曾开口问他们是要去什么地方,他也不说,只是戴了上了墨镜,专注地开车。
车程是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道路愈来愈窄,愈来愈崎岖,翻过了好几座山头,他终于将车子停了下来。佳南跟着他下车,站在古朴的牌坊下,夏日傍晚的风徐缓地吹过发梢,带来城市里再难享受到的清凉。
陈绥宁对周遭的一切非常熟悉,顺着青石小路,走进了此间古镇。
佳南曾经去过很多小镇,它们中的大多数沾满了商业气息,有着统一装饰的木板门,一色的大红灯笼,却让人觉得很雷同,以至于索然无味,绝不像此处小路是石板铺就的,上边爬满青苔,路两边的店铺林林落落的开着,大多数连铝合金门窗都没有,只有烙满时光印记的、看上去即将腐朽的门板,三三两两的堆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