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分镜剧本从我手上掉落,我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黄锦立叹了口气,默默看向宋微的身影,“可是,就算我知道错了,你也不会再原谅我是不是?”

他转过头,重新望着我。

“以前,我不看好你跟陆瑜在一起。因为我自己的价值观扭曲,在我们身边,想要快速获得名利的少女们实在太多了,我看不起她们。以为你也是其中之一,只想攀上陆瑜。但是我错了,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心里却因为陆瑜而难受:“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女孩?”

“因为你真正关心陆瑜。你是第一个敢跟我叫板的女人,不,第二个,第一个是宋微,但你是第一个直接指责我不顾兄弟情义,伤害陆瑜的人。我知道跟ESE那件事我做错了,但我一直以为用金钱可以弥补陆瑜,金钱不能后,我以为把秦楚找回了,就可以缝合这些。我从没真正弄懂他想要的,总在最不适合的时机做了最不适合的事。”

“陆瑜还是在乎兄弟情,你知道。所以让我主动给他道歉。陆瑜心里一直不开心,可你却慢慢让他重新流露笑容,让他重新回到品优娱乐,尽情工作。虽然是为了你,但再次跟陆瑜搭档,我才感受到在商界有兄弟帮你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也还是你,为了陆瑜,可以冒着被娱乐圈封杀的压力,打了厉睿一记耳光,维护他的尊严。”

“你不要说了。”我摇了摇头,“我很感动你告诉了我,陆瑜曾经为我做过哪些,也很难过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付出。但比我来,他更呵护的是秦楚,爱得更久更深的也是秦楚。”

黄锦立正色。

“一份爱是有惯性的。但是可能在早已物是人非的景色中,那些只是一个难以圆梦的影子。真正的喜欢,是不自觉都会思念的那个人。虽然我一直想让秦楚和陆瑜在一起弥补我的过错,但我不得不承认,陆瑜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黄锦立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陆瑜爱的人是否真的是我,而不是秦楚。但我也只在晚上才想想这些,一到白天,我还是将电影的拍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一边拍一遍修改剧本,加入一些新的想法。

我身上有工作的责任,不可以因为私人的感情而不管不顾。不过在这之前,我一直想强调是女性单方面的自强自立,但是会不会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她们的坚强和独特其实早已打动了她们曾经喜欢的人?

《星光的彼端》拍到宋微无意坠马那场戏。那时她刚在咔隆走完红毯,腹中怀着那个人的孩子,可对方却与其他女人有说有笑,甚至在回国后帮那个女人抢了本该属于她的戏份!于是宋微只能接这部打戏,需要在一大片油菜花田里骑着白马逃命,残阳如血,肃穆凝重,她身后跟着一大群要追杀她的人!整个长镜头讲究快、准、狠,一气呵成。

打戏是最容易受伤的戏。

虽然有过不少骑马经验,可这匹马的性子却非常的烈。宋微刚一骑上去就感觉不对,但这时工作人员已经抽了马一鞭子。马儿疯狂的奔跑起来,刨起尘土无数,把整个片场的人都惊呆了。宋微努力夹住马腹,但是这种颠簸却令她越来越感到不适,终于片场一声惊叫,只见宋微被马抛了下来,在油菜花田里翻滚了十几下才缓过劲来。

宋微的脸被划出几道血痕,但是更痛的却是腹部。

鲜血般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

宋微手死死的捂住腹部,无法动弹,她觉得腹中这个小生命就快要有消逝的迹象,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也许不要这个孩子,放弃与那个人的感情才是最好的解脱。而在同一时刻,她不久后扮演的影后林萱,也像一个孤独而寂寞的时代符号,被嫉妒的艺人推下了台阶。

大雪肆意飞舞,仿佛一串串冰凉的眼泪。

但是她们不再哭泣。

这些华丽光鲜的影后,好像从此之后的人生再也没有眼泪。她们的泪水只会在光与影的电影世界里出现。

随后不久就是金柏奖颁奖典礼。

她坠马后死死保住了她与他的孩子,她为了这个孩子息影,可那个男人却故意跟她作对,她的演技震撼了全场,却没有得到最佳女主角。她沉稳的,大气的,在万众遗憾中走出这个颁奖典礼大厅。

她抚摸着腹中的孩子,脸上是最优雅的笑容,一滴眼泪都没有。

长长的晚礼服拖在黑暗的光线中。

那个男人,依旧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自己是孩子的爸爸…

剪辑时,这里的画面渐渐被我处理着黑白两色。

从繁华到落寞,从光鲜到孤独。

我将宋微录入的旁白安插在这里:“一个女人只会伤心三次。第一次,她想要的,是他的爱,但不被公平对待,第二次,她退而求其次,只想要一份尊重,却被践踏她的努力,到了第三次,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宋微的台词功底很强,明明是淡然的语气,却含着极强的情绪渲染能力。那种低哑的,略微磁性的声音读出这句话时,令人有种流泪的悲伤。

这是最光鲜亮丽的圈子,这也是悲惨到最后连眼泪也没有的圈子。

电影的结尾是,几年后,宋微重新复出。

她的工作室经营得很好,事业更上一层楼,被历练出来的大气端艳,被无数人奉为女神,她有一个孩子,被无数传媒好奇,不过面对这个问题的询问,她只是含蓄的笑一笑,从不做正面回答。

“他不需要父亲。他有我就够了。”

那个宋微曾经喜欢的人,真正喜欢上了宋微,他带着钻石戒指向宋微结婚,但宋微只是微微一笑,将戒指给丢了。

“你就是我曾经为之奋斗的星光。但走到彼端,发现其实只需要我自己就够了。”

电影顺利拍完,连杜慕也夸我拍得不错,还意外的入围了咔隆的开幕单元电影。没有想到第一次拍片就会获得这样的荣幸。我和宋微再次征战咔隆国际电影节,国内媒体以极大的篇幅报道了我们和《星光的彼端》,还将我评为最年轻的女导演。

不过因为曾经是歌手的身份,这样的赞誉引来极大的争议。有的人觉得我不专业,认为放在好好的天后不当,玩票这些简直是糟蹋电影。也有很多粉丝力挺我们。而在巨大的争议里,有些通稿却一直在为我说话,还有一份专门的撰稿,名叫《逆行的天后》。

“…她已是天后,即便再唱歌十年,地位依旧不会动摇。可她偏偏逆行,转型成为演员。她已是演员,金柏奖的最佳女主和最佳女配已双双收入囊中,即便再演戏十年,人气也不会下跌,可她偏偏逆行,再次转为幕后,在国外专业学习,在片场从小小的场记做起…

也许有种女孩,她始终有自己的主见。

她只是不想依靠别人,不想跟自己的人生设限。

她是逆行的天后。她是凌影。”

再次来到咔隆非常开心。

可是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陆瑜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了我,又是不是已经决定不再爱我。当年来咔隆的时候,我在想,那时宋微站在高高的红毯阶梯上,转身在镜头的光点里回眸一笑,心里到底再想什么。

现在被海风吹拂,百年的浮云从上方流动。

我才明白,咔隆的天空是思念的天空,咔隆的海洋是回忆的海洋。

我穿着黑色鱼尾裙,以导演的身份,站在红毯最高一级台阶转身回望。但我深深思念的那个人却不在这…

《星光的彼端》在咔隆首映,获得了不少好评。虽然有些地方还很青涩,但是各种场景对比,回闪被称赞处理得很有想法。在戏外最绝望的时候,女主在戏里却要饰演最风光的人物,在一个女人最悲惨的时候,女主却要在颁奖典礼上笑得最得体大方,在一个影后为了孩子息影的时候,那个男人却搞掉了本该属于她的奖项…越是对比激烈的时刻,我使用的摄影风光就越浓烈,音乐就越激昂,而萧萧原创出来的音乐作品,和她最擅长的清丽高音更是让这些场景的张力十足,从浓郁的色彩里就感到那份人生的惨烈。

而在最悲伤的时候,我却一反其他电影里让女主哭喊的方法,只是将影片画面调成黑白,让宋微流着泪水,妆容从精致变成一片狼藉,让她在大笑渐渐痛哭,去掉一切声音,从人物的神情展现力量…

很多国外电影演员,名导,看完后纷纷觉得不错。

有个美国演员看的途中还哭了,她很直爽的我说:“我不喜欢最后的结局。这样一个有个性的魅力女人,我觉得她是有人爱着的。”

另外一个法国文艺片导演则用法语回应道:“结尾处理得不错。淡淡的悲剧才有延展性的回味。”

我收下她们的意见,举着香槟,跟他们碰杯。

回房后,我收到一条微信。

上面是我在咔隆国际电影节走红毯时的一张,整个画面被调成了黑白色调,更有艺术质感。里面的我在红毯台阶的最高处,穿着黑色鱼尾裙,转身回望。深深浅浅的光影中,我的神情自豪而又落寞。

“不管你身在何处,做在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

黑白照片随后的文字这样写着。

《星光的彼端》即将在国内上映,因为电影在咔隆国际电影节口碑不错,又有杜慕监制,宋微主演,萧萧加盟,加上名为宋微半自传体的电影性质,投资方和发行方都非常看好,宣传稿不断。我的人气再次水涨船高,因为曾经杂志那篇稿件,直接冠以我“逆行的天后”的称号。与此同时,连带的,我的一些旧日绯闻也被挖了出来。

“听说过国内版改了结局,是这样吗?为什么要改结局呢?”

我笑而不语。

“这部电影跟宋微的真实人生有多少是重合的?她的演艺星路真的如电影所言吗?如果拿宋微和林萱比演技,你觉得谁的演技更好。”

“都是传奇影后。都很精湛。”

“据说你跟陆瑜曾经是一对恋人,你们还会复合吗?你的爱情观是否也像电影里一样悲观呢?”

我刚想回答“如果还有缘分的话,那就看缘分吧”,记者下一句就说道,“有人爆料,说陆瑜快和秦楚订婚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清楚,谢谢。”

《星光的彼端》正式上映,首映礼选在国内周四零点。

主持人采访着我们一干主创,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黄锦立和陆瑜也双双上去了。主持人也好奇的问:“听说你修改了结局。”

我笑着,“是的,虽然有法国导演说,还是悲剧更有艺术味道,更能发人深省。但我可能还是一个喜欢俗气一点的导演。所以把结尾修正了一下。”

“宋微知道吗?”

“我让她补拍了好几个剧情,但并不是每个都用,故意鱼目混珠。不知道她能不能猜出。”

“那凌影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有。”

“谁?”

“在咔隆拍我照片的那个人。”

“摄影师?”

“哈哈。也算吧。”

主持人调戏了我们之后,终于去蹂躏黄锦立和陆瑜他们了。大概是知道我和陆瑜曾经有过一段恋情,主持人试探问道,“那陆总现在是否有喜欢的女孩呢?”

“有。”

我的手微微握紧。

“谁呢?能否透露一下。”

“被我拍照的那个女孩。”

我心里一甜。

自从黄锦立对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还是渐渐察觉陆瑜对我的默默付出。就像他默默的拍摄我的照片,却只对我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支持。就像我被评为最年轻的女导演时,陆瑜一直有在暗中维护我、支持我,那篇《逆行的天后》我知道一定是他让人写的。

主持人“哦”了一个长长的音节,眼珠子在我和陆瑜之间转了一圈,“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是吗?”陆瑜的恶劣个性又发作了,“那就说出来吧。不过万一说错,毁了我的新恋情,那你就以身相许吧。”

全场哄笑一片。

主持人幽默的说,“那我得先向我老婆报备一下,那得向她批准。”

24点到了。

《星光的彼端》准时上映,前面的剧情并没有大动。但是增加了很多男主的戏份,以前的他就是一个渣男,而现在我增加了他一些感情戏,原来他也有看着宋微怦然心动的时候,原来他也有看着宋微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会狠狠吃醋伤心的时刻,原来宋微息影生子的那段时间,他几乎到处找遍了宋微,无数次的自责,悔恨。

他生来就处在这个圈子。

他爸爸生平无数情人,从小到大,每个女人都是有目的的靠近他。他是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他会追女人,却不会爱女人。

他的心里,只有那个从来对他不屑一顾的冷淡女人。

在他的价值观里,冷淡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才是值得被尊重,那些性格豪爽的女人,都太会交际,这样的女人太多了,根本不值得重视。可是不知道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也开始围着那个艳光四射的女明星打转,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广告每一部电影。他觉得不对劲,他喜欢的情人都跟他的初恋长得相似,而这个女人却是容貌气质截然不同的类型。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在故意刺伤对方的时候,他已经深深的爱上了她。

他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拿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对方。

所以,他给她名利,可她不要。他给她钱,可她更不在意。

有些人可能生来就没有爱人的本领,但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学习去爱的机会。

再后来,她复出,她再次开始拍戏,他兴奋得几乎像小孩子一样,天天在片场探班,堵她,他开始尊重她,尊重她的事业,她的一切…

电影的最后,男主拿出戒指向宋微求婚,但宋微只是微微一笑,就将钻戒给丢了。

“现在的我,的确爱着你。但我不会嫁给你。”

“因为嫁给你的话,我这一生都只会被媒体冠以你的太太这个头衔。只有不嫁给你的才是真正身为影后的我。”

《星光的彼端》就这样在女性的掌声中和男性微微叹息声结束。

“宋微真的好帅!”

“她的爱情真的是这样的吗?这才是她现在还没有结婚的原因吗?”

“女性太要强了也不好,好好当个总裁太太有什么不好。”“就是这样独立,有自己事业的女性才值得骄傲。”

大家随着这部电影,一起哭,一起笑,讨论着宋微最后的结局。

宋微微微侧过头:“你怎么改成了这个结局?”

我说:“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符合你性格,你最后会说的话。”

宋微朝我霸气一笑。

黄锦立就坐在她的旁边,他现在简直快成了宋微的奴隶,紧张兮兮地盯着宋微的神情,“微微,只要你让我照顾你,照顾你和谭寒的孩子,即便你像电影结尾那样说,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宋微听完,朝我丢过一个“他是笨蛋”的眼神。

我们俩会心一笑。

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从邻座覆盖上我的手背,我的下巴被对方修长的手指挑了过去,我的脸正对上陆瑜的脸。好几个月没有看到他,刚刚在台上的时候,看到陆瑜的样子,就有点微微紧张而开心的感觉。

陆瑜漆黑的眼睛凝视着我,浓长的睫毛眨了眨。

“你解释解释,什么叫我们之间不正常的关系?”他的声音磁性,低沉,说出来的,却是最早时期我们互有好感时被其他人编排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陆瑜说出那么久以前的话,泪水瞬间积满了我的眼眶,我却笑出声来。

“那你解释解释,谁是‘那个被你拍照的女孩’,什么叫做‘你的新恋情’?”

“被我拍照的那个女孩就是我爱的女孩。”陆瑜深情的看着我,“我的新恋情始于五年前,中途中断了两年,不过没关系,虽然我毒舌难伺候,但我耐心还挺好。”

“你…不是快要合秦楚订婚了吗?”

“如果我要跟她订婚,早就跟她订了。”

“可是那个时候,我看你把订婚戒指往她手上套…”

陆瑜用力揉了揉我的头,把我头发快揉成了一团鸟窝,他解开衣领把我的脸往他胸口压。

“喂喂,宋微和黄锦立还在呢?我们不可以在电影院那样…”

“你想到哪里去了?”陆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是让你看看,我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我脸红耳赤。

宋微和黄锦立在一旁捧腹爆笑,陆瑜斜睨了他们一眼 ,“笑这么开心,要不要我提供一下最近找黄总要电话的女孩名单啊?”黄锦立立刻一副“卖友求荣”的目光指控陆瑜,同时一边向宋微发誓,“都是那些女孩在要。可我为人坚贞有节操,誓死为了我家微微女皇守护清白,一个电话都没给!”

我和陆瑜笑出了声,打趣道:“你的节操早掉光了。”

我这才发现陆瑜脖颈之间那根银色的链子,和上面的指环都不见了。

我微微一愣:“你送给秦楚了?”

下一秒,我的额头就被陆瑜狠狠戳了两下,我“哎哟”一声捂住额头,“脾气这么坏!难怪人喜欢!”

陆瑜又好笑又好气。

“什么送给秦楚?早被我丢进江里好吗?”

“可是那晚…”

“是不是香槟之夜那晚,那晚秦楚希望我跟她重新戴上戒指,跟她重新开始。我不愿意。她说那枚戒指本来就是她的。我说,那好,帮你戴上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瓜葛。她不愿戴,说我不能这样。最后一争执,我就顺手丢进河里了。其实呢,早几年就应该扔进江里的。”

“那时候是人工湖好吧。才不是黄浦江。”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陆瑜笑起来,捏着我的脸。

“当然好么!第一次就拉掉我的裙子的人,我不记得清清楚楚才怪!”

“哦哦,我也记起来额了,你胸部线条不错…”

“陆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