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的威胁中充满小孩子的幼稚,但听在同样年龄的薄荷耳中,听到一个大人都能被吓哭,开除一定很可怕。一时也有些害怕了,却又不愿轻易服输。想了想:“那我给你看了,你也要给我看。”

大家互相看,她觉得这样比较公平。虽然从小就和男孩子一起玩,小男生的小鸡鸡她并不是没见过,但不看很输阵。南南也同意了这个公平交易。

继续猫在石椅后面,薄荷脱下裤子给南南看她是用什么尿尿的,他看得很不解,还伸手过来用手指抠了一下:“这就是你们女生尿尿的地方?”

他手里没轻没重的,那一抠让薄荷感觉很疼。她气到了,本来就是不得已才给他看的,而且事先只说看没说抠的,他居然抠得她生疼。于是他脱下裤子给她看时,她也毫不客气地伸手在他的小鸡鸡上抓了一把,以报他那一抠之仇。

她是故意的,所以抓得比较重。南南当即就被她抓得哇哇大哭,他的哭声嘹亮无比,很快惊动了宴会厅里的人…

薄荷那一抓,抓的是席家独生子的命根子。南南疼得小脸煞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席文谦夫妇的脸色当时就难看极了。薄家庆把女儿揪过来,在她屁股上重重地扇了几巴掌,扇得她也嚎啕大哭。小小的心里委屈极了:他也抠疼了她呀!为什么只打她一个?

这件事后没多久,席文谦就不再继续聘请薄家庆当司机了。父亲一失业,薄荷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他当小车司机时,经常可以开着车假公济私地来接她放学,没有车了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她想一定是南南让他爸爸开除了她爸爸,她白白地给他看了一回,他居然说话不算数。

赖皮的小狗——六岁的薄荷当时是这样愤愤然地暗中骂着那个南南。

再长大几岁上初中后,薄荷开始谙晓人事。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六岁那年脱裤子给男生看还被男生摸意味着什么。不懂事的年龄中发生过的那一幕,让她深深感到羞耻。

羞耻之余是恐惧,因为对相关性知识的一知半解,让她误以为自己这样被异性摸过隐私部位就是已经失身了,不再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这个误会的认知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生吓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心理上压着沉重包袱,终日惶惶不安。当年那个小男生南南被她暗中恨得咬牙切齿,骂得狗血淋头,不再是骂他“赖皮的小狗”了,而是“臭不要脸的小流氓”。小小年纪就那么坏,仗他爸爸的势欺负人,威胁她脱裤子给他看,还又看又摸,长大了一定是流氓犯。

薄荷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可恶的小男生南南,就是现在的席睿南。难怪他那么喜欢动手动脚,追源溯本上去根本是有“前科”的。想到九年前被他摸过自己极隐私的身体部位,九年后竟又被他动机不纯地搂了亲了还摸了她的胸,她又羞又气又恨,愤然之极地瞪了他一眼。

眼睛如果有杀伤力,她那道目光一定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

这一刻薄荷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把席睿南恨得咬牙切齿。他的所有好处全部一笔抹煞,他的所有坏处全部放大凸现,他成了她眼里全世界最可恶最可耻最可恨的人。她痛下决心,绝对不会再理睬席睿南了。

课间操时间到了,席睿南做了操回来,发现自己课桌抽屉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他送给薄荷暖手用的热水袋,显然她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还回来了。

她不要他送的东西了!席睿南拿着那个热水袋,心里一沉。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会惹得她那么生气。他要如何跟她解释清楚?

放学后薄荷和安然一起走,可以察觉到席睿南骑着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安然家就在学校附近,出了校门就要和她分路了。她左拐,而她右拐去马路一侧的公交车站台等公车。

放学时间,站台等车的学生很多,薄荷在人群中站定,席睿南迟迟疑疑地不好过去。很快公车来了,她马上上车,自始至终不看他一眼。

中午薄荷从家里出来时,一下楼就看见席睿南,他也没有骑车了,双手袖在裤袋里站在楼下。蔫蔫的样子有点像他身后那株入冬后枝叶凋零没精打采的树。她心里恨恨一声:还做出这付样子来想骗她的同情吗?她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了。

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想瞥他一下。

“薄荷,”席睿南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说,“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好,我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

薄荷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只当身边根本就没这个人。

席睿南一向骄傲,性格特别好强,这是头一回对人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因为知错,更因为在乎——他非常在乎薄荷,她是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生。他一边跟在她身后走,一边把昨晚想了一晚上的赔礼道歉的话对她说起来,是诚心诚意地在道歉和悔过,请求她的原谅。可是话还没说完,她就冷冰冰地打断他:“你别跟着我行不行?我讨厌你。”

她这句冰冷决绝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像一根大棒子当头砸下来,席睿南顿时就呆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昨天的一时冲动,竟会让她如此地反感他——比以前更甚的反感。她现在看他的目光又是那种当他是流氓的目光——还要更加的不屑与不耻。他好不容易才改变她对他的那个不良印象,却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

傻傻地立在原地,看着薄荷头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车离去,席睿南沮丧极了,也难过极了。刚刚才尝到爱情蜜糖般的甜滋味,短短几天就变成了黄莲般的苦涩,他实在难以适应这么强烈巨大的反差。

树梢上积着的最后一点残余的微雪,在阳光下一点点融化。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仿佛一段隐约的哭泣。

雪落时,爱来了,雪融时,爱走了。他们年少单纯的爱,短暂如雪。雪融成水时,爱也随之消失了。

6、

薄荷下定决心要跟席睿南断绝一切来往,一想到她的初吻竟失给了这么一个混蛋,还有她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也被这个混蛋上下其手过,她简直恨不能让他马上去死。同时也恨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就被他迷惑了?他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嘛!哼,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满脑子不健康的思想。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薄荷如今不再每天骑车上学了,冬天那么冷本来就不想骑,只是因为之前被席睿南“迷惑”了,才天天捱寒受冻地跟他一起骑车上学。现在认清了他这个人,当然不会再和他同进同出。如果可以,她甚至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

十万八千里当然不可能,薄荷唯一能够拉远的距离,就是不再坐在席睿南的前面了。第二天她就编了一个理由找班主任要求换座位,换到另一组去了。

席睿南来上课时,一眼看到前面座位上换了另一个女生时,顿时怔了。他本来还抱以一线希望,希望薄荷只是在气头上才对他没好声气,希望过几天她消了气后就会原谅他。可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立刻就换了座位。

心马上乱成了一片风中起伏不定的芦苇,席睿南下意识在教室里寻找着薄荷的身影,发现她已经换去了最边上靠墙的一组。隔着大半个教室,数十个同学,仿佛山重重水重重。他再不能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更不能在她背后跟她悄悄说话,这么决绝迅速地拉开了距离,她真的不愿意再理他了吗?

伤心、沮丧和痛苦,像一波接一波的潮水不停地拍打着席睿南,他难受得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席睿南还想争取,喜欢的女孩,初萌的情愫,十五岁的少年实在不愿轻易放弃。他知道那天是自己不好,表现得太冲动,所以惹薄荷生了气,但他绝不是她所认为的流氓,他的冲动是情有可原的。父亲这样告诉过他,青春期本能的生理冲动在所难免。

放学后席睿南没有骑自己的车,跟着薄荷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很多,满满当当的一车人挤在一起,每一站还不停地上人,车厢里自然越来越挤。

席睿南因为寸步不离地跟着薄荷,挤得厉害时几乎是跟她贴在一起。他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身体的温度相互传递,他忍不住又呼吸急促起来。

席睿南的青春期骚动是跟着性意识一起萌发的,加上热烈冲动的个性,他特别容易产生欲望。

薄荷敏感地意识到了,扭头愤愤然瞪了他一眼。她觉得他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一起挤车,分明是趁着人多混水摸鱼地占她便宜。

席睿南看懂了她那一眼,面孔顿时胀得通红。薄荷瞪过他后,费力地挤开人群走到后面去了,他没有勇气再跟上。如果还跟着,他更跟她解释不清楚了。

到站后他和她一起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跟在她急匆匆的身影后,竭力解释:“薄荷,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我错了我道歉,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一次,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举动了。”

无论他怎么解释认错道歉,薄荷都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加快脚步走,她根本不想理他。

席睿南加快几步拦在她前面,带着央求的表情看定她问:“薄荷,你真的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的动手动脚让我感觉恶心。现在全世界我最讨厌最憎恨的人就是你,席睿南,你另外找个女生陪你冲动吧,我是绝对不会奉陪了。”

有如被重重地当头一击,薄荷鄙夷憎恨的口气让席睿南懵了。他听得出她的意思,她分明是在说他接近她是居心不良,是只为“冲动”难抑才找上她“动手动脚”。她竟这样看他?他在她眼中竟是这样的人?

浑身的血液轰一下全部冲上头,他一张脸顿时胀成血红。又气又急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因为一时冲动而让他蒙受如此冤屈的手。一咬牙,他动作飞快地从书包里搜出一把铅笔刀,拉出雪亮刀锋就不假思索朝着右手掌心用力一划。一道殷红血流瞬间迸涌,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掌心。

她如此误会他,用语言已经无法解释清楚了,那他用鲜血惩罚自己的一时冲动,这总可以得到她的理解与原谅了吧?

锐利刀锋划破肌肤时的剧烈痛楚,让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颤,脸色立刻泛白。抬起头,他把血淋淋的手掌直摊到薄荷眼前去,眼睛迸着激动的火焰,声音悲愤无比:“这样你可以解恨吗?这样你可以不再恶心了吗?这样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一问接一问,一声比一声大。太冲动了,也太激烈了,席睿南这个行为是非常不理智的,但十五岁的他就是一个这么冲动激烈的少年。他的性格如火,情绪激动时更像燃烧的烈焰——焚烧自己,也灼伤别人。

薄荷起初被他鲜血直流的手掌吓得浑身一震,又惊又骇。但紧接着他对她吵架似的一迭声追问,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让她一时被吓走的反感又马上回来了:他这是干什么?划破自己的手来吓唬她吗?他就是会用苦肉计吓唬别人,从他爸爸的外遇事件上就看得出来。

“你干吗?用苦肉计来吓唬我!我不吃这一套,你省省吧,请你以后别再来骚扰我了。”

已经有路人顿住脚步旁观他们的争执,这是小区附近,薄荷不愿被熟悉的街坊看见说闲话。所以话一说完就飞快地跑开了,她不知道她这番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尖锐的钢针一根根,密密麻麻地刺进席睿南的心,刺痛着他,折磨着他。

如同梦游般,席睿南独自恍恍惚惚地走在马路上。他的右手还在不停地流着血,他却全然不管不顾,任由鲜血如断线的玛瑙珠子般沿着指尖不停地滴落。他已经感觉不到掌心的痛了,因为他的心要痛上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薄荷对他的鄙夷轻蔑让他无比痛苦,她完全不听他的解释,更不肯接受他的道歉,愤慨之下他自我惩罚地划破右手来请求谅解,她居然也无动于衷,依然说出那么无情的话来。她为什么会这么绝情地对待他?他纵然有错,却也错不至此吧?她竟一丝机会都不再给他。

席睿南不知道,薄荷对他的憎恨敌意其实不仅仅如此。她还有更多原因没有说出来,她没办法跟他一一细说。难道要她对说他之所以突然间特别憎恨他,不只是因为那天储藏室里发生的事,还包括九年前她曾经被他蛮横地看过又摸过女性身体最隐秘的部位吗?这些话一个十五岁的女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从来都不惧寒冷的席睿南,在这个冬天的正午感觉特别特别的冷。雪后的阳光只是一楼浅淡的白光,完全没有任何热量,他在马路上走着走着,感觉越走越冷,冷得全身微微颤抖。

突然间,有一阵清冽馥郁的花香在寒冷空气中四处弥漫。非常熟悉的花香,垂着头茫然行走的席睿南被触动了,下意识地抬头一望,望见了头顶梅枝密密,雪后花开得更盛了,千朵万朵洁白的花如同一树香雪。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当初和薄荷初吻的地方来了。那晚在这株梅树下,他第一次吻了她。屈指算来,也就是四天前的事,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梅花香在空气中脉脉流动,一丝一丝地缭绕着他。他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越来越湿,越来越湿,眼眶里迅速蓄满了两汪水。他不想哭,却终于还是哭了。

泪水夺眶而出,淌出满脸细细的伤痛的泪流。

男儿有泪不轻弹,几乎每个男孩子都是如此,绝不会动不动就掉眼泪。席睿南更是如此,懂事后几乎就没有哭过。可是十五岁这年,他痛彻心肺地哭了两次。两次都是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打击,两次都在正午,一天中最明亮最温暖的时刻,他却独自承受着世界瞬间黑暗寒冷的感觉。

怕被路人看见指指点点,席睿南独自躲在梅树后不出声地哭,流着泪,也流着血,痛苦如浪潮般地惊涛拍岸,拍出整颗心一阵又一阵碎裂的声音。

梅树无言地伴着他,风起时,飘飘扬扬地落下无数洁白花瓣,仿佛看懂了他的伤心,陪他一起黯然垂泪。

同一株梅树,见证了他最幸福的时刻,也见证了他最痛苦的时刻。

第五章 —— 第六章

7、

这天下午,席睿南没有去上学。他在梅树下哭过后,强打着精神去医院包扎了伤口。如果这付血淋淋的样子回家,会把父母吓坏的。

那一刀割得很深,伤口又很长,几乎横贯了整个掌心。医生足足缝了十二针,针线在血肉中穿行时,疼得他浑身直颤,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了。没关系,他愿意这样痛,这样痛起来,他才会感觉不到心里的痛。

回到家时,他裹着厚厚白绷带的右手还是让父母齐齐吓了一跳。一起紧张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推说是不小心割破的,含糊带过。

因为失血,因为寒冷,他整个人又疲倦又虚弱,没有吃午饭就倒在床上沉沉昏睡过去了。睡熟后没多久,贺容芳就细心地发现他在发烧。夫妻俩顿时有点紧张,因为有过心脏病症状的人发烧是件危险的事,马上联系相熟的医生。医生过来看一下,初步诊断没有大问题。但鉴于他曾经的急性心脏病病史,叮嘱家长还是要小心照看,如果孩子打过针吃过药后当天内仍然高烧持续不退,或是有其他不良症状出现,就还是往医院送比较保险。

贺容芳一颗心都悬起来了,整个下午都不敢离开半步,一直守着儿子身边,时不时地摸一下他的额头确认体温。席文谦也不敢走开,怕儿子的病情万一有什么突然的变化,妻子一个女人在家里慌乱之下没了主张。打电话到公司交代了几句后,他又打了一个电话到学校替儿子请了两天病假。

班主任老师一听席睿南又病了,立刻联想到他之前的急性心脏病。声音透着忧虑:“病情不严重吧?他这么优秀的学生,如果被病耽误了就太可惜了。”

“暂时只是普通的高烧发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小心起见,我还是多请两天假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学习的事情可以耽误,身体却耽误不得。”

席睿南请病假的消息,让高一五班的学生们又议论开了:

“不会是心脏病又发作了吧?”

“心脏病没有发作,只是发烧了。不过听说头疼脑热对心脏病人意味着危险。”

“是吗?老天,希望席睿南不会有什么危险。”

同学们的议论纷纷,薄荷暗中只觉好笑。统统被席睿南给骗了,如果要评本年度第一大骗子,非他莫属。他哪有什么心脏病,却有这么多人被他骗得团团转。

安然又在班上邀开了同学们当天下午放学后一起去席睿南家里看望他,很多女生踊跃报名。她问到薄荷时,她一口回绝了:“不去了,你知道的,今天我值日。”

“值日没关系呀,顶多只要等你一刻钟吧。”

“值日完我要回家做饭,真的没空,你们有那么多人去足够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薄荷坚持不去,安然也不勉强:“上次看他你就不去,这次又不肯去,不去算了,我反正是要去的。”

下午放学后,班上的学生几乎跟着安然去了三分之二。本来坐在薄荷前面的女生也要值日,却央求薄荷顺便把她的打扫工作一起做了,她好跟着大部队去探病。一迭声地央求之下,薄荷只有答应。

班上每天按座位顺序轮流安排四个值日生,这下只剩三个,薄荷和她后排的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是郭益,很巧,她换的新座位跟他同组,他依然坐全组的最后一个座位,依然和她隔了一个位置。

另一个男生也是薄荷不喜欢的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在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值日打扫这种活完全是敷衍了事。拿着黑板擦擦了几下黑板,就找借口溜掉了。教室里只有薄荷和郭益在埋头苦干。一个搬椅子一个扫地,配合默契。

他们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这一刻,郭益沉默半晌后,突然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不去看席睿南呀?”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你不是跟他…”

郭益只说了半句话,就意味深长地沉默了。薄荷陡然红了脸,想起曾经被他撞见过他们单独在楼道里的事。那时候她多愚蠢啊,居然会任由他在学校里就对她不规不矩的,真是猪油蒙了心。

“你可能误会了,以前我就不喜欢他,现在还是一样讨厌他,所以我不会去看他。”

以前,现在,薄荷只字不提当中发生过的一些事,一些当时让她脸红心跳、过后却恨得咬牙切齿的事。她要把自己曾经和席睿南有过的一段情爱初萌完全抛到太平洋去,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时间倒流可以让她抹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她实在耻于承认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两次”。

她斩钉截铁的否定,让郭益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她一眼,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是和语气同出一辙的坚决。他眼睛一亮:“原来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夕阳透过玻璃窗,在教室地板上铺开一格格的淡金色余晖。心情豁然开朗的郭益,无端端觉得这是这个冬天最好的阳光。

席睿南病休了整整三天才来上学。

虽然高烧在当天傍晚就退下去了,退烧后的他还是特别虚弱,特别疲倦,一种很累很累的感觉。既因为手割伤后的失血不止,也因为他大受打击之下的心力交瘁。所以席氏夫妇还是不放心,让他好好卧床休息了三天后,席文谦才亲自开车送他去上学。

回到学校重新上学的席睿南,犹带几分病容。脸色苍白憔悴。恹恹地坐在座位上不言不语,和以前那个精力旺盛行动敏捷的男生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外套下还破天荒地穿起了毛衣,贺容芳一定要他多穿两件衣服,怕他再感冒。从小到大他几乎不生病,这一年却短短时间内就病了两次,做母亲的对儿子的体质再没有以前的信心。

而席睿南突然间也变得很怕冷,那个中午的寒冷似乎还浸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他时时可以感觉到寒流在身体内的涌动。所以他听话地穿了毛衣,手上特意戴起了手套,藏住了右手掌心的白绷带。这道伤痕他不愿意被人看见,他无力去解释它的来由,哪怕是轻描淡写的也不能。

这道伤痕不仅只在他的掌心,更加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掌心的伤口已经处理包扎过了,心里的伤口却依然鲜血淋漓着,任何一点轻微的触动都会令他痛上加痛。

可是怎么能不触动?薄荷是同班同学,天天在教室里出出入入,她的身影晃动在他眼中都是一种无形的折磨。更让他痛苦的是,她竟然又和郭益说说笑笑了,课余时间他们又经常一起打羽毛球。看着他俩渐渐来往密切,他愈来愈沉默。他的沉默中有日渐发酵的怨恨,毒瘤般在心里滋生扩散着。

他恨薄荷,恨她的无情。这恨源于爱,没有人会去恨一个陌生人,或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闲杂人等。她是第一个扣动他心弦的女生,画室里偷偷的握手,梅树下羞赧的初吻,都是他生命中最初最美的玫瑰色记忆。这段初恋他投入了全身心的热情,她却因为他的一点过错,就把他整个人否认,整段感情一笔抹煞。他为此痛彻心肺,她却表现得那么转瞬即忘。他的忘不了,和她的似已全然忘却形成鲜明对比——这让他恨她。

以前有多么喜欢她,现在就有多么怨恨她。怨恨着她的同时,却又还是喜欢着她。这样错综复杂的情愫,让十五岁的席睿南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8、

席睿南回来上课后,薄荷一直没有正眼看过他。她决定当教室里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眼睛自动将他透明化处理。

郭益现在又跟她有说有笑了,课余时也常常主动加入她们一块打羽毛球。她和席睿南没有来往,他显然非常高兴。薄荷知道他和她一样,也是很讨厌席睿南的。“志同道合”之下,她一时很有引他为同盟军之感。加上他再不跟她提及什么“橘子”之类的暗示话语,只是像一般同学那样一起玩一起说笑,她也就跟他恢复了以前的友好来往。

薄荷与郭益的关系恢复友好时,安然跟席睿南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薄荷换座位时,安然趁机也换了一下,捷足先登地占了席睿南前排的座位,让另一个女生换到了她原来的座位。然后她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天天跟席睿南套近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星期不到,她就取得了惊人成效。

那天中午放学后,安然坚持要薄荷推着自行车陪她一路慢慢走,满脸红晕地说有个秘密要告诉她。

“我和席睿南接吻了。”

“什——么?”

薄荷目瞪口呆,吃惊得几乎摔了手里的自行车,还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然,你——说什么?”

“我说我和席睿南接吻了。”安然又重复了一遍,双颊上霞光般的红晕,让整张脸格外明艳照人,一双眼睛无比的熠熠生辉。

“什么时候的事?”

“上午课间操的时候,你们都去做操去了。他没有去,我也找借口没有去。就在教室里,我们偷偷接吻了。”

因为席睿南有过“急性心脏病”的病史,加上这段时间他又一直表现得有些病怏怏的,所以老师特别允许他不必每天参加课间操。安然为此也经常找借口不去做课间操,和他一起留在教室里。叽哩呱啦地找话题跟他聊天,虽然他总表现得似听非听,几乎没有回应,但她却格外享受这段与他独处的时间。

但是这天他却回应了她,很突然的一句话:“你愿意让我吻你吗?”

本来小嘴一直在叽叽喳喳的安然蓦地就哑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席睿南发愣。他很认真地迎视着她,好看的眉眼、薄薄的弧度优美的唇,都透着一股询问之色。她从他认真的眼神中证实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并非幻听,顿时又惊又喜,这可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啊!怎么会不愿意呢?红着脸她一言不发地拼命点头。

席睿南略略迟疑后探身向前,很轻、很快地吻了她一下。他薄薄的暖暖的唇,带着一丝薄荷香,是前所未有的最温柔最清香的覆盖。那一瞬,安然眼中的世界突然间全部变成了玫瑰色…

“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比想像中更美好。那本破杂志真是胡说八道,什么嘴唇薄的男生接吻感觉会没那么好。席睿南吻我的时候,我感觉…我感觉…”安然顿了两次,想要思索出一句恰当的话来,最后却还是微笑着一摊手。“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的感觉,那种美好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薄荷,还没有过初吻的你,是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

最后那一句,让薄荷一口气深深吸进去,却半晌无言。她能说什么?说她知道那种美好感觉,因为她也和席睿南接过吻。在前不久的一个雪夜,他们在一树白梅下偷偷亲吻。他薄软的唇落在她的唇上时,他们同时一震…又颤栗又羞怯又紧张又甜蜜的初吻,闭上眼睛,那一幕清晰得仿佛刚刚才发生过的一般。

薄荷不能否认那个初吻的美好,她只是无比地懊恼,懊恼初吻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她讨厌了那么多年的人。她竭力要让自己尽快忘记那个人那些事。

年少的薄荷却不懂得,漫漫人生路中,初恋与初吻,情爱初体验的一切最令人难以忘怀。无论以后的风雨岁月如何变迁,它们始终如同刻刀镂在石碑上的凹凸痕迹,哪怕用上一世光阴也无法将其完全风化。

薄荷竭力想要忘记的事情,却被安然挑起话头说开了。她满脸的酡红如醉:“薄荷,我觉得好幸福哇!”

幸福什么呀!薄荷听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不知道她根本是被席睿南耍了。那个大混蛋,眼看在她这里占不到便宜了,果然另外找上一个女生来配合他的“青春期骚动”,简直太不是玩意了。按照她的“经验”,吻过之后,没几天他就要“更进一步”了。

“安然,你别被席睿南骗了。他以前理都不理你,怎么突然间就…就跟你这么亲密了,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薄荷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安然,她是她的好朋友,她不能眼看着她继她之后被席睿南欺骗。那个家伙这么快就瞄准到新目标发展,她真没看错他,他就是典型的“那种冲动”大于心动,对他的痛恨反感更是加倍地滋生。

安然却看着她莞尔一笑:“薄荷,我发现你似乎不太喜欢席睿南,他住院生病你都不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去看他的。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骗我呢?就算他是骗我,我也心甘情愿让他骗。”

安然不是薄荷,她一直都很喜欢席睿南,他却一直不怎么理睬她。如今他一反常态肯和她亲近,初吻终于给了自己最想给的男孩,她无比的满足与欢喜。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薄荷顿时无话可说,她知道再说也是白说,安然不会听她的劝。她就像一只小飞蛾,你再告诉她不要朝火扑过去,她还是要扑,而且还是那么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地扑。

薄荷决定直接去骂席睿南,让他把“魔掌”伸远点,别对她的好朋友下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那么大个人别连兔子都不如。

当天下午放学后,薄荷骑着车在一个岔路口等席睿南。放学后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次,她很清楚他的回家路线。

薄荷很顺利地把席睿南拦在半路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保持静默。她则满脸愤慨地瞪住他,语气鄙夷:“席睿南,你竟然把坏主意打到安然头上来了。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让你欺负她的。知趣的话,你马上离她远一点。”

席睿南一双眼睛如同冰原雪域般的寒冷荒芜,下巴一扬,他挑战般地回应薄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硬梆梆的石头。

“我和安然怎么样,你管不着。她愿意我吻她,你凭什么来多管闲事?你像圣女一样碰不得,我还不能碰别人吗?”

“你…”薄荷被他气得直跺脚:“席睿南,你不是一个好东西。你接近女生都是别有用心,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

席睿南的脸色更冷了:“我没有被虐狂,不打算停在这里被你骂。请让开,我要回家了。”

“席睿南,我也不打算跟一个流氓浪费唇舌。我再跟你说最后一句话,如果你再别有用心地接近安然,别怪我把你的所谓‘心脏病’那回事抖出来。”

席睿南一震,当初他视薄荷为世界上最可信赖的人,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如今时过境迁,这个秘密却成了她用来威胁他的武器。身体内那种极度的寒冷感又来了,他感觉到全身都在发冷。看着薄荷,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威、胁、我?”

“对,我威胁你。”薄荷理直气壮,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对于这种目的不纯别有用心的家伙,必要时完全可以“以暴制暴”。“不想被你爸爸知道你假装心脏病骗他的话,就老实安份一点吧。否则,我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信你就走着瞧。”

薄荷说完就骑上车径自扬长而去,她有十足十的把握席睿南被她拿捏住了。他为了保全家庭连生命都敢赌上去,绝对不会为了安然因小失大的。

席睿南简直要疯了,少年维特之烦恼算什么?他比维特要烦恼十倍。绿蒂好歹没有和维特反目成仇,薄荷却完全像是把他当成仇人般看待了。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翻脸无情?没有人可以解释他的疑问,冬日将暮的天光是一片阴蒙蒙的深灰色,他一颗心也是灰的。

回到家后,他根本没胃口吃饭,勉强扒拉了半碗饭下肚,就一推碗筷不吃了。贺容芳有些担心:“南南,你这段时间胃口怎么这么差?文谦,你说要不要带南南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身体。”

“我没事。”

席文谦注意地看了看儿子,他年轻的脸以前明亮得如同清晨的朝阳,光芒焕发。可是这段日子却变成暮色重重般的阴暗,眉头总是紧紧蹙着,蹙出两道苦恼痛楚的线条。他的情绪看来不太好,什么原因呢?席文谦想了想,带着开玩笑似的语气问儿子:“南南,最近你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失恋了?”

话音未落,就见儿子胀红着脸跳起来,下颏倔强地一扬:“我才没有失恋,是那个女生太莫名其妙,翻脸比翻书还快,我以后不会再理她了。包括班上那些女生,我一个都不会搭理了。”

儿子激烈的态度,让席文谦明白他那段青涩朦胧的恋情应该是已经划上句号了,而且还可能是一个不太美好的句号。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带着安慰性质地拍拍他的肩。

9、

一切如薄荷所料,席睿南又恢复了对安然不理不睬。他们俩的关系回到原点。安然很沮丧,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吻以后,他反而比以前更冷漠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吻仿佛是一个梦,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地存在过。

薄荷趁机说服她:“我就说他是在骗你,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安然却叹气:“就算是骗我,我也希望他可以骗得久一点。”

“好了,你还是收收心吧。期末考试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