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我,知道吗?”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僵着身子没回应。

“呆渺?”他手臂收紧了些,低头看她。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乔泽:“你是我女朋友,我未来孩子的妈妈,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抬起她下颔,看向她:“呆渺,等过几天我伤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迟疑,嘴唇微抿着。

“呆渺?”他下意识握紧了她手,担心地看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在他的注视下终于缓缓点头:“好。”

她的点头让他松了口气,低头吻她。

她安静任由他吻,但还是不对,他感受不到她的生气。

他停了下来,眼睛看她。

路渺吸了吸鼻子,低低开口:“我让汤圆去叫医生。”

乔泽放开了她,任由她开门,唐远就在外面坐着,没进去打扰他们。

他正在和其他几个警察在闲聊。

其他人负责看守徐迦沿,他还在这边接受治疗。

路渺知道他病房在哪儿,她没去看过他。

乔泽走出来时她正盯着徐迦沿病房门口出神。

“要去看看他吗?”他说。

她迟疑了会儿,点点头。

他们过去时徐迦沿是清醒的,人正盯着天花板,但气色很不好。

看到站在门口的她,他冲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渺渺。”

一如过去几年,温暖和煦。

恍惚间,他似乎还是那个疼她宠她的大哥。

可是不是了,以后也再不会有这个人了。

路渺喉咙哽咽得厉害,嘴唇颤着,根本不能说话。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碰毒品,为什么要这么毁掉自己和别人,但结果已经造成,任何追究都没了意义。

她终是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徐迦沿脸上的笑容有淡淡的失落,又像是释然。

“她以后就拜托你了。”他对乔泽背影低语,“好好照顾她。”

后半夜,徐迦沿自杀的消息突然传来。

乔泽惊得差点从病床上弹坐起身,路渺只是怔怔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刑队很快带了人过来,外面脚步纷沓,夹着陈琪哭天抢地的声音和咒骂,全都是骂路渺的,什么扫把星,灾星,祸水,疯子,怎么恶毒怎么来。

乔泽捂住了路渺耳朵,给唐远打电话,让他把人带走。

外面的吵嚷渐渐归于安静。

乔泽担心路渺,没出去看外边情况。

对他的担心,她只是回他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没事的。”

但怎么可能真的没事,最近的打击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路小成,再是她双重人格,现在又是徐迦沿,她越是不哭不笑,他越是担心,寸步不敢离她身边,连睡觉时也紧紧握她手,他以为这样能看牢的,没想到伤弱的身体在药物作用下睡沉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枕边是空的。

“呆渺!”乔泽惊坐起身,心头剧跳,四下扫了眼,没看到人。

他急急掀被下床,过大的动作扯痛了伤口,惊动了门外的唐远。

他推门进来:“怎么了?”

乔泽:“路渺呢?”

唐远有些茫然:“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他昨晚因着帮忙处理徐迦沿的事,有过短暂的离开。

“你帮我看看她在不在洗手间或者是不是去买早点了。”乔泽说,心很慌,她知道自己还在等候处罚期,不可能私自离开这个房间的。

他摸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眼角不意瞥见床头压着的字条。

乔泽一把抽了出来。

路渺的字。

“乔泽,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直以来,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了,一切都会改变的。可是还是没有,它永远在变得越来越可怕,我都那么努力了,他们还是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弟,我哥,你,似乎每一个想对我好的人最后都因为我没有好下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你,我不想最后你也像他们那样。很多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年我不哭着跑去求我哥,他现在是不是会活得很好?如果当初我听我爸妈的话不读书,我弟就不会辍学,也就不会认识任雨,更不会吸毒,现在是不是也会活得好好的?我小时候如果能再懂事一点,开朗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另一个人什么事了?他们也不用千辛万苦地帮我掩饰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这一切却似乎都因我而起。我以为我是个匡扶正义的警察,可到头来却是个隐形的刽子手,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你。我不是个特别能自我调节的人,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不会又变成那晚那样,残忍可怕,面目可憎。我不想你再为我担心难过了,谢谢你愿意这么爱我,可是我却不能如愿嫁给你了。愿你以后能找到一个真正善良、懂得包容你和体谅你的好女孩。”

纸条猝然从指间滑落,乔泽脸色倏然惨白。

乔时和沈遇刚好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飘落的字条,以及脸色煞白的乔泽。

“哥?”乔时诧异叫他。

“找人!”乔泽倏地暴喝,嗓音极颤,“找路渺!快帮我找路渺!”

人已捂着伤口踉跄出门,边走边拨路渺手机,手臂颤抖着,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接电话”,可是没有,她手机已关机。

字条里的字不停地在脑海里轮转,几乎将他逼疯,他想到了她把枪举向自己太阳穴那次。

他疯了一样地想快点找到她,他怕他迟到一步,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路渺这个人。

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将她整个人生信念摧毁。

他应该明白的,他不应该睡过去的,他应该在睡着前将她绑起来的……

无数的“应该”和“不应该”在大脑里闪过,可是没用,他找不到她,医院没有,学校没有,家里也没有,她没回去过。

她什么都没带走,就像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他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人,去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疯了一样地找她。

他拖着伤体去机场,去火车站,去汽车站,所有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可是没有,还是没有。

那个带着声音走进他的世界,初次见面,仰头睁着盈盈双眸看他,告诉他,“先生,这里不能遛狗”的女孩,那个总爱抿着嘴角软软地告诉他“我可以的”女孩,再也不见了…

第134章 134

绝望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刚从电脑前退下来,乔泽看着微博热门上的这句话,微怔。

十五天十二小时零八分,音讯全无,他想,这大概就是绝望。

熟悉的电话号码再没有拨通过,她的企鹅头像成了永远的灰色,他发给她的信息再没有回复,他的副驾驶上再没有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小居室里再没有她的气息,那个曾经唯一听到过的声音,再不会软软地叫他一声“乔泽”,这大概就是绝望。

他盯着那条微博静默了会儿,点开了评论,在那条热门微博下回复了一条评论:“她刚消失的那一分钟,告诉自己她只是去买早点,很快会回来。

她消失一个小时后,告诉自己,她只是难过了,想一个人静静。

她消失一天后,不断自我催眠,她只是躲起来而已,她想明白了,很快会回来。

她消失的第三天,依然不断地告诉自己,她只是想给自己一点空间,她会回来的。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现在是她消失的第十五天十二小时零八分,不得不逼自己相信,她的告别,是死别。

不是不见,是再也见不到,这就是绝望。”

200多字的内容被后台分割成两条发了出去,短短几分钟便收到了几百赞,一下子顶上了热评,账号里都是陌生人的私信…

乔泽没看,微博之于他只是获取资讯的方式之一,他有自己的账号,但从没在微博上发表过任何东西,更从没去评论过什么,生平第一次,他没想过有一天他需要借助文字来宣泄情绪。

然而这一段文字敲出来后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反而加重了胸口的闷疼。

从十九岁成为一名卧底开始,十多年来,他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世界,看过太多的黑暗,也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很多时候,他以为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也看淡了得失。

然而并没有。

他想她,疯了一样地想她。

她消失的时间越长,他想得胸口越疼。

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也可能让伤痛越发深入骨髓,再难忘掉。

每一次闭上眼睛,鼻息间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气息,再睁眼,却再也不见。

他走过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呼吸着她曾呼吸过的空气,却再没找到那个人。

他怕,怕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个叫“路渺”的女孩。

她消失得干净得就像从不曾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在辗转难眠的每一个夜晚,乔泽几乎要以为,她只不过他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梦想了,她自然也就不在了。

可是家里还有她留下的衣服,她的行李,她的书都还原封不动地留在家里,整整齐齐,一如她当初离开时的样子。

她没再回来过,也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的信,已经是在告别,她需要解脱。

她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她的无助、她的痛苦她的自责她的绝望他都没能好好感知。

路小成吸毒也好,徐迦沿贩毒也罢,甚至是对每一个在缉捕霍总时牺牲的同事,以及被霍总毒品残害过的人,比如周珉珉,比如周珉珉母亲陈一雯,甚至是她体内的另一个路渺,她对每一个人愧疚,将所有因果过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很多时候,乔泽总忍不住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睡着,或者如果他能更细心一些,在发现她的不对劲时给她多一些开导,她会不会好一些?

他早该察觉到她的痛苦无助的,他早该想到,她的承受力已经到了阈值,她已经被压垮了,再不能像过去的无数次,靠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她那么需要他,那么需要一个人,带她走出泥沼。

可是他却没能及时将手伸向她。

悔痛就像毒液,在这十多个日子里,一点一点地侵入骨髓,流走在四肢百骸,让他彻夜难眠。每一次想起她,胸口疼得像是被撕裂。

他救不了她,他没能救得了她。

这一路走来,他救过很多人,也救赎过很多人,惟独她,他没能将她救回。

她和周珉珉一样,不吸毒,却同是间接被毒品毁掉的人。

她们最爱的家人,在被毒品毁掉的同时,也毁掉了她们。

在寻找路渺的这十多天里,乔泽去看过几次周珉珉。

对于这个与她命运相似的小姑娘,他以为她会心生出几分不舍,走之前,她至少会先来看一看她,但没有,她没来过。

小姑娘情况比路渺严重得多,她年纪小,又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治疗效果并不乐观,人变得时而沉默自闭,时而疯癫尖锐,自陈一梓也被捕后,如今只剩她年迈的外婆在照顾她。

乔泽下午刚从她那里回来,两个女儿相继出事,老人家一下子也苍老了许多,也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想到下午时的周珉珉,想到陈一梓母亲,想到路渺,胸口的闷疼在一点点地加重。

这半个多月来,他几乎没合过眼。

时间越长,找到路渺的希望也越渺茫。

从路况监控里,她那天早上天微亮便一个人离开了医院,一个人,在灰蒙蒙的街头,漫无目的地一路走一路走,最后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

他调取了那辆公交车监控,监控里她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一直到终点站才下了车在,之后便彻底没了音讯。

那趟公交车终点站在偏远郊区,近乡下和高速路口下客区。

乔泽找附近居民都打听了个遍,没有任何消息。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来往车辆。

他尝试着联系那天经过的每一个车主,想从他们身上找出些许路渺的线索。

尽管希望渺茫,他却不能不做。

哪怕只剩下一线希望,他也不敢放弃,不能放弃。

额头因为缺觉一抽一抽地发疼,乔泽闭了闭眼睛,伸手拧着眉心。

另一只垂下的手掌里传来微痒的舔舐感,路宝正在安静地舔他手。

自从路渺不在,连路宝也变安静了许多。

乔泽睁眼看它,它正耷拉着脑海眼巴巴看他。

它的眼神里,他都看到了自己的可怜。

乔泽摸了摸它的脑袋,逗弄它的心情早已随着路渺的离开而消失。

工作区那头,沈桥正在帮忙联系其他过路司机,试图打听路渺的行踪。

这些天以来,沈桥带着他那几个兄弟,几乎是日夜无休地帮他找人。

乔时和沈遇也在这时带了盒饭过来。

她叫了他一声,看着他的眼神心疼,又有些欲言又止。

乔泽一向不习惯被人以这种眼神看,他收回手。

“怎么了?”他问,嗓音虽沙哑,却是依旧冷静的。

乔时看着他却有些难过。

她知道他不好受。

路渺离开的那天早上,他的沉稳,他的冷静,全消失在他急乱的脚步里。

她看着他慌乱地逮着路人,一个一个地询问,一遍一遍地拨着路渺电话,一层楼一层楼地叫她名字,那样的急切,恐慌,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乔泽。

一直以来,他在她心里一向是高大沉稳,处变不惊的。

他的名字,似乎就代表着安全感。有他在的地方,不管外面是怎样的风风雨雨,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总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十多年的卧底生涯,她以为,他早已被磨砺得刀枪不入。

她没想到,他也是有软肋的。

路渺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软肋。

她不知道路渺怎么就舍得离开,她怎么就舍得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怎么不说话?”微拧的声线将乔时神思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