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不喜欢寇醉,那是不可能的。
时栖还想去三楼找寇依心,依心姑姑待她特别好。
每年过年的时候,姑姑都会给她买漂亮裙子穿,还给她编复杂好看的公主辫。
但依心姑姑工作时,若有人打扰她,她会变身成一头狮子,张大口把对方的头咬下去,嚼完吐出骨头,她还得拎着骨头去搅马桶。
时栖害怕,不敢。
“哥哥,”时栖吃撑了,在寇文床上仰脖看撩神直播,刷礼物问,“你吃饭了吗?”
撩神直播间的公屏里出现十七妹对撩神的关心。
直播间纷纷说道:
“试问秀恩爱,谁能比得上撩神和十七妹!”
“啊啊啊,寒假的狗粮也管饱啊。”
“我要拉黑撩神直播间了。”
“每次听十七妹叫撩神哥哥的时候都好甜鸭!!!”
寇醉低笑,“微信聊。”
寇醉现在直播间用原声,好听的声音入耳,像他的嗓音在对着她的耳朵按摩。
说的话还有两分私密感,时栖莫名脸微红。
时栖上微信,看到寇醉发来说:“是不是想哥哥了?”
时栖:“……”寇醉哪儿都好,就是不正经。
“我在给寇文儿补习,你今天回来吗?取衣服什么的?”
“不取了,买了个唐老鸭的玩偶,一会儿陪唐老鸭玩儿。”
“……”
就知道他大老远儿吃的那个醋没有完。
幸好她把燕归南老师的唐老鸭放在姥姥家了,不然又是个事。
寇醉:“明天上午十点,哥哥请你看电影,有时间吗?”
时栖:“你不补觉吗?”
寇醉:“陪栖宝看电影更重要。”
时栖翻看豆瓣影评,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最高才七分多,但是和寇醉一起看电影的话,应该可以牵小手了吧。
时栖捂脸趴下,“去哪家?你把地址发给我。”
“不发了,明天我去接你。”
隔了一分钟,寇嘴又说:“私人影院。”
“!!!”
私人影院,就是那种一间房一对情侣随便看的那种的?
秦艳娇和她提过,时栖心跳加速怦怦怦,这也是个太私密的地方了。
去不去?
去。
**
时栖躺在寇文床上等寇文算物理大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听到一声喊。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寇文儿手握在门把手上,身体在颤。
又传来一声喊,是寇爷爷,“你还知道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寇叔叔回来了!
时栖冲下床,一把按住寇文发抖的手,拽寇文坐到床上。
寇文脸色苍白如纸,时栖帮他摘掉眼镜,“小文,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叫小姑,你准备好了再出来。”
捂着脸,寇文声音颤抖,“他走了三年,我妈走的时候,他都没回来。”
时栖俯身抱他,“我知道,我知道。”
寇文在房间里未出来,时栖出去俯身看一楼。
三年未见,寇叔叔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潇洒倜傥的模样了。
他瘦了很多,像老了十岁。
站姿仍如从前挺拔,可气质与从前不同,前后区别犹如军人与逃兵。
寇楚林站在门口,脚下放了七八只袋子,应是给家人带的礼物。
爷爷气得手指着他让他走,奶奶在劝爷爷,秦阿姨无措地站在中间。
寇楚林好似从未离开过,脱着外套往里进,“爸,除夕夜年饭,你想吃什么?我下厨,小文和阿醉都在家吗?”
“我说你给我出去!”寇爷爷喊的声音发哑,左右找寻东西想要动手,“你这个畜生!还回来做什么?”
时栖转身上楼,步子踩得轻,一楼的谩骂声响在她身后,时栖心里难受,明知道该告诉寇醉,但她一点都不想让寇醉回来面对这样的状况。
上三楼,时栖敲门,“小姑,我是时栖。”
寇依心拉开门,眉间还有怒色,但面对不是自家人的时栖,她又不好发作,皱着眉。
时栖看到寇依心又比上一次见面瘦了一圈儿,她喉咙犹如在刀尖儿上磨过的疼,“姑姑,寇叔叔回来了。”
寒冬腊月,画室开着窗,有冷气从门那向外喷发出来,寇依心单薄的身体晃了晃。
一二楼相同,三楼里间听不到楼下的声音,但画室门敞开后,一楼的吵闹声隐约可闻。
寇依心把身上披肩披到时栖肩上,捏了捏她脸蛋儿,“栖宝别感冒了,我下去看看,你叫寇醉回来。”
时栖眼泪在眼圈儿打转,小声说:“姑姑,不叫行吗?我不想叫他回来。”
“乖,”寇依心恢复平静,“最后一面了。”
时栖还没懂这是什么意思,寇依心推开门,从门里捡起一只高跟鞋,拎着高跟鞋下楼。
寇依心好像时栖高中时学校大姐大打架前的架势,时栖心里发慌,边给寇醉打电话,边小跑着跟上去。
电话接通,寇醉笑声懒洋洋的,“又想哥哥了?”
时栖心里有如锤子在砸,砸的心口疼,轻声说:“哥哥,叔叔回来了。”
**
寇依心直冲下楼,寇楚林正若无其事的向冰箱里放冻鳜鱼。
寇依心高跟鞋直砸向寇楚林后背,发了疯地喊,“你滚!你知不知道你让你儿子承受了什么!滚!”
奶奶在后面低声哭,爷爷气得直喘,寇楚林默不作声。
寇依心跑过去抢走冻鱼扔出去,冻鱼摔到地上,冰碴碎了一地,像酒瓶子的碎碴。
她气得浑身都在抖,“你给你儿子欠了好几亿的债,说走就走,你还有脸回来?”
“依心啊,他是你哥。”奶奶不想看到他两个孩子这样的吵架。
寇依心说:“他配么?你问问他,他配吗!”
寇楚林蹲地上捡起那条冻鱼,低声说:“依心,哥知道你辛苦了,我现在回来了,我好好的,不再让你们辛苦了,我一个人承担。”
寇依心没说话,牙齿颤得作响。
寇楚林站起来,重新把鱼放进冰箱,“哥错了,认错了,我回来了,这个春节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年。”
寇依心瘦弱的身体,站在寇楚林面前,没有风都颤颤巍巍着像要摔倒。
她紧握拳头,撕裂着心里的所有情绪,“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你等着,你在这儿等着寇醉回来,你问问寇醉,看他愿不愿意让你在家过年。”
寇楚林抬头看楼梯口,像是在寻找寇文的身影,但未寻到,看到时栖的身影后,他微微一愣。
时栖不应掺和寇家的家事的,但她此时无法控制地将她心底最阴暗的一面表露出来。
手指紧抠着旋梯扶木,强忍着眼泪,轻声说出刺激他的话,“叔叔,你对不起寇醉。”
她心疼寇醉每一次熬夜,心疼寇醉在他最应该享受青春的年纪,在日日夜夜地拼命赚钱。
他成熟,稳重,内敛,是因为他在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寇醉脸上总是挂着轻笑,他若不笑,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辛酸与疲惫了。
三年时间,错过了学习,错过了校园生活,他在经历几亿债务的苦。
而他熬过的所有苦,都是因为她面前这个抛妻弃子贪赌的父亲。
时栖心底最深处有不敢和任何人说的话,她恨这个男人。
**
寇醉回来的时候,时栖在房间里陪寇文。
自寇楚林回来那一刻,寇文始终没有走出房间,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眉轻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栖半蹲在低声,仰头问他,“要出去见叔叔吗?”
寇文摊开掌心,很轻地说:“我心疼我哥,心疼到,想让寇楚林死。”
寇家二老、寇依心沉默不语地坐在沙发上,寇楚林在厨房里切菜切肉。
寇醉脱下染着寒气的外套递给秦阿姨,未看厨房,走到二老身边说:“爷爷奶奶,你们去休息。”
二老摇头,寇醉没再说什么,把从路上买的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放到茶几上。
老爷子眼皮颤了下,捂着胸口深深叹了口气。
寇醉垂眼看头发上染着颜料的寇依心,忽而轻笑了声。
寇依心本来气得要炸开了,听到他轻笑声,诧异抬头。
寇醉挑着她那缕头发说:“这紫色挺适合你的,出国前染个发吧。”
寇依心心一沉。
寇楚林听到开门声,他摘了围裙出来,看到比三年前长高许多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说:“阿醉回来了。”
寇醉转身,目光犹如在看陌生人。
寇楚林神色不安,还在勉强地笑,“吃饭了吗?爸下厨给你做碗面,简单吃一口,晚上再给你……”
“寇楚林。”寇醉打断他,“你上次赌,是在多久以前?”
寇楚林眉间闪过慌乱,“你这话说的,爸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是在几天前?”寇醉已经和寇楚林一般高,他甚至比削瘦的寇楚林还要壮一圈,他逼近了问,“又欠了多少?”
寇楚林短暂沉默两秒,“爸不赌了,爸想在家陪你们好好过年。”
他一步步走向寇楚林,伸手道:“手机给我。”
“儿子,你……”
“我叫寇醉。”寇醉打断他。
寇楚林呼吸顿沉,拿出手机递给他。
寇醉走回到茶几旁,拨通电话里的最后一通电话,免提放在桌上。
寇楚林急得过去抢,寇醉一脚踹倒一把椅子,横挡在寇楚林脚下。
电话接通,寇醉问:“我是寇醉,寇楚林欠你多少钱?”
那边说:“寇醉?他刚从我这儿借了两万,说回家过年。”
“之前欠了多少?”
“上个月从我这儿借了三百万。”
寇醉顺着寇楚林的通话记录,一通又一通地拨打回去,占线、挂断、关机。
而接通的电话,每个人说的话都和钱有关,欠债的,追债的,还有设赌局的。
接电话的有男人、女人,年轻的、老的,内地的、港澳的,全都离不开他的赌。
“回家搞到钱了?”
“有儿子是他妈好啊,这两年你儿子替你还了多少钱,终于轮到还我钱了?”
“寇楚林,你他妈欠我的钱赶紧他妈的还了,上次揍你那顿还不长记性?”
“听说菲律宾有个场场输的老总,什么时候来啊?”
“老林啊,你爸好歹是老建筑学家啊,肯定还有钱吧,你得继续整啊。”
**
时栖在房里安慰寇文,忽然就听到桌椅掀翻的声音,哐当哐当撞击,沉重又刺耳。
时栖和寇文同时起身跑出去。
寇依心挡在寇醉前面,浑身颤抖地对寇楚林爆发的怒喊,“滚!现在就滚!”
“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寇醉面前!你去赌,你继续去赌,永远别回来了!”
寇醉站在寇依心身后,仿佛从黑暗中来,双眼猩红。
“寇楚林,从三年前开始,你就已经不再是我和寇文的父亲。”
第69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三年前,寇楚林赌输出事后, 寇醉和寇文曾不带一丝怀疑的、相信过他、期待过他。
寇楚林离开前说他要去赚钱, 要把钱还上, 和寇醉彻夜长谈他的悔悟,他声声说的话是他知道错了。
他对不起老婆孩子, 对不起父母妹妹, 希望在他离开后,寇醉能好好照顾寇文、照顾妈妈。
自小崇拜的父亲第一次犯错, 十五岁的未接触过社会的少年寇醉, 从来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一旦碰赌, 甚至比毒|瘾还可怕,包括他崇拜的父亲。
寇醉当时选择原谅, 选择无条件相信。
寇醉相信他睿智冷静博学的父亲,只是一次失手而已。
他遗传了父亲的韧劲,相信父亲的自省会让他尽全力去挽回错误、扭转这局面。
不仅是寇醉,寇楚林在房地产业和科技行业的名声与他的人格魅力, 也让他的挚友们选择相信他。
在寇楚林被列为失信名单老赖时,这些朋友在寇楚林还未开口时,便选择伸出援手。
结果,寇楚林在被解除各类限制后就消失了。
寇家从此开始陷入长期被追债打扰的混乱中。
每天都有人上门来讨债, 言语间讽刺谩骂, 家门口挤满了人。
素质好的, 和寇家商量分期还款。等不及的, 直接安排讨债公司的人来上门。
未曾想过替父还债的寇醉, 在看到家人被这些人打扰后,不得不开始还债。
也搬过家,也报过警,但都无济于事,总有难缠的人不断地为难他们。
寇醉又能怎么样呢,只能为家人的安稳尽力偿还,一还就是三年。
但他还是犯了蠢,对寇楚林的相信与期待,竟持续了三年,总以为父亲会回来。
就像段屿川的父亲,不犯错误的时候,着好父亲应有的所有优点,会以最正确的方式教育儿子,也会和儿子促膝长谈人生与选择,每一次相处,都父爱如山。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奢望父亲会改变,变回原来他崇拜的父亲。
寇醉从来没怕过所欠的那些冰冷数字,他只怕父亲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