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也不能怨钟离钦,他不像玎珂是女子整日被母亲关在府邸内,容貌俊秀流连在外,据说和当年风流的司令极其相似,扬鞭策马依靠长亭,便是满楼的红袖招,加之上海司令家大少爷的身份,成群的美人前仆后继,年方十七岁的他怎能不沉迷。

不要说他为交际花一掷千金,就算他烽火戏诸侯,玎珂也觉得稀松平常。可司令眼看自己独子已成整个上海茶余饭后的消遣和娱乐,更气得不打一处,竟怒吼出一声:“陈副官,把这孽障关起来醒醒酒,让他知道他老子是谁!”原来司令终究自己下不了手。

大夫人不依不饶的哭着喊着,二夫人款着同样扭动腰肢的女儿钟离媚笑盈盈离开,司令气得一把将桌子上的青瓷花瓶摔得粉碎,碎片崩然四溅,吓得玎珂连跳几步,连她也许久未见父亲如此生气过。

“才十七岁就整日寻花问柳,日后还了得?明日就叫这混账同陈副官的外甥去留洋!”

“留洋?绝对不行!儿子还小,美国军校一去就是三年,那样艰苦他怎么受得了!”

玎珂也是吓了一跳,司令竟能下这样的决心,往日他对这个儿子溺爱的过分,丝毫舍不得送去军队磨练,如今竟要送去艰苦的美国空军学校!

“受不了也得受!难不成一辈子呆在烟花巷?”

想到钟离钦凝脂般的雪肤,隐约中透着胭脂之色,双睫微垂,即使扮作女子也艳丽无匹,若是送往军校,玎珂摇摇头实在想不出来。

此时大夫人已不再啜泣,被司令说得有几分动心,竟开口问:“那陈副官的外甥可会照顾钦儿?他人品如何?”

司令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她的话有些多余,自然比自己儿子好上千万倍,“飞行比赛你是没看,他外甥的表演岂是一般,人品更是如水纯而不浊,绝对的柳下惠!”

玎珂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身子猛的一震,陈副官的外甥?飞行比赛的飞行员?他的母亲是上海人?他的表格放在第一个?绝对的柳下惠?

玎珂脱口而出:“他叫什么名字?”

“沈淙泉!”

啊?她只差没有叫出声,可心跳却难以抚平。

所有的线索就像根根细线,看似毫无关联,最后竟编织为一张交错有致的网,网不断收紧死死的将玎珂捆在其中,透不过半丝气。

他竟是陈副官的外甥?

自小在父亲身边抱着她长大的陈副官?

难怪她将他的表格抽走,他依旧能被选上留洋,原来这一切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自己一直却未曾发觉!

玎珂简单的收拾着自己的行装,明日,明日哪怕是殊死一搏她也要去美国!

北平,她是断然不会去的!

原来一场飞行比赛,改变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命运!

“母亲?”玎珂穿着宽松的睡裙蜷缩在母亲的身边。

父亲今日留宿二夫人阁楼,玎珂方才光脚踏着毛绒地毯来到母亲的卧室,她像一只小猫躲藏在母亲的怀中。

“都这么大了还跟母亲一起睡?”深夜里母亲的声音带着糯糯的温柔,而并非往昔的严厉,这却让玎珂越发的愧疚。

“母亲,我也想去美国。”她将声音压到最低,仿佛带着乞求的口吻。

不知是安静了多久,安静得玎珂甚至以为母亲是生气或睡着了,大夫人才徐徐开口:“你不想去汇文大学吗?”

汇文大学,玎珂向往已久的圣地。

可她不是樊笼中的金丝雀,她不想离开了上海这个牢笼又飞进北平相亲的笼子,纵然锦衣玉食的生活,可镶金的牢柱必会困得她窒息!

“母亲,我才十七岁,未必要嫁到北平,我想像您一样到美国的女教会学校读书。而且钟离钦那样顽皮,国外的诱惑危险也多,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玎珂说出这番话本就没抱多大的希望,以母亲严厉的性格,她是没有半分余地,她只是像告别一样对母亲倾述,不管是否同意她都要一意孤行。

大约是她的话语带着伤感,触动了大夫人心底的母性,对女教会学校的怀念,抑或是对儿子的不放心,女大不中留,让他们兄妹在国外有个照应也好。

大夫人竟奇迹般的嗯了一声,只是一声却激动得玎珂搂住母亲的脖子亲了又亲。

前面的话玎珂并没有听清,只是听到母亲大约在说北平如今混乱,到处学生游行不安全,倒不如美国风平浪静,况且袁家正在办丧事,如今将玎珂送去…

母亲在父亲身边嘟哝着,二夫人眼看势力强大的大夫人子女皆要离开,她更是不亦乐乎,赶紧帮着劝说司令,她们的话语犹如滚雷般在司令头顶滚过,虽是不舍却又抵不过一群女人唧唧喳喳,只好安排钟离钦先去亚拉巴马州的美国空军军事学校,然后立刻送玎珂去附近的女教会学校读书。

“二帅惨遭枪杀,还望袁尘节哀顺变,息女钟离玎珂留洋美国,暂不前往北平汇文大学…”

袁尘未看完满满一纸的长篇大论,袅袅的烟雾已将整张纸卷化为灰烬,他又点燃一只烟,沉浸在灰色的烟雾里,迷蒙中似乎在思考在沉疑。

他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整个北平只有他能主宰别人的命运生死,至于坐在他身旁的女人是谁早已变得无所谓。

可为什么在遥远的记忆深处,一个白衣女子走过上海繁华的街道,雪白色洋装湿嗒嗒的贴在她的后背上,漆黑的卷发带着水滴一丝丝渗透衣襟,她不由微缩起双肩仿若受伤的小兽般,细弱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

她一步一步走着,仿佛和他渐行渐远,却又不断朝他的心底靠近。

正文 远赴美国

飞机穿过叠叠的云层,玎珂趴在玻璃窗上,虽然不能和沈淙泉同行,但想到马上要和他一起在美国呆三年便是按耐不住的欣喜。

亚拉巴马州是位于美国东南部的一个州,它被誉为金色啄木鸟之州,遍地的山茶花白如雪红似火妖艳的绽放着,交相呼应。雪白如荼的山茶花代表纯粹无疑的爱,鲜艳似火的山茶花代表你怎能轻视我的爱!

玎珂合上小巧的书册,任上面如茶花般旋转的英文字母跳动着,我给你纯粹无疑的爱,你怎能轻视我的爱!

玎珂嘴角微微上扬,略带狡黠而可爱的笑容,我既然给你纯粹无疑的爱,就绝不容轻视!亚拉巴马州,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繁华的都市高楼耸立,遍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自以为见识颇多的玎珂竟也感慨于美国的车水马龙。

美国的生活并非玎珂想像的美好,空军学校开学前三个月竟无休假。女教会学校的生活也不如母亲描述的温暖。即使在坚定生来平等的教会学校中歧视也无处不在,白人歧视黄种人和黑人,黄种人又要分优劣,一旦日本学生称中国学生为之那人,玎珂便不管不顾的拼命和他们厮打,她绝不允许这样侮辱性的字眼出现在她面前。

满是女生的教会学校自然皆是勾心斗角,虽说学校里中国学生不多,但却异常团结。况且玎珂有习武的功底,每逢遭遇同学的歧视,她就像一头斗狮四处撕咬,一丁点血腥都会激起她的欲望,三个月下来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居然对她敬而远之。

好在如今空军学校放假,亚拉巴马州的空军学校又和教会女校仅隔一条街,学校里的女孩子自然欢呼雀跃,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已毫无心思斗法,玎珂自然也不例外。

玎珂初次觉得自己也会心神不宁,恰如其分的紫色洋裙显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似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小巧的手工巧克力紧握在掌心,金色的锡箔纸印着淡褐色的英文:chocolate。

眼看大步流星迈出校门的男孩子搂着等待的女生款款离去,美国开放的风情令长久未见的恋人忍不住在街头拥吻,倒是像玎珂这样的亚洲女孩子看得不禁脸红,也有不少主动的女孩子纷纷送上亲手制作的巧克力,竟也个个换得男孩笑容展现。

空军学校门外的男生不是身着笔挺的西装便是坚毅的军服,玎珂愈发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却眼见校门走出一纯黑西装男子,嘴角微上扬的坏笑,俊美中散发着不羁,仿若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他刚踏出校门立刻如蜂般涌上一群女生,从金发碧眼的妖娆到亚洲清秀的少女竟把他团团围住,他高挑的个头两手各搂美人,皮肤已从原来的白皙晒得略带小麦色,却越发衬托出他精致的轮廓,灿若阳光的高贵。

“走了!”他随口朝玎珂吆喝了句中文,身边女子的眼神顷刻如利剑般射来。倒是肤色的改变赫然让他多了几分男人味,玎珂倒险些没认出来。

“钟离钦?”玎珂实在有些震惊,她的孪生弟弟在美国竟也如此受欢迎,可转口嘴中问的却是,“淙泉呢?”说出这淙泉二字她却是脸色通红,仿佛和沈淙泉很熟络一般。

可钟离钦似乎并未察觉,他自顾的细吻着一侧少女的脖颈,甚是陶醉,开口便是极不耐烦的嚷了句:“后面呢!”

难怪在上海被称为花花大少,就这副模样送去训练几十年也秉性难改!玎珂感慨着只能看他左环右抱美人离开。

回眸的瞬间却是半张侧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出迷人的色泽。

是他!

玎珂的心彻底乱了节奏!

他居然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和她的距离不到五英寸!

仿佛那架黑色霹雳只差五英尺就要跌进海水中,如同表演吞剑的人打了嗝一样!

此时此景如昨日重现,而她居然见到了他!

玎珂矜持的站着竟挪不动半步,人来人往,纷扰的人群中他就在自己的身边,玎珂只觉连心跳在这一瞬都变得多余,而他的眼眸扫视似乎并未注意到身旁的玎珂。

玎珂猛觉嗓子发哑,备好的话顿时成了一片空白,正欲开口耳边却是一阵酥软的甜腻,“淙泉君!”不太熟练的中文在她耳边却格外刺耳!

高举的巧克力直送到沈淙泉的面前 ,身着一袭粉色和服,脚踏木屐身段小巧的女生却是眼眸带笑,柔情似水。

居然是她!

玎珂就算打死也不会忘记她!

隔壁班的羽仁枫子,那个喊她之那人的日本女生。玎珂曾玩命的和她打过一架,把羽仁枫子的头发生生扯掉了一大把,羽仁枫子哭着骂她粗鲁,她更气得大叫再哭就把你头发全拽光,之后梁子便结大了。

玎珂也不管不顾,整日笑她怎么叫羽仁枫子,难不成要当个疯子女人?身边人劝玎珂退让一步,说那羽仁乃是日本贵族姓氏,普通人惹不起。玎珂反倒嚷着她姓钟离还是宋微子的后代!

“淙泉君,我喜欢你!”别扭的中文从羽仁枫子的口中说出,听得玎珂只当她真是疯了。

“不准喜欢他!”玎珂猛地嚷起来。

羽仁枫子只会那一句中文,也未听懂她说什么,可忽然发现玎珂就站在沈淙泉身边,她竟吓得直哆嗦。

沈淙泉方才转过头凝视着玎珂,他有双淡褐色的眸子,隐隐爬满了惊诧和碎笑。

玎珂忽而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拔腿就要跑,却被一只手猛拉进温热的怀抱中,隐隐夹杂着暖人的阳光味,玎珂只觉天昏地暗,耳边嗡嗡直响,竟听不清他在对羽仁枫子说什么。

她居然在他的怀抱里,天旋地转,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几番话后,沈淙泉一副冷漠的样子便搂着玎珂离去,独留下羽仁枫子站在原地啜泣,她眼眸里满是可怕的恨意,她瞪大眼睛任泪水滑过脸庞,盯着玎珂的瞳孔像一只只蠕动的爬虫,仿佛下一刻就会撕咬着她的双眸而出。

“我…”玎珂开口,沈淙泉却温润如玉般笑着看她。

从军校门口到冰淇淋店玎珂竟不知如何走来,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沉溺在沈淙泉温柔的情怀中,玎珂想接着说可又不知说什么,刚启朱口却被银勺乘着满满的榛子冰淇淋给堵上了。

“你怎么这么可爱?”沈淙泉笑着抽出银勺,又乘上冰淇淋竟送入了自己口中,玎珂睁大眼睛活像瓷娃娃,美得一碰即碎。

他居然喂自己吃冰淇淋!

沈淙泉看到她的反应觉得方才确实有些不妥,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略显尴尬。

“我叫…”

“钟离玎珂!”他竟接出了她下面的话。

“你知道我?”玎珂紧张的险些将手中的银勺掉在地上。

沈淙泉却笑了,眯起好看的眼睛,“我舅舅是陈副官经常在司令身边,我自然见过你!”

“哦,这样啊。”玎珂眼眸中的惊讶转瞬即逝,顿时化为黯然的失落,原来他不是刻意打听自己,只是早已认识罢了,自己根本对他一无所知,还瞎激动一番。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玎珂的脸庞上,修长的睫毛在她的脸颊投下玫瑰色的暗影,紫色洋装露出她撩人的锁骨,骨窝深浅适度,线条清晰圆润,在光洁细滑的肌肤映衬下更显诱惑。

“你刚才和女人疯子说什么?”玎珂一手拿银勺搅着玻璃杯中的冰淇淋,一手托腮不敢对上沈淙泉的眸子。

“女人疯子?”沈淙泉一愣,笑而答之,“你说羽仁枫子?我只是跟她说明如今的形势罢了。”

正文 踏雪寻梅

玎珂好奇的望着他温柔的神情,竟不由耳根发烫。

“如今倭寇企图瓜分我国,中日战事一触即发,我岂能选择一日本女子!”

岂能选择一日本女子?

那便是要选择一中国女子?

玎珂不由欣喜,按她奇怪的逻辑推算自己应该胜券在握。

原来沈淙泉年幼丧父,母亲将他交给舅舅陈副官管教,他自小便出入司令府,可玎珂的母亲管教极严,终日被拴在老师身边学习,从武术到钢琴几乎无一不通。因而沈淙泉只是和庶出的小妹钟离弦关系较好,竟不曾接触过玎珂。

而羽仁枫子作为日本贵族,沈淙泉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谁料她得知他来了美国,竟也尾随而来。

玎珂听着不觉面红耳赤,没想到羽仁枫子居然同自己想法一致。

离开冰淇淋店时,玎珂趁沈淙泉不注意,顺手将他杯中的银勺揣入口袋内。

足足一个下午的聊天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受,留洋在外的中国人更是分外亲近,直到接近闭校时间沈淙泉方才送玎珂回去,夕阳洒落在傍晚的街道,并肩而行的两人被拉长了身影,沈淙泉的军靴踏在地上刚劲有力。

“你们俩居然去约会?”街道对面一声大吼惊得沈淙泉和玎珂皆望去。

却是钟离钦搂着一个小麦色肌肤容貌娇美的女人,早已不是早上身边两女子,发髻裹在头巾中只露出精巧的五官,深凹的眼窝却带着别样的妩媚。

“胡说什么!”沈淙泉慌忙打岔,却没看到玎珂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我哪胡说了,分明就是!”钟离钦一身的酒气,“不信你问我的埃及妞,她都说你们俩在约会!”钟离钦两句话不离女人,玎珂极不耐烦的推了推他,“赶紧回去吧!”

“好,不打扰你俩约会!”钟离钦说着搂住艳丽的埃及女子离开。

这一出闹剧令两人许久相对无言,竟只能默默安静的继续走。

教会校门外已聚集了不少谈情归来的恋人,女生忘情的搂着男生脖子吻着,仿佛要留住最后相爱的一刻,玎珂低着头手足无措,抬头却只能看到沈淙泉坚毅的下巴,“喏!”玎珂猛将手中握了已久的巧克力塞进他的手中,锡箔纸已被她揉得略有些变形,却是落荒而逃。

顺着回旋梯一步步前进,隔着彩绘玻璃,仿佛还可以看到沈淙泉模糊的身影,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羞怯的一面!

彻夜不眠为他制作牛奶巧克力,相对于纯黑巧克力,牛奶巧克力的味道更清淡,有着甜而不腻的口感。黑色可可与纯白牛奶达到完美的平衡,就像初次坠入爱河的两人,若即若离,朦胧中甜蜜温暖却又紧张青涩,渴望依恋却彼此独立的微妙关系。

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

杭白菊微黄中略带白,清雅不施粉黛,一壶热水浇下,顿时展开蜷缩干萼的花朵,上下沉浮绚烂的盛开着,玎珂的指尖滑过玻璃杯,再美也只是死后才能绽放。

“又怎么了?”细腻的声音仿若幽谷间叮咚的泉水。

玎珂连头也没抬,继续趴在桌子上盯着玻璃杯发呆,“前几天还笑得跟花儿一样,现在却愁眉苦脸,是谁不要命,敢来惹我们的拼命三娘啊?”

这一说倒是把玎珂逗得扑哧笑出声,自从她和羽仁枫子在学校里打了一架,她不要命的姿态瞬间在学校华人圈中炸开,更有了“拼命三娘”的称号。

“行素,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行素,恰如其名,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吾行吾素!

行素便是教会学校里我行我素的中文女老师,有趣的是她曾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在各国游荡的数年中从事过不少职业,现在的中文老师恐怕也只是她偶尔小憩的岛屿。

行素传奇般的生活让玎珂羡慕不已,虽说是中文老师,偏巧两人性格相仿自然成了难得的闺蜜。

眼见行素有着稍瘦的鹅蛋脸,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眼波流转便是顾盼生姿,薄厚适宜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高桃的身材搭配着马靴骑装竟是道不尽的帅气,乍看之下怎么也不会把她和老师联系在一起,如水蜜桃般的娃娃脸实在难以看出她竟比玎珂足足大出八岁。

行素看着玎珂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是无拘无束的海燕,笑起来也带着水润的俏媚,“大美人,谁敢觉得你讨厌?若是把你往校门外一丢,空军学校的男生必定如狼似虎般扑来!”

玎珂终是在国内传统文化下长大的,竟是面色微红,本不想理睬她的戏谑,可又想请她帮忙出主意,“那为什么他最近对我这么冷淡?”

他不是别人,正是沈淙泉!

原本玎珂胜券在握,谁料初见之后玎珂再去约沈淙泉,他却是极其冷漠的样子,半晌也不会和玎珂说上一句话。有时玎珂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她伫立在风中许久直到他的彻底消失在街角,却也不见他回头。到后来每周日放假玎珂在校门外等待,可涌出的人流中总不见沈淙泉。

玎珂记得初见时他暧昧的用勺子喂她吃冰淇淋,当时自己还把宿舍楼的电话写在他温热的掌心上,三个月的等待却不见他一句问候,好不容易从钟离钦那里要了电话,谁知每次打去舍友皆三缄其口,反正沈淙泉始终不肯接她的电话。

眼泪流不光伤心,她不远万里为他前来美国,彻夜不眠为他制作牛奶巧克力,为何换来的却是这般痛苦。

行素拍了拍马靴上的灰尘,本想喊玎珂一同去郊外骑马,看她如今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知道亚拉巴马州在印第安语中是什么意思吗?”

行素莫名其妙来了一句,玎珂歪着头等她的答案。

“披荆斩棘!”

披荆斩棘?

“你为了追求爱情和自由来到美国,若没有披荆斩棘的痛苦,何来幸福?”

披荆斩棘,我给你纯粹无疑的爱,你怎能轻视我的爱!

行素的话仿佛为玎珂打了强心针,好不容易捱到周日,经过一番电话轰炸钟离钦才答应周日把沈淙泉拽出来。

周日早晨玎珂拉开落地窗的纱帘,竟是漫天飞舞的白雪,盖满了屋顶,马路,压断了树枝,隐没了种种物体的外表,阻塞了道路与交通,使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体。虽然此时的全球已进入岁末,可亚拉巴马州冬季通常是温和的,就算是北部地区也极少降雪。

骤雪初霁,冬日里的太阳格外清晰耀眼,可阳光的温度却像被冰雪冷却过一般,依旧带着袭人的寒意,彻夜的飘雪堆积了厚厚一层,可再激动的心情也被即将见到沈淙泉淹没去。

临走前玎珂对着闪光的银勺眨了下眼,一定要保佑我!小巧的银勺子被装在精致的透明盒内,盒子上贴着Don’t touch(勿动)的紧张标签,银勺隐约带着残食的冰淇淋痕迹,却安静的躺在玻璃盒内一动不动。

玎珂身着一袭艳红色洋裙,红色的羊毛靴裹住小巧的脚踝,天地一片白,唯有她这一点红,恰似踏雪寻梅,寻的不是梅,却是他。

正文 美国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里,那些遥远的记忆中还有谁曾记得谁,小影认真码字,只是希望大家都记得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简单温馨却又激烈!


亚拉巴马州极少降雪,这场大雪却覆盖了地面,周日的校门外满是打雪仗的恋人,玎珂其实也想揉搓雪球砸向沈淙泉,他怎能如此对她,可终究还是不敢,玎珂也不明白为何在他面前,自己会变得如此脆弱而忧愁。

厚厚的积雪被踏出咯咯声,深一脚浅一脚仿佛只为留下她的鲜红,如同盛开在雪域里的玫瑰,艳丽而妖娆。

“少帅这次回访母校打算在美国逗留几日?”

袁尘依旧是副慵懒的样子,如迷雾般看不透的情绪,“家父顽疾,兄长过世,北平如今动乱,袁尘前往美国只为见恩师,不日便离开。”

白色的雪佛兰专车内,美国司机完全听不懂他们的中文对话,何副官坐在前排副驾上时刻谨慎小心。想起昨日袁尘在空军学校里慷慨激昂的演讲,华人学子激动振奋的几欲上前请教,吓得何副官赶紧加紧人手送走他,毕竟家中前两位公子已过世,他绝不能让袁尘再步后尘受到丝毫威胁。

袁尘身旁的美国大使用熟练的中文同他交谈,袁尘依旧靠在椅背上,他习惯性闭合双目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自从三年前他便有了偏头痛的毛病,有时分明痛不欲生他却只是轻蹙眉角。

茶色玻璃隐约可见外面的雪景,而车外却难以窥视到车内半分。

袁尘闭目许久忽然睁开眼睛,犹如假寐的雄狮,利爪划破夜色凶狠的扼住猎物,撕破喉咙任滚烫的鲜血流淌着。

睁眼的瞬间他的瞳孔内却猛地烙印下如火似血的红艳,茶色玻璃外一袭红装在白天雪地间分外刺眼,犹如雨打红荷,却点点打在他的心跳间,直至蔓延到他的呼吸中,竟是如此的鲜润夺目。

袁尘顷刻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黑色军靴踏着白雪却挡不住他紧张的喘息,司机猝不及防猛然刹车,可正在行驶的雪佛兰忽然急刹,仍在薄冰的地面滑出了一段距离。

从上海到美国,他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可三个月前的辗转夜难寐,上海街头雪白色洋装湿嗒嗒的贴在她的后背上,漆黑的卷发带着水滴一丝丝渗透衣襟,她不由微缩起双肩仿若受伤的小兽般,细弱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

从当日的纯白到如今的艳红,为何她总是恍惚的背影?

袁尘的军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作响的声音仿佛他心底的刺痛,一阵盖过一阵,他的指尖只差半寸就要碰到天地间的一点红。

那抹艳红色却跳跃着一个拐弯扑进了另一个男子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