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一怔,那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却让她的眼睛愈发清亮。

“不吃我拿走了。”

“吃,吃的。”

他要吃的。

“再将你吃的红豆糕拿来,给我尝尝。”

她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侯爷也馋这些。”

一碟红豆糕递过来,崔祯就要伸手去接,手指还没碰到那点心,忽然胸口一疼,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淌下。

鼻端仿佛能闻到血腥的味道,他再次低头看去,不知何时他已经一身甲胄,那甲胄如同千斤重,压得他喘息不得。

不止是胸口疼痛,还有肚腹之间,鲜血从他身体里涌出,他能感觉到胸口虚弱的起伏。

他要死了吗?

崔祯抬起头,眼前又是惨烈的战场,只不过这次他身处京城,环顾一下四周,就能看出他们赢了。

崔祯松了口气,他赢了,他还是那个常胜将军。“将军。”副将的声音传来。

崔祯抬起头从副将眼睛中看到了泪光,他这才向身上看去,一柄端刀刺在他的肚腹上,刀锋刚好沿着破损的甲胄深深地刺进去,伤了他的内腑。

鲜血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衫,染红了马背。

崔祯听到自己声音嘶哑:“我们赢了吗?”

副将点头:“赢了,梁王被射杀了。”

“好,那就好。”

京城保住了,大周保住了,他的家和他关切的人都保住了。

值得。

这是最好的结果。

崔祯向京城方向眺望,可此时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溃散,只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那是周如珺。

崔祯奋力催马向前,鲜血不停地从他嘴中涌出,呛得他不停地咳嗽,他的眼前开始模糊。

这条路明明很近,他却走得格外慢似的。

他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又急促又虚弱。

崔祯握紧了缰绳,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终于他到了她面前。他眼前的一切如此暗淡,暗得他已经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知道他亏欠她,他还想要挽回。

“如珺,”崔祯艰难地开口道,“你夫君可称得上英豪?”可能让你荣光?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崔祯伸手想要去碰触她,她的身影却渐渐暗淡。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不回应他?

崔祯从马背上摔落躺在地上,隐隐约约中仿佛听到耳边有人道:“这是不成事了,这定宁侯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这点小伤就要死了。”

崔祯茫然,是谁在说话?他又在哪里?刚刚他看到的一切又快速地从他脑海中闪过。

父亲、母亲、崔渭、周如珺,仿佛过了一生,他想要的一生。

崔祯明白了,他看到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执念,他的遗憾。

怪不得周如珺不回应他,她答应又如何?他还是欠她的,永远还不清。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在意的这些并非就是她想要的,她也有她关切的人和事,她的父母、亲人。

终于想了明白,崔祯笑了。

走到这里就很好,很完美。

“铛铛”铁环撞击声再次响起。

但他不想要回应,他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他也累了,不管眼下这些是真是假,他就留在这里好了,这已是他能做到最好的结果。

“铛铛”铁环撞击声变得更加急促。

他终于还是看了一眼,一杆木枪立在那里,这枪是崭新的,仿佛刚刚做出来,还等着人去打磨。

这不是他的,而是他做给崔襄的。

崔襄。

还有崔襄,他还没有将铁枪传给崔襄,没有教崔襄练武,没有扶崔襄骑上战马,没有带着崔襄阵前厮杀。

他还是个父亲。

崔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挣扎着抬起手去握面前的那杆木枪。

第553章 回家

崔祯不知在黑暗中沉寂了多久,终于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只不过那些声音仿佛离他很远。

他几次想要睁开眼睛,用尽全力却都没能做到,最终又陷入昏沉之中,如此这样反反复复,终于在有一日,他似是听到了父亲道:“睡好了,就该起来了。”

紧接着他瞧见了父亲威严却不失关切的面容,母亲和蔼的神情,然后是崔渭,还有……

一束刺眼的光亮落入他的眼眸,那是一个女子,周如珺。

“崔祯,你不欠我的了。”

“崔祯,你不欠周如珺的了。”

父亲、母亲、崔渭却渐渐淡去,如一缕雾气最终飘散,周如珺的影子越来越真切,越来越清楚。

仿佛就像是个真真切切的人立在他面前。

不欠吗?崔祯想要说话,他还能有机会偿还?

“大小姐,侯爷这是醒过来了。”

“我去找师父。”

崔祯想要伸手去触碰“周如珺”,却看到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个背影,最终也慢慢走出了他的视野。

都不见了。

一场大梦,仿佛什么都得到了,却又在一瞬间全都失去。

这次崔祯没有再晕厥过去,反倒随着时间他能分辨出来都谁围在他床边。

有林老太爷,姨父、姨母、珠珠还有孙郎中、上清观的莫真人,宫中的太医,众人在他身边忙碌,孙郎中给他用针,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死不了了,”孙郎中用完针之后,带着药箱离开,吩咐崔家管事,“我要好好睡一觉,有事去找太医,不要来寻我。”

崔家管事千恩万谢。

孙郎中的医术高明,那天到了晚上崔祯也终于有力气说话,他声音沙哑地向身边人道:“我没事了。”

王菁等人喜极而泣:“侯爷还要好好养着,不能大意。”

崔祯点点头,他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如何能不知晓。

第二天崔祯看到了床边一个小小的人影,那是邹襄。

“襄哥儿。”崔祯开口道。

邹襄没想到崔祯会醒过来,下意识地转身要离开,可他还是停住了脚步,抿了抿嘴唇他才看向崔祯:“你……好些了吗?”邹襄仿佛清瘦了些,是在为他担忧?崔祯道:“好多了。”

邹襄又道:“你……身上有许多伤,我都看到了。”

崔祯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待着。

“你……还会不会死?”邹襄终于说出自己想问的了。

崔祯眼睛一热,他露出笑容,就像父亲笑着看他似的:“现在不会……我只是累了。”

邹襄眼圈顿时红了,他倔强地看着崔祯:“我母亲过世之前她也这样说,她说她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但是她再也没醒过来。”

崔祯知道邹襄说的是邹林氏。

“我不会,”崔祯认真地看着邹襄道,“我会活着,我还要教你崔家枪法……还要教你骑射……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不骗人?”

“不骗人。”

听到这话邹襄终于忍不住,眼泪瞬间涌出来,不过他立即用袖子遮掩。

崔祯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想要去安慰邹襄,终究体力不支,他拍了拍床铺道:“襄哥儿,你躺过来吧,我与你说说话……”

邹襄迟疑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躺在了崔祯身边。

父子两个依旧有些生疏,邹襄蜷缩着躺在那里,一言不发。

崔祯的手轻轻地落在邹襄头顶:“你会梦到你养母吗?”

邹襄颔首。

崔祯道:“我昏睡时梦到了你祖父,梦到你祖父教我练枪,我又太多的遗憾,没有好好奉养双亲,没能救下周大小姐,没能阻拦你叔叔,还害死了你母亲,这些我全都弥补不了了。

但我还有一件事可以做好,那就是将你抚养成人,将崔家交到你手中。

我不能再留遗憾。”

邹襄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更咽出声。

崔祯接着道:“你也不想我死对不对?我听到你叫我父亲。”

邹襄听到这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惊诧地看着崔祯:“你……你能听到?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怨恨父亲了,只要父亲能活下来,这些父亲都听到了吗?

崔祯那深沉的眼眸中一闪笑意,邹襄明白过来:“你骗人,你骗我,你根本没听到对不对?”

嘴里这样埋怨着,邹襄却没有离开,重新躺了下来。

邹襄这些日子担忧崔祯,吃不下也睡不着,看到崔祯果然好起来了,也就放下了心,躺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发沉,片刻功夫竟然就沉沉睡去。

听着身边邹襄匀称的呼吸声,崔祯轻轻地拍了拍邹襄的肩膀,总算有一件事是圆满的。

这次没有想起铁环撞击的“铛铛”声,一切都是真实的。

“王菁,”崔祯吩咐道,“你与周择笙说,我答应将周大小姐从崔氏祖坟中迁出,但要等到我病好之后,我会亲自扶棺送回周家。”

王菁应了一声。

崔祯闭上了眼睛,比起留在崔家,周大小姐更想要回到父母身边吧,从前他想的那些荣耀、供奉不过就是他一厢情愿的罢了,经过了这次他终于想了明白,比起委屈周大小姐,他更愿合她心意。

这样也算了却一件大事。

想想梦中的周如珺,他从未见过周如珺,为何能梦到她的容貌?或许是将他曾经见过的女子张冠李戴。

……

九月初十,定宁侯崔祯携长子崔襄,将周如珺棺木送往周氏族中。

九月二十六,周如珺葬在周择承夫妻身边。

办好这桩事,崔祯带着崔襄回到京城,父子两个路过西市,崔襄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吃食不禁咽了咽口水,好久没见到珠珠姑母了,他有些馋姑母做的甜食。

崔祯道:“想吃什么?去买一些。”

崔襄得了准许,忙跳下了马车。

崔祯向街面上眺望,火石电光中,他想起了什么,有一次从大同归京时路过西市,曾瞧见有个少女在街边买红豆糕。

来不及拿回去吃似的,少女掀开幂篱将红豆糕塞入嘴中。

那俏皮的模样刚好落入他眼中,目光流转,玉面微酡,他极少在意女子的容貌,那一刻却让他怔住了,等他回过神时,少女转身走入人群中,他急着入宫很快就将这件事遗忘。

大约是听闻周如珺美貌无双,所以他才会将记忆中那惊鸿一瞥的情景安在了周如珺身上。

崔祯微微一笑,终究他还是对周如珺一无所知。

崔襄拎着吃食回转。

崔祯收回思绪,看向崔襄:“走吧,回家。”

第554章 筹备

林夫人第一次感觉到日子过得飞快,刚刚过完了年,转眼就到了三月。

三月二十三是珠珠成亲的日子,林夫人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地数过来,今天已经二十二了。

院子里的月月红开得比娇艳,站在亭子中目光所及处处是美景,不过林夫人却无暇欣赏这些。

林夫人道:“再多几日就好了,许多东西还没筹备好。”

旁边的陈妈妈笑着:“都备好了,昨日喜娘来与奴婢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没有什么错漏,夫人就放心吧!”

林夫人道:“可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陈妈妈抿嘴:“夫人是太过紧张了,家中第一次办喜事,免不了会这样,就算再多给夫人半年时间,夫人也会觉得哪里没照看好。”

林夫人向旁边的院子看去,幸好姑爷和珠珠在魏家住几个月后就会搬来新宅子,这样她也就能常常见到珠珠了。

“珠珠呢?在做些什么?”

陈妈妈道:“大小姐在屋子里看书呢,您就放心吧!”

林夫人点点头,不过还是不放心:“你要多过去看看,我怕珠珠这孩子拘不住跑出去,宝瞳那丫头想方设法帮她遮掩,可不能被她们给糊弄了。”

陈妈妈颔首,半个月前,夫人做了个噩梦,梦见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大小姐看花灯,不想被一个头顶着大头娃娃行头的人将大小姐抢走了,夫人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小姐就要成亲了,千万要仔细防备着,尽量不让大小姐出门去。

不过大小姐的性子,早就在外走动惯了,哪里能闲得住,幸好现在京中安定,宵小之徒都少了许多,而且魏家置办新宅子后,就安排了魏家护卫前来,大小姐但凡出门都会有两家的护卫跟着,夫人才能稍稍安心。

陈妈妈道:“夫人别总想着那大头娃娃了,依奴婢看,这是吉兆,大小姐成亲之后定能子孙兴旺。”兴许那大头娃娃不是别人,就是姑爷呢,夫人不舍得大小姐出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被人抢走,姑爷这一娶,可不就是“抢走”了。

原来在夫人心里,姑爷生得那般……憨厚。

被陈妈妈这样一说,林夫人心中舒坦了不少:“快帮我想想,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了?”

陈妈妈还没说话,就瞧见大小姐和大爷向这边走来。

大爷虽然出生时没有足月,但胃口好长得快,不到一岁就能颤颤巍巍地走路,就算不小心摔了也不哭闹,被乳母抱起来还不乐意,蹬着两条小腿,非要自己来。林夫人本想伸手管一管,父亲却觉得这样很好,一个哥儿不用那般娇气。

这般一放手,淳哥果然出息的更快了些,现如今两条腿跑得飞快,年纪大些的婆子都追不上。

哥儿康健是好事,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

淳哥腿快,手也快,在她屋子里玩耍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将一颗珍珠拿到了手中,然后……竟然塞入了鼻孔里,多亏珠珠在家里,在鼻子上一推,总算将珍珠弄出来,淳哥看着那珍珠拍手笑得开心,殊不知将她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这若是将珍珠吸进去,后果可想而知。

从那时候起,林夫人就让人将所有能塞进鼻孔的东西全都拿走。

林夫人想到这些不禁心中叹气,淳哥赶着京城大乱的时候出生,可见是个不安生的孩子,将来定会让她操碎了心,这一点怎么跟珠珠一点不像呢?

珠珠虽然喜欢向外跑,但无非就是跟着莫真人为病患看看症,去宫中与皇后娘娘说说话,闹不出太大的事来。

一母同胞性子却这般不同。

林夫人蹲下身伸手去迎淳哥。

“嘭”地一声,淳哥撞入林夫人怀中,然后“吧唧”在林夫人脸上亲了一口,林夫人正要与儿子说说话,淳哥身体扭动了一下挣脱了林夫人,就向林夫人身后跑去。

淳哥儿撅着屁股迅速跑远,林夫人不禁有些怔愣,转头看向珠珠道:“淳哥这是要做什么?”还是女儿听话懂事,看到女儿她整个人都舒畅许多。

“母亲放心,”顾明珠笑着道,“淳哥去追小白了。”

现在小白和元宵是淳哥儿最好的玩伴儿。元宵还好性子温顺,无论淳哥怎么摸都不挣扎。小白就不一样了,雄赳赳气昂昂地挑逗淳哥儿。

一个孩子,一只鸡整日在园子里追逐,淳哥儿连跑带摔,弄得跟泥猴儿似的,难得的是始终不放弃,昨日淳哥儿终于得手,揪掉了小白一根羽毛。

不去管儿子,林夫人拉起珠珠的手刚要说话,突然想起来:“吉服改了之后,有没有再试试?”

顾明珠颔首:“试了,母亲放心吧!”

林夫人有些担忧:“我再去你屋子里瞧瞧,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好。”

顾明珠顺着林夫人的意思,一起向屋子里走去,她能看出来母亲十分紧张,生怕哪里不能圆满似的。

两个人走进顾明珠的闺房,林夫人看着衣架上的大红通袖袍,不禁拉紧了女儿的手,心中又是欢喜,又有些舍不得。

“今晚还要铺房,明天一早姑爷就去拜宗庙,你那时候也要起床梳洗,到时候全福夫人会来,”林夫人笑着看珠珠,“别慌张,母亲都帮你安排好。”

顾明珠颔首。

林夫人说完看了看房中备下的物件儿,总算是放下心来:“一会儿要早些歇着,明天还要忙一整日。”

顾明珠与林夫人一起坐下来,将头靠在林夫人肩膀上:“父亲和母亲都准备好了吗?”

林夫人心一颤,难不成老爷和她的不舍都被珠珠看在了眼里?有那么明显吗?

“准备好了,女儿总有嫁出去的一日,”林夫人笑道,“现在有些不舍,不过想想以后你做主母,儿女绕膝,母亲就心生欢喜。”

顾明珠伸出手抱住了林夫人,她何尝不是这样,不过好在她嫁的是魏大人,不像做周如珺时,那般忐忑不安,而且对以后的日子还满是期盼。

“女儿会很好,母亲放心。”我们都会很好。

……

宫中。

养心殿外,老庆王正焦急地等待着,明日魏三爷就要成亲了,就算皇后娘娘不肯让魏三爷现在恢复身份,但这礼数总要比照皇族办才是,如果皇后娘娘不答应,他就带着几个宗亲去观礼。

第555章 喜气

“庆王爷,您请回吧,”内侍上前行礼,“工部尚书、户部尚书、松江府知府都在呢,一时半刻恐怕也散不了。”

老庆王皱眉道:“我有急事。”

内侍为难道:“松江府那边在议渔盐灌溉、疏浚水道,今年的头等大事,怀柔公主昨日和今日都递牌子进宫,皇后娘娘也是没得见,您看看……改日再来可行?”

老庆王吹胡子:“改日,那就迟了。”皇后娘娘真是厉害,明日就是长子成亲,她却一点不着急。

真是皇上不急急死……老庆王看向内侍。

内侍以为老庆王有话说,忙附耳过来。

老庆王跺跺脚道:“急死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内侍一脸茫然,最近老庆王的火气很盛啊,不过每天这样常来走走,脸色倒是红润了许多。

内侍微微一笑,以为就您老着急呢?眼见着皇后娘娘将政务理得越来越顺,魏三爷带着将士在辽东打了胜仗,现在又将京营整饬的上下归心,短短一年时间宫里宫外有了多少变化有目共睹。

内侍望着天边的云朵,这就叫大势,在娘娘身边时间久了,他就像那用久了的毛笔,都浸满了墨色,说自己没学问别人都不信。

“小豆子,呆呆地望天做什么?还不进去侍奉。”

内侍应了一声,差点因为思量天下事,忘记了给娘娘倒水,服侍娘娘早些办完朝政,明日还要等着魏三爷和三奶奶进宫行礼呢。

荒废已久的福华宫内,被废的贵妃姜氏幽禁在其中。

去年秋天刑部、大理寺收集了贵妃党残害忠良的证据,在皇上授意下,朝廷抓捕了为首官员,废黜姜氏贵妃之位,姜氏想要勾结剩余党羽反告魏皇后挟持天子、干涉朝政,姜氏派去传递消息的宫人却将此事直接禀告给了魏皇后,姜氏遂被打入冷宫,贵妃党就此也被一网打尽。

就连九皇子也记在徐贵人名下,再与姜氏没有了关系。

为祸多年的贵妃党终于消失,委实大快人心,朝廷将贵妃党残害的忠良重新召入朝中任职,朝堂上的气氛仿佛都为之一振。

姜氏抬起头看向窗外,脸色苍白,神情憔悴,鬓角上长了许多白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今天是什么日子?”姜氏问宫人。

“三月二十二。”宫人低声回应。

姜氏伸出手来想要算一算:“魏氏的儿子明日成亲是不是?”魏元谌是魏氏所生,这消息早就传遍了宫中。

姜氏听到之后就知晓一切都完了,魏氏有亲生儿子,皇上有嫡长子,谁还会为她的孩儿去争皇位?

老庆王该死,他竟然会帮着魏氏将孩子带出宫去,怪不得这些年魏氏会甘愿禁足坤宁宫,因为魏氏早有谋算,示弱就是要保护魏元谌。

她完全被蒙在鼓里,让魏氏耍得团团转。

姜氏忽然笑起来:“你说奇不奇怪?最终剩下的是她的儿子。”

宫人忙上前去捂姜氏的嘴:“娘娘小心被别人听去。”

姜氏挥手将宫人推开:“魏氏是什么人?她岂会在意我说了些什么?她从不做口舌之争。”

姜氏说着眼睛中浮起一丝嘲弄的神情:“我已经败了,再做任何事,对魏氏来说都无足轻重。”

宫人低下头,默默地流泪:“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姜氏道:“魏氏不是皇上,她做事滴水不漏,不留任何生机。”她筹谋了多年,最终却为魏氏做了嫁衣,她打压的官员最终都会忠心耿耿地扶持魏氏母子,魏氏为他们伸冤广施仁政,声名远扬,无论魏氏的皇后之位,还是魏元谌将来的太子之位都将是众望所归。

“好羡慕啊!”姜氏喃喃地道,“这正是我想要的。”可惜她不过就是皇上手中的棋子。

宫人劝说姜氏:“娘娘别多想了,过几年九皇子长大之后,或许就会不同了。”

姜氏不去听那些安慰的话,而是仰着头道:“我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为魏氏寻些晦气,如果我明日死了,是不是冲了魏元谌的喜气?”

宫人脸色大变:“娘娘您千万莫要做傻事。”

姜氏淡淡地道:“放心吧,我不会这样做,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九皇子的日子不好过。”就算为了九皇子去死,也要等到魏元谌大婚过后,这就是失败的人应有的结果。

没有权利自己决定生死,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德妃先走一步,皇上的日子更不好过,想想这两个人,她就没那么苦了。

他们比她更加可笑。

……

魏家。

李太夫人和袁夫人陪着顾家女眷铺了床,所有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明天前去迎亲。

李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岂能不高兴?顾家大小姐终于要成为她家的人了。

送走了顾家女眷,魏从智走上前来:“母亲,这些日子我忙得脚不沾地,您看看鞋都走坏了几双,母亲是不是要给些赏赐。”

要账鬼,李太夫人心中默念了一句,吩咐管事妈妈将准备好的荷包递给魏从智。

魏从智笑着拿在手中:“母亲是不是给的少了?我一个人身兼数职委实不容易,明日谌哥儿和珠珠行了礼,我还要去顾家。”

李太夫人微微皱眉:“你去顾家做什么?”

魏从智道:“我也是怀远侯府的宾客,明日该去怀远侯府吃席。”

要不是身边有魏氏族人来来往往,李太夫人就要用脚量量小儿子的屁股,这个混账,谌哥儿成亲,他竟然想着要去怀远侯府吃席,就不怕被亲家赶出来?

“滚。”

李太夫人一声威吓,魏从智忙捂着屁股逃走了。

看着不成样子的小儿子,李太夫人又气又笑:“你瞧瞧,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吃上他的喜宴,照这样下去,还不如让他剃度做了和尚,还能为魏家祖上积积德。

李太夫人正思量着,就听到管事来道:“太夫人,庆王爷带着几位宗亲到府门口了,还抬来了不少的礼物。”

袁夫人也得了消息,忙过来向李太夫人讨主意:“婆母,您说几位王爷这是何意啊?”

李太夫人心里明镜,老庆王这个时辰来,是要赖着不走,明天好与谌哥儿一起去顾家迎亲吧?

第556章 昏招

老庆王送完了贺仪,又与李太夫人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坐在魏家堂屋中,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李太夫人站起身:“庆王爷您看这天儿也不早了,这明天一早谌哥儿还要去迎亲,您……”

老庆王明白过来:“对了,府中还有许多事要忙吧?”

李太夫人没有接话,旁边的袁夫人老老实实地道:“庆王爷说的是,还有一些东西要筹备。”

李太夫人不禁心中叹息,她这个媳妇,太容易被骗了,老庆王等得就是这句话。

老庆王笑起来:“我带来了几个管事妈妈,府中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去做,如今皇上病重,皇后娘娘还要担着政务无暇分身,那些事我们帮不上忙,若是能帮着做些小事,也算尽尽本分。”

老庆王这话说完,身边的皇室宗亲都面面相觑,庆王为了向魏家示好,连脸都不要了?好歹他们是大周宗室,前来帮衬怎么能说尽本分,难不成之前传的消息是真的?魏元谌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嫡子?

听到庆王这话,袁夫人意识到什么,不禁变了脸色。

魏家人这样的反应,宗亲们反而更确定了答案,他们听到传言之后,不是没有找庆王求证,奈何庆王一直闭口不谈,他们也没有法子,现在魏元谌要成亲了,庆王终于坐不住了从宗亲中选了几个管事妈妈一起带过来。

这些管事妈妈都曾在宗亲成亲时办过差事,若是一开始宗亲们还不知道庆王的用意,现在就全都明白了。

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还是李太夫人先道:“王爷好意我们心领了。”

袁夫人也跟着颔首。

魏家拒绝了,老庆王却没有受挫:“我看府上有不少宾客,都是远道而来的亲友吧?我与老太爷是至交,这次也是从平乐府远道而来,还要劳烦家中给我也备间客房,我与大家一起凑凑热闹。”

宗亲们瞪圆了眼睛,脸上跟着一热,庆王爷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都替庆王爷脸红。

不要说庆王爷在京中有府邸,而且庆王从广西来到京城为的也不是来魏家观礼,退一万步说,就算庆王没有住处,京中还有不少皇室宗亲在,总该住在宗亲家里。

没弄清楚整桩事来龙去脉之前,他们最好不要掺和。宗亲们纷纷闭上眼睛,装作没有看见也没听到,宗亲如果没有这份本事,也不会活到现在,要知道本朝皇帝在位可杀了不少宗亲立威。

老庆王要留下来,她们还能拿着扫把将人赶走不成吗?人一旦舍得出脸皮,别人就那他无可奈何。

李太夫人看向袁夫人:“收拾出一间客房给庆王爷吧!”不准备屋子,庆王爷就该做门槛上要糖吃了。

李太夫人正要走,庆王道:“本王上了奏折,明日谌哥儿迎亲之前拜宗庙,应该去太庙。”

屋子里其余人都是一僵。

李太夫人皱起眉头看向庆王爷:“王爷说笑了,谌哥儿要拜魏家祖宗。”

老庆王笑着道:“是拜魏家祖宗没错,太祖爷晏驾后几位功臣的神主就一起供入太庙从祀,其中可不就有魏家祖宗,从晟在世时还曾去太庙祭祀过祖宗,您都忘记了?”

李太夫人道:“那怎么一样,从晟是得了恩典才能前去,明日谌哥儿成亲,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是礼部的事,太夫人不用担忧,”老庆王笑道,“谌哥儿捉拿梁王,又在辽东打了胜仗,为大周夺回五城,这样的功劳还不够祭祀祖先?”

老庆王说完这话,恐怕李太夫人再想出别的借口拒绝,于是接着道:“我也与礼部商议好了,梁王之乱平定,明日可行中祀,由我主持祭祀,不算开了先例,太夫人不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每年太庙小祀还不是由官员前去,委实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