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之后,顾明珠看向孙郎中,差点脱口喊出:“师父。”虽然不能相认,但是跟着师父一起治伤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他们师徒在大牢里认识,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走出那牢笼聚在一起。
她很满足了。
为张师父翻案,看着孙师父行医治病,又能承欢父母膝下,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将婆子的伤包好,孙郎中也松了口气,这才仔细去看身边的人,虽然她穿着一身男装,却能看出是个姑娘。
孙郎中笑着道:“你做的很好,想必也是师出名门。”
可不就是师出名门,顾明珠在纱罗遮掩下抿嘴笑,师父这也算是自己夸赞了自己。
“你师父是哪一位?”孙郎中道,“这止血的手法很是不错。”
顾明珠没有说话,转头向聂忱求助。
“先生,”聂忱上前道,“我这师妹胆子小,遇到外人就口吃,对不住先生了。”
孙郎中笑得如沐春风:“我也是看姑娘医术不错,才开口问问她的师承。”
聂忱立即道:“我师妹不太会医术。”
“哦?”孙郎中有些好奇,“那她……”
聂忱将顾明珠带出来的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各式器物:“我师父教师妹的是仵作的本事,我们坊间侦探之人查找线索,少不了这些。”
顾明珠跟着点头,这样就可以将医婆和蒋师妹区别开来,而且仵作不止是验尸,还要会验伤,所以必须通晓医理,虽然不给人开药方,但这种止血的方法手到擒来。
孙郎中捋着胡须:“原来如此,”说着他又亲切地看向顾明珠,“不管是仵作还是郎中,都是一样,今日多亏了小姑娘。”
顾明珠向孙先生行礼。
孙郎中转身去看其他人的伤势。
顾明珠看着孙郎中的身影,能见到师父也算是今晚的意外收获。
“多亏了小娘子,不然我这条命定然没了,”婆子感谢顾明珠,“你这个仵作可比衙门里的两个老头子好多了,就是看着瘦弱得很,等大娘伤好一些,给你炖些羊肉送去,让你补补身子,大娘的手艺可好了。”
顾明珠低声道谢,望着婆子的笑容,她心中更是舒畅,能帮到别人着实很幸福。
等到衙差将婆子抬走,初九也来道:“魏大人请几位过去。”
该是问她那匣子的事吧,顾明珠没有仔细去看那匣子,也想知道一些细节。
几个人再次走进书房。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淡然道:“多谢蒋姑娘的提醒。”现在他就像与她在蒙着脸唱大戏。
顾明珠蹲身行礼。
魏元谌面色不变,不得不说这位“蒋姑娘”虽然“胆小”、“口吃”,好过顾大小姐的“痴傻”、“撒泼”。
想想他那手臂上的咬痕,他就忍不住眉头皱起。
魏元谌接着道:“蒋姑娘怎么知道那八簧锁有蹊跷?”
顾明珠沉默片刻,拉住了聂忱,踮着脚尖在聂忱耳边说话。
等到顾明珠说完,聂忱才道:“魏大人恕罪,我师妹与外人说话便会紧张,从来都是她告诉我,我再帮她转述。”
聂忱护在顾明珠面前,真像是处处为师妹着想的师兄。
这戏演得真真的。
魏元谌坐下来,也吩咐聂忱等人:“坐下慢慢说。”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他不着急,想必她也是一样,反正那密道不会见光就消失,她只要趁着没人注意,钻回家中,换件衣服,就重新做回顾大小姐,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聂忱道:“师妹听师父提及过,有种机关锁,看着是锁其实是伤人的机关,从前有机关高手因此受伤,所以师妹才会急着来提醒。”
机关高手?
魏元谌再次想到远在京城的顾侯,顾侯爷到底都请了什么人来教女儿?
不过有了机关高手做凭据,她的“珍珠大盗”身份也就跑不了了。
魏元谌道:“那八簧锁是冲着我来的,上面设置的题目,应该只有我才能打开。”
这跟顾明珠猜想的结果一样,魏大人出了事,这案子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魏元谌说完看向聂忱:“这几日注意坊间的动静,主要是赵二老爷的下落,也提醒坊间人不要轻举妄动,太子来了太原府,他身边耳目众多,你们招惹不起。”
聂忱点点头。
魏元谌站起身走到门口,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丢给聂忱:“想要查找线索,进出府衙,用我的腰牌。”
顾明珠惊讶,魏大人今日怎会如此的大方,难不成是要向他们报救命之恩?那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她得趁机提醒聂忱,多向魏元谌要些奖赏,免得魏大人贵人多忘事,随随便便就揭过了。
魏元谌走到院子里,希望她知道那块令牌是做什么用的,不要给他惹麻烦。
……
黑夜里,一条小船停在江边。
一个身影落在船头,低声向船舱里的人禀告:“失手了,魏元谌安然无恙。”
第93章 太子
那身影久久听不到回应,于是再次道:“魏元谌将锁簧打开了,不知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头,发现了蹊跷。”
风吹动着河面,小船随着一起慢慢地起伏,船舱里的人将手里的茶杯丢在桌案上,然后道:“申先生不是说那机关很厉害吗?还花了不少银子去做,怎么到头来没有任何用处?”
身影不敢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仿佛在等待惩戒。
船舱里的人站起身撩开帘子走出来,他现身那一刻,藏在周围的亲军立即上前护卫。
男子挥了挥手:“用不着这样紧张,这么多人在周围,谁敢来害我不成?”
人群慌忙赶来一个文士,到了男子身边,躬身向男子行礼:“殿下的安全要紧,不敢大意,别说那魏元谌手下必然有暗卫、死士,就算那神出鬼没的‘珍珠大盗’也不容小觑。‘珍珠大盗’在太原府暗算了韩钰之后,太原府衙的人一路追赶,却没有发现他半点踪迹,可见身手委实了得,这种人若是做了刺客,恐怕会防不胜防。”
男子负手而立,生得颇为英俊,身上穿着暗绣的长袍,满身的贵气,正是当朝的太子。
太子冷哼一声:“我还怕他们前来?来了正好,我就将他们一并擒获治罪,我看那‘珍珠大盗’早就被魏贼收买了,在为魏贼做事。”
太子说到这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文士,此人是他十分信任的幕僚申先生,这次来太原府他只带了申先生一人:“接下来恐怕要与魏元谌正面交锋了。”
申先生脸上一闪愧疚:“都是我算计不周,早知道就再派个死士前去……”
“好了,”太子道,“那魏元谌狡猾的很,他与他那姑母都是千年的祸害,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归西,只可惜那机关没能伤到他分毫,如果魏元谌受了伤,我就能接手太原府的事,现在还要与他周旋。”
申先生低声道:“好在太原府的案子可以结了,就算牵连到殿下,还有贵妃娘娘和朝臣作保,殿下在皇上面前真心认个错,这几年小心谨慎着些,等到承继了皇位,魏家还不是任您收拾。”
太子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魏家算是什么东西,整日里与我们母子为难,当年就该灭了魏家满门,将那魏皇后一并也解决掉,也就没了今日的麻烦。
这些年,那魏皇后该死不死,挡着我母亲的路,朝堂上时不时就有人提什么嫡子,那些所谓的大儒,迂腐至极……”
太子说到这里再次冷哼:“魏氏一族太过暴戾,手上染血太多,即便魏氏怀了身孕,也生不下活的,别说皇子,那三公主不过也才苟延残喘了几日。到现在朝堂上那些蠢货还看不透这些。与其在那里操心魏氏的肚子,还不如送我母亲登上后位,我母亲有了后位,我与弟弟全都是嫡出,朝堂上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争端了。”
申先生叹息:“魏氏曾单枪匹马于敌营中救下太宗皇帝,又曾辅佐高宗一朝兴盛,对当今皇上登基也算有些功劳,皇上除掉魏氏恐会留下恶名,所以才会一直留着魏氏和魏皇后的后位,当年二皇子谋反案,没能拿到钉死魏氏的证据,也只好先杀了魏家的掌家人。
原本以为魏氏从此一蹶不振,谁知那魏元谌比他父亲一点不差,年纪轻轻就脱颖而出,不过这也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观那魏元谌有短命之相,一定长久不了。”
听到申先生这样说,太子心中舒畅了许多,他很是相信申先生的推演之术,有好几次申先生都一语成谶,当年如果不是申先生提醒他小心永康长公主,他还真以为永康长公主要投靠他,原来永康长公主暗地里早就选了二弟那个混账。
“明天一早就进城吧,”太子吩咐申先生,“留在这里也没有了用处,早些去府衙,也免得魏元谌再弄出什么事端,可惜了韩钰和赵家,要因此顶罪。”
申先生躬身道:“能为太子爷分忧也是他们的福气。”
太子说完这些就要回到船舱中:“对了,那个怀远侯可还有动静?”
“没有,”申先生道,“京中传来消息都说,怀远侯表面上十分担忧战马案,背地里不是遛鸟就是玩虫,还因此被弹劾去御前,刚刚才被皇上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太子眼睛中满是戾气,他安插韩钰在太原府,只为了弄点银子用处,能有多大的事?朝廷每年收战马,也不差他这一点,没有走私战马赚的银子,他如何笼络人效忠他们母子,要不是那个傻子怀远侯捡马粪捅开了这件事,也不会引来魏元谌。
现在魏元谌小题大做,说山西内私开不少的铁山矿,他真的有那么多铁山矿,还会愁银子年年不够用?
再说,现在大周内没有战事,有了战事再用银子购马也就是了,多大点事,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听信谗言,被魏家利用对付他们母子,难道父皇不知道,他这个储君的地位稳固了,朝廷才不会动乱。
太子人走进船舱又嘱咐申先生:“可找到了善七弦琴的人?早些安排去我的府邸,这一路委实太过寡淡,让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有,”申先生道,“太原府擅长七弦琴的女子,我都会为您找出来。”
“可惜啊,再也听不到那天籁之音了,崔家也是不解风情,那么好的女子怎地就射杀了,晚些日子,我必定将她救出来。”
太子想到那周氏款款而行的样子,胸腹忽然燃起了一股热气,怎么也无法消散,永康长公主别的不行,却很懂他的心思,他不能给周氏太子妃之位,至少能养在府中极尽宠爱,等他登基了,也让她富贵荣华。
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还能再见那美人一面,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
天已经开始放亮,顾明珠也该回去顾家,虽说赵二老爷只是个小角色,但今晚也算收获颇丰,接下来就要看魏大人手中那些账目,是否与父亲推算出的“丢失”战马的数目相同。
那位躲在暗中的太子爷和下落不明的赵二老爷,应该也很快就会有消息。
聂忱将顾明珠送出赵家,吩咐柳苏一定照顾好这位蒋师妹。
蒋师妹临走之前,聂忱思量了半晌终于正色道:“蒋师妹,你也知道我一直钦佩长老爷,长老爷一直不肯在我面前露面,必然有他的苦衷,但我想日久见人心……”
听到聂忱这话,顾明珠不由地有些紧张,难不成她露出了马脚被聂忱察觉到了,真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再隐瞒,顾明珠仔细地听着。
聂忱接着道:“早晚有一天,长老爷能待我如亲子,便是有秘密和危险都会与我一起承担。”
亲子?
顾明珠吃惊之下呛了口水,聂忱是认真的吗?她可不想有这么大的儿子。
“蒋师妹回去将这些告诉长老爷,”聂忱道,“说这些或许没用,但我会做给他看,不会让他失望。”
顾明珠心中有些不忍:“其实这些事一直都是我在打理,长老爷……”
聂忱一脸正气:“师妹不用勉强,我都知道。”
顾明珠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你都知道些什么啊?
离开聂忱,顾明珠和柳苏一路向前走去。
柳苏摇了摇头:“呆……鹅。”
顾明珠道:“不许给人取小名。”
柳苏看着胡同口那一摇一摆前来的大鹅,不叫它大鹅叫什么呢?
魏元谌一路回到住处,净过手换了身衣服,他开始核对从赵家找来的账目,将账目翻了一小半,他才站起来舒展肩膀。
站在窗前,魏元谌又想起顾大小姐安抚那婆子的情形,她那种给人以信心和希望的感觉与如珺十分相像。
这样想着他不禁出了神,直到孙郎中进了门,他才收回了思绪。
孙郎中道:“三爷在忙公务,我就不打扰了。”
魏元谌伸手去拿小茶吊:“先生陪我喝杯茶吧!”
孙郎中坐下来,接过茶来抿了一口。
“不瞒先生,”魏元谌目光微远,“我最近常常想起如珺,总觉得她好似离我很近。”那种感觉他许久都没有过了。
第94章 真心
孙郎中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一凝,眉宇中露出几分谨慎来,生怕魏元谌再度引发旧疾。
孙郎中道:“三爷坐下我给你诊诊脉。”
听到孙郎中的话,魏元谌摇摇头:“先生放心,我没事。”
孙郎中还是拿出枕诊去给魏元谌诊脉:“三爷之前刚刚犯了旧疾,一点没得安养,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我还是那句话,以前的事,三爷不宜多思量。”
院子里十分静谧,魏元谌的心也并不烦乱,这时候与孙先生说两句话,他觉得很是舒畅。
魏元谌道:“我与先生说过,经常会在梦里见到如珺。”
孙郎中点点头:“三爷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魏元谌端起茶来:“她去了之后,我始终觉得我是真的看见了她。
我看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身边有不少人侍奉,可无论怎么喂,药水总会淌出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日益消瘦下去,心中焦急却没有法子,只能一遍遍喊她的名字,不知为何,那些人好似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同样的那些人在说些什么我也听不见。”
孙郎中叹口气:“那时候三爷恐怕生了离魂症,如珺她在大牢里就已经去了,怎会躺在床上让人喂药?真正病得厉害的是三爷,我听初九说过,三爷什么都吃不下,无论谁说什么,三爷都听不到似的。”
魏元谌继续道:“我一直都在看着她,直到后来她醒了过来,开始能吃药、喝水、一点点的从米汤到粟米粥,我就在旁边望着她,与她说话,虽然她从来都不会应我。
看她的病有了起色,我也放心了,这时候我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再睁开眼睛便是魏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旧疾复发梦到的不过是大牢中,她被射杀的那天晚上。”
孙郎中只有叹息。
魏元谌抿了一口茶:“梦见她生病的时,虽然不能与她说话,我能看到的一切也十分的模糊,很多细节醒来之后都不记得了,我却能感受到,那时我离她很近,现在我也有这种感觉。”
孙郎中将手从魏元谌腕上拿开,魏三爷的脉象平稳,的确没有什么异样,或许是他太紧张了。
慢慢饮尽了一盏茶,魏元谌也从思量中回过神,或许就像孙郎中说的那样,这一切本就是错觉,他不能再沉浸其中。
魏元谌道:“先生觉得那个给婆子止血的坊间女子医术如何?”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她学的是仵作的本事,不过可以看出来,对于医术她了解甚多,否则也不能及时为病患止血,又配合我完成缝合。”
魏元谌道:“那她或者她师父的医术,能否治好顾大小姐之前的血虚症?”
孙郎中没想到魏元谌会提及这件事,他不禁一怔:“难道那女子认识顾家人?”
“不止认识,”魏元谌道,“她就是顾大小姐。”
孙郎中瞪大了眼睛,还没回过神,只听外面“咚”地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门外的初九捂住了头,他刚刚正倒挂在房檐偷听……不,规规矩矩做他的护卫,冷不防地听到三爷说这话。
那……女子是……是顾大小姐?
初九惊讶之下,身体失了衡“啪叽”摔了个狗吃屎,好在没摔掉大门牙,否则回到京里被暮秋他们知道了,他还怎么在随从圈里混。
孙郎中半晌才道:“这……怎么会……”
“怀远侯府不简单,”魏元谌道,“怀远侯和顾大小姐这对父女一直都在装傻,这次怀远侯看似误打误撞弄出了战马案,其实他几年前在太仆寺中任职时,就应该发现了蹊跷,然后借着被罚来到山西行太仆寺,如今怀远侯去了京城,顾大小姐留在太原府暗中帮他父亲查案。”
“顾大小姐……”孙郎中摇摇头,“我真是没有看出来,怀远侯夫人也不像是在说谎。”
魏元谌道:“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如果说顾家父女瞒着林夫人,林夫人这个关切女儿的母亲竟没有发现蹊跷,这其中必然有些缘由。
总之怀远侯府不简单,将来不知他们还会做些什么事,暗中有没有效命于旁人,现下我与他们一起查案,日后也会对他们多加防备,这样聪明的人用时是一把利刃,不但立场不同,也会成为难缠的对手。”
魏元谌说完又给孙郎中斟茶:“先生不用说破,只当什么都不知晓,日后看到怀远侯府的人,心中多几分防备,顾大小姐不会凭空有那一身的本事,不知怀远侯到底找了多少人教导她。”
“奇怪,”孙郎中仍旧想不通,“既然怀远侯知晓自己女儿的病好了,何必请我来看症?而且那个人如何知晓我们孙氏治病的法子?”
魏元谌没有告诉孙郎中,顾大小姐除了会医术,还有那“珍珠大盗”的本事,而且通晓机关术,教她这些的绝非一人,怀远侯如何能找到这么多奇人异士?
怀远侯卧薪尝胆这些年,所图必然是大事,城府自然很深,或许也是在利用孙先生。不得不说,怀远侯将女儿养得十分成功,现在无论是谁只要小看了顾大小姐,必然要在她手上栽跟头。
崔家被蒙在鼓里,韩钰也折在她手中,下一个被耍的,或许会是太子。
孙郎中半晌才道:“到底是老了,现在的娃娃一个比一个厉害,那顾家小姐就算是在装傻,她的心也不坏,何况还救过三爷,也许以后与三爷都是友非敌……”后面的话他就不说了。
被三爷这样一说,他倒是更觉得顾大小姐是个可造之材。
门外的初九连连点头,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三爷绕了一大圈子,就是想要孙郎中说出这句话。
真是没眼看,三爷口口声声防备人家,还不是将腰牌送了出去,将来若是不防备了,那还得了,还不得巴巴着什么都往人怀里塞。
初九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保,会不会有一天他就要天天护卫在顾大小姐的房门外了?
……
顾明珠看着宝瞳给她上药。
“没事,只被抓破了些皮,留不了疤。”
宝瞳撅起了嘴:“我就说那瘸子和聂忱都靠不住,若是有我在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点伤顾明珠倒是不在乎,不过抓痕好起来之前,她得将手好好藏着了,不能露在人前。
服侍顾明珠躺下,宝瞳又点了一颗香丸,大小姐出去一晚上,要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顾明珠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在想那八簧锁的事,这八簧锁与严探花当年遇到的一样,那么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样思量着,顾明珠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
顾明珠坐起身,守在屋子里的宝瞳立即上前:“小姐是不是饿了?夫人让大厨房做了粥和小菜,随时都能拿过来。”
宝瞳说着服侍顾明珠穿衣:“林太夫人刚刚到了,来求夫人去衙门将赵恭人接回家。”
林太夫人的亲弟妹,为什么要让母亲去求?
这是又在欺负母亲。
顾明珠道:“我去找母亲。”
第95章 痛快
赵家发生的事,顾明珠再清楚不过,现在崔祯、崔渭不能出面,太夫人就打上了母亲的主意。
顾明珠从屋子里出来,低声问宝瞳:“林太夫人这次前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宝瞳目光如炬,什么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哪怕是一只飞蛾,她都能将上面的绒毛数清楚。
宝瞳道:“有两个婆子一直没有离开林太夫人的马车,也不知道马车上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专门放人看着,自然是好东西。
林太夫人恐怕母亲不帮忙,会想方设法让母亲参与其中,她想到了这一点,就是不知道林太夫人会用什么手段。
宝瞳道:“我让人去给两个管事妈妈送些茶水。”
管事妈妈低头喝水的功夫,小姐必然能登上马车。
主仆两个分头行事,就在管事妈妈笑着接茶的时候,顾明珠转了个身轻盈地闪进了车厢内,崔家人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
宝瞳望着大小姐的不禁心中惊叹,她家大小姐果然厉害,就算没有生在勋贵之家,也能进山做个女大王。
崔家马车里放着两只食盒,顾明珠将其中一只打开,里面摆着糕点,再将糕点拿出来,食盒里的东西立即映入眼帘。
她是高看林太夫人了,她能用的就是这种再卑劣不过的手段。
现在有了个食盒,她也不用与林太夫人废话,直接做就行了。
顾明珠拿起了食盒,正巧车厢帘子被掀开,崔家管事妈妈惊诧地看着顾大小姐,脸上是见了鬼的神情,顾大小姐什么时候到车上来了。
“顾……”崔家管事妈妈刚喊出一个字。
顾大小姐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嗖”地从她面前掠过。
顾大小姐跑了不要紧,手里还拎着食盒,那可是要送去给赵恭人的。
这可糟了,崔家管事妈妈的脸色大变,她今天触了什么霉头,竟然遇到这位金身菩萨。
摸不得,碰不得,骂不得,怨不得。
不止如此,这菩萨还长了腿,她想拜也拜不得。
……
顾家的堂屋里。
林太夫人坐在椅子上与林夫人说话。
昨晚赵恭人离开崔家之后,林太夫人就眼皮乱跳,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有消息送回来,却说赵恭人被魏元谌看押起来了,不但如此,衙差还来到崔家抓人,除了年幼的林润芝之外,跟着赵恭人来太原府的人都被带去了衙门。
林太夫人用帕子揉着红红的眼睛:“赵家出了事,她一个出嫁女知道些什么,可怜的是还有这两个孩子跟着受罪。”
林太夫人看着林润芝,林润芝急忙向林夫人跪下去。
“快起来。”林夫人立即起身去搀扶林润芝。
林润芝抽噎着道:“姑母您救救我母亲和哥哥吧!”
林太夫人用帕子去擦眼睛:“可怜见的,都是同族,这时候出了事,怎么好不帮衬,你说是不是?要不是因为我在庄子上的事还没了结,一早我就去府衙了,她好歹是个有诰封的人,被关押久了,日后要怎么见人。”
“侯爷呢?”林夫人道,“太夫人没让侯爷去打听一下消息吗?”
“别说他们兄弟了,”林太夫人脸上都是怒色,“没有一个顶用的,昨晚就去了,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只是听说这桩事跟赵二老爷有关。”
林夫人皱起眉头:“侯爷去都没用,我能做些什么?”
“女眷关押的地方他们兄弟去不合适,”林太夫人道,“你去打听打听消息,至少也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夫人知道自己不能去,正要想法子拒绝。
林太夫人道:“你现在不同,怀远侯引出了战马案,魏元谌对你们颇为信任,总会给几分面子,你也不用做别的,只要去看看情形,给她们送些吃的用的也好。”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喊叫声:“表小姐,您不能拿那些,那是给赵恭人的,您想吃奴婢再让厨房做来。”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珠珠又在做什么了?
管事妈妈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夫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珠珠提着一只食盒在前面跑,后面跟着崔家的管事妈妈。
宝瞳阻拦管事妈妈:“别追我家大小姐,大小姐万一摔了可怎么得了。”
一个管事妈妈被宝瞳拦住,另外一个还继续追赶顾明珠。
那管事妈妈追上珠珠之后,不管不顾地从珠珠手上夺起食盒来。
管事妈妈拉住了食盒的提梁,顿时松了口气,这食盒是太夫人吩咐安排的,要让林夫人送去给赵恭人,方才她正在马车旁边守着,不知什么时候顾大小姐就摸上了车,车上那么多东西,她拿什么不好,偏偏挑中了这只食盒。
顾大小姐看起来身子娇弱、单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跑得飞快,而且每次离她都只有几步之遥,她总觉得马上就能追到了,可到了关键时刻又被会落下,就这样追追赶赶,她也没注意就跑到了堂屋院子里。
好在顾大小姐这时停下了脚步,管事妈妈迫不及待地拉住了食盒提梁,正准备一鼓作气地夺下,不成想用了些力气那食盒竟然纹丝不动。“你们在做什么?”
林夫人的声音传来,管事妈妈心中大急,她可不想将事情闹到主子面前,于是手上又开始加力,这次食盒偏向了她这边。
林夫人见状立即道:“快放手。”
管事妈妈眼看着林夫人向这边走来,再也顾不得别的,用力一拽,只觉得手上一轻,顾大小姐似是突然松开了手,管事妈妈重心不稳立即向后摔去。
“啪”食盒跟管事妈妈一起落在地上。
管事妈妈惨叫一声,食盒的盖子被摔开,里面的糕点散落一地,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银票和一些金叶子跟着一并掉出来。
林夫人望着这些东西,立即什么都明白了,她转头看向林太夫人:“长姐哄我去见嫂子,是要让我送去贿赂用的银钱,这些东西一旦交到了嫂子手中,我们顾家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林太夫人脸上一僵:“哪有那么严重,无非就是打点那些看管女眷的婆子,让赵恭人她们能得些照顾。”
林夫人表情肃穆:“打发那些人,用得着金叶子吗?长姐是想买通魏大人吧?那长姐恐怕小看魏家了,魏家是外戚,岂能看得上这些银钱,最终最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到好处反而牵连更多。”
“你这是在与谁说话?”林太夫人怒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姐,就算我们都嫁了人,也要为林家着想,没有娘家依靠,在夫家也会抬不起头,这些事难道你不知晓?
以前我从不劳累你,如今也是没了法子,生怕你推三阻四,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若是被查出来,你只管说不知道,推在我的身上,我来替你承受罪责。
你们都怕受连累,我不怕,平日里靠着林家长脸面,现在有了风吹草动,躲得躲,装傻的装傻,这还没出什么事呢,就要树倒猢狲散?”
林夫人攥紧了帕子,长姐这话说得好似她是个不懂恩情的白眼狼。
林夫人一颗心正跳得厉害,感觉到手被牵住了,她转头看到了珠珠,珠珠那双眼睛里闪动着几分担忧的神情。
林夫人不禁怔愣,她还没见过珠珠表露这样的情绪,难道珠珠的病比之前更好了些?
林夫人方才的愤怒,这时立即散了大半,她何必去动气,只要珠珠好好的,她什么都不怕。
林夫人长出一口气:“既然这样,长姐就自己去吧!不过我要提醒长姐,现在魏大人在查赵家而非林家,你阻拦朝廷办案,那林家和崔家也会被认定是同党,也许下一步长姐就要去陪嫂子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长姐面前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她忽然觉得很是痛快。
比她想的还要痛快。
第96章 倒霉
林太夫人万万没想到,那个平日里软得像个面团人的族妹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祁承这一支,懦弱又无能,在林氏族中早就没有了地位,即便顾林氏嫁给了勋贵,却也是因为受了她的恩泽,才能有这样的亲事,有这样的缘由在,无论何时何地顾林氏都要矮她一头。
现在顾林氏竟然敢站在这里顶撞她。
“你,”林太夫人指着林夫人,“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不但是你的长姐,还是你的恩人。”顾林氏如此目中无人,依仗的是林祁承那个无用的农夫,还是怀远侯那个马粪贩子,或者是顾明珠这个傻子?挂着个外命妇的诰封,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重。
“我知道,”林夫人道,“如果不是我来到太原府,也不会认识侯爷。”
林太夫人冷笑:“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
林夫人努力克制着怒气,这么多年了,今日就不吐不快:“长姐当年其实是想将亲妹妹许给侯爷的吧?我不如二姐聪明、美貌,来到太原府不过就是陪衬,只是长姐没想到侯爷偏偏看上了愚钝的我。”
林太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林夫人睫毛微微颤动,脸色泛白:“亲疏有别,这个我懂,您让管事妈妈与侯爷说,我从小乡野长大,恐怕不识规矩……”
林太夫人皱眉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我还不是怕怀远侯一时冲动,到时候侯府不答应,你的名声也就坏了,谁还会向你提亲?丑话说到前头,后面才不会理亏,怎么?我处处为你着想,在你心里也是错处?
叔父带着你们姐弟到底过得什么日子,你会不清楚?不要在这里装傻充愣……”
林太夫人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竟然无端心生恐惧。
林太夫人定睛看过去,那道视线不见了,迎上她的是顾明珠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她方才是怎么了?忽然有了这样的错觉。
顾明珠将手放在林夫人隆起的肚子上,母亲跟着祖父在庄子上过日子,就被林太夫人说成不识规矩。
她当年在周家时也被要求处处守礼,行动坐卧无不约束,仿佛做好这些才会在人前体面,却忘了规矩二字说的是做人的本分。连“人”都做不好的何谈“礼”?经过大牢之事后,她就看透了,今生只守自己该守的规矩。
真正昏了头的是林太夫人这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之人。
林太夫人父亲能够入仕要得益于曾外祖父,有了功名之后,他们自诩为林氏的正枝正叶,外祖父不愿意与他们缠斗,母亲也是个好脾性的人,总被林太夫人挟恩图报,以为让一让低下头也就过去了,殊不知这样的退让,只能让林太夫人更加变本加厉。
林氏一族被他们掌控,他们又将手伸进了顾家,想要通过母亲掌控顾家,整个怀远侯府任由他们驱使。
母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她也想让母亲看清楚林太夫人,顾明珠心里想着,护住了林夫人的肚子。
林夫人低头看着女儿和未出世的孩儿,为母则刚,她受委屈没关系,怎能将一双儿女也推向险境。
林夫人拿定了主意,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也不怕与长姐撕破脸皮,好让长姐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以后不要来算计她。
“长姐也别忘了,”林夫人道,“姐夫打了败仗被责难,太原府又逢灾荒,那些年是谁接济你们崔家,不要看不起乡野,没有乡野的粮食,所有人都要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