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出了内院的王太医却没有直接离开国公府,而是转道去了国公爷的外书房。

雷飞云在那里等着他。

「老朽见过国公爷。」

「太医快别多礼,快请坐。」

知道他心里着急,王太医也没有打花腔,开门见山地道:「夫人确有宫寒之症,依老朽把脉来看,是多年积攒下来的病灶,恐夫人年幼时受了些折磨。」有些内宅阴私之事,光知道都觉得背脊发凉。

「夫人身体可要紧?」

王太医提醒道:「夫人如今的症状,近年恐无法受孕。」

雷飞云叹了口气道,「这不要紧,我只想知道她这身体还能否调理好?」

「调养得宜,子嗣上无碍,身体自然更无碍。」

雷飞云对着王太医行了大礼,「还请太医帮拙荆好好调理。」

「这是老朽分内之事,国公爷不必行此大礼。」

「费些银钱药材事小,太医只管开方,府里没有的,我让人去寻、去买。」

「国公爷不必太过心急,夫人的状况正在慢慢好转,老朽观夫人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国公爷若想知道内情,不妨直言问夫人,或者夫人身边近身服侍的人。」

雷飞云沉默了片刻,声音微有些涩,「我知道了。」

送走了王太医,雷飞云又让人从内院叫来了荷香。

他原以为有些事他可以不问,可是他突然发现,有些事不问真的不可以。

他不问,他媳妇儿可能根本就不会告诉他。

荷香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偷偷看了领自己来的老管家一眼,老管家低下头,视而不见。

「荷香,说说吧,夫人以前在周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雷飞云的声音很沉闷,负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

荷香眼眶微红,咬了咬下唇,双膝跪地,低着头将小姐以前在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受的是什么样的折磨,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她说完之后,书房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窒闷的气氛让老管家的额头都冒了冷汗。

雷飞云的十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好个周李氏!这样对待他的妻子,竟然还有脸上门递帖子!

「管家,以后周府的帖子不许接,周李氏再上门,直接打了出去。」

「是。」老管家应得格外大声。

「荷香,你回去伺候夫人吧。」

荷香迟疑了一下,还是吶吶地道:「夫人要是问……」

雷飞云挥手,「你照实说。」

「是,婢子告退。」

荷香离开后,老管家上前道:「国公爷,别生气了,咱们帮夫人好好调养身子,等夫人的身子调养好了,迟早会有小主子的。」

雷飞云摇摇头,有些无力地道:「你不明白,我并不是担心子嗣,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我,若是早知道……早知道那周李氏是这样待她,说什么我也不能轻饶了那恶妇人。」

老管家道:「夫人许是有自己的考虑,国公爷也别想太多。」

雷飞云摆摆手,从椅子上起身,负手往外走,「我去瞧瞧夫人。」

老管家在后面无声摇头。

雷飞云一路走得慢,颇有几分踌蹰,见了妻子他要怎么说啊?

心情复杂的国公爷慢吞吞地进了内院,进了内室,就看到妻子身上搭着条薄毯半坐在炕榻上,似乎是在等他。

「华儿。」雷飞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顺势握住她的手。

周佩华冲着他安抚地笑了笑,柔声道:「我听荷香说了,你可是生气了?」

他抽出一只手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心疼地道:「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相公,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我嫁了你,便只剩欢喜了。」

雷飞云还是气愤难平,「怎能这样就放过那恶妇!」

她轻笑一声,反问道:「相公觉得妾就是那忍气吞声的人?」

他低下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怀中的人儿。

周佩华还在笑。

雷飞云捏住她的下巴,扬眉故意冷了脸,道:「还不快些讲。」

她拍开他的手,道:「当初文先生决定派人先将嫁妆聘礼送回京,那时我有请他帮个小忙。」

「文先生?」这里面还有文思远的事?

「是呀。」

「你让他帮什么小忙了?」

「我出钱让文先生找人替我去买了两个马给我父亲送过去。」

雷飞云顿悟,果然是他把妻子想得太过软弱和善了吧,她明明那么聪慧有主见,当初都打算凭一纸书信跟他说再见,日后两不相干了,怎么可能就这么忍下那种恶待。

「还有啊……」

「还有?」他莫名感觉到心惊了一下。

周佩华眨眨眼,很是体贴地道:「你若是不想听,那我就不讲了,这些事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没得让你对我心生不喜。」

雷飞云很是纠结了一番,最后才期期艾艾地道:「你还是讲吧。」一颗心被她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可真难受。

她凑到他耳边,轻轻地把她又送一匹瘦马给继弟的事说给自家国公爷知道。

「说起来,我那继弟被带坏还是沾了国公爷您的光,底下那些人想抱大腿乱奉承,结果倒便宜了我那继弟。」说到后面,她脸上的笑已是控制不住。

雷飞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是呀,倒也算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其实娘子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为夫也替娘子很是尽了一番孝心。」

「嗯?」周佩华讶然地转过身瞅着他。他又做了什么?

他便把这几个月来转送美人给岳父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周佩华笑倒在丈夫怀中。

她能说他们夫妻这是心有灵犀吗?

哈哈,他们果然很适合做夫妻啊!

雷飞云搂着妻子在炕榻上滚成一团,跟她偷偷咬耳朵,「娘子真是让为夫惊讶了。」

「只是惊讶吗?」

「不是惊讶,难道还应该是别的?」国公爷表示不明白。

国公夫人不吝为他解释,「相公难道不是应该觉得我心思太毒,为人子女,对父母不孝;为长姊,对幼弟不悌?」

雷飞云嗤笑一声,「那娘子以前在周家所受之苦便都活该吗?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周佩华将脸埋在他怀里,心中熨贴,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只是,这人的手是又摸到哪里去了?

手被妻子按住,他有些不满,「娘子……」

周佩华磨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腰酸。」

国公爷颇感委屈,「都已经三天了,还酸啊?」

她杏眼一瞪,「你觉得呢?」

他是饿狼吗?也不想想她一路舟车劳顿,本就需要好生休息,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死命折腾她。

哼!

国公爷腆着脸陪笑道:「我觉得应该可以了啊,娘子——」他刻意拖长了尾音,装乖示弱。

周佩华抡起粉拳往他胸膛直招呼,「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啊,能不能!」好歹也是一品国公兼大将军,做出这种样子还能看吗?

不料有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我要脸干什么,我在你跟前根本不需要脸这种东西。」

她被他这无赖样气得都笑了。

……

在两人一起达到欢愉顶点的时候,他在她耳边呢喃道:「你是我的,真好,我没有错过你,真好……」

真切地占有,最深的充实,只有这一切能让他觉得心安,让他自从听到那些过往而揪疼的心重归平静。

【第九章】

京城,天下首善之地。

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要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来得丰富,什么抄家灭门、下狱流放、逼宫谋逆之类的。

近来,大理寺少卿府里传出了一些流言,什么继母不慈、继妹不贤、继弟混帐,简直是好戏连番上阵,其中还牵涉到了当朝镇国公,因为这位大理寺少卿与元配所生的嫡长女便是嫁给镇国公为妻,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

这大理寺卿是有多想不开,摆明了大女婿是这样一根粗壮大腿,却任由不贤继室一再迫害女儿,差一点儿就让国公夫人出嫁前便在家中病故。

这就难怪大理寺少卿夫人上门,人家镇国公府闭门不开,甚至动手驱赶,这种人怎么可以让她攀亲?

路人光是听到周大人家的那位继室对元配嫡长女从小到大做过的事,都要忍不住齿寒。

镇国公为妻子撑腰,撑得好!

京城百姓在谈到镇国公时,突然又想起了以前跟玉大人之间不能不说的爱恨情仇。

以前众人都认定玉大人有断袖之癖,瞧上了当年镇国公府英武不凡的雷小将军,害得小将军婚事几多波折,就连雷小将军熬成了雷大将军,也一直打光棍。

就在大家都以为在玉大人的强势坚持下,雷大将军只怕就要孤独终老,仅能跟着玉大人死磕了,没想到玉大人突然也娶亲了!

说到玉大人娶亲,自然而然就回想起数月前御史叶大人家的风波。

继妹不顾廉耻抢夺嫡姊婚约,最后没落了个好下场,继母原来更不堪,早年竟然以贵妾身分逼得叶御史的元配下堂求去。

这一出出高门大户的内宅好戏,真是让百姓们过足了瘾,茶楼博士的戏本子都翻了不少的花样出来,不计名利地将那些恶毒继室的丑恶嘴脸宣扬得人尽皆知。

玉大人娶亲了,调任回京的大将军也娶亲了,这真是断袖多年,一朝各奔东西,各自圆满。

这对名声响亮的断袖,妻子娘家又有那么多糟心事……吓!难道一起断袖时间长了,冥冥中就会越来越像?

更惊人的是,无论是玉大人还是镇国公,两人成婚之后多把妻子拘在内宅,轻易不许出门见人。

怎么感觉略有些不对呢,断袖疑云再次浮上百姓心头,各自揣测,这里面是不是真有点儿什么呢?

当然,无论大家想象得多么丰富,情节多么曲折,当事人都不可能对此专门做出解释。

「夫人,您不知道啊,现在外面都在说,咱们国公爷跟玉大人娶亲那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要不怎么都不许自家夫人出门。」荷香满脸是笑地说。

姑爷和小姐那么恩爱,怎么可能会是断袖,这外面的传言还真是没边没影儿的事。

周佩华一边对着棋谱摆棋,一边很是随意地道:「外面的闲话听听就好,哪里是都能当真的。」

「可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荷香真心觉得京城的百姓言论好大胆。

周佩华笑着摇头,「当事人不介意,可不就传得越来越离谱了。」那些断袖传言能传得这么深入人心,只怕玉子明的默许功不可没。

荷香点头,「说的也是。」周家的事背后就有国公府的推手,欺负了她家小姐,姑爷当然不会善罢罢休。

「对了,夫人,你知道吗……」

周佩华打断道:「我不知道。」

荷香嘟起嘴,在心里偷偷抱怨,小姐真是的,就配合她一下嘛,但是她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径自续道:「听说二小姐被休了。」

啪!周佩华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下歪了,她皱皱眉,重新放好,不以为然地道:「不是太意外。」

「夫人可知二小姐是为什么被休的?」

「我没兴趣猜,你直说。」

荷香嘟嘟嘴,「听说二小姐谋害了吕家的庶长子。」

周佩华笑了,捏着棋子的手抵在下巴上,言笑晏晏地道:「这么心狠手辣啊?」

「可不是,才几个月大的小孩子也不放过。」

周佩华很是玩味地道:「吕家这时机抓得不错啊,想来吕家少爷对我这继妹也是忍够了。」

新皇即位,父亲做为原四皇子党,又因为跟她这个长女关系不好,失了国公府的护持,官位岌岌可危,吕家此时发难,有那么点儿趁人之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