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瞧着他:“说过什么话?”

方仲秋想起大雨那夜,自己对她掏心掏肺说了很多话,她却被雷声吓傻了,估计根本没往心里去,这时再让他说一遍,还真说不出来,手轻抚着她的身子:“就算没说什么,我做的这些,灵犀还不信我?”

灵犀钻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过一会儿又问:“那个傩萝,是不是纠缠仲秋?”

方仲秋点点她鼻子:“都说了信我,还问,我离开王宫的时候,傩萝确实哭得伤心,后来总偷偷出宫到我住的地方找我,我那会儿繁忙,经常顾不上管她,她就自己呆着,达磨派人出来找她,她再回去。她那会儿年纪小,我没想那么多,后来大些了,她一个公主,总这样溜出宫来,常遭王后训斥,后来达磨来找我,我就去了龟兹做香料生意,在龟兹那两年见过她几次,她说自己要与龟兹王子订亲了,常来龟兹王宫做客,顺道来看看我。”

灵犀嗯了一声:“她那么美,仲秋就不动心吗?”

方仲秋笑道:“美丽的女子多了,都动心的话,我累得慌。”

灵犀就笑:“人家可是公主,仲秋若做了驸马,就不用这么辛苦做生意了。”

方仲秋亲亲她:“我一个大男人,才不去攀高枝,靠本领赚银子多好,活得心安理得。”

灵犀还要问,方仲秋手托住她脖颈,唇压在她的唇上,纠缠半天放开她:“还问吗?”

灵犀刚点头,他的唇又压了上来,灵犀忙作势求饶,方仲秋放开她,灵犀道:“还有话要说。”

方仲秋搂她枕在肩头,灵犀手在他胸前划拉着,说起今日去了卓芸家,和马母相谈甚欢,有些话自然不提,方仲秋笑道:“灵犀如今也有礼有度了。”

灵犀得意着,又说去过韩婆子家,过几日就让她来,方仲秋高兴得手抚上她的腹:“灵犀想通了就好。”

灵犀又说起路上碰见的两拨人马,方仲秋沉默着,听灵犀描述,穿紫衣的就是傩萝,想起初见傩萝时,他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傩萝总是先生先生得叫着,跟在他身后,他也愿意带着她玩耍,因为她的神态象极了灵犀,透过她,他总能想象到灵犀长成了什么样子。

至于傩萝的心意,他并未察觉,达磨跟他提起后,他才有所防备,傩萝再来找他,他就跟傩萝提起了灵犀,他说自己儿时仅有的幸福记忆中,全是灵犀,他的心早被灵犀占满,再放不下其他人,傩萝听了转身就跑,之后还是常来找他,他看傩萝固执,放下玉石生意到了龟兹,再后来遇见傩萝,他端起先生的架子待要训斥,谁知傩萝定定看着他:“我就要做龟兹国大王子的王妃了,顺道来看看你好不好。”

他也就放心了,再未想过其他,上次夜市偶遇达磨,达磨的话让他有些疑惑,当着灵犀的面没有多问,他也不想多问。她还没成亲吗?又为何执意前来,方仲秋懒得去想。

后面带人追赶傩萝的应该是二王子,二王子精于领兵打仗,傩萝不是他的对手,这会儿她应该在回于阗的路上。以后山水重重,但愿不再碰面。

他瞧着灵犀依然噘着嘴的样子,这些话还要不要跟她说为好,免得又添不快,抱住她说声睡吧,不想灵犀手伸进他的里衣,在他耳边低低说道:“仲秋,我想……”

仲秋轻嗯一声,抱她更紧。

作者有话要说:傩萝出来晃了一下,亲们要打我的话,表打脸。。。

生辰

夫妻两个恩恩爱爱,炎热的夏季过去,风里带了凉爽,眼看就是中秋,灵犀想着,团圆节总得回方家村去,不想十四这日一早,方仲秋笑对她说:“昨日回家一趟,跟娘亲说灵犀身子不大爽利,就不回去了,冬至再回去,娘亲应下了。”

灵犀知道他定是又拿了不少银子和吃的用的回去哄刘金锭高兴,并不放在心上,只欣喜于他的贴心,搂了他脖子腻着他不让出门。

方仲秋笑道:“还有更高兴的呢,我打算明日一早让二哥去接大哥过来,还有何大哥,我们一起过节。”

灵犀踮起脚尖亲在他脸上,方仲秋捏捏她腮:“灵犀高兴就好。”

二人亲昵一会儿,方仲秋才走,灵犀送他出了院门,思忖着明日的饭菜进了屋中,拿起笔一一写下来,荤素凉热搭配着,大哥二哥玉容何大哥仲秋爱吃的,各有上两样,勾勾画画半天方才满意,心中的喜悦一点点蔓延上来,好似自己刚刚成家,热切等着招待娘家人一般。

十五这日一大早灵犀就起来了,韩婆子也来得早,将昨日买好的食材拿出来,灵犀和她一头钻进厨房准备,不到午时叶青山就笑着进了门,连说小院清爽僻静,又说灵犀肚子更大了些,灵犀就笑,不一会儿富贵进来,灵犀忙叫着二哥,问何大哥呢,富贵木着脸:“他呀,有好事,被人请去了。”

灵犀笑道:“确实是好事,那就这样,午饭时有何大哥爱吃的菜,饭后二哥给他带过去。”

富贵点点头和青山进了屋中,不大一会儿方仲秋也回来了,灵犀一声开饭,饭菜上了桌,一家人满面笑容团团围坐,玉容不时问东问西,十分热闹。

午饭后,几人坐着说会儿话,青山怕灵犀过于操劳,起身要回去,方仲秋送他和富贵出了门,径直去了码头。灵犀小睡一会儿,醒来时玉容正在院中树下看蚂蚁,灵犀喊她进屋笑道:“这两日没顾上你,让你偷懒了,这会儿无事,再教你几个字。”

玉容为她研了磨,灵犀写了“中秋”二字,又写了“仲秋”二字,指着笑说道:“今日八月十五,是中秋节,也叫仲秋节,这仲秋呢,是你二哥的名字,玉容今日写这四个字就好。”

玉容拿起笔临摹,写到仲秋二字,抬头问道:“二嫂,二哥是不是今日生的?要不怎么叫仲秋?”

灵犀正打着盹,就惊醒了:“玉容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玉容笑道:“大哥是冬天生的,三哥是春天,二哥没在家庆过生辰,我觉着今日是二哥的生辰。”

灵犀跳了起来:“怎么没想到这个?肯定是的,他也是,怎么就不说?”

这一下睡意全消,打开箱笼四处乱翻,嘴里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呢?想来他去西域八年,没人给他庆过生辰,去年中秋节时正忙着成亲的事,今年守着我,又是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能不为他庆贺一下?哎呀,衣帽鞋袜是来不及了,就缝个香囊吧,都怪我,这糊涂脑子……”

絮絮叨叨说着拿出针线笸箩,又拿出个包袱,里面是些小的布块,选了他喜爱的青色,配上黑色丝涤结的穗子,坐在窗下仔细缝着,缝好了端详着,觉得太素淡了些,又绣一朵并蒂莲在上面,从未见他戴过香囊,也不知喜不喜欢。

正端详着,方仲秋回来了,灵犀忙藏在身后笑道:“今日回来得早。”

方仲秋笑道:“早些吃过晚饭,我们到山间亭子里赏月去。”

灵犀一声欢呼,悄悄将香囊塞进袖子,心里想,这人,对生辰只字不提,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

夜里待玉容睡下,二人到了山间,亭子里一地清辉月华如波,灵犀笑看着方仲秋:“仲秋仲,今日是你的生辰对不对?”

方仲秋愣了愣笑道:“是啊,听到我的名字,都知道我是八月十五生的。”

灵犀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系在他腰间,歉意说道:“仲秋也知道我糊涂,没想这么多,仲秋别怪我,多亏玉容提醒,下午赶着缝了这个香囊。”

方仲秋笑道:“这么多年了,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小时候都跟中秋节一起过,没有人为我张罗生辰。”

灵犀抱住他胳膊:“明年,不,以后我们家不过中秋节了,我们家这日只为仲秋庆生。”

方仲秋看着香囊:“我一个大男人,还真戴不惯这个。”

灵犀随口笑道:“这有什么,肖赞就喜欢戴,里面装了兰草,身上总有一股清香,挺好闻的。”

方仲秋半天没说话,马丰成亲那日,肖赞腰间戴一只半旧的香囊,他一眼就瞧见了……他有些意兴阑珊,大概灵犀做香囊做惯了,没注意自己从不曾戴过。

灵犀瞧他不说话,靠在他身前:“仲秋不喜欢?”

方仲秋笑笑:“也不是,我想要一个锦盒,灵犀为我做一个吧,有个重要的东西,一直夹在书中。就这么大。”

方仲秋比划着,灵犀笑看着:“知道了,比耳环盒子大些,比手镯盒子小些。”

方仲秋说声没错,灵犀又问:“要什么颜色?”

方仲秋想了想:“红色吧,上面绣上囍字。”

灵犀答应着枕了他肩,方仲秋望着夜空中明月发呆,好半天问道:“我去西域那些年,灵犀想过我没有?”

灵犀此时有了睡意,昏沉沉的,随口说道:“一开头想,想起来还哭,后来就不想了,慢慢就忘了,肖赞总陪着我。”

方仲秋的心浮起来又沉下去,就觉胸口有些憋闷,他总是拼命往前闯往前奔,甚少有小儿女的心思,这会儿不知怎么,就觉那轮明月有些凄清的意味。

他自顾发呆,良久醒过神来回头一看灵犀,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忙脱下外袍裹了她,横抱起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埋怨自己,香囊也是她的心意,这么多年了,除了她,再无人送过生辰礼,自己怎么就不知好歹。

回到家中放她躺在床上,坐在书桌旁,捧一本书没看几页,又发起呆来,想自己终日忙忙碌碌,回到家也与灵犀恩爱,却总觉前路有迷雾一般,找不到出口。发一会儿呆,又自嘲笑笑,都要做爹的人了,在这儿悲叹感慨的,有什么意思。

上了床为灵犀掖好被角朦胧睡去,灵犀习惯了他的怀抱,在睡梦中朝他依偎过来。

第二日灵犀做好了锦盒,方仲秋回来时,灵犀递给他笑道:“仲秋可满意吗?”

方仲秋端详着锦盒,薄薄的木片契合在一起,里外用红色锦缎包裹了,锦缎上金线绣了囍字,还镶嵌了铜的搭扣,十分精致用心,再看灵犀藏着小心的神情,忙笑道:“十二分满意,灵犀真是手巧。”

灵犀背过手去:“打听到一家工匠,特意去请教的,材料也是从他家买的。”

玉容在旁道:“二嫂手都划破了,那些薄木片太难对付了,二哥可真是的,怎么就想起让二嫂做这个?二嫂说了,那个香囊你不喜欢,我看挺好,二嫂为了赶着你回来前做好,手指都被扎了好几针。”

方仲秋一把捉起她的手,看着掌心里的划痕:“傻丫头,无论什么,都是你的心意,我很喜欢。”

灵犀蜷了双手不让他看:“都是些小伤口,过一夜就好了,不用在意。”

方仲秋摊开她双手仔细看着:“可有木刺吗?”

一瞧还真有,忙坐下拿针为她仔细挑刺,针挑在她手上就跟扎在自己心里一般,听着灵犀的轻嘶声,挑着挑着就有些气:“这么多的木刺,怎么如此不小心。”

灵犀悄悄他神色小心道:“仲秋,都是我不好,连仲秋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准备昨日的午饭时,想着做两样仲秋爱吃的饭菜,却一时想不起来。”

方仲秋瞧着她:“不是灵犀不好,我这些年吃饭凑合惯了,根本就没什么喜好,能吃就行。”

灵犀一听这话,手上不觉得疼了,心里泛起疼来,他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只见他受苦,从不见他享受,陀螺一般转个不停,要是娶一位体贴细致的娘子也就罢了,偏生自己糊里糊涂,别说体贴了,没少给他添乱。

想着想着就红了眼圈,方仲秋放柔声音哄劝,怎奈灵犀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哭得方仲秋手足无措自责不已,央求灵犀道:“就别哭了,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灵犀心说我那里舍得,哭得更伤心了,玉容一开始也劝解,后来不耐烦了,一跺脚指指灵犀,说声爱哭鬼,自回里屋睡觉去了。

灵犀听到这话,又瞧她耸着肩膀生气的背影,止了眼泪又笑了,咬着牙说:“这个小没良心的。”

方仲秋瞧她笑了,这才松口气,夜里睡下又觉担忧,这悲喜无常的,不会是出毛病了吧。

第二日正要出门请周郎中来,韩婆子来了,他悄悄一说,韩婆子笑道:“有了身孕的人可不就是这样,突然就想哭了,也不知道为何,哭起来好半天没完,灵犀啊,总是高高兴兴的,她这样的,倒是少见。”

方仲秋心想,都是我招的她,以后再不会了,再犯那些小心思,就自掌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伤心

中秋节过后不久,卓芸兴高采烈来告别,说要和马丰南下去看海运,灵犀为她高兴着,盼望着她此行能有身孕。

如月也来过几次,说今年家里收成好,冬生十分高兴,陈守贞肚子大了,又爱犯懒,就老实呆着,春生总盯着桂莲,她也安分了些。

秋去冬来树木凋零,灵犀肚子越发大了,她跟周郎中算着日子,大概就在十一月生产,方仲秋却总以为十月怀胎,算着日子说是冬至前后,灵犀为了不回方家村,也不跟他揭破。

因天气日渐寒冷,身子又笨拙,灵犀除去出门走动,泰半窝在屋中。玉容想念娘亲,入冬后如月接她回去,说是过些日子再来。

这日方仲秋去了桐城芳兮斋,顺便探望青山,灵犀隔窗看朔风急吹,盼望着仲秋早些回来,夏末的时候,趁着身子轻便,就为了做了好几套棉衣棉靴,好在不会冻着。

午后有一人进了院门,跟韩婆子说着话,灵犀隔窗一瞧,竟然是肖大娘。

她忙迎了出去,肖大娘看见她挺着大肚子,失望得垂下眼眸,灵犀让她进了屋中,瞧她神色惶急,忙问出了何事,肖大娘摇头道:“我不该来的,实在是没别的法子,我都快急死了。”

灵犀为她端了茶,笑说道:“您慢慢说,到底何事,我可能帮得上忙”

肖大娘接了过去:“本来想让灵犀帮忙的,可你这情形,唉,听天由命吧,我坐会儿就走。”

灵犀忙道:“大娘且说说看,可是肖赞他……”

肖大娘眼泪就下来了:“灵犀啊,我也没处说去,我一直以为他们小夫妻挺好,秋收后到渭城住些日子,才知道二人根本没有同房,这怡君温柔体贴,赞儿却总是冷待人家,唉……我都为怡君不值啊,这是何苦来呢?”

灵犀心中了然,卓芸成亲时,看到肖赞身旁没有家眷,就知道他们依然不睦,叹口气说道:“大娘,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帮不上忙。”

肖大娘抹抹眼泪:“不是这个,前几日怡君突然呕吐,请来郎中一看,说是有了,我这高兴,可赞儿一听竟冲进屋去,说是怡君给他下了药,他才……其实那药是我找江湖郎中买来的,可怡君竟承认了,她对赞儿说,我就是下了药,我下贱,为了你,使了下三滥的手段,两人争吵了一番。我当时心想,无论如何,两人有了孩子,以后慢慢不就好了?”

灵犀一听魏怡君有了孩子,也为肖赞高兴,至于是谁耍了手段,她并不关心,反倒觉得早就该这样,生米煮成熟饭又有了孩子,肖赞喜爱孩子比仲秋更甚,小猫小狗都要抱起来看看,别说孩子了,孩子一生下来,眉眼再象他,石头也得化了,何况是肖赞?

正高兴着,肖大娘接着说道:“可昨日出事了,怡君说赞儿手中握着她父兄的罪证,要治她父兄于死地,给赞儿跪下,求他不要上奏官家,赞儿冷笑着说,你不是冰雪聪明两厢周旋吗?以为我初入官场,撼动不了你的父兄,怎么如今又来求我?怡君苦苦哀求,他不为所动,怡君说要喝药打胎,赞儿说随你,两个人僵着,我劝了几句,赞儿跟我瞪眼,他可从来没有跟我大小声过,我一看不得了,又怕怡君喝药,又怕赞儿闯祸害了自己岳家,我只好将二人锁了起来,如今这情势,只有灵犀能去劝劝,灵犀,大娘求你了……”

肖大娘老泪纵横,给灵犀跪了下来,灵犀忙扶她起来,斟酌着说道:“大娘,肖赞的事,如今我不能再管了,大娘也知道,我已为□□,即将为人母。肖赞和魏怡君都不是孩子,他们自己的事,自己掂量着去办。”

肖大娘不起来:“我实在是没法子啊,就想着灵犀若能去劝劝,赞儿兴许能听进去,说起来怪我,当年他和怡君成亲前,来了一封信,让我告诉灵犀,他做的一切都是权宜之计,让灵犀等他,可我没说,我只想让他跟儿媳妇好好的,谁知越闹越僵……”

灵犀并不把什么信放在心上,瞧着肖大娘不肯起来,扶额道:“大娘快起来,这不是逼我吗?”

肖大娘铁了心:“灵犀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马车就在外面,你只要露个面,跟赞儿说几句,我就送你回来,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也不会伤着你的身子,灵犀,大娘求你。”

肖大娘死活不起来,灵犀从小没了娘,肖大娘没少照拂她和哥哥,灵犀看她白发苍苍泪流满面,一时心软。琢磨着我得等仲秋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又一想,上次在山间亭子中提一句肖赞,仲秋嘴上没说,不悦了好几日,此事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免得他不快。看看窗外天色尚早,算了算时辰,起身道:“那就走吧。”

出了门叫上韩婆子,路上若有不妥,也能有个照应,韩婆子犹豫着:“万一仲秋回来,见不到你,还不得急死?”

灵犀估计着时辰,仲秋每次回来都在夜里,自己快去快回,定能在仲秋之前赶回来,可是万一路上耽搁,只怕仲秋忧心,回屋在信笺上写几行字,贴在了门上,这样仲秋一回来就能瞧见。

方仲秋到了桐城先去探望青山,与青山谈了会儿诗文,出来时正巧碰上周郎中周济同,客套几句,周郎中笑道:“你家娘子就在这几日生产,仲秋无事就在家陪着她吧。”

方仲秋一愣:“十月怀胎,我算的下月。”

周郎中笑道:“十月怀胎只是虚说,若日子掐得准,其实是九个月多几天。”

方仲秋心中一急,告别了周郎中,到芳兮斋听春生简单说了几句,用过午饭就往家赶。回到家中却见院门紧锁,以为灵犀出去走动了,进了院门要进屋时,看到门上灵犀留的字,扯下来一看,灵犀说去一趟渭城,去去就回,有韩婆子陪着,让他不要担心,方仲秋心中一拧,渭城?肖赞在那儿,可想而知她为何而去。

顾不上回屋,出门上马疾驰,出了东城门,沿着官道来到去渭城的岔路口,又猛然勒住了马缰,去做什么?见了肖赞再打他几拳?再把灵犀急出个三长两短,不如回家等吧,可是她即将临盆,万一路上有个闪失……

做事从不犹豫,甚至人生中几次孤注一掷的方仲秋,松开缰绳在岔路口转着圈,瞻前顾后彷徨无计,心中急躁着,狠命拍一下马屁股,马儿嗒嗒嗒往回城的方向跑去,很快没了踪影,方仲秋转过身折了回来,若是傍晚不见人影,再去渭城吧。

不算长的路,走了很久,想起两年前,他停止了所有的生意,告别了友人和主顾,执意回来。一是大哥在家信中提起青山和肖赞中了举人,他想着回来资助些盘缠,二来灵犀十六岁了,到了提亲的年纪,他也明白自己一去八年,灵犀大概早忘了他,可他却心心念念,时日越久对她的心思不只没减淡,反而越来越笃定,他想着,若她尚未订亲,就上门求亲去。

回来后,他到了叶家,不想被叶青山拒之门外,灵犀也没有出来为他说话,他有些灰心,心中犹疑着,然后灵犀来了,来跟他借银子,他欣喜若狂,看她亭亭玉立,站在那儿打量着他,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比梦中还要好看。

灵犀进了屋中,他假装轻松,胡言乱语着极不正经,听到她说与肖赞订亲,他假装不在乎,他打定主意再回西域去,可是后来,青山来拜托他,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他决意陪着她,直到她遂了心意……

后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阴差阳错,灵犀成了他的娘子,他小心呵护着,看灵犀从别扭到接受,他欣喜着,却也盼着她能一心待她,也为此在意别扭过,那次雷雨之夜,他冒雨在路上疾驰,疯了一般担忧着灵犀,在院门外看见她那一眼,他就彻底想开了,放下所有的心思,一心呵宠宠着灵犀,他心甘情愿。

到了平安州以后,二人在小院中耳鬓厮磨的,每日都舒心快意,有时候看着灵犀,他觉得她在意他,心里有他,有那么几次,甚至觉得她心里只有他,可如今,肖赞一有事,她不顾身怀六甲,就立马跑了过去。

回到小院中,看着葡萄架,想起二人在躺椅上,快活似神仙的时光,手抚上枯藤越捏越紧,一阵风吹过,枯藤下有尘土飞起,直撞进他的眼,他呛咳着伸手去揉,指尖上沾了泪滴,他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唇角,今日这眼睛,还真是迷得厉害。

他索性坐了下来,坐着坐着又躺了下去,地上枯草结着霜,又冷又硬,他伸展开四肢,直挺挺躺着看着头上的青天,青天中不时有飞鸟掠过,孤寂的鸟鸣声让他的心一阵阵紧缩,他闭上双眼,直觉越来越冷,连心上都结成了冰。

作者有话要说:

阆儿

恍惚间,远远传来谁家孩童的啼哭,方仲秋一跃而起,我这是做什么?她挺着大肚子在路上奔波,我却在家自顾伤心,跑出院门,马儿悠然在树下吃草,方仲秋抚着马脖说一声好马儿,跃上马背打马飞奔。

出了城门,天色阴沉下来,风更紧了些,刮在脸上刀割一样,他抬头望一下天,难道要下雪吗?千万不要,夹紧马腹狠命往前疾驰,。

刚拐进岔道,迎面一辆马车驰来,韩婆子在车架上坐着,瞧见他忙高声喊一声仲秋。

方仲秋勒住马缰,跳下马来刷一下掀开车帘,灵犀正在车中睡着,嘴角带着些笑意,方仲秋捉住她肩使劲一捏,灵犀缓缓睁开眼,瞧他血红着眼睛一脸的冷意,吓了一跳,忙说道:“仲秋……”

方仲秋咬牙道:“你只顾担心他,就不怕我担心你?”

说到担心二字,声音已是发颤,手也抖了起来,灵犀去握他的手,他猝然躲开,只瞪着她,灵犀低了头:“仲秋,我本不想去的,可是……”

方仲秋大声道:“可你还是去了,你一听到他的事,就会乱了阵脚,就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连孩子的安危也不顾。”

灵犀呐呐说道:“仲秋,我不是……”

方仲秋摆摆手:“眼看要下雪了,先回家吧。”

刷一下车帘被放了下去,灵犀掀开车帘,看他上了马在前疾驰,绞着手咬了唇,仲秋他生气了,但愿他没有伤心,夜里回去跟他说明白才好。

用过晚饭,灵犀想跟仲秋提一提今日的事,却不见仲秋的人影,他独自上了山,坐在亭子中,直到雪花飘落下来,还是一动不动。

灵犀看雪下来了,提着灯笼喊着仲秋出了院门,刚来到院门外,就觉腹中一阵疼痛,她咬牙忍着,疼一阵过去了,不一会儿又有疼痛传来,下面有热流涌出,回屋脱下裙子一看,惊得朝着厨房喊道:“韩大娘快来看看,我是不是要生了?”

韩婆子过来一看,可不是,都破水了,忙来了院子里大声喊着:“仲秋,仲秋快来,灵犀要生了。”

方仲秋听到喊声,吓了一跳,起身走得急了,险些从亭子里石阶上摔下来,稳了稳心神往山下跑去,天黑路滑,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屋中,灵犀已疼得满头是汗,方仲秋慌得一把抱起灵犀,就往外袍。韩婆子追在身后喊道:“仲秋往哪里去?”

方仲秋说:“找周郎中。”

韩婆子大喊道:“这会儿找郎中有什么用,赶紧找接生婆去,出了院门往码头方向走,到了岔路口左拐,第三家就是个接生婆,我早跟她说好了,仲秋快去,我给她搭手就行。”

方仲秋答应着,将灵犀放下就往外跑,灵犀喊他一声,他回过头来,灵犀一把攥住他手,多想说仲秋不要去,就在家陪着我,我害怕,腹中又有疼痛袭来,她头脑反清醒了些,摸摸他脸道:“仲秋别急,找人来就是,家里有韩大娘陪着,我不怕。”

方仲秋点点头,往外跑着直觉两腿发软,他看到了灵犀裙子上的血水,他怕死了,他后悔没有早些去渭城接她,又后悔刚刚没有在家陪着,若是韩婆子收拾好厨房回家了,灵犀一个人在屋里喊叫,谁又能听见?

心内惶急着,狠狠咬一下唇,舌尖有血腥味传来,他镇静了些,迈开脚步往前飞奔……

灵犀声嘶力竭得喊着,仲秋,我疼,疼死了,仲秋,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我去渭城不是为了肖赞,我是为了肖大娘,她白发苍苍跪地不起,我不忍心,我进去茶都没喝,我打开房门,对肖赞说,你要上奏尽管去,又对魏怡君说,要喝打胎药现在就喝,我又对肖赞说,下药的是肖大娘,不是魏怡君,然后我就走了,我着急赶回来,我怕你难过,仲秋,我疼死了……

她自以为喊得大声,在房门外转圈的方仲秋听起来,她只是在嘶声喊着疼,嘴里叽叽咕咕说着什么,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韩婆子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