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贵客的到来,对慕家一行人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最明显的就是,妙云大师讲佛经的时间缩短了一大半,由善音代妙云大师招呼朱氏等人。

对此,慕元春慕婉春俱都暗暗高兴。朱氏等人却是满心的懊恼和不悦。这个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让一向超然的妙云大师如此郑重相待?

朱氏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善音大师,不知昨晚来的那位贵客是哪一家的女眷?若是相熟,我总得带着儿媳孙女们去打个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姜不愧是老的辣!分明是想打听人家的来历,一番话却说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善音略一迟疑,才低声应道:“老夫人既是问起,贫尼也不便隐瞒。这位贵客是宫里的娘娘,到慈云庵来是代皇后娘娘烧香还愿,会住上一些日子。只是不愿张扬,来之前就命人传过话,不得随意透露她的身份。真是对不住了!”

竟然是宫里的妃嫔!

朱氏心里原有的些许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忙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贵人喜欢清静,我们自是不会前去打扰。我们来了三日,慈云庵也转了个遍。接下来两天,不会再随意出来走动。”

朱氏如此识趣,善音也松了口气,含笑说道:“老夫人通情达理,贫尼代师傅谢过了。”

按理来说,慕家女眷是先来的贵客。妙云大师应该讲足五天的佛经才是。可偏偏宫里来的这位娘娘身份尊贵,妙云大师不得不出面接待。这么一来,不免会怠慢了慕家女眷。

幸好朱氏等人没有介怀。

......就算想介怀,也没那个底气就是了!

慕念春知道这位贵客的身份之后,唇角的笑意微微一顿。

“......皇后娘娘这些年忙于宫务,凤体虚弱,向佛之心愈发虔诚。每年都会赏赐慈云庵金银,长年供奉,希望菩萨保佑她身体安健寿元绵长。此次宫里来的这位娘娘。就是代皇后娘娘来烧香还愿的。”

张氏低声叮嘱慕念春:“这样的贵人我们慕家招惹不起,你这两天也要小心些,千万不要惊扰了贵人。”

张氏说的慎重,慕念春只得同样郑重的应了。

皇后与皇上是结发夫妻。太子是皇后嫡出。比起一众皇子更矜贵。大秦朝素有立嫡不立长的规矩,因此,排行第五的皇子周怿在十二岁就被封了太子。成年的皇子们成亲有子之后,皇上便下旨命就藩。

几位藩王的嫡长子到了八岁就回京城,封了世子之后,和太孙一起进上书房读书。赵王世子周珣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吴王世子周玦记性极佳过目不忘,晋王世子周玹擅长书画文采过人。

相较之下,太孙周琰只能用心地善良憨厚淳朴来形容了......

一众皇孙里,皇上最喜欢允文允武的赵王世子。吴王世子晋王世子也很得皇上欢心。当然了。太孙的优势也是显而易见的,身份尊贵血脉正统无人能及。更重要的是,只要宫里有皇后在,就没人能越过太孙,太子的位置更是稳若泰山。

繁琐的宫务。整日的殚精竭虑,让年过五旬的皇后娘娘身子日渐吃不消,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是常有的事。

为了延年寿命,皇后暗中花费大笔银子供奉菩萨香火。不过,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绝不宜摆到明面上来说。

“我看,这两天你也别去厨房了。”张氏想了想又说道:“出来进去的。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就不好了。”

慕念春却笑着应道:“我去厨房,又不经过那边的院子,不会冲撞到贵人的。”

善能态度已经软化,有意无意的将做素斋的要诀都展示给她看。这么难得的好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至于宫里的那个什么贵人,她半点兴趣都没有。远着点就是了。

张氏还想说什么,慕念春已经腻了过来撒娇:“娘,你就答应我嘛!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很小心,绝不会为你惹麻烦。”

对着那张娇嗔甜蜜的笑脸。张氏哪里还板得起脸孔,笑着白了她一眼:“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若是惹出了乱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软心更软,连纸老虎都算不上。

......

“善能大师,我又来了。”慕念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善能诧异的看了慕念春一眼,忍不住问道:“庵里来了贵人,你不知道么?”

慕念春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听说还是宫里的娘娘呢!不过,这和我到厨房来有什么关系?”

善能:“......”

真不知道她是胆大还是狂妄无知!若是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宫里的娘娘,那可不是道个歉就行的。

善能一向面冷心更冷,难得的多事了一回:“宫里规矩大,宫里的娘娘们看着亲切和蔼,实则都不好伺候。你进出可得小心些,万万不能冲撞了娘娘,就算是宫女也不宜开罪。免得为慕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之后,却见慕念春用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善能略有些不自在:“四小姐为什么这么看着贫尼?”

慕念春慢悠悠的笑道:“认识几日,这还是大师话说的最多的一回。”

善能:“......”

关注的地方完全不对好吗?!

善能嘴角微微抽搐,面无表情的转身。耳边又响起慕念春的声音:“大师,你似乎对宫里的事很熟悉。”

善能身子一僵,旋即轻描淡写的应道:“师傅经常进宫,回到庵里时常会说起宫里的事,贫尼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慕念春凝视着善能僵硬的表情,心里有个念头迅速的闪过,口中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大师何必紧张。”

善能这次干脆给了慕念春一个后脑勺,低头在灶前忙碌起来。

......

慕念春没有继续追问,专注的看着善能掌勺。

一个人要忙活上百口的饭菜,绝不是轻松容易的事。多了宫里娘娘一行人,饭更要做的精细,便更忙碌了。饶是善能做事利落,也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才好。

一个小女尼忽的匆匆跑了进来,低声道:“善能师叔,娘娘身边的陆女官特地吩咐了,说是娘娘今日想吃素面。让现在就做了送过去。”

善能脸色一沉,语气里满是不悦:“要吃素面,为何不早说?这素斋已经都做好了!现在再做素面,那别人的饭菜怎么办?难道都饿肚子等着?”

善能一绷着脸,浑身都散发着冻死人的冷意。

那个小女尼苦着脸:“师叔,这是陆女官的意思,娘娘还在等着呢......”

是啊,只能让别人先等着,总不能让娘娘等着吧!

善能冷着脸打断了她:“行了,我知道了。你让陆女官稍等片刻,素面一会儿就好。”

小女尼松口气,忙跑出去回话了。

善能板着脸和面,锅灶上的事只能暂且停了。慕念春一直没吭声,此时忽的说道:“我也来帮忙吧!”

“不敢劳烦四小姐大驾。”善能头也不抬的应道:“四小姐消停些,就算帮了贫尼的忙了。”

......真是小心眼!不就是刚才取笑了她几句么?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嘛!

慕念春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卷起衣袖,吩咐一旁配菜的女尼:“把今日要做的素斋配料端过来。”

那个女尼下意识的看了善能一眼。善能和好了面,正低头擀面,听了这话没有半点反应。

嗯,懂了!

女尼立刻将配菜端了过来,慕念春利落的倒油入锅翻炒,很快装盘。虽不如善能那般快速,倒也似模似样。

有了慕念春主动请缨帮忙,厨房又重新恢复了忙碌的节奏。

善能很快做好了一锅素面。面汤清澈,汤里放了青菜木耳香菇。白的面条绿的菜叶黑的木耳红色的香菇,颜色搭配的醒目好看。令人看着顿生食欲。

再配上四样精致的炒素菜,十分完美。

待素面端走之后,善能终于稍稍松口气,重又接过了锅灶前的事,随口说道:“素面还有一碗,四小姐不嫌弃就尝尝吧!”

还是那副冷淡的语气,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随意和亲近。

慕念春笑着应了,心里暗暗唏嘘。努力了几天,总算换来善能的另眼相看了。

素面比想象中的味道更好,粗细均匀的面条十分筋道,面汤清淡适口,吃了一口,便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返璞归真,大巧若拙!这样精湛的厨艺,不知善能花了多少的苦功才练就出来......

“师叔!”之前那个跑腿的小女尼又匆匆的跑进了厨房:“陆女官说了,素面娘娘只吃了一口,便不肯再吃。让你再做些清淡爽口的饭食送过去。”

......善能的脸都快黑了:“不是要吃素面吗?怎么素面做好又不吃了?”

这位娘娘也太难伺候了吧!

慕念春也忍不住附和了一句:“是啊,这素面的味道好的很,娘娘为什么只吃一口就不肯吃了?”

一个略有些傲然的不悦声音忽的响起:“娘娘不喜香菇的味道,难道这些你们也不知道吗?”

第六十九章 冲突

厨房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年轻女子。

这个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生的颇有几分丽色。神色间有几分颐指气使的傲气,令人不喜。

这个女子就是陆女官了。

善能反射性的垂下头,不欲和她对视。

可偌大的厨房里,就属善能和慕念春最惹眼。陆女官的目光掠过慕念春时,闪过一丝讶然。再落到善能的身上,更是一怔。

没想到,掌厨的竟是这么一个美貌的尼姑。

陆女官嫌弃的看了厨房一眼,然后吩咐:“重新做些饭食,记得别放香菇。动作快些,若是让娘娘挨了饿,你们可担待不起。”

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听的人火冒三丈。

慕念春皱了皱眉,却没有吭声。

坏脾气的善能,也将所有的脾气按捺下来,简短的应了句:“是。”

陆女官对她不冷不热的反应有些不满。平日在宫里她也算是女官中出头露脸的人物,御膳房的御厨见了她都十分客气。这个叫善能的女尼真是太没眼色了。

陆女官轻哼一声,有意挑刺找茬:“厨房里不是闲人免进吗?这里怎么多了一个外人?若是心存不轨在娘娘的饭菜里做手脚怎么办?”

善能眼中隐隐闪过怒气,正要张口,慕念春冷然不悦的声音响起:“我在厨房里随善能大师学厨,娘娘的饭菜我至始至终连碰都没碰过。陆女官随口污蔑他人,只怕不妥吧!”

陆女官没料到慕念春竟会当面斥责自己,心里陡然冒起一股无名火,冷笑着问道:“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小姐?脾气可真不小啊!”

慕念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在陆女官面前,脾气不小这几个字,我可不敢当。”

......论口舌,陆女官如何能是慕念春的对手。只两句话,就被气的心浮气躁:“你......你竟然敢讥讽我!”

“我怎么敢讥讽陆女官!”慕念春闲闲一笑,气死人不偿命的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若是陆女官一生气。去娘娘面前告上一状,我今日可就没好果子吃了。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人,所以,小女子是断断不敢和陆女官为难的。”

陆女官:“......”

可怜的陆女官。脸孔涨的通红,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叫言辞如刀?今天可算是领教了!

厨房里的女尼们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只几句话的功夫,慕四小姐就把陆女官气成这样,真是大快人心......不是,是令人头痛才对。

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善能心情很复杂。她该为慕念春的胆大妄为头痛,可她心里却很清楚,陆女官刚才故意挑刺,慕念春挺身而出,其实是为了她出气......

冰冷荒芜的心湖。悄然掠过一丝暖意。

善能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陆女官,这都是一场误会。这位是慕家四小姐,前几日随着慕家老夫人一起来慈云庵小住。因为对厨艺感兴趣,所以常来厨房随贫尼学厨艺。对娘娘绝没有半分恶意。陆女官做事仔细思虑周全,见到慕四小姐难免生出些戒心。误会解开也就好了。”

这番话说的十分巧妙,既圆了尴尬的场面,又刻意的抬高了陆女官。只要陆女官不太笨,一定懂得顺势下台的道理。

不然,这么闹下去,真正难堪的可不一定是谁。

果然。陆女官深呼吸口气,硬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快些做好饭食,不能让娘娘久等。我这就回去复命。”

说完,故作高傲的昂头转身离开。

转身的一刹那,陆女官脸上的笑容消散的无影无踪,瞬间阴沉了下来。

好一个慕家四小姐。我记住你了!

......

善能沉默着重新做好饭菜,命人端去送给那位娘娘。然后,看向闲闲无事神色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慕念春。

善能一阵头痛。

这个慕念春,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不知者无畏?

那个陆女官确实不算什么大人物。可她身后的那位娘娘却颇得圣宠。若是陆女官在娘娘面前告上一状,到时候慕家可就麻烦了。

“四小姐,”善能定定神说道:“刚才发生的事,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陆女官可能会在娘娘面前告你的状......”

“不是可能,是一定!”慕念春漫不经心的接过话茬:“恶犬咬人不着反被揍了一棍,怎么可能不去找主人哭诉!”

善能:“......”

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尖酸刻薄。偏偏比喻的实在形象生动。

善能本想绷着脸,却一个不小心扬起了唇角。

“放心好了,待会儿娘娘派人来召见我,我自能应付得来。”慕念春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语气中却流露出理所当然的自信。

善能轻哼一声,瞪了她一眼:“你说的倒是轻巧,若是娘娘因此发怒,你要怎么办?”

慕念春淡淡一笑。

宫里的妃嫔娘娘们是什么样的做派,该如何应付,没人比她更清楚。

善能又继续道:“只要稍微忍一忍,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你明知道那个陆女官不好相与,为什么还要激怒她?”

“我不会主动招惹麻烦。”慕念春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可若是有麻烦找上了我,我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上辈子受的委屈还不够多么?这辈子再也没人肆意的欺辱她,哪怕是言语上的轻视侮辱也不行!陆女官那句“若是心存不轨在娘娘的饭菜里做手脚怎么办”,更是戳中了她心里的隐痛,想也没想的就反击了回去。

就算事情重来一遍,她还是会这么做。

善能哑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沉默了下来。半晌才低声叹道:“如果可以,谁也不愿忍气吞声。可很多时候,人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美丽的脸上流露出落寞怅然。

慕念春深深的凝视善能一眼。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和隐痛。美丽神秘的女尼善能,会有怎样的过往?

......

厨房的事情终于忙完了。

慕念春领着石竹回去。一路上,石竹担忧紧张的四处张望,一副随时会冒出人来将慕念春抓走的架势。

慕念春看在眼底,不由得哑然失笑,打趣道:“石竹,你在看什么?难不成路上有吃人的老虎不成?”

石竹听出主子的调侃之意,忍不住跺跺脚:“小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那个陆女官,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你刚才狠狠得罪了她,她岂有不告状的道理。只怕待会儿就会有人来召你去见娘娘了......”

“见就见,有什么可怕的。”慕念春耸耸肩,语气十分轻松:“宫里的娘娘也是人,也得讲道理。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发落慕家的小姐。要是传到皇上或是皇后的耳朵里,你以为她能讨得了好么?”

宫里的妃嫔们,看似荣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说话行事都得慎之又慎,唯恐授人以话柄。这些看着高高在上的娘娘们,其实活的还不如身边的下人肆意。

石竹对慕念春有强烈的近乎盲目的信心,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小姐既然说有法子应付,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世上,还没有小姐做不到的事!

回了院子,慕念春轻描淡写的将厨房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张氏。张氏先还笑着,听着听着笑不出来了,到最后脸都白了:“念春,你真的和陆女官吵起来了?”

“也不算吵起来。”慕念春实事求是的答道:“说起来是我羞辱了她一顿。”

张氏:“......”

老天爷,原本那个乖巧听话又听话的女儿呢?

慕念春见张氏面色难看,笑着安抚道:“娘,你不用担心,就算是娘娘真的派人召见我,我也能应付的......”

话音未落,白兰便走了进来,一脸忧色的禀报:“太太,陆女官来了,说是娘娘要召见四小姐。”

张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身子晃了一晃。

慕念春被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扶住张氏:“娘,你怎么了?”

张氏深呼吸一口气,心中默念:我不能慌!我不能慌!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女儿!

默念数十次之后,张氏终于稍稍冷静下来,斩钉截铁的说道:“念春,你在屋子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娘娘那边由我去请罪。”

纵然风雨再激烈,她也要挡在女儿身前。

慕念春先是一怔,旋即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握着张氏的手轻声道:“娘娘要见我,我若是不去,就是不敬之罪。我还是亲自去的好。”

这个道理,张氏当然知道。可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前去受辱,她根本做不到。

张氏反手握紧了慕念春的手,语气异常坚决:“那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