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结束,沁宁挽着喻明阶才刚走出舞池,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拦住了她的去路。霍靖承刚要开口,就听到自己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靖承。”

他回头,就见着霍震云和凌相谋两人相携而来。

“父亲。”他低沉地唤了一声,极是恭谨的模样,又对着旁边的凌相谋微微颔首,“凌伯父好。”

“嗯。”霍震云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沁宁的身上,开口道,“还不快见过你沁宁妹妹。”

靖承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倒是凌相谋开口,“这便是我的小女,凌沁宁,沁宁,这位便是霍家二少,现第九军军长。”

他如遭雷击,迟迟不得动作,倒是沁宁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霍二少。”

颜沁宁…凌沁宁…

她躲了他三个月,他竟不知道!她居然将他瞒过去!枉他还为了她,拼死和父亲对抗,只为了能推掉这桩政治婚姻!

过了许久,他才伸出手去,只轻轻触了一下她的手,她便抽回手去,重新挽住喻明阶的手,笑盈盈地道,“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的男朋友,朝华日报的总编,喻明阶。”

她这一句话,生生让在场的四个人都变了脸色,喻明阶眼底亦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便彬彬有礼地冲凌相谋鞠了一躬,“凌伯父好,之前未能拜会伯父,实在是明阶的错。”

霍靖承恨得咬牙,颜,哦,不,是凌沁宁,你真是好聪明,趁着这样的机会将事情挑明,表明自己是绝不会嫁给我!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但是,你别以为就此可以称心如意了!

凌相谋皱紧了双眉,显然实在强制压抑自己的怒气。霍震云心底明镜似的,笑了笑,“茂才兄,既然如此,便先走一步了。”霍靖承嘴角轻勾,“沁宁妹妹,咱们后会有期。”

沁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生出一丝丝地不安,今天她这样折损了他的面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难道真的想娶自己不成?到时候也不过是相看两厌罢了,又是何苦?

淑仪刚下学回来,就见霍靖承的车子亦停在了外头,人还未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唤道,“二哥!”

霍靖承正和霍夫人以及新近成婚的霍思仪和张克强说着话,见了她进来,霍靖承笑道,“淑仪,又上哪儿疯玩去了,这样晚回来?大姐和大姐夫都在,你也不知早些回来,父亲刚才可问了几遍了。”

淑仪撒娇道,“学校里有事儿嘛。”

霍夫人道,“左右不过是社团里的事儿,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要注意一些,总是和一大帮子男同学混在一块儿,到底是不好。”

淑仪皱眉,“我们都是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情,是在为我们国家的文化事业做贡献,再说了,我们尹老师都说了,我们妇女应该摆脱依赖男人的局面,要开创自己的事业。”

霍靖承笑道,“你们那个什么老师思想倒是前卫。”

淑仪道,“尹老师可是美利坚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自然不一样。”

话说到这里,霍靖承却微微变了脸色,闭口不说话了。

霍思仪见他神色不对,笑着转了话题,“二弟,震华大学明天十周年校庆,你可要去?”霍靖承在留学俄罗斯之前在震华大学念了两年书,虽未念完,但到底算是那里的学生。

霍靖承道,“自然要去。”

张克强接口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一道去,许久未见喻仁川老师了,明日正好去拜访一下。”这张克强正是喻仁川的学生。

霍夫人道,“喻先生的几位公子倒都是人中龙凤,各个年轻有为,喻三公子喻明阶才刚回国就办了朝华日报,现下连你父亲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这份报纸,难得他又温润谦虚,一点公子哥儿的傲气都没有。”

霍靖承听了脸色越发不好,又不好当众反驳,只是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罢了。

震华大学是目前国内最好的学府,汇聚了国内最知名的学者,也不失为一个人人向往的圣殿。

霍靖承和张克强下了军车,几名侍从带着枪一步不离地跟着,气势震人。霍靖承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终是道,“你们几个就别跟着了,也太扎眼了。”

余秀才急道,“二少,可是您的安全…”

霍靖承摆了摆手,不耐道,“这里是学校,能有什么。”又对张克强道,“姐夫,咱们走吧。”

庆典的仪式设在大礼堂内,两人一进去,只见整个礼堂黑压压地竟都坐满了人。见到他们进来,立马就有人躬身将他们引到第一排贵宾席。

“喻老。”霍靖承对这位学界泰斗亦颇为尊重,弯身行了个礼。

作者有话要说:这其实是一婚后文…后面的节奏会稍微缓下来的…MUA一个!

第六章

第六章

霍靖承给人敬了一圈酒,有些微醺,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了出来。震华大学建在澄江边上,这会儿又是落日时分,夕阳金黄的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犹如仙境。

耳边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缓缓地,慢慢地,像是小猫一般。

他猛地转过身,就见到她亭亭地立在他面前。几个月未见了,现下又是深秋,她穿得不少,霍靖承却觉得她倒是比往日越发清瘦,下巴都尖了不少。

“你怎么在这儿?”

她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我是这里的教师。”

他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方才还有人跟我说,建筑系来了位留洋回来的漂亮的女教师,原来竟是你。”沁宁在美利坚的时候,在宾夕法尼亚念的就是建筑,被请到震华大学,他倒也不意外。

她将视线缓缓移开,“不过是助理教师罢了。”

她能这样跟他讲话,他一时如获至宝,心头缓缓泛起喜悦来,“你教的什么?”

“建筑学原理、还有中外建筑史。”

“现下国内的建筑学简直几乎是一片空白,你能在这里教教书,也挺好。”

这番话说下来,两人竟是再也无语,凌沁宁道,“我回了。”她从他面前走过,她的一丝发因了微风吹到了他的鼻尖,带着一缕淡淡的幽香,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沁宁…”

她却骤然变色,不避瘟疫一般地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他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原来…原来方才她都是装的,都是强忍的,她还是厌恶他的!正是难为她了,竟让他一点都没瞧出来。

“别碰你?我是你的未婚夫,咱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提早碰碰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他捏住她的尖尖的下巴,右手死死地钳住她。

她气极,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清脆至极,霍靖承当时就愣在了原处,凌沁宁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走。

她却几步就被他赶上,他不由分说就吻了上来,唇舌霸道地入侵,那一夜恐怖的记忆从脑海里浮现,她脚下正好穿着高跟鞋,对准他的脚面狠狠地就是一脚,他闷哼一声,却并不放手,吻得越发深入。

她渐渐放弃了挣扎,眼睛慢慢地放空,彷如木偶一般,他失了兴趣,放开她,又是急又是怒,他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仿佛他抓住了她,她却化为一阵轻烟,从他手心里溜出去。

“就算咱们两个相看两厌,你也别想一个人好过!你以为我会看着你嫁给那个喻明阶吗?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她似乎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眼底是刻骨的恨,“霍靖承,你会后悔的…”

她原本就是笼中的鸟,他却是那个给鸟笼上锁的那个人。

转眼已是立春,露桦巷边上的两排杨柳皆冒出了细细的尖儿,那颜色绿得人心旷神怡。周边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挎着篮子在卖迎春花,一片金黄,更是增添了已是温暖的气息。

沁宁下得车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你们在这儿等着。”

“是,少夫人。”司机垂首应道。

那个买花的女孩子眼睛一亮,迎了上来,“夫人,买花么?”

沁宁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的,美丽的眼睛,微微一笑,“好,你的花我全要了。”

咖啡馆里,尹楚乔已经到了,见了她来,朝她招了招手,“沁宁,哪儿来的这一整篮子花儿?”

凌沁宁将花搁在桌上,微笑着道,“从一个小姑娘手里买的,这样大冷的天,也难为她了。”

楚乔笑道,“就你心善。”

沁宁从包里拿出一叠纸递过去,“喏,这是通达百货大厦的设计样稿,你拿回去给尹伯父瞧瞧,若是哪里不满意,我可以再改。”

尹楚乔拿在手里细细地看了一遭,叹道,“真漂亮,哪里还能不满意,也就是我有面子,能请到你帮忙,你说我要怎么谢你?”

“你要是想谢我,就赶紧找个如意郎君把自己给嫁了,我就高兴了。”沁宁又道,“按说,你也二十二了,还不嫁人,难道还想着把自己留成老姑娘?”

尹楚乔呵呵一笑,“你自己嫁了个如意郎君,就撺掇着我嫁人,我可不急,让他们慢慢等去,想娶到我,先熬个三五年再说。”

“如意郎君”这四个字像是针刺一般刺入她的心底,她苦涩一笑,心底被刺穿的洞里却慢慢地流出血来。

回到玉歧官邸的时候已经很晚,她才刚进门,锦绣就有些不安地迎了上来,“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她略略点点头,便朝楼上走去。

他在吸烟,她的卧室一片烟雾缭绕,脚底下还有几十只烟头,烧穿了从俄罗斯运来的毛绒地毯。她皱紧了眉头,沉默着走进去,将手里的花篮搁在床头。

他将烟头拧灭,视线落在那一篮子迎春花上,“又去哪儿鬼混了?”

自两人成婚之后,沁宁每日晚归,不是呆在学校画图纸,就是和一大帮的朋友聚会,看电影,看戏。她不怕外边的流言蜚语,她只是不想与他在一处,一分一秒也不要。

他一步步走近,将那盆花儿提起来,细细地看,“这花真漂亮…”话音未落,他发狠一般将花篮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踏,顷刻之间,那一篮子花就被踩得稀巴烂。

“霍靖承,你又发什么疯!”

他冷冷一笑,“怎么,你心疼了,嗯?舍不得那个男人送你的花?”

“你简直…”她顿了顿,又觉得实在没必要开口,疲惫地转身欲走,他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眼底压抑着深沉的怒气,“凌沁宁,你不要逼我!”

“我何曾逼过你,是你一直在逼我!”沁宁尖声道,“是你要娶我的,我说过的,你会后悔的!啊!”

他将她抵在门板上,已然掐住她的脖子,双目喷发着火星,“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在这样的时刻,她甚至想,就这样死了也好,也省得生活在这样的炼狱里。

她慢慢地闭了眼。

他却松了手,将她狠狠地甩在地上,“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她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痛得像火烧一样,眼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

砰!

她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她缓缓地扯出一个笑,楚乔,你看见了么?这就是我的如意郎君。

军政府。

“二少。”余秀才小心翼翼地道,“今天的晚宴,是去还是…”今天,霍靖承真身都跟冻结的冰块似的,连余秀才都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免得一个不小心成了出气筒。

霍靖承将手里的文件阖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去吧。”

“好,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霍靖承道,“打个电话给柳小姐。”

“是。”余秀才心底微微有些疑惑,这个柳扶君二少不是早搁下了么?怎么今儿个又想起她来?

其实,所谓晚宴不过是寻常的聚会,左连今日过生辰,邀请了一大帮子豪门子弟将最大的馆子给包了下来。

他才上二楼,一股子酒香混着脂粉味儿迎面而来,左连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二少,你可算是来了,咱们哥几个方才还说二少自娶了夫人竟收了性子,一点荤腥都不沾了!感情那霍少夫人是个厉害角色…“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了上来,顿时哑了口,反应过来的时候冲霍靖承眨了眨眼,“原来,美人在后头呢。”

霍靖承扯了扯嘴角,环住柳扶君的腰身,“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柳扶君是当下正红的电影明星,主演了好几部电影,也算得上京城一角儿,生得自然是没话说,更难得的是她还念过女校,颇有些才华。

“来来,今日二少来晚了,咱们每人敬二少一杯,你可得都喝了。”左连说罢便打了头阵,斟了满满一杯酒,却偏偏递到了柳扶君的手上,“不如请柳小姐亲自喂我们二少如何?”

这个喂是怎么个喂法,柳扶君自然是清楚得很,当下便将酒杯里的酒倒入口中,环住霍靖承,吻了上去。

“哇哦哦!”无数人开始起哄,喧闹一片。

霍靖承将柳扶君唇齿内的酒尽数饮尽,挑眉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文估计也就七八万字^属于中篇的…话说,这民国文真是不大好写…

第六章

烟桥老宅。

这是一栋很大的庭院,围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草,显出古老质朴的气息来。她走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身脚下一双布鞋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倒也寂静无声。

“少夫人。”有个老仆妇迎了出来,虽则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看得出来在老宅是个有地位的。

“这位便是李妈妈吧。”沁宁露出一个微笑。

“正是。”李妈恭敬地道,“房间早已经收拾好了,少夫人去瞧瞧罢。”

前段时间,霍靖承了柳扶君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作为霍家正经的少夫人,沁宁正好找到机会躲开他,去了烟桥老家。其实她很早就想来烟桥看看,这里也算得上是古城了,建筑非常有特色,正符合她研究的古建筑方向。

沁宁慢慢地走着,这老宅子八进八出,庭院挨着庭院,布局甚为复杂严密。走至中庭的时候,视线却骤然开阔起来,一片耀眼的红映入她的眼帘,是桃花林,好大一片桃花林!此刻,桃花开得正好,一朵挨着一朵,空气里似乎都浸着一股甜腻的花香。

“这里如何会有这样大的一片桃林?”

“这座老宅唤作桃花坞,这桃花林从建造起一早便有了。”

“原来如此…”

烟桥的风景虽没有京城那般大气,但却秀气非常,因是水乡,四处可见流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带着素描纸和画笔到处去看古老的建筑,幽深的庭院,青石板的小路,秀丽的浮雕…每一处都有惊喜。

“你还真有闲情。”

阴鸷的声音传入耳中,沁宁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蓦然回首,便撞入了一双深黑的眸子。

他心头酸涩得难受,原来,只要一离了自己,她就变得这样开心,原来,她也是可以这样子微笑的。他是使了手段逼她嫁给他,但他从未对女人这样上心,这半年里,他想尽了法子讨好她,她不愿意让他碰,好,他尊重她,他就忍着不碰她;她一次次深夜归来,他也可以忍着;见她闷闷不乐,他讲笑话逗她。他做尽了一切他所能想到的事情,他以为自己可以打动她,但是他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

“你怎么来了?”她心头又惊又异,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我来不得么?”他将手插着裤袋里,神情里带了几分戏谑。

她扭过头去,继续拿起画笔,但却画笔却僵在了手里。他轻轻地从她的手中抽出那张画,细细看了看,“画得倒是不错。”

她唇线紧紧地抿着,并不作声,他却握住她的手,“既然来了烟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想要将手抽出,奈何他哪里肯给她反抗的机会?

下了车,他牵着她走下车来,是一处小小的江南院落,看外观倒也没甚特别之处,门口挂着巨大的匾额,“瑞祥福”。有位老者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二少,少夫人。”

霍靖承点了点头,“福伯,替她做身旗袍罢。”

“好,少夫人请跟我来。”

“瑞祥福”的名号,沁宁亦是听过的,福家人曾经是专门为宫里做衣服的,甚至皇帝的龙袍都是福家人做的,清朝覆灭之后,福家便避世了,要请动福家人做件衣裳实在是难如登天。

量完尺寸之后,便要挑布料了,“瑞祥福”的布料都是净色的,一点花纹都没有,触手柔滑,应是真丝所制。

“白色的吧,你穿白色的好看。”霍靖承道。

“好,就这个吧。”

“不知少夫人喜欢什么图案?”老福看着这位霍家少夫人,当真是少有的美人,更难得的是身上的气质,清冷又高贵。

“红梅罢。”沁宁笑了笑,“这样的一件衣裳要费不少功夫罢?”

“是,因为图案是手工绣上去的,怕是要十天,若是少夫人赶着要,我们可以赶工,五天就成了。”福伯笑道。

“不急着要,你们慢慢来。”

福伯又对一边的霍靖承道,“二少,近来新进了一些西装的料子,您要看看么?”

“不用了。”霍靖承从一张藤椅上站起身,依旧是握住她的手,“少夫人的衣裳,你们加紧一些。”

仅仅过了三天,旗袍就做好了,想必是福伯和伙计们日夜赶工了。他和她一起去了铺子里,“少夫人去试试,如果有不合适的,我们再改。”

量体做的衣裳怎么能不合适,她皮肤原本就白,这件旗袍穿上之后,越发显得肤白如玉,曼妙的身材更是尽显无余,旗袍上绣的几枝红梅鲜红欲滴,将她整个人都衬得亮了几分。

“哎呀,这衣裳也就是少夫人能穿得这样好看。”福伯叹道。

沁宁微微抿了抿下唇,靖承亦是面露笑意,虽然他说的是奉承话,但他却听得很是舒心。

“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