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失眠的艺术家——他正在权衡,要不要把孟霞那些刻薄的诋毁如实转述,按理来说陆江寒应该有知情权,但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他不想破坏他的心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也微微亮起。
因为LOTUS的关系,最近寰东公司内部气氛有些紧张,人人都严于律己,只有顾扬跑得气喘吁吁,周一清晨就明晃晃地迟到——还刚好在走廊碰到两位总裁。
这运气,也是没谁能比。
保安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慢点慢点。”杨毅拉住他,“迟到就迟到,别再给我摔挂彩了。”
“昨晚算你加班,今天可以不打卡。”陆江寒说,“先去楼下吃早餐吧,下午两点记得来我办公室。”
杨毅不解:“昨天加什么班了?”
“他去了新亚99,白青青在那儿拍广告。”陆江寒按下电梯,“据说和孟霞聊了一阵,打听到了点关于钟岳山和徐聪的事情。”
“孟霞那儿能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杨毅不以为意。
陆江寒对他这个观点持赞同态度。
然而杨毅紧接着又跟了一句:“估计十句有八句都是在骂你。”
陆江寒:“…”
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的确很有可能。
总裁觉得自己有些失策。
杨毅纳闷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江寒冷酷回答:“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对了,我最近心情也不好。杨毅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头痛,因为瑞士人是真的很难搞,电话不接,邮件不回复,经常让他觉得仿佛正在联系一家梦里的商场。
虽然不愿意接受,但杨毅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很有可能要再度面对张大术这个残酷现实。
头疼,欲裂。
下午两点,顾扬准时到总裁办公室报道。虽然昨晚并没有聊出重磅消息,但他还是细心做了整理,分门别类列出两页纸,百分之五十是关于LOTUS和新亚99,另外百分之五十则属于…无差别人身攻击。
桌上放着小包的儿童牛奶,是超市送来的新品,陆江寒说:“尝尝看。”
香浓的巧克力味,顾扬评价:“小朋友应该会很喜欢。”
“你可以把这一板都带回去。”陆江寒嘴角一扬,“说说看,昨晚你们都聊什么了?”
“孟霞说其实在刚开始的时候,LOTUS是真想和我们合作的。”顾扬道,“但没几天就被钟岳山截胡了。”
陆江寒说:“不意外。”
“但我有点想不通。”顾扬皱眉。
陆江寒问:“哪里?”
“钟岳山想给寰东下套,这是符合逻辑的,毕竟两家是竞争对手,曾经闹过矛盾,而且他能从中得到切实的利益,可徐聪为什么要配合他演戏?”顾扬说,“既然刚开始的确打算和我们合作,说明LOTUS至少是不讨厌寰东的,那后期钟岳山到底给了多少好处,才能让他变得这么听话?”
谁都知道商场上树敌太多绝对不算好事,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是徐聪那样的老油条,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后期那些会议,也不一定就是在演戏。”陆江寒说,“寰东的对手是新亚,就像你说的,徐聪犯不着掺和。”
“可您之前说过,LOTUS一直在配合新亚给我们下套。”顾扬提醒。
“你可以理解成这件事从一开始,徐聪就在同时利用寰东和新亚,给LOTUS争取更好的发展条件。”陆江寒说,“他最后选择了和新亚合作,所以前期的种种就变成了LOTUS配合新亚套寰东,而如果LOTUS最后选择了寰东,那被忽悠的就是新亚,能明白吗?”
顾扬不假思索:“明白。”
“不用思考一下吗?”陆江寒饶有兴致,“你的回答速度有点快。”
“我懂的。”顾扬说,“LOTUS其实同时在和我们两家谈判,在做出最终选择之前,他没有敷衍欺骗任何一方,只不过最后新亚给他的条件更好,所以寰东才成了被放弃的那个。”
“徐聪对每一场的会议都很用心。”陆江寒说:“他知道怎么样才对自己的品牌最好,抛开人品不谈,这人能把生意做大也是有原因的。”
“但还是很卑鄙。”顾扬强调。
“我同意你的观点。”陆江寒点头,“所以这次虽然合作失败,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好事,寰东不需要这么不负责任的合作伙伴。”
“还有一件事,瑞士雪绒那边估计没戏。”顾扬放低声音,“邮件也发了,电话也打了,根本就不理我们。”说是高冷也好,消极怠工也好,总之十分不给面子,看起来完全没有合作的指望。
“所以八成要去找张大术了。”陆江寒说,“怎么样,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们就该对他友好一点。”顾扬愁眉苦脸,“现在可好,都不知道要怎么请回来。”被一群阿姨大姐围攻骚扰半个月,据说还有人跟去家里吃饭,如果换成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想要打爆始作俑者的狗头。
“要是不懂该怎么做,我教教你?”陆江寒笑着看他。
这还能教?
顾扬一口答应。
陆江寒发挥商人本色:“要学费的。”
顾扬:“…”
“明晚有空吗?”陆江寒又问。
顾扬点头:“嗯。”
“一起去个地方。”陆江寒满意地靠回椅背,“回来之后,我就教你怎么把那位仙风道骨的张大术给请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杨毅:为什么不教我.JPG
第37章 私宅
就像杨毅说的那样, 孟霞在酒桌上听到的消息并没有太多价值, 无非就是新亚99和LOTUS未来的发展方向。钟岳山和徐聪都是野心不小,能力也足够的人, 所以这场联合似乎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希望和前景, 倒是寰东被普东山的新项目拖累, 看起来稍微有些颓废倒霉。
“大概就只有这些了。”顾扬合上笔记本,“还有, 对方对您真的有很多意见和不满。”
陆江寒头疼:“骂了我多久?”
顾扬如实回答:“至少半小时。”
陆江寒:“…”
顾扬又及时补了一句:“我当然不会相信那些话。”
陆江寒对孟霞的诋毁没多少兴趣, 却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它贴起来?”
顾扬稍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的笔记本。
那是一册很厚的活页本, 前半部分都被透明胶紧紧贴在一起, 后半本用来做各种工作记录, 从顾扬进寰东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用这个笨重的大本子,从来没有换过。
“如果是秘密的话,你可以不回答。”陆江寒说, “抱歉。”
“也不算。”顾扬说, “只是一些设计稿。”
那时候他刚进凌云时尚,易铭不仅对Nightingale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还说要专门再为他开一个新品牌。刚踏入职场的新人没能及时理解,所谓“再开一个新品牌”, 代价其实是要付出Nightingale, 还在兴致勃勃构思新的概念,一口气填满了整整半册笔记本。
“所以这些是从来没有被别人看过的稿子?”陆江寒问。
顾扬点头。他一直把它们带在身边, 说成习惯也好,提醒也好,纪念也好,总归要时时刻刻看到才安心。
“去工作吧。”陆江寒笑笑,“开心一点,想想我们的计划。”
“嗯。”顾扬站起来,“谢谢陆总。”
等他走后,陆江寒点开Nightingale官网,又浏览了一遍这一季的新品。顾扬并没有因为易铭的原因,就吝啬自己的才华,相反,服装所呈现出来的每一处细节和色彩搭配依旧极其用心,而无论是市场反馈还是销售业绩,都足以证明他正在带着这个牌子一步一步站稳脚跟。
“陆总。”杨毅敲敲门框,“有空吗?”
“进来。”陆江寒点头。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杨毅坐在他对面,“好消息是瑞士那边终于回了我们的邮件。”
陆江寒说:“坏消息是他们拒绝合作?”
杨毅鼓掌:“英明。”
“你也可以亲自飞一趟瑞士面谈,说不定会有转机。”陆江寒道,“但我还是那句话,就算对方答应了,我们的时间应该也来不及。而且雪绒从来就没有开往别国的先例,不管是经验还是管理方式都存在短板,前期工作量太大,仓促拿来补LOTUS的缺,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鑫鑫百货一个选择了?”杨毅苦恼,“你该不会真血上头,打算开一家国营老字号吧?”
“当然不是,我早就说过了,不过你明显没听进去。”陆江寒笑笑,“我们只需要张大术这个人,和鑫鑫百货四个字就够了,至于卖场定位、装修风格和品牌招商,只需要做一些细微的调整,大体上还是按照原计划来。”
“要鑫鑫百货的招牌,这我能理解。”杨毅诚心请教,“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张大术不可替代的点到底在哪里?”
“他是鑫鑫百货的老经理。”陆江寒回答,“就凭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给我弄回来。”
…
快下班的时候,杜天天打来电话,申请明天到小公寓里通宵看球赛。
“陆总让我陪他去办事,你们到时候自己过去吧。”顾扬说,“密码没变。”
“行。”杜天天一口答应,挂完电话又在群里感叹,我们扬扬还厉害,一年就混成了陆江寒的心腹。
照这个速度,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忍不住就搓起了手。
苟富贵了解一下。
而顾扬对此也充满好奇,以至于周二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他就已经出现在了总裁办公室门口。
“有事?”杨毅恰好路过。
“嗯,陆总说要带我去个地方。”顾扬回答,“我在等他下班。”
杨毅不解:“没听说啊,去哪儿?穿这么正式。”
顾扬摇头:“我不知道。”
杨毅越发疑惑,还想再问两句,陆江寒却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带着顾扬径直进了电梯,完全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残酷,且无情。
这趟行程很有几分神秘任务的气场,黑色小车平稳驶向城外,不断穿越高架和时间。天边最后一缕橙红晚霞被黑暗吞噬,窗外景色也从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逐渐变成幽静的山和密林。如果开车的人不是陆江寒,那顾扬大概会觉得,人贩子下一刻就要拿出绳索,把自己绑架到非洲草原去挖矿。
“陆总,”在小车再一次转过山弯时,顾扬实在忍不住疑问,“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快到了。”陆江寒笑了笑,“有没有看到前面那座白色的房子?”
顾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点头:“嗯。”
“听过贝绿路88号吗?”陆江寒继续问。
“听过…那里是孙家私宅?”听到这个地名,顾扬果然瞬间清醒,之前还昏昏沉沉的晕车感一扫而空。他又看向那掩映在绿树中的宅院,在灯光和夜色下,整座建筑显得格外幽静神秘,却又格外风姿绰约。
“孙知秋隔三差五就邀请我来参观他的私人收藏,不过一来没时间,二来我应该也看不懂那些藏品,所以一直没约成。”陆江寒说,“这次实在推不过,你应该能替我讲讲,嗯?”
“孙先生的藏品种类很杂的,我大概也只能看懂皮毛。”顾扬说,“但这机会太难得了。”他眼底闪着被点燃的微光。
孙家是艺术世家,孙知秋的父亲是当代雕塑大师,而他本人则是业内有名的艺术品收藏家,贝绿路88号的孙家私宅堪称小型博物馆,是每一个艺术从业者都想去参观的地方。
“据说孙先生脾气有些古怪,而且很孤僻。”顾扬看着门口那森严的安保,小声问,“他会欢迎我吗?”
“他当然会欢迎你,不过脾气古怪也是真的。”陆江寒降下车窗,“多注意一点就好。”
剥离了树木的掩盖,整座白色房屋的全貌也就渐渐显现出来。这是一处颇具心思的选址,独占一片林中高地,眼前是独属于自然的静谧清新,身后却是霓虹璀璨的喧闹都市,动与静仿佛在这个点奇妙相融,和院内那些被灯光照射反光的雕塑群一起,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
山中沙沙下起了雨,有些轻微的寒意,但房间里却是温暖的。
孙知秋穿着银白色的正装,看起来很正式,很艺术。他是孙家最小的儿子,并没有继承父亲那标志的结实身板和犷络腮胡,相反,看起来有些苍白病弱,微微下撇的嘴角更是很明显地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不是约好七点半吗?”他说。
“堵车。”陆江寒并没有被他的臭脸影响到,“介绍一下,这是顾扬,和你一样,艺术家。”
顾扬:“…”
抛开自我定位不谈,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公开介绍为“艺术家”,比较尴尬的是,对面那个才是真正的、被国内外公认的艺术家,相比起来,自己所取得的小小成绩似乎连皮毛都算不上。
他着头皮说:“孙先生,您好。”
孙知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似乎颇想发表一番高见,但鉴于陆江寒的目光里饱含警告,看起来很像是要打人,最后也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强行咽回去,象征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冷漠高贵的“嗯”字。
“我们自己去参观就可以了。”陆江寒脾气良好,“你自便。”
该配合他演出的孙知秋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按照剧本说:“不吃晚饭吗?”
陆江寒说:“也行。”
孙知秋和他对视,禽兽。
陆江寒嘴角一扬,过奖。
管家把两人领向餐厅。
走廊上铺着昂贵的长毛地毯,印花是错乱的菱格纹,就算是艺术如顾扬,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要在这里人为设置起伏凹凸感,虽然明知道脚下应该是安全的,但被混淆的视觉仍然向大脑神经发布着警报,让每一步都充满了小心翼翼。
餐厅的设计本来十分简洁,但此刻却被装点得很浪漫,暖色的餐布覆盖餐台,银质刀叉配珐琅圆盘,高脚烛台上跳动着小团火焰,玫瑰圆球紧密地在花瓶里,让桌上也落满花瓣。
顾扬果然有些吃惊,不过话说回来,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种油画下凡的浪漫场景,第一反应八成都是吃惊。
陆江寒帮他拉开椅子:“坐。”
“这也太夸张了吧?”顾扬小声说,“孙先生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没有。”陆江寒抖开餐巾,淡定回答,“孙先生每顿饭都这么吃。”
顾扬顿时惊为天人:“是吗?”
陆江寒很有耐心地点头:“是。”
顾扬说:“哇。”
虽然环境有些诡异,但好在并没有影响食物的口感。晚餐被拖到八点半,在饥肠辘辘的催化下,哪怕馒头咸菜也能变成美味,更何况是出自孙家大厨的香煎鳕鱼和嫩牛排。顾扬熟练地把食物切割成小块,又问:“等下孙先生要和我们一起去参观吗?”
陆江寒问:“你想让他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