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场车祸?
因为他?
那么,安宏呢?
这段时间,她是怎么过的?
路云帆挣脱了江蓓的手,双手遮上了眼睛,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很久以后,病房里传出一声异常凄厉的吼声:“啊————————————”
年轻的男孩弓着身子在床上哭泣,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鼻涕汹涌而出,他捶着自己的脑袋,哭得歇斯底里,泣不成声。
他的左手一直死死地遮着眼睛,江蓓也流了眼泪,她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说不出。
没有人能体会路云帆的心情。
他杀人了。
他杀了韩晓君。
他杀了安宏的韩晓君。
韩晓君,死了…
只是因为他的冲动和愚蠢!
他怎么会那么蠢!那么蠢!那么蠢!
如果能用自己的命去换,他愿意。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一天,是2005年6月27日。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大家都忘了,这天是路云帆20岁的生日。
他得到了一个最惨烈的消息,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许洛枫和程旭来看路云帆的时候,已是几天之后。
之前,江蓓拒绝了路云帆所有同学好友老师的探视,直到他的状况稳定了一些,并且开始配合治疗,她才让许洛枫和程旭来看他。
“你怎么样?”许洛枫看着路云帆裹着厚厚石膏的双腿,问,“腿什么
时候能好?”
“不知道,骨折,大概要几个月吧。”路云帆扭头看着许洛枫,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洛枫,韩晓君死了。”
许洛枫与程旭对视一眼,程旭拍拍路云帆的手臂:“你先安心养伤,这些事叔叔会处理的。你不要太自责,你也不是故意的。”
“我杀人了。”路云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的。安安一定恨死我了,我…”
“阿路。”许洛枫打断他的话,“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伤养好,一切都等身体好了再说。还有,不要去想安宏了。”
“为什么?”路云帆不明白。
许洛枫又看了眼程旭,两个男孩子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发生什么事了?”路云帆不解地问。
程旭干脆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许洛枫明白他的意思,等程旭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和路云帆,他才幽幽地开口:“不要再想安宏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你骗人!”路云帆急了,“你胡说!”
“真的。”
然后,许洛枫把那一天韩晓君弥留之际发生的事都说给了路云帆听。
离开的时候,他对着病床上陷入死寂的人说:“你被她骗了,路云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把你放在心上。那天她说的话,你爸爸、蓓姨、程旭和我都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韩晓君快要死了,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路云帆完全没有反应,他真的累了。
恨不得自己一直都没有醒来。
路云帆的叔叔请了一位美国医生到J市替路云帆会诊。
医生替路云帆做了检查,向路建宇建议将路云帆送到美国去治疗。
“还有机会能保住腿,不能再拖了。”
路建宇立刻就答应下来,着手办起了路云帆的赴美手续。
路云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究竟如何,他已经不在乎了。
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许洛枫告诉他的事。
他问了江蓓,是不是真的,江蓓摸着他新长出的薄薄头发,点头:“是真的。所以,小帆,忘了她吧。”
她心里记着路建宇的话,一定要切断路云帆对安宏的所有念想,于是就隐瞒了安宏曾经来看过他的事,这件事,江蓓也是自作主张,不敢让路建宇知道。
最后,江蓓思考许久,给了路云帆一封信:“安宏已经去外地工作了,这是她临走前给我的,说等你醒了以后,交给你。”
看过信,路云帆终于绝望。
一个多星期后,他躺在担架上,登上了去洛杉矶的航班。
安宏很快就从陈航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握着手机,点头说:“恩,美国的医疗条件肯定比J市好。”
然后,陈航又对她说了另一件事:“对了,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
“你说。”
“秦月,想见你。”
“…”
“她很诚心,想当面和你谈谈,求我给你带个话。”
“陈航,我真的…我…我不敢见她。”
“她现在没事,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她的手术费都是你给的,我觉得,她是想谢谢你吧,如果你愿意,就回来一趟,和她见个面。”
“我…”
“我不勉强你,但是,我觉得你们见一下也好,不然秦月老是惦记着这个事,我是希望你开导开导她,她也能开始新生活。”
“陈航,你真的觉得我应该见她吗?”
“你自己做决定吧,真的不勉强。秦月就快要出院了,我也是帮她把话带到。”
“我考虑一下。”
仔细思考后,七月中旬的一天,安宏买了回J市的火车票。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木有话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
安宏下了火车,并没有与陈航联系,而是去了韩家。
韩爸替她开了门,看到安宏,他有些吃惊。
安宏看到屋子里凌乱的场景,也很诧异:“叔叔,你们这是做什么?”
韩爸叹了口气,把安宏拉进屋子坐下:“我与你阿姨商量过了,晓君已经不在了,继续留在J市也没意思,我们想着把房子卖了,回W县老家去。”
“那…饭店呢?”
“哪里还有心思开饭店。”韩爸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以前拼死拼活就是为了晓君,现在他都走了,我们继续留在这里,看来看去,好像到处都有他的影子,这日子再过下去,你阿姨就要倒了。”
看着安宏垂头不语,韩爸拍拍她的手背,“晓君买的那个房子,我已经退了,扣了点钱,首付款也退给我们了,君晓饭店我也找好下家,准备转让,这里的房子…”他抬头四顾,重重地叹了口气,“已经签了合同了,我们要在七月底前搬掉,反正老家还有幢大房子,只有晓君奶奶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正好回去尽尽孝道,给她养老。”
安宏点点头,又与韩爸说了几句,就走进房间去看韩妈。
韩妈坐在韩晓君的床上,抬头看着窗外。
安宏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苍老了许多,她走到她身边坐下,韩妈并没有扭头,只是呆呆地往远处看。
“阿姨。”安宏叫她,韩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爸出现在房间门口:“宏宏,她已经几天没说话了,你不用管她。等我们回了老家,她会好起来的。”
安宏抬头看韩妈,她浑浊的眼睛定在那里,面色灰白,头发也是散乱又油腻的,嘴唇干燥,毫无血色。
安宏知道韩妈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走出来。
根本就没有人走出来。
陈航把安宏带到秦月病房门口时,安宏很紧张。
陈航鼓励她:“没事,她这段时间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你就随意和她聊聊,韩晓君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秦月的表现却很好,你还应该向她学习呢。”
安宏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墙壁素白,摆设简单,秦月独自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看书,屋内开着空调,屋外阳光猛烈,她肩上洒着阳光,低着头看得很入神。
也许是因为手术,秦月剪了短发,她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身边的病床上还靠着一个毛绒玩具。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来,看到安宏后,立刻绽开了笑。
“你来了。”
她放下书,向安宏招手,“来,过来这里坐。”
秦月长胖了一些,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尿毒症引起的浮肿早已消失不见,她微微笑着,指指边上的那张椅子,安宏略一迟
疑,终于走去她身边坐下。
“秦月。”她笑得有些牵强,“你现在怎样?”
“我很好啊,基本算是恢复了。”秦月笑得很开心。
“对不起,你手术后,一直都没来看你。”
“没关系的,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秦月拿过床头柜边的两个苹果,递了一个给安宏,“那吃苹果吧。”
安宏只得接过,拿在手里不动。
秦月顾自咬起了苹果,噶擦噶擦咬得很脆。
安宏看着她,说:“陈医生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哦,就是想找你聊聊。你现在已经在T市上班了,是吗?”
安宏点头。
秦月不好意思地说:“还要你专程跑回来,真是麻烦你了。”
“不要紧的,我也想回来看看萧琳呢。”
安宏一直都没能放松心情,看着秦月一副没事人的摸样,她很紧张。
秦月啃完一个苹果,扯了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又对着安宏笑起来,安宏全身紧绷地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秦月把头发掠到耳后,突然说:“哎,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呃?”
“你还记不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
安宏点头:“记得。在江妍儿家里,我和路云帆打架,打得满头血。”
“那之前,你认识我吗?”
“认识。”安宏轻声说,“那时候,你是三好学生,班长,中队长,每次文艺演出都有你的表演,咱们年级的,谁不认识你呀。”
“你还记得啊。”秦月的语气里有一丝得意,“那我今天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在江妍儿生日那天以前,我就认识你了。”
“啊?我?”安宏很惊讶,想到自己那时候的模样,又黑又矮又瘦,成绩糟糕,长得又难看,秦月怎么会认识她呢?
“没想到吧。”秦月眨眨眼睛,似乎在回忆,“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二年级时。当时已经放学了,你蹲在(5)班教室外的走廊上,伏在椅子上不知在干什么。”
“那个啊,姚洪兴那个变态罚我做作业呢,说不做完不准回家。”安宏好笑地摇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我不止见了一次啊。”秦月大笑,“你好像是走廊专业户,我老是看到你,慢慢的就把你记下了。”
“这么糗的事,现在还说它干吗。”
秦月“嗤嗤”地笑,又说:“后来,我问了你们班班长,知道了你的情况,你知道当时,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安宏摇头。
“我终于找到一个,比我还要惨的人了。”秦月收起笑,认真地说。
安宏不解,皱着眉头看她。
“在学校里,你们都只看到我光鲜的样子。却没人知道,我家是怎样的情况。”秦月叹了一口气,两只手开始玩衣角,“我
爸爸和我妈妈感情很不好,从我记事以来,就一直没好过。我爸爸话很少,不懂得哄我妈妈开心,从来不会给她买东西,说些甜言蜜语,我妈妈又特别在乎这个,两个人就老是吵架,然后我妈妈就会出去打麻将,跳舞,爸爸要守着烤鸡店,也不会去找她,慢慢的,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淡,发展成见面也不说话的局面。”
说到这里,秦月抬头看安宏,“这样的情景,你有记忆吗?”
安宏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听我外婆说,我爸爸活着的时候,会打我妈妈,不过我已经没有记忆了。”
秦月微笑:“可是我有记忆。”
她继续说,“小时候,我还不懂,只是觉得我家里的情况好像和同学们家里都不一样,和电视剧里、动画片里演的也都不一样。我知道我爸爸和妈妈对我很好,可是他们俩的关系不好,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发现,只要我考得好一些,爸爸就会开心一点,妈妈也会给我做好吃的,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顿饭,于是我就决定,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考试,这样,爸爸妈妈就会开心,他们开心,我也会开心。然后我学习越来越用功,很听老师的话,简直就像个老师的狗腿子一样。”
秦月“咯咯”地笑个不停:“很傻,是不是?”
安宏摇头:“不会啊,那时候,大家都很羡慕你的。”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还羡慕她们呢。”秦月垂下眼睛,“其实,那时候我心里也是有点明白的,即使我热情开朗,学习很好,老师同学都喜欢我,但是我爸爸妈妈的感情还是不好,我们家的气氛很压抑很压抑,你无法想象那种感觉。其实我只不过是希望爸爸妈妈能像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那样,周末时带我去儿童公园玩,吃一顿肯德基,或者带我去新华书店买书,怎么样都行,但是我们家,从来没有过。”
安宏说:“你说的这些,我也没有过啊。”
“所以啊,我才会说,知道你的情况后,我发现我找到了一个比我还惨的人。”秦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爸爸没了,妈妈改嫁到外地,你随着外婆住在幸福村的平房里,你的成绩很糟很糟,在班里根本就没有朋友,老师同学都不喜欢你,我当时就在想,这人怎么过的呀,居然还每天来上学。要是换成我,早躲家里哪里都不去了。”
安宏被她说得无奈地摇头笑:“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是怎么过的,好像除了上数学课,我还挺开心的。”
“我知道。”
“恩?”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