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在公汽站一直抱着他不放,她记得自己一直在哭,旁边先还有不断来等车的人看他们,后来就只剩了他们。路灯黄黄的,地上一点斑驳的树影,街道又深又长,空寂的可以吞噬人的内心。
最后一趟空荡荡的末班车驰过来,司机大喊着“上不上”,苏南掰开她的手,转身上了车。车门在他身后合上,司机开着车就跑,她愣了几秒之后拔腿就追,喊他的名字,叫着“苏南,苏南”在车后哭。
夜里十一点空寂寂的街道上,只有她的喊声。
苏南隔着车窗玻璃望着她,她依稀觉得他也在落泪。
渐渐的她看不清他的脸,车越去越远,她以为他就这样走了,也许就不要她了,她蹲在街上哭,还在喊“苏南”。
最后车在很远的地方停住了,苏南从车上下来,路灯下模糊的一个身影,也向她跑过来,她哭着站起来奔向他,扑进了他怀里。
那天夜里她不愿意回家,要和他在一起。
苏南在街边吻她,吻得她舌头都快化掉了,可他还是要送她回家,对她说:“要不你妈会更讨厌我的。”
她非要跟他走,嘴里说着“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一遍遍的重复。
后来苏南只好把她带回了他的住处,一间廉价的民用出租房。
那天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可和第一次一样铭记在她心里,因为她一直含着眼泪,心里很悲伤。
当爱情遭遇无情的现实,恩爱敌不过栖身的房子、果腹的面包的时候,他们真切的感受到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浓浓的哀伤和迷茫包裹着他们。
苏南异常的温柔,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她,轻轻的抽动,慢慢的送自己到她的最深处,仿佛不舍得动她,每动一下,她就会少一点似的。
她也不像原来那样闭着眼睛,而是睁眼看着他,苏南也望着她,他们凝视着彼此,做了很久,那是一次最温柔,又最缠绵悱恻的恩爱,虽然带着点悲伤。
后来他捧着她脸问她:“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把事情解决好的,你不要再去相亲,等着我,好不好?”
她不知道他要解决什么事情,以为他说的就是找工作,所以点着头答应。其实那时候,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将来不能嫁给他。
那天她特别会哭,眼泪不停的流,苏南的胸脯一直湿漉漉的。
可她没能遵守约定,在母亲越来越强硬的逼迫之下,她继续走在相亲的路上。直到有一天接到许云谦的电话,说:“方圆,你还在相亲吗?不如你拿我做幌子吧,这样你妈就不会逼你了,我们家也不会逼我了。”
她接受了他的建议,觉得大家是同学,互相帮一下也未尝不可。
许云谦就间或来家里坐一坐,有一天,终于还是让苏南知道了。是母亲告诉他的,她趁她洗澡的时候接了苏南打来的电话。
苏南半个月没理她,和好之后,也对她冷淡了许多。她一直在弥补,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在他的手机里看见了那条短信:“哥你一定要带我去泡温泉。”
其实至今她也不能确定,当初的自己,除了伤心之余,是不是还有一点点解脱。
因为照这样走下去,他们两人,都会很累。
那段日子是她最不愿意记起的时候。正是因为有了那段日子,她才不能相信现在的苏南是当年那个几乎走投无路的苏南。可事实摆在眼前,今天的苏南,风光无限,俯瞰众人,他把她搞到他跟前,难说是不是为了炫耀,或是为了报复,总之,她就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兔子,她现在只想尽快的摆脱他。
可往往事与愿违。
在她罢工的第四天,有人来找她了,是林姐。
她拎来了一大袋水果,进屋四处张望着,“方圆,你还挺有钱的嘛,住着这么一套舒服的小公寓。”
她赶紧澄清,“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我暂时在这借住。”
“呀,真遗憾,你朋友是个女的。”林姐观察了屋里的用品,哈哈笑两声,“我还想来抓你男朋友的。”
“那你要白跑一趟了。”她指着沙发请林姐坐下。
“我可不能白跑,我今天是特意来劝你回去上班的。”林姐开门见山,并不和她绕圈子。
她早已料到,所以也直话直说:“对不起,林姐,我不想回去了,我想辞职。”
林姐看着她,脸上再不是刚才的嬉笑表情,而是很认真,“方圆,我不知道你和苏总之间出了什么事,吴秘书今天来找我,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了’,他让我原话原说,就是这句话,我给你带到了。”林姐观察着她的反应,又说道:“你说要辞职,我觉得你辞不掉,除非苏总愿意放人,但现在看来,苏总不想放你,你还是回来吧。”
“我不想回去!”她低下头,回答得很干脆。
“方圆,不是我吓唬你,”林姐说道,“你的合同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姓名的,公司如果真的起诉你,那你可是真的要赔偿的,到那时候,你名下的财产,公司真的可以依法收走的,你要想清楚。”
“我什么都没有,他要告,就告去吧。”她觉得自己反正一无所有,说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许云谦的房子,写的是她的名字,她脸色微微变了变。
林姐把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捕捉在了眼里,知道劝说起了作用,于是再接再厉,“你们八个人分到我手里的时候,每个人的简历我都看过,你的简历是最复杂的,这几年你一直在换工作,我觉得没哪个人愿意这样吧。你还是不要轻易说辞职,抛开别的不谈,只说待遇,这份工作也是相当不错的,这么高的工资,说实话一般很难遇上的。”
她咬住了唇,她也不想放弃啊。
她想了两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并不是那么有志气,人有时候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她注定是个吃五谷杂粮的大俗人,星期一的早上,她背着包去上班了。
她给孔灰发了条短信,她正在回国的飞机上,短信只有四个字:我屈服了。
孔灰下了飞机就能看见。
她的心情,只能向孔灰诉说。
下午她才看见苏南,他从外面回来,路过她办公室的时候,推开门看了一下。
她正在布置她的办公桌,刚刚管后勤的来给她装了台电脑。
看见苏南,她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他竟推门而入了,随手还带上了门。
她站在桌边,立刻满怀敌意的看着他。
苏南向她走过来,她后退一步,“你他妈的说过今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了,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你最好离我三丈远!”
苏南已站在了她面前,眉头紧皱,说道:“你见谁都这样骂吗?”
她嗓门很高,“我只骂你,别人我一个都不骂,妈的,你听不懂普通话吗?叫你离我。。。”
话还没说话,她的下巴便被苏南捏住了,他俯下脸对着她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吐一个脏字!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你要是再敢说一次,我就有办法堵住你的嘴。”说着他唇上绽开一朵笑,“要再发生那种事情,就是你逼我的!到时候你别怪我!”
她用劲扭一下才挣脱他的手,但已不敢再骂人了,她怕被他堵住嘴,只能用看仇人的眼光瞪着他。
苏南显然很满意这个效果,嘴角又绽出一个笑。
她心里火烧到了三千度,沉着声音问他:“不能再用嘴骂你了吗?”
苏南点一下头。
“那用别的方法,你管不着了吧。”说着,她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支马克笔,俯身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大字递给了他。
苏南接过一瞧,上面赫然写道:“你他妈的!!!!!!”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把纸往桌上一扔,转身走了。
到了走廊里,走了几步他到底没忍住,扑地笑了出来。
吴锡刚好从办公室出来,一眼目睹了这个情形,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乐?”
他整理一下表情,回答道:“没什么,刚刚被人问候了一下。”
第13章 璨如寒星
方圆承认自己的这份新工作是十分舒服,也是十分惬意的,只要不面对苏南。
他并不是天天有采访,也并不是天天要出席各种大型活动,他看起来好像很忙,她上了几天班,只见过他一次。
其余时间她都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没有人来打搅她,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她对着电脑,耳朵就格外灵敏。
能听见走廊里的一举一动。
偶尔的高跟鞋声音,是那个负责端茶送水接电话的女秘书,其余的,都是男人的脚步声。
苏南路过的时候,脚步声总是响成一片,似乎他就没有身边不跟着人的时候。
有时候她能听见他的说话声,和他的脚步声一起,从她的门外飘过。
这时候她就很想砍自己一刀,觉得自己肯定是有毛病,才会屏心静气地去听他路过的声音。
几天里唯一的一次见面,也只持续了几分钟。
就刚刚,她被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原来里面还有套间,是个衣帽间,带盥洗室,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布艺沙发,浅绿色的丝绒面料,看着绵绵软软的,上面丢着两个抱枕。
她撇了一下嘴,今日的苏南,真的今非昔比了。她的小动作没逃过苏南的眼睛,他随口解释道:“有时候累了我在这休息一下。”说完又加一句,“一般人进不到这里,除了吴锡和打扫卫生的,你是仅有的几人之一。”
她扯一个假假的笑容,“我不胜荣幸,能贴身为苏总服务。现在你要我做什么?”
苏南对她的虚假笑容视而不见,走到一个衣柜跟前,拉开一个抽屉,说:“帮我挑一根领带,我要参加一个签约仪式。”
她看看他身上的衣服,走过去在那一抽屉卷得整整齐齐的领带里拿了一根,苏南伸手接过,嘴角微微上挑,“眼光不错!”
她抬眼看他,“我觉得你根本用不着什么形象顾问,你完全可以自己打理。”
苏南对着穿衣镜系领带,回答她:“要不要用形象顾问,由我说了算,你只要负责守好你的岗位就行了。”
方圆觉得和他说话是对牛弹琴,于是决定撤,就说道:“没其他事了吧?那么,苏总,我告退了。”说完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苏南对着镜子叫住了她。
她回身也看向镜子里的苏南,两人在镜中对视着。
苏南说:“等我系好,你帮我看一下。”
她抿着唇没说话。
十几秒之后,苏南转身面对着她,“看一下,行不行?”
室内白色的顶灯打在他脸上,他的一对眸子璨如寒星,她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可以。”说完她又想溜。
苏南又一次留住了她,“晚上和我去参加一个饭局,你上班好几天了,还没干过什么吧。”
拿这种话压她,她怎么能说不去,只能问:“形象顾问还要陪你去应酬?”
苏南点一下头,“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你要熟悉我的环境,才能知道什么情况之下我该穿什么衣服。”怕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她硬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他穿什么衣服,根本用不着她来管吧。
从苏南的办公室出来,她知道今天大概又没事情了。路过吴锡办公室的时候,她想了想,举起手敲敲门,把门推开了。
吴锡从桌上抬起头,笑着问她:“方圆,有事吗?”
她说:“我想请个假,下午出去一趟。”
吴锡怔一下,“噢,可以,苏南今天很忙,不会找你的。”说着又笑,“以后请假你直接找苏南,不用对我说。”
她一本正经的,“怎么可以随便逾级呢,我还是找你汇报吧。”
午饭过后,她搭着公交车去找许云谦。许云谦连个电话都没有,她却不能不去找他。林姐那天的话提醒了她,她认识到应该赶快把那个房子的产权归还给许云谦。
她还是没有信心能保证自己一直在苏南身边干下去,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她不希望连累到许云谦。
想想又要出一大笔过户费,她真替许云谦不值。有些人,也许注定是要被你辜负的。
上了车她才給许云谦打电话,可他手机却打不通,不是没人接,而是关机了。
她抬头想了想,觉得许云谦不可能换了手机号吧,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嘲笑了一下自己。方圆,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许云谦怎么可能因为你,换掉他一直联系客户的手机号呢?
虽然那尾号的三个数字,是她的生日。
她拨了他店里的电话,但愿许云谦没有出去。
是那个守店的女孩接的电话,她刚叫她一声,“小米。。。”小米就说:“方姐,你怎么一直没来店里啊?”她干笑两声,说:“我这不是正在来吗?你们老大在吗?”
“啊!你不知道啊?”小米在那边惊呼一声,“老大住院了,他没告诉你啊?”
她一惊,便一连串的问:“许云谦住院了?在哪家医院?他得了什么病?”
“你真的不知道啊。”小米犹在惊讶,“在三医院,胃穿孔,住院一个多星期了。”
她挂掉电话,公汽一靠站,就赶紧下了车,然后过马路,换乘了另一辆公汽,赶去了医院。
她在一间病房里找到了许云谦,他打着吊针睡着了,头歪在枕头上,脸颊瘦削了许多,看着十分憔悴。
与他同病房的病人正在看报纸,看她站在许云谦的病床边,就对她说:“他刚睡着,他女朋友买东西去了,要不你叫醒他吧。”
方圆愣了一下,“。。他女朋友?”这么快啊,才刚两个月。
也许是她的神情有点异样,那病友的口气犹豫了两分,“是他女朋友吧?每天来看他,守着他打吊针。”
方圆怔了几秒“哦”了一声,说:“那应该是吧。”
突然却听见许云谦的声音,“她不是我女朋友。”她回过头,许云谦已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又说一遍,“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望着许云谦没说话,那病友在说:“啊?不是的吗?我以为她是你女朋友,天天来照顾你。”
许云谦笑笑,“她不是,她只是我一个生意上的朋友。”
“噢。。”那病友也是聪明人,察言观色之后,立马住了嘴。
许云谦看着她,“刚来?”
方圆点点头,“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还是小米说的,我刚打电话到你店里。。。你手机打不通。”
“电池用完了,充电器没带过来,这两天一直在用别人的手机。”
旁边的病友就说:“没关系,没关系,像你这样紧急被人送进医院的,怎么可能还记得带那些东西?当时你身边要是没人,丢命都是有可能的。饮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要不得啊,不过像我这样,嗜酒如命,也是要不得的。”
这中年男人说着就笑,许云谦也笑,说:“是啊。”
方圆却笑不出来,说:“你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病得这么厉害。”
许云谦收起了笑容,“我以什么身份叫你来?同学?朋友?还是过气的未婚夫?”
她咬住了唇。
病友一听就明白了他们的关系,立即“呵呵”笑两声,说道:“我去走廊散散步。”就把病房留给了他们。
两人半天没说话,终于方圆抬起头,叫了声“许云谦”,刚想开口,许云谦抢在了她前面,“没有你,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方圆,你能不能回来?”
见她不说话,又问:“还有这个可能性吗?你给我个答案。”
她依然咬着唇。
许云谦抬了抬身子,让自己坐起来一点。
“要不我们换个说法,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可能和他重新开始。要是有可能,我就再不纠缠你,要是没可能,你就回我身边,行不行?”
她回答:“你又把我们俩的事和他搅在了一起。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你知道我和他分手的原因,这样的人我是不可能再回头的。而且,他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苏南了,他现在是苏泰的副总裁,身价几百亿,你以为他还是个普通人吗?”她顿一下,接着说道,“我和你的事,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许云谦眼神一黯,露出一个苦笑,“方圆,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我这样捂你,都捂不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