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居蓝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虽然通过人类的语言也难以了解他们的心灵,但不懂他们的语言,更可怕,就像瞎子走在高速公路上。”
他的话中隐隐流露着杀机,我当然明白,他过去的生活不会只是吟诗抚琴、喝酒舞剑,但亲耳听到,还是有点难受。
吴居蓝揉了揉我的头,似乎在安抚我不要胡思乱想,他微笑着问:“旅途愉快吗?”
我立即有了精神,叽叽喳喳地从坐飞机说起,一直说到我们住的公寓,对那位老板的慷慨表达了各种不理解,“…也许是我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有点受宠若惊,总担心这位老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另有所图…”
一辆警车停在路边,两个警察从车里走了出来,我猛地一拐弯,硬生生地拉着吴居蓝拐进了旁边的小巷。两个警察经过时,视线扫向我们,我的心咚咚狂跳,急忙搂住吴居蓝的脖子,唇贴着他的脸颊,做出亲热的样子。
等警察走远了,我松了口气,放开了吴居蓝。
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骂自己:“我好蠢!简直要蠢死了!”我老惦记着吴居蓝没有身份,是非法入境,看到警察就心虚,却不想想,你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哪个警察闲着没事会拦住你查护照?反倒是我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才容易引起注意。
真的要被自己的智商蠢哭了!我可怜兮兮地看着吴居蓝,“对不起!我差点闯大祸,你要想骂…”
眼前忽然一暗,吴居蓝俯身,轻轻地吻了我的唇一下,我的啰唆声戛然而止。
他的亲吻犹如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冰凉柔软,刚刚碰到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点湿意,证明着它存在过。
我屏息静气,呆呆地看着吴居蓝。
吴居蓝凝视了我一瞬,突然展颜而笑。我已经习惯了他眉眼冷峻、表情淡漠,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温柔恣意,只觉得这一刻他容颜魅惑,让我心如鹿撞,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吴居蓝的笑意越发深,伸手在我脸颊上轻拂了一下,一边笑着,一边牵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彻底变成了哑巴,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吴居蓝带着我走进一家西餐厅,我懵懵懂懂地坐下后,才发现巫靓靓和江易盛都在。
巫靓靓低着头,一副“我做错事、我很不安”的样子,江易盛不悦地看着吴居蓝。
我说:“你们也来了啊?靓靓,放你老板的鸽子没有问题吗?”
江易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鄙夷地说:“你的智商真是…无下限!”
巫靓靓忙说:“没有问题!老板不会介意,你怎么会走丢呢?”
“我看了下手机,就找不到你们了,是我自己走路太不专心了。”我对巫靓靓挺客气,转脸对江易盛就是另一副嘴脸,“你智商倒是有上限,我个大活人就跟在你后面,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会一直没有发现我不见了?见色忘友!”
巫靓靓刚正常了一点,又开始低头认罪状。江易盛一把抓起巫靓靓,对吴居蓝说:“我不喜欢吃西餐,我想去吃中餐!”
吴居蓝说:“好。”
江易盛带着巫靓靓离开了,我不解地问:“江易盛怎么好像对你有点生气?”
“巫靓靓说你丢了,我一时着急,就斥责了巫靓靓两句。”
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了还要别人负责?好像是有点过分…我试探地问:“要不你回头去给靓靓道个歉?”
吴居蓝瞥了我一眼,自顾自地拿起餐单看起来。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绝不委屈自己的性子,我也不想委屈他,决定还是自己去给巫靓靓说几句好话赔罪吧!
我翻了翻餐单,发现是法国菜。倒不是我不喜欢法国菜,鹅肝蜗牛、鱼子酱牛排这些,偶尔吃几顿,我也是喜欢的。但今天晚上,刚刚坐过长途飞机,又在倒时差,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并不想吃这些东西。
吴居蓝问:“你想吃什么?”
我抱歉地说:“刚坐完长途飞机,其实,我现在最想吃一碗酸汤面。”
“是我没考虑周到。”吴居蓝放下了菜单,带着我离开了餐厅。
我不知道哪里有中餐馆,吴居蓝肯定对现在的纽约也不熟,于是,我提议回公寓自己做吧!
我下午参观厨房时,发现那位老板或者那位老板的下属非常周到细致,不仅在冰箱里放了中国人常吃的食物,还在桌台上摆放了各种中式调料,连酱油和醋都准备好了。
我含含糊糊地给吴居蓝描述了一下公寓的位置,本来没指望他能找对路,没想到竟然一路顺利地回到了公寓。
我用自己的生日,打开了公寓的门,笑对吴居蓝说:“体会一下有钱人的奢华生活吧!”
可是,吴居蓝对公寓的奢华装修和美丽景致没有丝毫兴趣,淡淡扫了一眼,就看向了厨房。
我献宝地问:“是不是很好?酱油、醋,什么调料都有,连腐乳和豆瓣酱都有。”
吴居蓝说:“凑合而已。”
我说:“这是美国,还是个外国人的房子,不要那么挑剔了!”
吴居蓝脱下外套,挽起衬衣袖子,走进了厨房。
一会儿工夫,他就给我做了一碗杂菜酸汤面,给自己煎了一块牛排。
我们坐在吧台前,一中一西地吃起来。
明亮的灯光下,吴居蓝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西裤,却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高贵优雅。我偷偷瞟了一眼又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穿的衬衣我从来没有见过,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我怕他尴尬,没有问这套衣服究竟是偷的还是买的。等吃完饭,我跳下高脚椅,跑去沙发上拿了自己的钱包,把一张卡递给吴居蓝,“这几天你要买东西,就用这张卡,还有…”我拿出钱包里的所有美元现金,开始数钱,“靓靓说美国用现金的机会不多,就是有时候给小费的时候需要现金,我只兑换了六百美金,咱俩一人一半,你别帮我节省,不够了我再去兑换。穷家富路,我们难得出来一次,玩得开心最重要…”
我正絮絮叨叨地叮嘱吴居蓝,江易盛和巫靓靓回来了。他俩都清楚我和吴居蓝的经济状况,我看了他们一眼,没在意,把数出来的三百块递给了吴居蓝。
吴居蓝一言不发地接过现金和卡,仔细地收了起来。
江易盛和巫靓靓都目光诡异地盯着我和吴居蓝。
“吴居蓝,你竟然拿沈螺的钱花?”江易盛的声音比他的目光更诡异。
我不高兴了,很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回避他们,正要解释,吴居蓝笑看着江易盛说:“男人为女人花钱很容易,但男人想花女人的钱却是要有几分魅力的!江医生,你这是羡慕嫉妒、自卑抑郁了吗?”
我很开心吴居蓝没有纠结于男人的面子和自尊问题,但还是解释说:“吴居蓝刚到美国,没时间去兑换钱。何况什么叫他拿我的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所有的钱都是他帮我赚的,我的就是他的,他拿的是自己的钱!”
江易盛冷嘲:“我还帮我们医院赚钱呢!也没见院长说他的钱就是我的钱!”
巫靓靓拽了一下江易盛,岔开了话题,“你们怎么没在餐馆吃饭?不喜欢我选的餐馆吗?”
我说:“不是,是我没有胃口,只想吃一碗热汤面。”
巫靓靓抱歉地说:“我太粗心了,没有考虑到你们刚坐完长途飞机,肯定只想吃中餐。”
“没关系,你已经很照顾我了。靓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让吴居蓝住在这里,可以吗?”
巫靓靓飞快地看了一眼吴居蓝,“只要吴大哥愿意,我绝对没意见。不过,吴大哥只能住二楼,一楼是我和江易盛的地盘。”
“没问题!谢谢你!”我开心地说。
巫靓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我们说:“我回屋洗澡休息了,各位晚安!”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江易盛道了声“晚安”,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收拾了碗筷,带着吴居蓝去参观二楼。
吴居蓝对别的地方都是一扫而过,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在阅览区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沉默不语、目光悠长地看着书架上的书,我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他伸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以前我读过的书。”
我凑过去看,十分古老的样子,不是英语,也不是日语、韩语,对我而言,完全就是天书。
“什么书?这是什么语言?”
“Hans Andersen的《埃格内特和人鱼》。丹麦语。”
Andersen?丹麦?人鱼?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安徒生嘛!我说:“中文翻译应该是《美人鱼》或者《海的女儿》。”
“你说的是《The Little Mermaid》,那是一个讲女人鱼的故事,这个是《Agnete and the Merman》,是一个讲男人鱼的故事。”
安徒生居然还写了一个男人鱼的故事?我好奇地问:“故事讲的什么?”
吴居蓝把书放回了书架上,淡淡说:“这个故事是Andersen根据欧洲民间传说写的诗剧,被他视作自己最好的作品之一。故事有很多版本,但大致情节相同,都是讲一个男人鱼,有着纯金般色泽的头发和令人愉悦的双眸。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叫Agnete的人类少女,他们爱上了彼此,决定在一起生活。Agnete和金发男人鱼生活了八年,为他生了孩子,但最终,Agnete还是无法放弃人类的生活,选择永远地离开了男人鱼。”
我后悔好奇地询问这个故事了,尴尬地看着吴居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吴居蓝微笑着摇摇头,一手握住了我的手,一手弹了下我的脑门,“我没那么敏感,别胡思乱想!”
我立即安心了,笑嘻嘻地握紧了他的手,他不是那个金发人鱼,我也不是Agnete,我们绝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我拉着他走出阅览区,笑着说:“只有一个卧室。我睡卧室,你睡会客区的沙发?”
“好。”
安顿好吴居蓝后,我倒在床上,立即进入了酣睡状态。
但是,半夜里,突然就醒了。去了趟卫生间后,翻来翻去再睡不着。我看了下手机,才凌晨三点四十几分,应该是传说中的时差了。
我打开微信的朋友圈,刷了一遍朋友圈后,自己发了一条:“睡不着的夜,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希望不会昏头昏脑,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除了几个点赞的家伙,竟然还有一条江易盛的回复:“不用担心,因为…你已经没大脑了。”
我心理平衡了,看来不只我一个人有时差。
我犹豫了下,给吴居蓝发微信:“还在睡吗?”
等了一瞬,吴居蓝回复:“你睡不着?”
我一下子兴奋了,“嗯,你呢?”
吴居蓝:“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