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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局势有时候没有那么重要,若还没有侵害到自身的利益,也并不值得忧虑。
红枝的身子愈发重了,茉莉看不下去,打算让她一到四月就回去歇着。红枝觉得回去也是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还不如在报社里,作息也规律些。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报社里依旧冷冷的,各人做各人的事,红枝握着杯子从走廊里慢悠悠走过去。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动了,偶尔会踹她两脚。
这大抵是死气沉沉的工作气氛里唯一值得欢乐的事了。新生命的到来令人觉得欣喜,如枯槁多日的老树桠上忽然冒出的一抹新绿,充满了生机。
这一日报社里无甚要事,红枝也乐得清闲,坐在院中一把藤椅里晒太阳。茉莉摘了些桃花洗净了晾干,又将买来的白芷一同浸到酒坛子里,将酒坛子封好了搬进储藏室。
待她走出来,红枝问道:“你怎么心血来潮想起来酿酒了?”
“反正我也无聊,听说桃花酒放一个月就可以喝了,那时候你刚好生完孩子,桃花酒活血通络呢,是个好东西。”她瘪瘪嘴,“其他的礼我可就不送了啊。”
“你什么都不送也没关系。”红枝摸了摸肚子。这些日子她吃得很少,因为听茉莉说七个月之后吃的东西几乎全长她自己身上,她就很克制了。
“那你就再晒会儿太阳,晚一点回办公室也无妨。”茉莉去井边洗了手,又拿了干手巾擦干手,往屋子里去了。
红枝小憩了会儿,醒来后便回了办公室。约莫到未时三刻的样子,她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一股热流从身下涌了出来,吓得她不小心碰翻了手里的杯子。
领桌的姑娘尖叫了一声,红枝呆坐在位置上佯作镇定,茉莉听见尖叫声冲了进来,办公室里一团糟。
姚前辈看了看,蹙了眉慢慢道:“羊水破了。”
“扶她到休息室,阿莲——”茉莉边走边喊,“阿莲——”
阿莲姑娘从走廊那头匆匆跑过来,喘了口小气道:“怎么了主编?”
“去找产婆或者医官,越快越好。”
阿莲愣了愣,反应过来迅速跑出去了。
身后乱作一团,茉莉板着脸喝了一声:“慌什么?!”嘈杂声总算是停歇了下来,红枝在休息室的床上躺着,手微微发抖。
茉莉走过去看她,笑着问道:“怕不怕?”
“不知道……”红枝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茫然,茉莉神色微滞了一下。
这未足月的胎儿,会平平安安的么?
羊水不停地往外流,床上的棉垫子已经被浸湿了。红枝的眉头皱了皱,茉莉知道阵痛已经开始了,便依着自己仅有的一些生产知识让她别用力也别乱喊。红枝用力点点头。
“怎么个痛法?”
“就像月事来了一样那种痛,一阵一阵的。”
“还能忍么?”
“现下倒还好。”
茉莉不问了,怕消耗她力气,便让她闭目躺着,叮嘱她若是痛法变了就出个声儿。
办公室的姑娘们都围在门口,也不敢进来。被茉莉狠狠瞪了一眼,又都回去干活了。
茉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虽是一筹莫展,却也佯作镇定。算算时间,再过一个多时辰也就到刘义真来接徐红枝的时间了,指不定等刘义真来了,孩子都生完了。
红枝痛得开始吸气,额头上不停地冒汗。茉莉蹙蹙眉,怎么产婆还不来?
千等万等将产婆等来的时候,红枝已经痛得开始抓床单了。那产婆带了个小帮手,看了看徐红枝的状况,又让茉莉去打盆热水来,之后便将她赶了出去。
茉莉瞧这产婆凶巴巴的,蹙眉问阿莲道:“你确定靠谱么?”
阿莲瘪瘪嘴:“她是这片儿顶好的产婆呢。”说罢又透过门缝往里瞧了瞧,“诶,凶点好,凶点容易生……”
茉莉不理她,她眼皮直跳,俩眼皮都在跳。她在外头的椅子上坐下来等消息,听得里面一声惨叫,又匆匆站起来,跑到门口,拉开一条缝,问道:“生了么?”
产婆恶狠狠地斜了她一眼,茉莉被她吓得咽了咽口水。又等了会儿,都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她走到外面瞅瞅,心想今天刘义真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她愈发坐立难安,阿莲在一旁看着都替她着急。她皱皱眉,看着阿莲道:“你看我急什么急,又不是我家老婆生孩子我干吗?!我在干吗啊!”
阿莲点点头:“主编您今天的确不知道在干嘛。”说罢递了杯水给她:“喝口水润润嗓子呗,生孩子时间长着呢,我娘说以前生我的时候,生了一天……”
茉莉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推开茶杯:“我不喝。”
阿莲瘪瘪嘴,端着杯子走到报社门口去了。茉莉这边正着急着,就听得阿莲喊道:“主编!长孙师傅来了!”
刘义真只听阿莲说了两句,便一声不吭地匆匆往产房走,却被茉莉一把拉住。
“你不能进去。”
“我是她男人我为何不能进去?!”茉莉被他吓了一吓,放了手。
刘义真脸色不大好,刚进产房,就听得产婆吼道:“谁让这个男人进来的?!”
茉莉站在门口,解释道:“那个……这男人是她夫君。”
“那也不行!”产婆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出去!”
红枝痛得都要昏过去了,被这么一吵,更是心烦:“刘义真,你给老子滚出去,不想见到你。”
茉莉听出她言语里的倦意,便将刘义真拖了出来。
“你进去她压力更大,在外等着吧。”也不知道为何,茉莉忽地松了口气,初春微凉的晚风从走廊里灌进来,产房里似是安静了会儿。
刘义真不说话,产房里一有动静他便站起来,茉莉看看他,示意阿莲去端杯茶来,阿莲蹭蹭蹭跑到后院去了。
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了,只剩下茉莉和阿莲还在。
眼瞧着天色暗下去了,茉莉正在外踱着步,隐约听到产房里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立刻扭头往产房走,然她看着刘义真刚踏进产房也被产婆赶了出来,那产婆的小帮手面无表情地站门口说道:“我师傅说还有一个呢,急什么?”
“什么?!”茉莉扶额,“你是说徐红枝怀的是双胞胎?!”
那小帮手扭头看了茉莉一眼,又看看刘义真:“继续等吧,我师傅说,另一个孩子也快出来了。”说罢便将门合上了。
茉莉摸摸额头,往走廊的地板上一坐,叹道:“真是吓死人。”
大约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那小帮手走出来说可以进去了。
刘义真问了问徐红枝的状况,产婆帮她清理好,不慌不忙道:“没事的,就是累过头了。”
刘义真弯腰绞了一块干净的手巾,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红枝。”他唤道。
红枝也只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所幸孩子也快足月了,照当前看也无甚大危险,其余的就看造化了。后来出来的那个孩子有些不大好,多注意些。”产婆擦了擦手,那小帮手给两个孩子洗了澡,茉莉赶紧去办公室的柜子里拿了两条新毯子来递给她:“先将就一下吧。”
红枝太累了,都懒得瞧孩子一眼。茉莉给她盖了被子,将孩子放在床里侧,拉着刘义真走了出去。
“让她歇会儿吧。”茉莉看到阿莲走过来,便让她去煮些粥。她和刘义真将产婆送走,再回到产房时,红枝正侧头看着床里侧的两个小家伙有气无力地笑着。
她伸手去轻轻碰了碰,又嫌弃一般笑道:“好丑啊……”
义真在床沿坐下来,红枝朝他笑了笑:“哈哈,你有儿子了,而且还是两个……可是长得真的好丑啊……”
茉莉扑哧笑道:“拜托,刚生出来的小孩子差不多都长成这样好不好?”
茉莉走过去瞧了瞧:“老大已经睁眼睛了,老小还没有诶。”
红枝侧头看着,两个小娃瘦巴巴的,周身粉红粉红的,眼睛也都肿着,像小动物一样。她忽地微挪了挪位置,伸手轻轻摸了摸:“看着好可怜。”
“要抱一抱么?”刘义真问她。
“不用了,我没什么力气。”红枝气色不大好,这三月末还有凉意,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刘义真还是头次见她这样,便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便将她额头的散发拨开。
红枝轻声说:“让我睡会儿。”
“若是饿了,喊我一声就成。我就在外面。”
茉莉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等刘义真走出来,合上了门,她又道:“今晚就先在这儿凑合着过吧,这么晚了,回去也不好。”
刘义真点了点头:“麻烦你们了。”
茉莉笑笑:“不碍事,左右今天也要值班的。”
她正说着,看到阿莲走过来问道:“主编,粥好了,什么时候吃啊?”
“你饿了便先吃点。”
“我不饿。”阿莲放下卷着的衣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娘让我带了点心,我下午的时候吃饱了。”
“早些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没事的,我本就打算加班的,同她说过不回去了。”她说罢便往办公室走了,走廊里昏黄的烛火,随着空气的流动,微微跳了跳。
茉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问一旁的刘义真道:“你要不要先吃点?”
“不用了。”刘义真轻叹出声。
“都不吃岂不是白煮了?”茉莉径自往后院的小厨房走去,过了会儿又端着漆盘走了过来。她将案桌上的书稿推掉,将装了粥碗的漆盘放上去:“先吃吧,别客气,我给红枝那份里又加了些枣子,还得再煮会儿呢。否则待会儿全凉了,岂不是浪费?”
说罢她径自在垫子上坐下来,身子靠在墙面上,端起一碗粥,拿了调羹喝了一口。她吃了几口,又看看烛台上跳动的火光,脑子里一片空白,似是刚刚打完一场胜仗,不知道剩下的路要怎么走一般。
可那明明是徐红枝的生活,同她又有何干系?
她不禁自嘲般笑了笑,见刘义真拿起调羹喝了一口粥。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国记》已经开始修了。太常崔浩、中书侍郎邓颖……”她本想接着说“高允”,结果说出口却换成了“还有你”。
刘义真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又关心这些事做什么?”
茉莉觉得自己的确在多管闲事,然这个闲事她又特别想管,她叹叹声,心想犯贱就犯贱吧,总比以后后悔强。
“不是我关心,这是你自己的事,自然与我无关。可修国史这样的事情,素来不讨好。”茉莉压了压唇角,“修好了,自然是大功臣;可帝王心难测,若是出了点篓子,那可就说不准了。何况——你原先的身份本就尴尬,若是有人抓住这个把柄想要弄些幺蛾子出来,那可是容易的很。”
“南北朝之间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刘义隆又开始动手动脚了,南北朝注定就是死敌,你身为南朝旧皇子,却来修别人家的国史,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茉莉停了停,又道:“你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你有徐红枝,还有两个孩子。因此——”
“我有分寸。”刘义真温声打断了她的话。
【五八】抓周而已,别在意
“只怕有些事不是你有分寸就够的。”茉莉再次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眼睛酸痛,便与刘义真道,“凡事都有立场,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去看看红枝吧,这时候也该进食了。”
刘义真站起身,往休息室去了。别人你侬我侬的,茉莉觉得自己不便进去,便继续坐在原地,看着烛火发呆。
她想想自己这些年都不知做了些什么,不免叹了口气。
她去办公室里找了条毯子裹着,窝在椅子里看了会儿东西,后半夜倦极了便伏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清早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时候,茉莉方醒过来,胳膊冰冷的,麻得厉害,她靠着椅背,觉得自己四肢都要断了。稍稍缓过来些,她起身去厨房,看到阿莲在煮粥。
见她走进来,阿莲给她递了一杯热水。茉莉握着杯子走到屋外,逐渐有了温度的阳光打在身上,开始有了暖意。
红枝这一觉睡得也颇沉,她同刘义真回去的时候,晨会都已经开完了。
茉莉送他们离开,也不过说了一句以后再去看她。
此后红枝没有去过报社。茉莉再次见到她,是去喝孩子满月酒的时候。红枝奶水不够,崔老太太帮忙找了个奶娘,但总归两个孩子还是太闹了些,红枝坐完月子,整个人都有些憔悴。
茉莉瞧着俩孩子太好玩,忍不住捏了捏小脸,结果被徐红枝赶出去了。然事实上这不是主因,主因是茉莉得知徐红枝给俩孩子起的名字叫花生和核桃,出离愤怒了,便同她吵了一架。
花生和核桃啊!亏她想得出来啊!以后叫孩子怎么见人啊!
“花生——”
花生愤恨一扭头。
“核桃——”
核桃愤恨一扭头。
茉莉只稍微脑补了一下,承受力就到极限了。
而且关键是刘义真管都不管——茉莉更是觉得这对孩子太可怜了,上辈子到底欠了什么呀,遇上这样的爹娘……
后来刘义真解释道,这只是小名而已,便由着她吧。
茉莉一扭头,出了官舍就再也没去看过徐红枝。
结果孩子周岁的时候,帖子送来了。刘义真亲自拿着帖子过来,邀她去赴花生和核桃的周岁宴。
茉莉拿着帖子踯躅良久,咬咬牙,孩子没有错,看在俩可怜孩子的份上,去一趟罢。周岁宴在汝阴公府办,那天茉莉起了个大早,忙完报社的事情便往汝阴公府去。
原先以为这周岁宴也就和满月酒一样敷衍,哪料到汝阴公府里热闹得很,茉莉一看,到处都是看着眼生的人,心想这次真是大出血啊,长孙道生这个小气鬼到底是有多开心啊。
半天了也不见个人来搭理她,茉莉一个人默默地窝在一堆陌生人当中吃东西。心想着红枝现在是愈发小心眼了,就为这种事情还记恨她。白眼狼徐红枝,当年潦倒的时候要不是老娘收留你,你早就横尸街头了,哼。
茉莉越想越气,搁下筷子站起来就要走。她这前脚刚跨出门,就看到徐红枝走了过来。
她刚要吼两句,就听得徐红枝道:“都快一年了,老子不去看你你还真不来了是吧?”
这反咬一口的本事见长啊。
茉莉一咬牙:“你丫好意思说,当时是谁把我撵出去的,想想我就来气,良心被狗吃了。”
“孩子是我生的,名字自然是我说了算!你叽歪个半天烦死了!”
“你丫……”茉莉一时气结,“算了,我走了,筵无好筵。”
“走就走,老子又没请你。”红枝哼唧了一声。
“别争了。”刘义真走过来,温言道,“为这件事闹了这么久的别扭,何至于呢?”
“不是我不想握手言和啊,你看看你家夫人,她……”茉莉叹口气,“算了。”
“你还真信她。”刘义真浅笑了笑,“不知道谁昨天念叨了一晚上,说茉莉会来呢。”
红枝一扭头:“我是气不过啊,这么久了真不来看我啊,也不喊我回去上班,这是怎么了啊?不就是一时冲动让你出去了一下吗?!还当真了!”
“你以为我气得过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撵过呢!”茉莉一咬牙,“上班你自己不会去啊?产假就三个月,你以为一年呢?还得我专门来请你回去啊?”
“那我明天要去上班!”
“不要来了,我不认识你。”
“相公……”红枝扭头看着刘义真,抽噎了两声,“她说她不认识我。”
茉莉扭头呕了一下。
扭捏秀恩爱太可耻了。
刘义真叹口气,着实不想管这件事了,便往屋里走。茉莉斜了徐红枝一眼,继续回到位置上吃东西。今天来可是送了礼的,绝不能饿着肚子回去。
这筵席过后有抓周,茉莉早就等着看孩子了,也不知道那两只小崽子过了近一年之后长什么样了。她犹记得满月酒的时候,两个小家伙长得粉粉嫩嫩的,恨不得拎到锅里去煮了。
主厅里摆了一张长桌,长桌的尽头摆满了各种东西,经书啦,笔墨纸砚啦,算盘啦,印章啦,钱币啦,还有些胭脂盒、吃食什么的。茉莉见两个奶娘分别抱着孩子,将孩子放在长桌的另一头。这俩孩子已经会摇摇摆摆地走路了,然这一路却是爬过去。
茉莉看看那两张小脸,真心想去捏一捏啊。她竭力忍住自己邪恶的想法,咽了咽口水。
俩孩子起初爬得还挺快,后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互相去抓对方的衣服,注意力完全不在桌子尽头的各种什物,这让宾客们着了急。别抓衣服啊,看前面啊……
抓周这事又不好旁人瞎掺和,茉莉看着都心急。这兄弟俩扯着对方的衣服还不放手了。茉莉心里嘀咕着,左右是一样的衣服,偏偏要扯对方的这是闹哪样啊?
终于,这对小崽子对彼此的衣服失去兴趣了,扭个身子看到了桌子另一头摆着的各色什物,兴冲冲继续往前爬。大伙儿都舒了一口气。
结果这气还没舒够,这兄弟俩又别扭起来了。其中一只爪子按住了一个胭脂盒,另一个崽子紧跟着也按了上去,小爪子紧紧扒着那个小盒子,两个小崽子没一个肯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