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她看着楼梯口发怔,那个人差点要看到了她,却又似没有看到一般侧头与身旁的人交谈。
的确比以前更瘦,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眉梢却有些沉,笑也无法真正开怀一般。红枝一晃神,便看到一行人已然走了出去。
茉莉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贺麟道:“走吧,饿死了,上楼吃饭。”
红枝还愣在那儿,茉莉喊了她一声:“徐红枝,走啦。”
她缓过神,跟着他俩上了楼,进了雅间,坐下来,托着下巴蹙眉道:“我今天应当穿大红色的衣服。”
贺麟翻着小二递来的菜单,笑了笑:“为何?”
“因为显眼。”红枝闷闷道。
茉莉眯了眼,她忽地想当一次红娘玩玩了,如何是好?贺麟推了推她:“还要吃什么?自己加。”
茉莉心思不在吃食上,遂道:“无所谓,随便吃点吧。”
她瞥了一眼徐红枝,笑道:“下期的周刊人物把那谁换掉吧,我们重新找一个。你没做过采访,要不要试试?”
红枝垂首,暗暗道:你丫就知道剥削劳动力。
“很容易的,我陪你去。”茉莉好玩一般挑挑眉。
“好吧……”红枝随口应道,拿了旁边水杯喝了一口水。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楼下的街道,没什么人,刘义真怕是早就走了。他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没看见呢?刘义真从来都找不到她,小时候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他从来找不到她。每次都是徐红枝等得快睡着了,自己出来找他。
这一顿晚饭吃得还算尽兴,三个人都有点喝高,回到家都快过戌时了。
贺麟这段日子一直住在茉莉的府里,真是让人不多想都难。
红枝无精打采地滚回去洗澡,等热水的时候坐在桌前把脖子上系着的小玉佩解了下来,对着昏黄的光线看了看,愣了会儿神,送热水的小厮敲了敲门,她站起来去开门,俩小厮替她把热水倒进浴桶里,随后就走了。
红枝洗澡洗到一半,茉莉又来了。
茉莉敲半天门只听得里面有水声,问道:“嗬,在洗澡啊?我能进来不?”
红枝瞥了瞥屏风,瘪瘪嘴,似是不大情愿一般回道:“哦。”
茉莉推门走进去,端了一碗醒酒汤放在桌子上,又坐下来,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块小玉佩,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哟,这姑娘看上去穷困潦倒的,竟然还有这等好玉。茉莉刚想问些什么,就看到红枝穿好中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拿了块干手巾擦着头发,在茉莉对面坐了下来。
“厨房刚好准备了醒酒汤,我看你今天酒喝得也不少,趁热喝了。”茉莉继续把玩着那块小玉。
红枝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端起那碗醒酒汤,咕嘟咕嘟喝着。
“你喝东西就不能像个女人那样喝咩?我真怀疑你来历啊……你真的太可疑了。”茉莉似是嫌弃她一般皱皱眉,忽地又转了话题:“这玉佩别人送的吧?”
“恩。”
“看着挺像定情信物的。”茉莉抚下巴,“刘义真送的?”
红枝被呛到。
“那就是了。”茉莉又看了看,把小玉放下了,道:“你送了什么回礼啊?”
“哈?”红枝咋舌,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啊?想想又道:“没送……没送回礼。”
“我谢谢你啊,信物这东西,单方送,对方没回应很尴尬的。你也太……”茉莉一脸恨铁不成钢,“真心想把你丢去喂猪啊……”
红枝咽下最后一口汤,想了想,那天似乎刘义真好像有问她要回礼来着,可她哪里知道啊?!她又不是神仙!
茉莉把小玉递给她:“戴好了,打个死结,永远别摘下来,这个男人就是你的了。”
红枝一愣,眨了两下眼睛:“啥?”
“你反应迟钝啊?刘义真那种货色扔到街上会被人抢得撕成碎片的好吗?就你不识货……赶紧的收拾收拾东西滚到人家怀里去,还闺蜜呢,我都帮你想好新文题目了,就叫《我的夫君是庐陵王刘义真》,百分百能红,你信不?”
红枝的小心脏顿时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不不不,我决定封笔了,封笔……”
“主编让你写你竟然敢不写?!”
红枝想,茉莉喝多了,一定是喝多了。
茉莉却又忽地笑笑:“那我坐等你封笔,以后想写了别耍赖。”
红枝一瘪嘴,这样的主编太伤不起了。
等茉莉回去了,红枝拿了那块小玉往脖子上一系,想想,又把线头挪到前面,狠狠地打了个死结。
不摘了,送给我就是我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红枝猛然看到贺麟提着包袱从走廊的一端晃到了另一端。
贺麟看到她,便同她打了个招呼。
“要走了?”
“对,回洛阳了。”
红枝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原先以为贺麟会因为茉莉留在平城的。
“马上走?”
“吃完早饭就走。”
“茉莉知道吗?”
“我同她说过了。”
“哦。”红枝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跟着他一起去主厅吃早饭。
贺麟突然浅笑道:“对了,听闻你一直不满意《饭馆》的结局。”
红枝对对手指,无奈道:“苏峪死了我很不甘心。”
贺麟笑了笑:“傻瓜,故事里的人罢了。你既不是林景,你喜欢的人也非苏峪,所以——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顿了顿,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活在故事之外。所以故事里的悲欢,除了多些无关紧要的欢笑和泪水,什么都不是。”
“恩。”红枝应了一声。
“我有看过你的文,写得像回忆录一样。”他笑笑,“才多大年纪,就开始写那样的东西。历史上这位苦命王爷……能遇上你也真好,至少不必早早死了。”他后半句说得像叹息,然随后又笑道:“我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恩。”真难得如此乖巧。
“刘义真的命是你阴差阳错救下的,所以这条命归你管理所应当。”
“恩?”什么?!怎么这下全世界都知道刘义真还活着一样?红枝有些发懵。而且还都非常理所应当地以为刘义真是她什么人,刘义真是她什么人啊?关她什么事啊?!
“没什么。”话音刚落,贺麟前脚已经踏进了主厅的门槛。
茉莉坐在餐桌前切一盘烤鱼,头也不抬,只道:“早些吃完好上路。”
红枝坐下来,接过茉莉递来的装烤鱼的小食碟,拿了块小酥饼,慢慢啃着。
半晌,她突然问道:“你俩不是关系很好么……怎么这就……”
茉莉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看正在喝粥的贺麟,忽地对徐红枝笑道:“你瞎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想。”红枝埋头继续啃酥饼。
茉莉也不理她,三人默默吃完了早饭,茉莉拿了给贺麟准备好的干粮,将他送上马车,又同他耳语了几句,笑笑,便站到了一边,看着车夫动了动手里的鞭子。
马车疾驰而去,空气里的灰尘颇有些呛人,红枝伸手捂住了口鼻,半晌才喘口气道:“哎,就这么走了……我以为他会为你留下来呢。”
“我们只不过是从同一个地方到这里的,所以是战友。”茉莉的语气颇有些喟叹的意味,转个身,语气瞬变:“走吧,再不去报社,迟到了扣你工资。”
红枝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老板的私事最好不要管,还有就是,同样是迟到,自己会被扣工资,但是老板不会被扣……
这两条职场真理,红枝拿了个小纸头默默记下了。
过了三天,红枝突然接到通知说要她去采访某名人,方才想起来那天在酒楼里的一番戏言,可特么竟然是真的!
这也就算了,但是采访日那天,茉莉突然有事,竟然说不陪她去了,因此艰巨的采访任务就落到了徐红枝一人头上。
毛线啊,连被采访者是谁都不告诉老子,老子连问题都没准备呢。红枝对此颇有微词。
然而茉莉到底是仁慈的,最后让一位资深的前辈陪徐红枝去了。
这位前辈素来冷脸,对谁都不热情。这样的人去采访,不要吓到人家啊!红枝在心里默默地对手指,可千万别遇到个冷脸的主,否则一冷对一冷,然后自己还是个棒槌,这什么劳什子采访铁定要泡汤。
“姚前辈啊,是在哪儿采访啊?”红枝微忐忑。
这位姚前辈寡着脸回了一句:“我们周刊做采访不是一直都在酒楼的么?前两天刚订好的位置。”
“噢。”红枝支吾了一声,“那是采访谁啊?”
“主编没和你说?”姚前辈微蹙蹙眉,“那你来干嘛?”
红枝委屈极了,她不想来的啊!都是茉莉那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妖精逼着她来的啊!
“今天怕是没什么好采访的,我对此人无好感,真想不通怎么会临时换采访对象。”她言辞中颇有些抱怨,又道:“城东太学以前那个国子祭酒,你可认得?”
【四七】木兰是谁,不认得
姚前辈这话把红枝吓一跳。毛线啊,老子要跳车。
她的小心机刚露出来,就被姚前辈一眼瞪回去了。红枝窝在马车角落里默默地对手指,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好可怕啊。
想见,不想见,想见,不想见……红枝的眉毛蹙成八字形了。
“你干嘛呢?”姚前辈丢了一份采访细则给她,“实在没什么好问的就按模板上的问题来。”
红枝默默接过来,翻了一遍,望望车顶子,除了木头什么都没有。姚前辈看她这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冷冷道:“你就不能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红枝苦着一张脸看着她,都要哭了:“呜呜呜,真的是太学以前那个国子祭酒么?”
“是,主编今天走之前告诉我的。”
红枝在心里默默念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数到第七十七遍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进了订好的雅间,里面是空的!
“等会儿吧。”姚前辈喊了小二送茶上来,兀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红枝窝在另一只椅子里对手指,良久,门嘎吱响了一声,她猛地抬头一看,哎,又是小二。
“客官要点菜不?”
“再等会儿吧。”姚前辈蹙蹙眉,本来就对这个国子祭酒一点好感都没有,他还迟到,此人的评价分在她心里都快变成负的了。
小二看着这张冷脸,极其乖巧地退了下去。
徐红枝如坐针毡,又站起身踱来踱去,晃得姚前辈都烦了。
“我说你就不能消停会儿么?”
红枝一瘪嘴,正要控诉茉莉的可耻行径,姚前辈忽地站了起来。红枝猛地一掉头,刘义真就站在门口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她眨了两下眼睛。
姚前辈走过去寡着脸对刘义真道:“你好,我是《平城周刊》的记者。这位是新人,叫金木兰,今天由她来做采访,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海涵。”
刘义真意味不明地浅笑了笑。
姚前辈一蹙眉,看看徐红枝,转而又问刘义真:“你认得她?”
刘义真眉梢的笑意渐渐浓起来,又慢慢消减了下去:“不认得。”
红枝一脸惊诧,不认得!——他竟然说不认得啊!不就换个马甲么,这就不认得了……呜呜呜,红枝姑娘的小宇宙开始下雨了。而且他明明知道金木兰这个马甲的啊!
阴险、虚伪……小白脸都不靠谱。
“我得走了,主编说我把你送过来打声招呼就可以走了。”姚前辈说罢就无情地转身出去了,临了还不忘叮嘱一番:“好好采访,不行就看模板。”
红枝像挨了一闷棍一样,脑袋里嗡的一声,有些晕。
看着姚前辈离去的背影,她默默地低头翻了下手里的采访模板。
【第一条:采访缘由(等同于你为何做这个采访)】
红枝抽泣了一声,为何为何,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想采访!
【第二条:采访目的(等同于你通过这个采访想获取到哪些信息)】
红枝心想,我哪有什么目的?我的目的……她看了一眼刘义真。
“你们主编联系我的时候,没说会让新人来。”刘义真笑了笑,把菜单推给她:“坐吧,想吃些什么?”
“不吃了,采访完我就走。”红枝颇有骨气地又把菜单推了回去。
“那你问啊。”刘义真似是有些懒散地笑了笑。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啊!红枝在心底哀嚎了一声……你到底是要干嘛啊!装不认识还装上瘾了!
“你认得我不?”
“在下不是说了么,不认得什么叫木兰的。”
“我是徐红枝!”真想不通刚才姚前辈非得拿笔名往她身上贴。
刘义真依旧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恩。”
“你丫装着不认识老子!”红枝姑娘终于恢复了咆哮小教主的本色。
“这世上总有模样差不多的人,在下怎么知道金木兰就是徐红枝呢?”
红枝弱爆了,但是内心的小火焰还在熊熊燃烧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骗小孩呢?!”说罢掏出一个青田石的小印章来,往桌上一拍:“你刻的时候梦游了是吧?!”
“在下不记得了。”刘义真笑了笑。
红枝忍着去揪他领子的冲动,咬牙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她算是折腾明白了,茉莉这压根儿就是玩她呢!
“你和茉莉串通好的!”红枝愤恨地站起来,一扭头就要走。
刘义真也觉得有些玩过头了,便道:“别生气了。”
“不!我恨你!你每次都找不到我,每次都要我自己出现,每次到最后关头就要放弃我,我特么想把你丢到黄河里一百遍,你不如死了算了,你还活着做什么!你不是滚到云中去了吗?!那就不要回来啊!回来也就算了,我就见不得你过得比我好!你还过得这么好!你看看,这个衣服,你这个衣服肯定比我的不知道贵多少倍,我天天啃豆包子——”
她停了停,觉得每天啃酥饼和肉包、偶尔还有酸菜鱼吃的人,说自己天天啃豆包子好像会遭报应,遂道:“我天天吃得是什么啊?!”
“我倒听说你舒心得简直乐不思蜀了。”
“瞎说!”红枝颇有一种百口莫辩的委屈感,她忍着眼泪,哽咽了一声:“你们都是坏人……串通起来骗我……”
刘义真伸手抹掉她眼角刚刚滚落的一颗泪:“你好像胖了些。”
“瞎说!老子没有暴饮暴食!”
“那你是茶不思饭不想了?”
“滚蛋!老子才不会那么没出息……”
“那你还生气?”
“我不是生你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