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王韫起床的时候,日头已经爬上了窗牖,和风煦暖,时不时有柳絮从卷起的帘拢中吹入室内。

她不需要早起拜见舅姑,也不需要含羞带怯地问荀桢自己妆化得怎么样。

荀桢走后,她一个人一直睡到辰时才醒,要是雪晴不喊她,她能继续睡下去也不一定。

穿越以来,她每天都是五点多醒,为的就是给家里的长辈请安,嫁给荀桢倒是睡了一个久违的懒觉。

“姑娘再不起,就不像话了。”雪晴拉开了床帐,低头系上涤带。

王韫依依不舍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叫留春去翻出来她那件青葱色裙子,争取贴近春天,穿的小清新些。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王韫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留春为她理了理压裙子的岫玉牌,对她的感叹貌似有些无语,“那也多亏了荀大人好相与。”

“我本以为荀大人是个严肃的性格,万万想不到竟是个温柔的好人。”雪晴已经整理好了床铺,吩咐丫鬟端着水盆和毛巾给王韫洗漱。

“我也想不到,这么说倒是我幸运了。”王韫啧啧感叹。

要是嫁给别人,王韫可不能像现在一样慢腾腾的梳妆,得一大早起去应付夫家一堆亲戚。

王琳嫁给天之骄子纪景晟,可算是嫁得好的典范,但王琳整天也要为孝敬公婆,打点下人,提防婆婆给她房里塞人而烦心,王府水深一般人可生存不下去。

而她这里,似乎轻松得多,没有公婆,也没有丫鬟想着爬荀桢的床,要是有,王韫也不会咬牙想把人弄死,只会竖起大拇指感叹一声壮士。

之前她把荀桢脑补成一个色心不死的猥琐老头,她现在都想跪在荀桢面前主动承认错误,抱着大腿谢罪了。

艾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她!

要是荀桢再年轻十几二十岁,估计嫁给荀桢这件事就远远轮不上她了。

颜好气质好又温柔,不做夫君,她真的可以试着如荀桢所说把他当作老师,好友。

至少比和王琳纪景晟纠缠到一起好。

每次和那两人接触,王琳总能出戏到前世看过的各种宅斗重生宠文和霸道总裁宠文里,而她就是为了衬托男主对女主宠爱的炮灰。

“姑娘要快些了,我瞧荀大人早早就起了,待会姑娘是要和荀大人一起用早膳的。”雪晴见王韫心不在焉的样子,伸手给她拧干了毛巾,叮嘱道,“可不能仗着荀大人人好,就失了礼数,即使荀大人不在意,那些下人们私下里可指不定。”

“好好好。”王韫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新婚第二天就叫夫婿等,即使两个人不是真夫妻,也委实不像话了点。

今日王韫穿的是青葱色的云纹综裙,杏色的对襟小袄,雪晴怕春寒想给她罩上件褙子,王韫嫌臃肿,穿着轻薄的春衫就跑了出去,不顾后面雪晴气急败坏地跺脚。

屋外太阳晒得人慵懒得想眯起眼,王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伸手挥了挥飘到她脸上的柳絮。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踏青实在是可惜了。奈何她现在不是现代的大学生,而是王家的四姑娘荀桢的妻子,一大堆规矩拘束着由不得她作主,即使出去也只能去寺庙上上香什么的。

王琳和纪景晟勾搭到一起好像就是王琳去上香的时候。

穿过长廊左拐时,她刚巧碰到了荀桢。

荀桢今天穿的鸦青色的直裰,银丝整齐地梳了起来,插着根木簪子,相比昨日的正装礼服显得悠然恬静了不少。

“咦,”王韫乍一见他吃了一惊,像见到老师一样,乖乖垂手站到一边问好,“荀先生早。”

荀桢点点头,“小友早,昨日睡得可好?”

“托先生的福,一夜无梦。”

“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王韫见荀桢手上拿了一册书,该不会是一大早就带着书去吃早饭吧,她这让她想起了当初被早饭桌上背单词的学霸所支配的恐惧。

荀桢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苦笑,“刚从书房出来得匆忙,把书也带出来了,正打算送回去。”

王韫讶然,“这点小事,先生摆脱下人就可以了,为何还要多走一趟。”

“此书是好友所借,交给下人害怕有所闪失,不好向我那老友交代。”荀桢语气里夹杂着几分对老友的无奈。

王韫好奇地凑上去望了一眼,不是什么珍贵的孤本,就是一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书,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那几个字,恕王韫直言,太草了,她愣是没看出来写的是啥。他那好友的字实在是有点放荡不羁了。

荀桢一抬眼见王韫一副想吐槽又拼命忍住的紧张模样,笑叹道,“小友可是忘了我昨日叮嘱的话?”

王韫懵逼地“啊”了一声,昨天荀桢叮嘱她什么了?她怎么记不清了?

“今后一起生活,小友不必拘束,”荀桢的目光停留在王韫握紧了袖角的手上,“你现在这样,倒叫我想起了我那几个学生。”

王韫注意到荀桢的视线,才发现自己一直紧张地攒着拳头,她默默松开袖角,暗骂自己太怂,荀桢又不是她高中的班主任。

荀桢的学生?

王韫撇撇嘴道,“先生别打趣我了,先生的学生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荀桢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都是传闻罢了,他们只不过仗着多认识几个字,小友你和他们一般年纪,无需高看他们。”

这话说得忒谦虚了。

荀桢的学生不是诗礼簪缨的名门,就是才华横溢的寒门,任意拎出来一个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能秒杀王韫和王鹤轩,让王高涣和张氏眼馋的那种。

她想到了昨日那个葛布美少年,昨天美少年身旁做了不少相貌气质俱佳的少年,就像是一水儿的小松柏,朝气蓬勃的。可见荀桢收学生和教学生都是有一套的,若是把翎儿拎到荀桢面前不知他会不会收。

他不收也无所谓,只要他别收王观珏做学生就行,她不想以后的日子一直被姐弟俩的阴影所笼罩,整天看王观珏意味深长的笑,那她不得呕死。

荀桢看出了王韫的出神,“小友?”

王韫不自然地回神,咳了一下,刚成亲不久,她就当着荀桢的面开始打他的注意了,太不要脸了她。

荀桢显然误会了她的咳嗽,“小友今日穿得有些少,可是冻着了?”

“没没没,”王韫摆摆手,指了指眼前的柳絮,“柳絮太多,鼻子有点儿痒。”

得,她的贪凉被荀桢看出来了,那他们要是看到现代冬天满大街都是穿着露脚踝裤子的妹子,会不会替她们都觉得冻得慌?

“春日柳絮吹人白头,确实恼人,”荀桢摸了摸自己的斑白的鬓角,玩笑似得道,“小友且忍忍吧,等过了这时节,又是草长莺飞的好日子。”

春日柳絮吹人白头……

荀桢摸着自己的白发,开了个有点冷的玩笑。

王韫震惊地多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一个大儒还能这么玩。

“小友用过早膳了吗?”荀桢似乎是意识到了王韫的震惊,也有些不自然,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起得晚了还未曾用过。”

“那便一起吧。”他颔首,一甩袖子走到了王韫前面几步远。

“先生留步!”王韫匆忙追了上去。

“何事?”荀桢扭头温文尔雅地望着她。

“先生的书。”

荀桢:……

王韫内心:……他是不是尴尬了??

自己现在这样搞得好像是仗着身强力壮欺负了老人一样……

王韫是陪荀桢一起去放书的。

荀桢的书房布置得非常清洁雅素,四把椅子一张榻,矮几,壁几之类的很多,书架上摆满了书,整整齐齐地分类别放着。

室内陈设使王韫不禁想到了文震亨《长物志》里的论述。

“位置之法,简繁不同,寒暑各异,高堂广榭,曲房奥室,各有所宜。即如图画鼎彝之属,亦须安设得所,方知图书、云林清秘。高屋古石中,仅一几一榻,令人思见其风致。故韵士所居,入门便有一种高雅绝俗之趣。”

荀桢的斋室也就是书房,甫一踏入,便给她一种高雅绝俗的感受。

作为俗人的王韫想了想自己在王家的闺房,又是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轻纱的帐子,又是撒花的锦被,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子,家具精雕细琢以至于繁琐。

她就想默默抱头。

和对方差距太大,拍马也赶不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把第十一章大修了,顺便也改了下排版,可能看上去更舒服点

昨天写的时候感觉不对

和基友也讨论了,基友也觉得有点浮

希望妹子们看到感觉不对,或者哪里不好一定要告诉我,我自己可能看不出来

昨天掉了好几个收藏,说不定就和这个有关

下面是和基友的聊天记录,俏哥的痴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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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哥的痴汉 下午 11:54:50

感觉太不对了

一个狗仙 下午 11:54:57

比较浮

一个狗仙 下午 11:55:05

我的感觉哈

俏哥的痴汉 下午 11:55:07

俏哥的痴汉 下午 11:55:12

我写着也是

第12章 年少的荀桢和基友们

荀桢的书房临水而建。

窗外挖了一方池塘,种着些荷花,正值初春,小荷才露尖尖角,清新可人。

和风带着塘水微凉的湿意吹入房中,吹得几案上一叠宣纸哗哗作响,险些就要四散飞去。

王韫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宣纸,拿起桌旁的乌木镇纸压住了,伸手去关窗户。

关上窗户,她才发现有“漏网之鱼”飘落在了地上。

她捡起来一看,发现这张纸和桌上那厚厚一打都不同,桌上那叠是上好的宣纸,洁白细腻,柔软轻薄,而眼前这张是黄麻纸,纸纹很宽,摸上去十分粗糙扎手,背面甚至黏附着草屑。

出现在此有种不伦不类的诡异感。

一张纸上什么也没写,只写了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几乎占据了整个纸面。

“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什么?

王韫没见过荀桢的字,但是看这纸那么糙,也猜得出不是荀桢的,谁会不署名写给荀桢这四个字?

单看字却是一手好字,俊瘦陡峭,潇洒出尘。能写得出这手好字的也不可能是普通人。

王韫拿着纸傻眼的时候,荀桢已经放好了书,施施然地走来。

荀桢来了,一时间王韫手里的纸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有种偷窥他人私人信件被当场抓了个正着的的尴尬感。

荀桢瞥见了她手里的纸,“小友拿的是?”

王韫把手里的黄麻纸交给他,“刚刚窗户开着,风吹下来的,我正打算放上去。”

荀桢接过黄麻纸,毫不在意地笑了,“多亏小友,我年纪大了,临走前竟然忘记了关窗。”

王韫好奇:“这是谁写给先生的吗?”

荀桢答道:“是我一位好友。”

又是一位好友……

他要放回书房的书也是他好友借给他的。

他基友真多,而且字写得还天差地别。

王韫干巴巴赞道:“先生交友甚广。”

荀桢把纸放回几案上,“昨天你可曾留意宴席上有位道长?”

王韫脑中迅速浮现了那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是他?”

昨天老道士有意无意地一眼,吓得她匆匆逃跑,印象不可以说是不深刻。

“是他。”荀桢坐了下来,从几案上抽出一张杏红色的薛涛笺铺开,“若不是小友捡起,我真有可能忘记回信给他,小友请等我片刻。”

王韫也想知道荀桢会怎么回复,“好,不差这一会儿的,先生可以慢慢写。”

荀桢:“那就多谢小友体谅了。”

荀桢铺纸研墨,动作一气呵成,娴熟无比,王韫看着也非常享受。

他的手偏瘦,骨节分明,拿起墨锭轻压砚面时,动作不疾不徐,均匀地按一定方向重按轻推,周而复始。

王韫看得目不转睛。

荀桢转磨的同时询问她,“小友可否帮我加些水?”

王韫惊恐脸:“我……我不大会……”

她穿越来之后,是学了一点研墨写字的。但是荀桢研墨太好看了,即使只是让她加水也给她一种关公门前耍大刀的压力。

荀桢安慰她:“小友不必紧张,随便添些便是,就当是练手吧,我这好友不甚在意这些,即使墨汁沾满了信面,他也能视而不见,”他顿了一顿,无奈道,“你看他给我寄信用的纸便知。”

也是……

那张放荡不羁的黄麻纸……

王韫点了点头,挽起有点长的袖子,拿起了几案上的白玉砚滴,小心翼翼地倒了少许清水。

荷风送凉,春光明媚。

王韫听着荀桢的吩咐给他加水,自恋地想想自己现在算不算是红袖添香。

她长得虽然比不上王琳,但也不算丑,勉勉强强也能称得上一句红袖吧?

等磨好了墨,王韫望着墨在砚中生光发艳,如油如漆,内心涌出一股无比的自豪感。

荀桢从宛如行龙的山形老树根笔搁上挑了一支笔,沾了沾墨开始书写。

王韫全程围观。

他写得很快,手面纵横的青筋因微微用力凸显了出来,才刚下笔就已经收了笔。

王韫凑上去一看,整个人都风中龟裂了。

荀桢什么也没写,就写了四个大字,他的字遒劲灵活,如群鸿戏海,龙伸蠖屈,竖钩平撇又飘逸如仙。

而那么好看的书法,写得赫然是“狗拿耗子”

王韫:???

之前郑重得好像要进行艺术创作般的准备,和纸上“狗拿耗子”四个字形成了巨大的落差,给王韫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荒唐感。

他是调侃给他寄这张纸的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王韫眼神复杂地望着荀桢,你们这些文人真会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