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日夜兼程,唐七委派的老汉终于将两封密信交到虞国公爷宫曜的手上了。
而宫曜拆信,发现里面是信中信,其中一封是指名给他,另一封是给圣上的。
他拆了指名给他的那封,眼睛一扫,立即神色大变,当下令人备马,先去了一趟城西明朱巷的林家找林修然拿了一样东西,然后再立即进了皇宫。
砰!哐噹!
御书房内,泰昌帝看完秘信之后,龙案上的东西全都遭了殃,被他一把扫到地上,奏折、茶壶茶杯、笔洗笔架等等无一幸免。
御书房外,守门的小太监们听到这动静心就是一抖,然后旁边的梁东海则警告似地瞥了他们一眼。
御书房内,宫曜站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
“朕对他们还不够好吗?”一个个都在等着机会要反他?泰昌帝忍不住低吼,胸膛起起伏伏的,显然是气得狠了。
即使说竟陵王反,泰昌帝还没那么难受。毕竟异姓王,且萧家一直不甘,他也隐约能感受到。
宫令箴给泰昌帝秘信说凉王有反意,自然会附上相关的证据,那就是与突厥相关的蹊跷之处,这些都指向了凉王府。
关键性的证据其实就是凉王千方百计谋求至善道长,而至善道长会炼制火药一事,但他们注定拿不出相关的证据的。未避免打草惊蛇,宫大人并未与至善道长有过多的接触。
而林蔚然和他一起推论出来凉王有反意这事无法喧之于口。
但是,他们可以错位一下,将林蔚然和林修然弄出来的火药成果全部都推到至善身上,并将成果演示给皇上看一遍。
他们也没冤枉他,他是真的会炼制火药不是吗?
不然此前林修然会制火药一事,终究是个麻烦。
从宫令箴得知小妻子和她弟弟不知道轻重弄出来火药这玩意时,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如何收尾。除了帮忙擦屁股,他还能怎么样呢?
有了火药这一可怖的证物,再加上信是由宫令箴派人送出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判定凉王意图谋反了。
因为这封密信是由他所送,他所陈述之事,也将由他全部承担责任。
其实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这样上报,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凉王没有谋反,那么他这样就是诬陷皇亲国戚,罪同谋反。
也就是说,宫令箴几乎是将自己的仕途全压了上去。
但情况很是危急,如果至善道长一落入凉王手中,等凉王掌握了火药秘方,便是他反的时候,或早或晚。
他一反,凉州必沦陷。
宫令箴身为凉州州丞,有守土之责。加上一直以来,外界都认为州牧是他们虞国公府阵营的人;还有就是李家凉王联姻一事,真到那个时候,虞国公府就麻烦大了,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以说,当臣子难啊。当然,此事如果能兵不血刃,或者付出较小的代价完结的话,那他的功劳也是很大的。毕竟风险与收获成正比。
那他们必须在凉王反应过来消灭证据之前,再拿到其他能证明他谋反的证据,毕竟他对至善的图谋应该没有喧之于口。如果宫令箴他们拿不到其他证据的话,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再者,就是逼迫凉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他一起义,那么属于宫家的责任也就差不多了。
这些都是在送秘信之前宫大人和林蔚然及幕僚家臣们商量之后决定的。
此刻,已经是接到秘信之后一刻钟过了,泰昌帝仍旧余怒未消。
“还有那程晋仑,该杀!”泰昌帝说这话时,杀气腾腾的,扫向宫曜的眼神都带着怒意。
宫曜只能苦笑着说,“皇上,凉州真的是被渗透得太彻底了,臣一直都被蒙在骨里。”
然后他轻声提醒,“现在的凉州很危险,令箴相当于孤军深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朕当然知道!”泰昌帝忽然想起信上还说了另一件事,问宫曜,“他信上说有东西要请朕观看,你带来了吗?”
宫曜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大侄子给他的秘信就说过那东西放在他小舅子林修然的手上,让他亲自去取,然后带进宫!然后还给了一组暗号。
而且这一内容是另用了一纸写的,让他看了之后,立即将这一页烧毁,其余的保留。
“带来了。”宫曜取出一包约一斤的火药。
“梁东海,传禁军统领阎焰,然后朕要出宫,摆驾!”
宫令箴在给泰昌帝的秘信上说,这玩意就是凉王千方百计想弄到手的利器,让他找个安全僻静的地方试验其威力。
梁东海领命,随即吩咐小徒弟去办这两件事。
在等待的时候,泰昌帝淡淡地问,“宫爱卿也给你写了秘信吧?拿来朕看看。”
“是的,臣一直收着,皇上请过目。”
宫曜将宫令箴给他的秘信从怀中拿出。他明白,他侄子也知道,得知凉王有反意之后,恐怕就是泰昌帝最多疑的一刻了,恐怕他现在看谁都像是乱臣贼子。
泰昌帝看完宫令箴写给宫曜的秘信之后,没再说什么。
京城某处僻静隐秘的山脚,此时天色已暗,随着砰的一声爆炸,火光冲天,泥土石头齐飞,爆炸中心,露出一个大坑,周围的树林都被揿翻了。
看着这一幕,泰昌帝瞳孔紧缩。
宫曜倒吸一口气,难怪大侄子再三强调,忘掉这东西是取自林修然手中,改为是从凉州秘密送回京城的。实在是兹事体大啊。
泰昌帝下令,“先回宫!”然后就带着宫曜以及禁军统领起驾了。
回程时,泰昌帝再次将秘信拿出来看。
宫令箴在信上说,这东西是他让人从栖霞观至善道长手中秘密盗来的,而且隐晦地表明至善道长此人不能不救。
说他能坚持到现在不被凉王所招揽,未尝不是出于对大梁的信任,大梁不能寒了这样能人异士的心。
还说在大梁,或许像至善这样的人很多,即使千金买骨马,也得救到底。
这番话说得隐晦,但多少都带了一些揣测圣意的意味在里面。
当时看的时候,如同在泰昌帝本是不悦的心情上雪上加霜。现在泰昌帝心情总算平静下来了,能理智地衡量着这一整件事以及至善此人。
一回到宫中,泰昌帝先是下了一道秘旨,让一批皇家死士前去凉州支援宫令箴。
然后才下第二道旨意,便立即对阎焰下令,“朕要你速速带人,去将李彦一家围起来,然后朕要太尉府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明白吗?”
“是,臣遵旨!”
禁军得了令,半点不敢耽误,也不管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这一夜,禁军出动了三分之二,每人都举着一支火把,全程没有声音,全部都靠统领之间的手势来行动,整齐的步履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也并不刺耳。
更夫远远见了,连忙躲了起来。
禁军有人发现了他,却也不管,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包围太尉府!
等全方位包围完之后,禁军统领朝旁边的禁卫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他就上敲开太尉府的大门。
而此时,太尉府的主子李彦,突然从梦中惊坐起。
然后他听见了外面有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彦太尉心一沉,莫名不安。
咚咚咚!
“老爷——老爷——出事了。”
李彦听出来了,这声音是门房老李的声音。
“何事?”
“禁军阎焰将咱们太尉府包围住了!”
李彦心一沉,他知道什么事一扯上禁军,就没有好事!
就在这时,阎焰到了,他看了一眼龟缩在一旁的门房,对着里面的人说道,“李太尉,烦请你随本官入宫一趟,面圣!”
“请阎统领稍等片刻,本官换身衣服就来。”说完,李彦就拉着妻子进了内室更衣的地方。
“那你快点,不要令在下难做!”
阎焰想也知道他在交待事情,但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想在禁军眼皮底下搞鬼,不可能!
第159章 修)
从凉州到陇西府,一路不出林蔚然宫令箴夫妇二人所料,平安顺利得很。
没带宫小鞅的路途,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一行人于四日后平安抵达陇西府。
他们刚入陇西府就有李府的人来接应,从城门回到李府,再由大门进入内宅。
是李卫的继室姜氏接待了他们,因为李卫的亲娘已经去世了,此时内宅是由姜氏主持中馈。
“大侄媳妇,真是谢谢你将他们兄妹二人送回来。”姜氏是随着她大姑母宫暶的称呼。
“姜夫人,唤我林四或者林夫人吧。”有些态度还是需要表明的。
姜氏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必如此生分。”
姜氏又问了林蔚然关于国公府众人的情况,比如老太君啊宫大夫人等等,总之就是寒暄。
寒暄过后,姜氏以他们周车芝劳顿为由,准备让他们先去歇息了。
这怎么行呢,林蔚然可没那时间磨磨蹭蹭了,于是她开门见山地说道,“不知道李老太尉近来身体可好?家中老太君甚是惦念他这亲家,我们前来凉州府时,老太君还让我们亲自登门拜访一下他老人家。只是外子知为凉州州丞不方便出凉州,就由我来代表了。如果方便,我想见一见他老人家。”
擒贼先擒王,她既然有能力与决策高层对话,为什么要将时间浪费在姜氏等人身上呢?她也很忙的好吗?
姜氏一愣,然后笑道,“大侄媳妇这份心意我代老太爷领了,只是你有所不知,老太爷虽然还住在府里,但是一直在荣养,已经许久不见客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我再转告也是一样的。”
林蔚然看了她一眼,道,“事情很重要,你做不了主。”
她声音没有起伏,完全平铺直述。就是这样才致命,若是有得意轻蔑之类的情绪,至少还将她当个对手。但林蔚然平平淡淡地说出这句,几乎是没将姜氏太放在眼里。
姜氏磨牙,难怪没有坚持纠正她的称呼呢,原来是在这等着啊。宫家的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继室就是不被人放在眼里,如果是宫暶还在,她肯定不会如此说话来落她的脸面!
“老太爷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姜氏的态度也强硬起来。
林蔚然想了想,也是。但她今天既然提出了这要求,就一定要见到李老太尉的。
她算了算,按照这个时候,秘信应该送到泰昌帝手上了吧?
凉王府意图与李家联姻一事,宫令箴在秘信上并未隐瞒。
这事涉及到凉州陇西府全局,宫令箴身为臣子,也不该隐瞒。如果他们因为某些私心将此事瞒下来,后果很严重。等于差不多前面做了那么多才竖立起来纯臣形象染上瑕疵。
再说,这事终究瞒不住。
这不得不说,好臣子不易做,就如同好人不易做一样。但凡有一件事做得不到位就容易人设崩塌。
秘信送到之后,依照她对泰昌帝的了解,李彦以及太尉府一定被限制自由了。
这是身为帝皇的谨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家和凉王串联到一块儿去的,限制李彦和太尉府的自由是威慑也是警告。
这是皇帝的任性,完全不管是否会打草惊蛇。林蔚然要见李老太尉,倒是可以将这事废物利用一下。
但此事一出,林蔚然有些担心宫令箴在凉州的处境,在得知李彦及及尉府出事后,凉王府会有怎么样一个反应。不过这事也仅在她脑中过一下而已,不是不担心,而是她目前也有紧急的事要做,需要她将全副的心神放在这上面。
“不,他会见我的。劳烦你转告他,李家即将大祸临头,如果他不见我,便连抢救一下的机会都要错失了。”
林蔚然话都未说完,只见姜氏将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狠狠一放。
砰!
“林氏,慎言!你不要胡乱诅咒我李家!”
林蔚然淡淡扫了那茶碗一眼,无视姜氏的色厉内荏,“如果我所料不错,京城李彦李太尉的家书已经迟了一天了吧?不用等了,也不必心存侥幸,李彦的家书是不会再出现了。”
李晏和她说过,李彦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写一封家书回家的。如果她的猜测是正常的,被限制了自由的李彦及太尉府一家,是发不出家书的了。
姜氏一愣,然后剜了李晏兄妹一眼,暗自咬牙,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真是什么都和外人说。
“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姜氏咬牙,“你等着!”
然后她朝心腹大丫环使了一个眼色,那丫环得了令,便步履匆匆地往后院而去了。
心腹丫环走后,姜氏气呼呼的也不说话,加上林蔚然的话着实太惊悚了,她心中难免胡思乱想。
林蔚然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径直地轻啜着杯中之茶。喝上一口,任由绿茶的鲜香味在口中充盈开来,喝下肚之后,唇齿间还有余香残留。在后世,她是喝不了咖啡和绿茶的,因为每回喝都会心悸,红茶或者普洱还可以喝一点。但她现在这具身体,喝绿茶似乎并无不适。
姜氏厌恶地转过头,非常看不惯她的闲适。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这次回来的不止是心腹丫环了,还有李卫。
“相公,你怎么来了?”姜氏站起来迎上前,却被李卫拿手制止。
“我是李卫,你的姑父。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李彦李太尉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堂姑父,他在京城发生什么事了?”
林蔚然呵呵,没按她的要求做,没让她见到想见的人,还想从她这里打探有用的消息?
况且她又不知道京城关于这事的确切消息,只是拿出来炸一炸李家而已,她猜对了,但李卫来问她确切的情况,她拿什么来告诉他啊。
“姑父,我说了,想见一见李老太尉。你们自恃李老太尉地位尊崇,时间宝贵,但我也不想将同样的话说两遍甚至三遍。这些事情你做不了主,最终还是得和李老太尉谈的,何必呢?”
反正林蔚然就是一副没见到李老太尉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样子,李卫暗暗咬牙。
“既然如此,林夫人,请吧!”
这称呼,啧,林蔚然站了起来,“那就走吧。”
李府很大,从姜氏的院子到李老太尉的院子,他们走了小一刻钟。
眼前的李老太尉,今年七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沟壑很重,人看着也严肃,和一般慈眉善目的老人不一样。
身上积威很重,可以看出他曾经站在过权力巅峰的痕迹。眼下有淤青,显然休息不好,想来是近来微妙的局势让眼前的老人也察觉了吧?
说起来,李彦是李老太尉李忠贤的本家侄子。
当初泰昌帝新帝即位,朝政顺利过渡完后,顾老丞相乞骸骨致仕,在新帝望来的目光中,挟裹走了他。
后来李家的政治资源都倾注在李彦身上,而李彦本身也足够争气。加上他之前的识趣,还算让泰昌帝满意,在李彦四十九那年被泰昌帝钦点为三公之一的太尉。
连三公之一的太尉都能世袭制,这陇西李家也是牛逼。
这是林蔚然见到李老太尉时脑海中闪现的各种念头。
林蔚然执晚辈礼下拜,“晚辈拜见李老太尉。”
李老太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虞国公家是没人了吗?”
这样的大事由你一介女流出面?当然,若是来人是宫大夫人甚至老太君,待遇可能会好点。
林蔚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只是笑笑,并不动怒。
她这样,让李老太尉都觉得语言上的为难挺无趣的,于是他干脆地直奔主题,“林氏,你说要见老夫,现在人你已经见到了。你说我李家要大祸临头,此话从何说起?”
他干脆,林蔚然也直接,“凉王要反,李老太尉不会看不出来吧?”
“这个老夫还真不知道。”
林蔚然玩味一笑,“大家都是真佛,就不要来这些假把戏了。在感知到凉王有反意这一逆不道的想法时,李老太尉对于凉王府的求亲没有果断拒绝,而是态度模糊不清,难道是你李家生有二心?”
“我李家是真不知道这一点,何谈二心?”李太尉始终坚持这一点,“况且凉王有反心,你们有证据吗?”
“凉王的野心,皇上已经知晓,并且李彦李太尉应该已经被限制自由了。至于您说的证据,我们暂时不便拿出来,但是凉王谋反是板钉钉的事实,李老太尉确定要不见黄河心不死?如果是这样,恐怕真到了那时候,李家想抽身就来不及了。”
林茸然继续说道,“我知道李家并不干净,然后你担心这点暴露之后,皇上会秋后算账是吗?”
李老太尉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老夫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对于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林蔚然也是佩服,当下更是剖开了来说,“你很明白,我说的不干净是你李家通外族一事,你们李家与突厥部落有牵扯!”
李卫严肃地对她说,“你不要胡说八道!”
呵呵,话都说到这了,伤痕已经揭开了那一层皮,就要见到脓水了,她是不会退缩的,而且她也没有机会退缩!这一退就是死!
当下,她厉声喝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们李氏父子二人最是清楚!你李家通外族已经是大罪了,在凉王谋反一事之上,立场再模糊以及牵扯不清的话,就罪无可赦了。李老太尉你应该了解当今的,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你死还不足惜,谋反失败之后,你们一家就是罪臣,即使不诛九族夷三族,也是为祸后代!”
“如果我是你,在此刻开始,一定就积极配合皇上这边的布局,争取在诛凉王一事上立功,而不是一条道路走到黑。有些资本,沉没了就是沉没了,认了就是,李老太尉勿要因小失大。”
“现在回头,坚定立场,或许李彦的太尉之位会不保,甚至李氏在官场上的子弟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牵连,但毕竟火种还在不是吗?这或许很难接受,但比起执迷不悟的后果,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对吗?而且看在我们两家都是姻亲的份上,外子一定帮忙求情,争取宽大处理。”
李卫突然说道,“林氏,你与其说这些话来威吓我们忠心不二的李家,倒不如多操心一些别的事吧。假如如你所说,凉王真的要反的话,你和宫令箴首当其冲,你还是想着如何保命吧。须知凉王一反,天下蠢蠢欲动。皇上怕是顾及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