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明将方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心中一突,跑商的人眼力劲都不错,眼前这人看着就像家世很好的那类人。可他怎么会帮这对做豆腐的老夫妇呢?他不由得看向他新结交的一个晋阳县的衙役,可那衙役竟然不知何时,溜了。这时他隐约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方琰看着刘永明,笑问他,“我不知道你为何敢在此地闹事,是以为这两位仅是光有一门技艺的老人吗?你以为他们林家一农家凭何能开着这豆制品的独门买卖?”

听到这话,刘永明心里终于打起了鼓,是啊,如果这两位老人真是没有倚仗的话,怎么可能保得住这门制豆腐的手艺呢?这简直就是有一只肥硕的牛蛙跳在街上,却无人敢上前抓回去做菜。

“凭……凭何?”刘永明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因为京城百味豆腐斋的豆腐和林家豆腐实属同出一源,眼前这位妇人正是虞国公府的宫大少夫人的亲娘。”

也就是说,她方才口中的姑爷便是宫大少爷了?宫大少爷,宫谏议大人,宫令箴啊。

咚!刘永明承受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围观的百姓们一听,才意识到这林家豆腐坊竟然来头不小。去年虞国公府千里下聘的事他们至今还历历在目呢,还有林家也是十里红妆嫁女。想不到啊,他们家竟然在晋阳县低调地开起了豆腐铺子做起了小买卖来了。

林家在晋阳县开了豆腐作坊和小饭馆之后,也是极低调的,从来不打着林蔚然以及虞国公府的幌子行事。难怪周围的老百姓都没什么人知道了。

这,陆风安福大吃了一惊,这转折,可真是——

不过一会儿,刘永明便咕噜噜地爬了起来,很爽快地向林父林母承认了错,“两位老人家,刚才是我猪油蒙了心,竟敢在贵店闹事,实在是对不住了。我这就走,这就走!”他是丝毫不敢提自己对豆腐坊的觊觎了,只能推脱到闹事上面。

对这结果,林父林母是松了口气的。

但方琰可没那么轻易放过他,“你饭钱还没付呢。”

刘永明赶紧解下腰间的荷包,一把塞给林大哥,然后带着几个随从灰溜溜地走了,银子也不让找了。

林父拿着荷包,想将人叫住,却被方琰按了下来,“林大叔,这些权作他来闹事的补偿,他这么一闹,耽误了多少生意啊。”

方琰环视四周,其余人即使心中腹诽,面上也不好带出来。

林大哥觉得手上的银子有些烫手呢,这一顿饭,只花到其中的一块银角子吧?这一荷包鼓鼓的,怕有上百两银子了吧?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晋阳县的衙役就到了,林小弟刚才不在,就是去搬救兵去了,而从县衙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戴良,此时他已经荣升捕头了。

“林大叔,一见到林小弟我就赶过来了,闹事的人呢?”

“刚走。”

“要不要?”

林父看一眼手中的荷包,摇了摇头,“算了。”只是闹心了一点罢了,对方并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没必要得理不饶人。

陆风安福抹了抹汗,他们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刘永明这次是真踏到铁板了,幸亏别人没与他计较,他只损失了一袋银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真是出门在外一定要低调处事啊,因为不是你的地盘,你压根不知道自己挑衅的是什么人。

“方公子也在?”戴良这时才和方琰说话。

“是啊,我比你早到那么一会儿。”

林父也向方琰道谢,“方公子,真是多谢你了。明儿浩然和他家那位也该回来了,咱们后天就可以启程了。”

从林则然开始议亲,林蔚然他们兄妹二人就给林父林母去了一封信,让他们上京,参与林则然的婚礼。

方琰也收到了林则然的来信,信中提了两个邀请,一是邀请他去京城能加他的婚礼,二是邀请他成为幕僚,成亲后随他外放。

受这次京试科场舞弊的牵连,他五年内无法科考,回到太原府家中之后,他和家人一直在寻找出路。

从得知王太傅之幼子王博被判流放岭南之后,王氏一族便将他除族了。这是一种很必然的结果,毕竟一个大族,不能因为他而致名声受损。而王博发配岭南不久,便自绝而亡。

得知这消息时,他和他家人突然很庆幸,幸亏这次的惩罚是五年不能科考而非从严处理终身无法科考。

而且现在科举改制之后,三年一考,也就是说,下次的科考他参加不了,但下下次,恰好是第六年,他刚好可以参加。

他和家人也商量过了,这五年也不能浪费,可如何度过这五年,也有好几条路子,给林则然做幕僚师爷便是其中之一。

可当他们一番比较之后,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比较,竟都觉得跟着林则然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林则然的出身便是他的短板,他在他身边做幕僚,有一定的优势,能帮他补上一些因出身而造成的不足。

最重要的是他背靠虞国公府,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宫令箴对他妹妹林蔚然的重视,方琰是见过的。

如果林则然做出政绩来,不愁没机会往上走。这就很难得了,多少背景浅薄的基层官员,即使做出了成绩,在京中无人帮说话,也升不上去。不然每年何来那么多跑官的人呢?

还有就是,因为背靠着国公府,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卷入地方纷争之后被当作了牺牲品。并且在最初进入官场的时候,会得到国公府的保驾护航。

别小看了这一点,多少年轻官员就因为折在最初进入官场时,而导致前程惨淡。

所以此次他会与林父林母一道启程,从接到林则然的信之后,他就已经在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了。

他现在给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就是协助林则然做好他的工作的,所以在帮助林父林母时,也是不遗余力的。

第三日,他们如期出发。

很巧的是,他们竟然在出了府城下一个驿站歇脚的时候遇上了南阳侯府的人。

方琰想了想,便猜到他们应该也是上京去参加婚礼的,林昭然和谢洲的婚礼。

见了他们,李氏对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因为林父林母这边是轻车从简,而南阳侯府那边的队伍繁冗庞大,所以林家这边很快就越过他们,先一步往京城而去了。

第125章

这一日,林蔚然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烤乳猪,一头去了猪及下水的乳猪净重都有四十斤呢,烤的时候再折掉一部分,等成了的时候大概也就剩下二十七八斤了。

但二十七八斤的烤乳猪,林蔚然便是胃口再好,也只能吃掉一斤左右,加上宫大人,也不可能吃得完的。

索性,就组了一次家宴。

吃的时候还依照林蔚然的要求,弄了几位醮料和味碟,随众人各自的喜好调配。

林蔚然嫁进来国公府这些日子,众人已经习惯了她不时地将一些药材当作调料来用了。

而且还让国公府的大厨在桌边伺候着,随吃随片,这只乳猪从划开第一刀到差不多吃完,就一直没离开炭火。

这只乳猪烤出来的肉出人意料的香。

连林蔚然都觉得这比后世某个长寿之乡的小香猪的肉质还要香一些,或许是和现在的环境空气水质好有关系。

当然,或许还有国公府的大厨房手艺好有关系。

就不难理解他们吃了这次烤乳猪为何会惊为天人,赞不绝口了。

老太君尝了一口,“真是一点也不腥膻,不说猪肉我们还没想到呢。”

宫衡也吃得很满意,“这猪肉真香。”

“真好吃。”宫炀吃得满嘴流油。

“这猪肉——”宫大伯刚吃了一口就顿住了。

宫大伯想得更多更远,他早年在军营呆过,那的伙食是怎么样的,他心里清楚。

毕竟羊牛鸡肉都是贵族人吃的,那些士兵偶尔能吃到一两顿改善改善伙食,即使是难得的吃肉时机,分到每人碗里的,也不过是一两块肉罢了。

当然,军营里猪肉也是吃的,但猪肉的味道着实称上好,价格也不算便宜了。毕竟要养三年才出栏的猪肉,各种成本加起来也不少了,哪能便宜卖呢。总而言之,士兵们挺苦的,营地里的伙食也不好。

家里大侄媳妇折腾着国公府旗下庄子的事,他也听妻子提过一两嘴。如果她真有改善养猪的方法,那——

宫大伯看向宫令箴,他这大侄子是天子近臣,有些事由他来说,比他这个国公爷还方便好使。

迎上他大伯的眼神,宫令箴微微颔首。

林蔚然无意中留意到两人的眼神,宫家的男人呵。

“大嫂,难怪你心心念念想吃猪肉,原来那猪骟过之后肉这么好吃的呀……”宫衡一个劲地恭维她。

林蔚然笑,只吃了一顿烤乳猪,这才哪到哪啊,什么东坡肉、猪肚煲鸡这些用猪肉做成的大菜他们都还没尝过呢,尝完这些,还有薰腊肉腊肠这些耐久储存风味。

其实林蔚然觉得他们的恭维有些浮夸,国公府其实除了羊肉鸡鸭鱼之外,还可以吃一些山珍的,那些山珍的味道也是很美味的。

这不过是他们吃腻了羊肉鸡肉鸭肉鱼肉之后,刚吃到这么可口的猪肉,才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罢了。

虽然她是很喜欢商业互吹的啦,但捧成这样,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呢。

“大嫂,我夸了你那么多,你咋没反应?”

林蔚然挟了一块肥瘦相间的极品五花肉,正刷着酱呢,“继续,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正听着呢,你多夸两句,好下饭。”

林蔚然的话让众人喷笑,老太君指着她唤她狭促鬼。

宫衡不开心地看着她。

林蔚然瞅他,“你想要啥反应?”

“比如明天再让汪庄头送两头猪来?”

宫衡现在就有点担心一百八十多头猪够不够供应他们国公府了,此时的宫衡和宫炀觉得让他们天天吃猪肉他都不会腻。

林蔚然:……他碗里好大一块肉呢,这顿还没吃完就想着下一顿了,未雨绸缪,很好。

皇宫

司膳署的李槐广对于宫谏议大人不时往宫中进贡吃食的做法已经很习惯。

可当这一日,宫大人竟然给他们司膳署牵来两头五六十斤,腿短脖子粗,憨态可掬的小猪时,李槐广懵了,宫大人这是要干啥?

“师傅,宫大人说这两头猪是给咱们烤乳猪用的。”

烤乳猪?贵人不吃猪的呀!李槐广的内心在呐喊。

“贵人极少吃猪肉的……你说,这猪该不该烤?”李槐广问常安。

这个他当然知道,“可是,师傅,宫大人送了不少次吃食进宫了,有哪次失过手的?”

李槐广一听,明白过来了,这倒也是啊,“那让谢闵和黄意先将两头猪给烤出来。”这两头猪要烤出来,得费不少工夫呢。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其他人放下手中的活来帮忙,先将这两头小猪给收拾咯!”

五月中下旬,稻禾渐渐进入抽穗期。

对于百花山宫琛名下的那一片地,泰昌帝比国公府还要关心,不时传召司农寺导禾署的沈导禾丞和姜监事询问那一片稻禾的生长情况。

泰昌帝得知那一片禾苗长得前所未有得好的时候,真是龙颜大悦。

沈导禾丞见皇帝心情好,甚至大着胆子建议他可以亲眼去看一看。

两百亩整整齐齐绿油油的禾苗,比旁边的地高出一截子,微风过处,那稻浪真的是很震撼。

他的提议,泰昌帝没有应允,不过泰昌帝决定了,等那一片稻谷能收割时,他一定亲自去看一看。

挥退导禾署的两人之后,泰昌帝难免想起宫令箴来了,近来他出城办事,侍驾的机会有所减少。

泰昌帝叹了口气,他此刻的喜悦竟无人分享。

这一幕恰好被端茶进来的梁东海看到了,他心里一琢磨,就大约猜到此刻皇帝因何惆怅。

思及司膳令那边给他递的消息,不由得道,“皇上,宫大人又送了好东西入宫。”

泰昌帝很感兴趣地问,“哦,他又送了什么进来?”

“两头小猪。”

泰昌帝挑眉,“嗯?两头小猪,你确定没有说错?”

“这两头猪就是出自两个月前,宫大人去蚕室请了净身官去庄子里帮忙去了势的那一批。”

这样吗?“那倒要尝一尝了。”

梁东海面露为难。

“怎么了?”泰昌帝随口一问,他很清楚这老货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给他看的。

“这烤乳猪有两头呢。宫大人送猪的时候交待了,说这一头猪去毛去血去内脏之后,会少个十斤这样;因为猪嫩,再用炭火慢烤,再没个四分之一,估计一只猪烤好了也能剩下二十七八斤了吧。”皇上,您一个人吃不完啊。当然,皇上也用不着吃完就是了。

泰昌帝:“……那就来一次家宴,御膳就摆到太后的长乐宫中,通知皇后,三妃入席。”

至于九嫔?算了,到时各赏几道菜下去就是了,否则那么多女人,他甭想好好吃一顿饭了。

吩咐完这事,泰昌帝总觉得自己像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等等——这样子算来,这两只猪的重量都是在五十斤左右吗?”他终于想起了,难怪总觉得有违和的地方。

梁东海一愣,好像这两只猪的重量是在五十斤左右。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宫爱卿说阉割这猪仔的时候它们是多少斤来着?”

“好像是刚出生半个多月的猪,应该没多重吧?”梁东海也不怎么肯定。

泰昌帝下令,“你让人去蚕室,问一问当初去给那批猪去势的净身官,当初那些猪大概有多重!”

宫令箴不在谏议院,否则直接问他就行了,不过问净身官也是可以的,毕竟给两百头猪去势,对它们的体重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吧?

等他们派去的小太监回来,告诉他们当初那一批猪仔大概只有十五斤上手的时候,泰昌帝笑了,“看来宫爱卿这是有事瞒着啊,等他一到皇宫,立即让他来见朕!”

清宁殿,德妃的寝宫

刘淑妃正巧到卢德妃宫里作客,闲暇之余,不免谈起一些闲话。

刘淑妃笑言,“听说宫令箴又往宫里送东西了。”

他?卢德妃挑眉,“送啥了?”

“送了两头猪。”想到这个,刘淑妃有些好笑。

两位妃子对视一眼,沉默。

今年他都给宫中送了好几次东西了,都没三妃的份,想来就堵心。而且刘淑妃还知道家里人前阵子找过他,暗示他以后在给宫中进贡物品时稍微顾及一下淑妃的脸面。其实据她所知,不止是他们刘家的人找过宫令箴,萧贵妃和卢德妃的家人也找过他。

就在这时,有小太监来报,“德妃娘娘,皇上说摆宴长乐宫,让您赴宴呢。”

卢德妃站了起来,“皇上有说因何摆宴吗?”

“这——”小太监看了看刘淑妃。

卢德妃道了句无妨,令他直说。因为摆宴太后娘娘的长乐宫,应不是皇上私底下对她的恩宠,搞不好刘淑妃也会被邀请呢,只不过刘淑妃此刻不在她寝宫,所以还未确定罢了。

“梁总管私下透露,是因为要吃那两头烤乳猪。”小太监的表情一言难尽。

卢德妃有些愕然,竟是这样?好吧,不过能借此机会多见皇上一面也是好的。

挥退了小太监之后,卢德妃笑道,“算那宫令箴识相,这次他应是将咱们的脸面照顾到了。淑妃姐姐你先回宫吧,报信的小太监要是再见不到您,怕是要急了。一会咱们在长乐宫见啊。”

刘淑妃笑着点了点头,辞别了卢德妃,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回家了。

身居高位的妃嫔,对于后宫中的一些风吹草动特别敏感,没多久,林嫣林昭仪就得知了皇后并三妃今晚会去长乐宫赴宴一事。

这就是个小家宴,倒将她及她以下的妃嫔们都撇下了。

想到之前宫令箴进贡的小青菜也是这样,还有豆腐,只有皇后并三妃有份,到了她这个昭仪这就断了份例,真真是好哇!是完全没将她这昭仪放在眼里了。

是,在晚膳时,皇上是赐下了几道菜,其中之一就是一碟烤乳猪,还是个蹄髈,可是这意义能一样吗?

又不是龙肝凤髓,谁还能真正为是这么一口吃的不成?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偏偏贴身侍女还火上浇油,“这宫大人也真是的,送猪也不多送两头,如果是四头烤乳猪,皇上能不多请几个人吗?”

砰!林嫣直接砸了一个杯子。

她们压根不知道,两头烤乳猪烤出来有五六十斤肉,帝后并太后及三妃也才六个人,连一头都吃不完呢。不过是皇上不想让她们出现罢了。

虞国公府

文皓回来向林蔚然回报百花山下他们那一片稻田的情况。

现在那一片稻禾已经到了杨花期,其中禾苗到了这个生长周期,植株的高度已经固定了,每一株禾苗能比旁边的高出了将近四分之一。看着很令人震奋。

文皓回来的时候,取了一株被老鼠咬断的禾苗回来。

林蔚然视察了,他们那片禾苗这样的高度才是正常的,别的地里的禾苗因为根系太浅以及过于密集,都太矮了。

“大少奶奶有所不知,奴才回来时,恰好遇到那卫神农,那卫神农正看着自家的地揪心呢。还真别说,他家伺候地算是有一手的。他们这一片禾苗吧,和别家比,算是长势极好的了,但就是不能和咱国公府那一片禾苗比。一比,显得他们这一片禾苗跟个营养不良的矮子似的。他见了奴才,慌得连忙转过了脸去背对奴才。先前他说咱们家这样种地是乱来的狂言乱语犹在耳,此刻那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是不好意思了吧?真是解气!”提起这个,文皓就好笑。

林蔚然明白,文皓说这个,隐约有讨好她的意思。

但是呢,林蔚然还不至于在一个老农的身上找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