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宫谏议大人……”
王凌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要完,他先是逮住了明显被人胖揍了一顿然后狼狈不已的右谏议大人,然后又好巧不巧地让宫谏议大人看到了这一幕。
他怎么那么嘴贱外加手贱呢,不叫住萧大人一切不都好了吗?
闻言,萧凡一僵,缓缓转身,果然看到宫令箴并他两位下属左右补阙一起,就站在他身后。
看到自己,对方问了一句,“还好吗?”
萧凡瞥了他一眼,又在转他的板指了。
“还行。”
萧凡摸了摸脸,已经肿起来了,微微一碰,都觉得疼人得紧,“我去一趟宣政殿。”
他决定不换衣服了,就这样去求见皇上,反正脸都丢了,也不在乎了!
看着他的背影,宫令箴的右手转动着左拇指上的板指。
宫令箴的两位下属左右补阙对视一眼,宫谏议大人又在转动他的板指了。
这板指绿莹莹的,套在拇指上甚是好看。
这板指是之前林蔚然整理库房时,发现一枚婴儿拳头一般大小的不知名的玉石。
这枚玉石好像是他一好友游历西南方时塞进节礼堆里送他的,那些东西都放库房了,如果不是小妻子整理出来,他都忘了有这东西了。
不过小妻子倒是蛮喜欢那枚玉石的,还特意画了图样子,找了京城最有名气的银楼匠人打了几位首饰。这枚板指据说就是选了玉石水头种色最好的部位取的,
除此之外,她还让人雕刻了一串佛头,并在皇觉寺供奉了好些日子,也是给他的。
那样一串佛头,他戴着也不显娘气。这些日子他都瞧见了好些人也戴上了这样的配置,不过或许是玉石的品种不同,看起来感觉都没他的好。
看着底下萧凡涕泪连连的惨样,泰昌帝头疼。他没想到那些世家会如此猖獗,萧凡好歹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说揍就揍了。
“皇上,你要给微臣主持公道啊……他们这是藐视皇权!”
“你先回去,此事朕会替你主持公道的,这些人太不像话了!怎能随意殴打朝中重臣呢,此歪风邪气不可长,一定要严惩!”
听泰昌帝这么一说,萧凡那个感动啊,皇上果然比以往更重视自己这个臣子了。
萧凡一脸感动地走了。
他走之后,泰昌帝长吁短叹,“这些人尽挑老实人欺负!”
梁东海暗暗回道,没办法,不挑老实人欺负,踏到铁板会被欺负回去的,就比如宫大人。
日前,天牢
狱卒头子站在方琰杨昶的跟前,“想清楚了吗?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不说的话呆会就要上夹子了。”
方琰:“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皇上下令彻查此事,我们京兆府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参与了科举舞弊的考生。林则然的京试名次飙升那么高,不可能是他的真实水平,只是他行事隐蔽,我们暂时没找到证据罢了。你们呢,就不要误人以及自误了,早点配合也不必废掉双手。”狱卒头子一个示意,就有人拿着夹板逼近杨昶。
“大人,我,我招——”
方琰脸色大变,“杨昶!”
杨昶避开了方琰的视线。
啪!方琰被甩了一鞭子,“多嘴多舌,妨碍公务!”
接着,狱卒头子取了纸笔让杨昶写证词划押。
杨昶取了笔,迟疑着。
“杨昶,不要签,你听到没有?!”
狱卒头子一个眼神,啪啪!方琰又被连甩了两鞭,但是他即使被鞭子抽打,还是没有停止劝阻,“你不能将则然牵连进来!”
狱卒头子大喝,“多嘴,给我打!用点力,没吃饭吗?”
喝斥完之后,他冲着杨昶道,“签吧!”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走来,凑近了狱卒头子一阵耳语。
狱卒头子听了一会,脸色大变,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地道,“这林则然还真是好运。”
两日之后,他们被放出去。
走出牢房这一段路,方琰是忍着身体的剧痛自己走的,他受伤比杨昶重得多了。
杨昶想来扶他,方琰根本就不让他碰,也不搭理他。
杨昶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我知道你怪我意志不坚定,最后败在了酷刑之下。”
“可方琰你知道吗?我也不想的,其他的刑罚我都能忍受,但这夹子一上,手指的经脉尽断,咱俩以后就没有前程可言了。”
涉及进来这么大的案子,以为保住双手就还有前程吗?方琰嗤笑,笑他的天真。
“而且你怎么知道林则然是不是和我们一样都看了押题卷子呢?那狱卒头子都说了,他京试名次飙升那么高,不可能是他的真实水平,只是他行事隐蔽,我们所有人都没发现罢了。”
方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上次你不也说了他进步很大么?有宫大人在没什么不可能的。”
“当初在太原府时,你俩成绩并驾齐驱,府试时,你名次也比他高——”说白了,就是杨昶不相信他那第八的好成绩是凭他自己的能力考的。他们这些看了押题的,方琰考了第十二名,他考了第十五名。
方琰直接揭穿他,“你这是臆测,也是为自己的行为狡辩。任何的借口都不是你将同窗拖下水的理由,你这是在为你的卑劣行径找借口,只为你的良心好过一些。”
“方琰,你相信我,我当时会屈服,也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如果则然被牵扯进来,虞国公府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一定会尽力救他的。他有宫大人那么一个厉害的妹夫,也不会有事的。”只要国公府使劲救人,那他们就能顺势划水。
“他有后台有人护着,那是他的事。”
“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们借一下他的势又怎么样呢?”
方琰生气地道,“杨昶,我真的看错你了,人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一个劲地为自己狡辩,不断地将犯错的责任推卸给别人,蒙蔽了良知。你这样,谁还敢将后背交给你?”
“这事说白了就是你惹出来的,怎么可以再去牵连则然?杨昶,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方琰与杨昶出天牢,林则然作为好友,自然来接。
林则然见了他们,自是一番嘘寒问暖。
杨昶与林则然说着话,方琰抱胸冷眼旁观。
杨昶也觉得没意思得很,于是便辞了他们,自己在家里派来的侍从的护送下先行一步离开了。
当仅剩下林则然和方琰时,方琰也没提天牢的事,只道,“则然,以后少与杨昶来往吧,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
方琰叹息着。
林则然默默地点头,也没问具体的原因,因为他了解方琰,他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这样说了,怕是杨昶身上真的有很不妥之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方琰苦笑,五年无法科考,人生的规划全然被打乱了。
“我打算先回太原府。”
“也好。”事情的经过他俱已知悉,方琰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回家后先作休整,挺好的。
方琰看他,“一个月的复考你好好考,日后搞不好我还得投奔你呢。”
林则然只是笑笑。
科举改制一事,在各方力量的相互牵制消弥之下,声势并不如林昭然想象中那么浩大。
泰昌帝想着已经开了一道口子。科举改制,一时间也难出结果。况且世家根深叶茂,博弈的时间还很长,泰昌帝更为关心虞国公府那边的水稻生长状况。当得知两百亩地的水稻已经全部站住了,并长势喜人的时候,他不由得对那地的产量又更期待了一些。
世家这边呢,在出了一口气之后,又看到皇帝软和下来的态度,也有意和稀泥。
在双方的默许之下,大家都有意地将这一节揭过去。
林昭然的心空落落的,她一直在关注科举改制的进展,但情况与她预料的大相径庭。
与宫公箴改革科举时,得到千万寒门子弟的支持不同,他们这次提议的科举改制,就像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林昭然想不通,为何他们做的是同样的事,但所截获的成果不如预期?
她不知道,宫令箴推科举改革的时候,当时皇帝与世家门阀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双方剑拔弩张的。
以及大梁承平几十年,民智渐开,寒门子弟也迫切地想要争夺晋身的资源。
而如今皇帝与世家们的关系还很缓和,尚未到迫切需要改制的时候。
第110章
松鹤院
宫大夫人一路将人引至松鹤院,“再过两日就是寒食节了,老太君之前还担心你们在路上耽搁了赶不上,这下可算是放下了心。”
宫曦道,“不止你们担心,我也担心,所以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明明当初算足够了时间的,哪知路上遇到的事挺多……”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松鹤院。
老太君宫曦母女俩人乍然相见,忍不住拥抱着哭到了一起。
宫大夫人并林蔚然等人只能上前劝慰着,好容易才让她们将泪止住。
这一场相见,老太君和宫曦三母子注定是主角,林蔚然和容韵等,便是那敬末陪坐的。
两人心情皆不错,坐在那儿也不嫌闷。
看着与老太君说话的宫曦,林蔚然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跑神了。
老太君一生共生了三子两女,其中长女宫暶二子宫曄(字繁明)早逝,仅剩下宫大伯宫曜、宫三叔宫暉和如今的宫二姑宫曦了。全部都是明喻光明盛大的意思,算了算他们的年纪,林蔚然发现,老太君当年几乎是每两年生一个孩子。
幼女宫曦原先是嫁在京城的,当年顾老丞相和老虞国公交情甚笃,所以宫曦嫁给了顾家嫡次子,两家结为两姓之好。先皇去世后,顾老丞相以年纪渐大为由致仕,告老归乡,落叶归根,带着一家人回去了扬州府会稽郡。
这么多年来,因为交通不便,加上身上的担子颇重,一直也走不开身,所以并不常回京。
她与宫令箴算是急婚,宫曦这位姑姑接到喜讯,尽管很想回京一趟,但她身为主母,当时又是临近年关,无法成行,但却命人送来了厚礼。
老太君久不见女儿,拉着说了好久的话。
顾行之顾双两人端坐着,不时回答老太君的问话。可以看出家教使然,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挺好的。
母女二人好容易说累了,宫曦这才腾开手来和娘家新添的侄媳妇儿说说话。
宫曦含笑将林蔚然好好打量了一番,“我听沈澜提起过你。”
沈澜?林蔚然疑惑。
“瞧我,她的闺名你不知道是正常的,但如果提起她名下的吉祥炭铺,你就一定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一听吉祥炭铺,林蔚然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于是笑道,“二姑奶奶,我知道你说的沈夫人是谁了,当初她帮了我林家良多。”
宫曦也笑了,“你俩真是互捧,她还说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呢。”
“沈夫人过誉了。”
林蔚然觉得挺有意思的,宫大夫人、宫曦、谢夫人、沈夫人,四人像是交情匪浅的样子,实在让人有些好奇她们年轻时的际遇,一定很有趣吧?
听她提起沈夫人,林蔚然当时还觉得奇怪呢。因为一直以来大家都是沈夫人沈夫人的叫着,她一直以为是随夫姓称呼的,一如周夫人杨太太等。但那次在南阳侯府,得知她的侄子沈朗也姓沈时,就有点懵了。
娘家侄子姓沈,夫家也是姓沈,那岂不是同姓通婚?这个年代同姓是不能通婚的。
这个疑问一直埋在她心里,后来来了京城才知道,沈夫人出自京城沈家,与如今扶风太守算是表妹,姑表亲。只是她身世坎坷,幼年时双亲在她父亲升迁去长安途中遇天灾人祸,导致双双殒命,留下她一介孤女又不容于家族,遂被沈老夫人带回认为养女,并保留原姓。
及至长大,沈老夫人舍不得她远嫁,即在祖籍太原府本家为她选了一门亲事嫁了过去。这才有了娘家夫家皆姓沈的缘故。
宫大夫人注意到顾双这丫头眼睛润润的,想必是困了,仍旧强撑着。不由得出声道,“老太君,二姑奶奶他们一路周车劳顿的,想必也是累了。我已经命人将二姑奶奶之前未出阁的院子收拾出来了,还有清辉阁,行之住那就不错,离衡儿的院子也挺近的。这回二姑奶奶应能住上一段时间,您母女俩想要亲近,也不急于一时。”
老太君这才乍然惊觉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是了是了,怪我,人老了想事情就不周全了,总是忘这忘那的。”
说完这句,她转过来对宫曦说道,“你嫂子提醒得对,你们先去歇一歇躺一躺。“
“女儿不累。”
老太君白了女儿一眼,“你不累,我那一对外孙外孙女不累吗?再说晚上还有家宴呢,到时也让行之和双儿见一见他们那些舅舅表哥们。”
宫曦这才从善如流,带着一双儿女歇息去了。
等男人们下了值回府,一家子人少不得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看着满屋子热热闹闹的的,再思及林蔚然容韵二人肚子里都怀着国公府的第四代,老太君很高兴。
这时男人们才知道容韵也怀孕了,家里一下子就有了两名孕妇。
宫大夫人也准备将管家的责任重新挑起来,她将养了一阵子,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
林蔚然对此是赞成的,她的孕期进入六个月,发觉有些精力不济,管着那些事已经感觉到疲惫了。
而容韵这一胎显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才一个来月,竟然闻到鱼腥味就反胃,怕是个折腾人的。
她大伯娘能重新将国公府管起来,自然是最好的。
这一顿家宴吃了很长时间才散,连菜肴都换过了两回。
今儿家人团聚,许是高兴,男人们都喝了点酒,家宴散了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媳妇回房,没再去书房发奋。
林蔚然与宫令箴回到景铄院,两人轮流着洗漱。
林蔚然洗完,靠躺着,任何晴雪拿着干布巾给她擦头发。
她想起近日来关于科举改制的纷纷扰扰。
林蔚然有些无语,好好的科举改制,被他们弄成这样。
最开始,林蔚然得知科举改制竟不是宫令箴及他的人提出之时,也是吃了一惊的。毕竟那一晚之后,她发现即使没有她的提醒,她家这位就已经对此时的三师制科举的弊端洞若观火了。
而当时他告诉她,还未到时候。可才过多久,竟然就有人向皇帝提出了科举改制的建议。
她当时就想,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人思想与他们如此接近吗?
她仔细想过了,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三个可能,第一,真有这么一个大智大慧的人。第二,这里除非还有另一个如她一样的穿越者。第三,那就是林昭然了。
然后她再逐一进行排除。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能提出科举改制一策。那他一定像宫令箴一样,具备见微知著的能力,窥见了弊端。但这样的人,一定也能意识到改制的时机未到,又怎么可能将这事办得如此糟糕呢?
知道这事办好了,就是名垂青史的大功。拥有大智大慧的人,一般都具有非常人能比的忍耐力,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地对待科举改制这事?
所以第一种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第二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也不能排除,所以可以待定,再看看再说。
而且看看现在从提议至今,科举改制实施起来,竟然一团乱糟糟的,没有取得任何一方势力的支持。除了皇帝,可现在看看,皇帝的支持力度也不是很大。
像是小孩子抢了大人的玩具,却又不得其法。
这也从侧面佐证了第一个可能性的不存在,这样的情况倒是和第三个可能性很像。
林蔚然可没有忘记那林昭然觉醒了两世记忆,并且她人已经来到了京城,不搅动一下风雨怕是不可能的。
但是呢,她是觉醒了两世的记忆没错,可重生并不会增长智商,只会让她凭借着两世的记忆先知先觉地抢占资源。
那么如果她的猜测成真,背后之人是林昭然的话,那她究竟抢了谁的政绩呢?
在林昭然的两世记忆中,这科举改制必定是取得极大成功的,否则她也不屑抢,谁是那个倒霉蛋呢?
林蔚然把玩着手帕无意识地思量着。
宫令箴从耳房出来后,另取了一条干布巾,接过晴雪的活,并让她出去了。
晴雪对此见惯不怪了,她是发现了,姑爷在房里很乐意接手小姐的事的,大大小小,喜欢亲近着小姐。
当林蔚然的视线触及宫令箴时,她一愣,不会吧?宫令箴会是那个被林昭然窃取了功劳和政绩的倒霉蛋吗?
但她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了。在林昭然的两世记忆中,宫令箴都是极强强悍的存在,盗他的功劳政绩有什么不可以?反而还觉得保险吧?
林蔚然突然开口,“那萧凡是谁的人?”
宫令箴一愣,林蔚然极少关注朝堂之事的,这回怎么?
“如果不出意料,应是竟陵王萧子琅的人。”
林蔚然一愣,林昭然怎么和一个异姓王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