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庆幸,今生…他能平安回到王宫。”银冀伸出手去,悄悄握住她的,“瓦儿,其实是我欠他太多…咳咳…”一个激动,胸膛不规则起伏起来,瓦儿豁然睁开眼睛,急切问道:“怎么,心口又疼了吗?我们回宫吧…”小手被他紧紧握住,不容离开,漆黑如夜的眸子对上她的,沙哑道:“难得出来散散步,多坐会。咳咳…我想告诉你,翟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兄长…他为我所承受的已经太多太多…咳咳…”

瓦儿立刻坐正身子,一边为他抚胸顺气,一边好奇惊问:“兄长?”

银冀眼中闪出难解的光亮,极力将激荡的血气压下,缓缓道:“是啊,兄长——一个先我出生却未发出啼哭而被抛弃的兄长,从此,我与他的命运完全交错改变…”低低的嗓音,叙述一个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宫廷调包故事,说完,望着远山沉默起来。

瓦儿呼吸悄然变得沉重,不动声色地回扣他的手指,已分不清回荡在胸口的是喜还是悲。

风,格外轻柔,从山坡吹过。绿树苍翠一片,草地掀起了海浪。一时间,空气中只听到轻风梢来几声鸟鸣,静谧无比。瓦儿低头,拔出一株小花,无意识地揉捏,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如果,没有这段调包的故事,冀与翟将是什么样子,自己又是怎样长大?

“该留在宫中继承王位的是翟,可是如果那样…”银冀突然眉宇纠结,眼神痛楚,“如果那样,这二十年守护在你身边的人…也是他。”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刹时被人用力抱住。瓦儿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声音哽咽但清晰:“不!冀哥哥,你们都应该留在宫中,谁都不应该被抛弃!但是,既然先王做出了选择,那就是命。如果问我最大的幸福是什么,那便是二十年来有你守护在身边;如果问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我二十年都未曾好好回报你。所以,冀哥哥,过去的事情什么都别说,这些都已是注定…”她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发亮,“我要留在你身边,用我所有的爱去回报你。”

“呵呵,傻瓜,我对你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他笑着摸摸她被风吹散的秀发。

瓦儿握住他,掌心贴住自己的脸颊,深情望着他:“不,冀哥哥,爱是需要回报的!没有回报的爱,只是一厢情愿,是孤独的单相思,像白天没有太阳,夜晚没有月光,日日活在自己的相思梦里,那样的爱…很累很痛也很苦。世界上,太多女人守着一室冰冷,独尝寂寞,而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

“噢,瓦儿…”银冀忘情地吻住她,心口被她一袭话涨得满满的,“你太善良,太宽厚了…”善良而热忱待人,宽厚地去原谅所有深深伤害过她的人,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爱?盯着她灿亮的星眸,他扬起唇角,慎重地执起她的手:“瓦儿,我已让礼部去安排,挑选黄道吉日,举行册妃大典。这一次,我要册封银暝国真正的国妃娘娘!”

“冀哥哥…”瓦儿震动,张合着小嘴难以言语,泪水迅速冲上眼眶,“我不在乎什么仪式,什么大典,真的!我只要与你长厢厮守已足够…”

银冀轻点她的额头,“可是我在乎啊!翟现在不愿正式继位…咳…我要趁此时机让你完成儿时的梦想,成为银暝王朝的国妃…且是有史以来最受宠爱的国妃。”他咬紧牙根抑制突然又开始蔓延的心绞,努力回想往事。

他不会忘记,瓦儿十岁那年以怎样坚定的口吻向他宣誓般大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冀哥哥的王妃!”岁月流逝,如今她已二十年华,不再是稚嫩的小姑娘,而他误了她的青春,同时也在日夜心痛中明白…即使将来无缘伴她到终老,他也定要在自己有生之日,极尽所能地为她实现全部的愿望。

他们紧紧拥抱,在她感动的泪珠滚落他银衣胸襟之时,他的眼角也有了隐隐泪光。心绞凌虐着他的呼吸,英俊的面容微微皱起,抱着她的双手多了分力道,此时此刻,他只愿将她揉进骨血,两人天荒地老。

夕阳染红天际,柔和的光芒洒遍大地,山坡上,两人的衣角镶上了橘色光芒,如影如梦,幸福与疼痛淡淡扩散…

银翟以摄政王爷的身份代理朝政,满朝文武无一不尊。这是个团结质朴的民族,在子民眼里,谁是银暝君王已不重要,重要的一个好君王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

抬眼望见漫天被染红的彤云,孤直挺拔的身影伫立良久,若有所思。忧郁被埋藏在漆黑瞳底,他紧了紧下颌,径直回颐华宫。颐华宫门前,宁美人带着小宫女已候了好一会。她肌肤似雪,樱唇含笑,远远见到银翟的身影出现,刚要迎上,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两根柳枝,倏地一声直直插0进她如云秀发中。小宫女惊呼一声望着她,待柳枝取下,美丽的发鬓已凌乱不堪…

银翟不知刚才发生的小变故,门口处见到筱水的身影,黑眸不自觉暗了暗。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进,穿过庭院,来到寝房外面。银翟回身,无奈地皱眉:“你还打算跟进去么?”

筱水苦涩一笑:“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能跟进去。”

银翟眉宇间又浮起淡淡褶皱,注视着她:“筱水,我已经说过,我把你当我…”

“你说过很多次了。”筱水飞快地打断,每听一次,就是用刀口在心头划过一次。她吸口气定定回视他,“我知道你把我当妹妹,也知道你无法对我做出亲密之事,但是…请原谅,守侯你这么多年,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在我面前与其他女人燕好。”

“眼睁睁?在你面前?”银翟有些懊恼她的用辞,眼神抑郁,“筱水,别忘记…我身上所流淌的银族血脉必须要后继有人。”

“那些女人…不配!她们不了解你,你更不爱她们!”筱水咬牙,已红了眼眶。银翟安慰地拍抚她的肩头,沉沉叹息一声:“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银暝现在需要的是王族子嗣,你再这样任性,罪名可大了。”

筱水无畏地挺直了脊背,“若是郡主,我愿意接受你们在一起,若是其他女人,除非我离开这里,否则我控制不住自己。”

是的,如果是瓦儿,她尚能接受,甚至愿意祝福翟与瓦儿一生幸福。可是,瓦儿,瓦儿…这个名字让翟心脏骤然紧缩,他为之深深震动。不过两日没见她,感觉已隔好久好久,每天忙完公务,只要一有停歇,她努力坚强与淡定的面容便充斥于脑海。人间痴情几许?他想,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子,而瓦儿与自己…恐怕永远没有可能。如此这般,谁为自己孕育子嗣,又有何关系?

“筱水,你也到南音寺去,陪陪师傅和旋,静静心吧。”翟恢复冷静,语气有些淡漠。

“你这是赶我走?”筱水眼中开始注满悲哀,朦朦胧胧,“师姐跟师傅日日吃斋念佛,已静心了大半年,结果是什么呢?师傅年纪大了,能看破红尘,师姐却无法解脱,你以为一段全然付出深刻彻底的感情,是静静心就可以忘却的吗?”

银翟声音疲惫:“旋心思敏感细腻,表面冷静,性子却倔强好强,她吃的苦比你多,自然没那么容易参悟透彻。不过,上次去看他们,旋的确比以前平静了许多,不是吗?”

“翟,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下…”筱水瞧他眉间一片令人酸楚的沉重。

“筱水,知道那日在银城客栈,师傅跟我说什么了么?”他的表情严肃而感伤。筱水摇头,她只知道师傅有私下将翟叫去谈话。银翟低沉道:“师傅跟我谈起他前半生的戎马风光,后半生的孤凄沧桑,几起几落,最后落得成为活死人,不能见光…可想而知,当年师傅无情地训练我们时,心有多么愤世嫉俗。”

“是啊,师傅苦心计划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的完全放下了?”

“要完全放下,哪有那么容易?但师傅终究不再执着,浦文侯的遗书里有不甘也有劝戒,希望师傅能为银暝百姓多想想…加上我与冀兄弟情深,血浓于水,再不可能帮他实行什么计划,如此一想,师傅除了让自己学会放下,还能如何?”

筱水盯了他半晌,轻声道:“其实师傅虽对你严酷,心里却将你视为己出的…看来,浦家也是一门忠烈哪!”银翟皱眉点了点头,筱水见他那模样,又不禁心疼:“好了,你每天太忙,晚上还不如好好睡觉,那些什么美人,你可别指望她们会如我这般关心你…”

“谢谢你,筱水。”注视她离去的背景,银翟久立不动。红色宫灯不知何时悄然点亮,淡淡光辉照耀,照得他俊容阴晴不定。

银暝国终于要正式册立新一代国妃,这是举国盛事。

瓦儿不愿铺张,或许,曾经那场未能参加的册妃大典是她心头永远的痛,或许,她不愿意看到这场爱情中失意人孤凉的身影,于是,在她再三要求下,封妃大典一切从简。

吉时一到,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银冀一身金色龙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瓦儿高挽云髻,一方红绸金织的帕子遮住如花面容,大红喜衣外罩金色披纱,宽大裙幅逶迤身后。绰约婀娜的身影才出现在殿门外,银冀立刻起身,脚步急切地走向她。他的目光紧紧笼罩她,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轻轻托起她的手,两人徐步穿过大红色织锦铺陈的玉阶,缓缓登上最高处。

这是完美而神圣的一刻,人心全被幸福与感动溢满。

满朝文武齐身下跪,参拜之声响彻宫殿上空。待祭天、祭祖仪式过后,文武百官安静退于玉阶两侧,四周寂然无声,祝福的目光全集中在他们身上。

银翟就站在玉阶顶端,离这对新人不过几步之遥。他换下了白衣,新袍颜色是代表国与民族的银色。他知道,这婚礼过后,国与民族的责任他再无法推托…阳光和煦,他指尖冰凉,清晰地感觉某些东西跟血液一样,一点一滴自脸上褪去。

明明是真心实意到可以对神明发誓的祝福,为何心疼得似在经历生死挣扎一般?

银冀眉眼含笑,面色苍白但神采奕奕,屏住呼吸掀开那道红色头纱,瓦儿云髻峨嵯的模样立刻牵引走他的思想。瓦儿一直低着头,直到这刻才微笑抬眸,四目对视,泪水畜涌而上。他们双手交握,并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都汇集于一身。这是属于她的大喜日子,十数年的梦想得以成真。

这一刻,是她人生的顶端,前所未有的幸福。所有的屈辱、磨难与疼痛,全被幸福淹没,她笑着,对所有人笑着,泪珠在阳光下璀璨眩目。

银翟注视着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喧哗的礼乐声奏响时,他脑海中一片虚无,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身躯挺拔如松,他定定望着这对新人,手指悄然地紧了松。在她泪水尽情滚落展现绝美灿笑的瞬间,他知道——自己永远给不了她这种幸福。

冀,瓦儿,你们一定要幸福!

轻轻吐出一口气,心蓦然平静了。

颐和宫,整个夜空中覆上了一层神圣与静远,月光落在大殿之上的琉璃顶,异彩涟涟。

君王寝房内,柔软的帷幕一层又一层,红纱轻盈飞扬,如梦似幻,巧妙地遮去了一室旖旎。男子低沉的喘息声逐渐平息,过了一会,传出女子娇软动人的声音:“冀哥哥,累了么?”

瓦儿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手肘支起身子,注视着刚从激情处停歇下来的银冀。雪额上发丝微湿,脸颊红润,双瞳晶莹闪亮,毫不掩饰她满腔的爱恋。郎情妾意,连理并蒂,且把良辰醉今宵,眼前男人无一不是她所爱,看过千万遍仍不觉厌倦。

银冀将丝被覆上两人的身躯,双手就牢牢地定格在她的腰间,佳人相依,只愿人长久。他笑着摇摇头,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不累,一点也不累…”

散落的黑发,深幽的黑瞳,坚实的下颌,清瘦却更显俊逸的脸庞…与平日的斯文不同,此时的他多了种淡而醉人的狂野。瓦儿突然倾身上前,用力吻了一下他的唇,然后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

老天爷,与冀哥哥走到今天,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可是,你真要那么残忍,要一点点夺走他么?

银冀轻咳了几声,眉心不禁低敛,双手抱得更紧。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伤,她的怕…他都懂。怎能不懂?身体日益虚弱,乔雀开的药每日由三次要变成五次,心绞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咳嗽慢慢减少,但每次咳嗽几乎都有让人心惊的血丝涌出…

雨落风吹花亦残,真情不可解,纵然今宵他们彼此相属,但坦诚刨开心窗,那里只有苍茫一片,未来——他无法承诺太多。

“冀哥哥,冀哥哥…”瓦儿低喊,声音轻而热烈。

感觉颈窝处有些湿热,银冀心如刀绞,比诅咒发作还要疼痛。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属于她的味道他永生不忘,独特淡香萦绕,纵使一朝离去也将相依相随。他亲吻她的发丝,像对待孩子一样轻揉地拍着她的背,低低的声音尽是宠溺:“知道么?在你第一次告诉我,将来要做我的国妃时,我便认定,今生只将此位留给你。”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害我老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不讨你喜欢。”她有些哽咽,双眼模糊。

“我表现得还不够么?自小就只关心宠爱你一人,你累了我抱你走路,你挨罚了我挺身护你,你错了我又何曾几时骂过你?”

“可是…你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我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难受,以为你再也不会疼我了…”

“今生,我是无法做到不疼你。”他眼底暗光隐隐,叹息着回忆,“你要知道,那样的日子我比你更难受…”

瓦儿重新趴回他的胸前,低低道:“后来,我逐渐想明白。你不是不疼我了,而是身为君主,太多羁绊与责任。做什么事,爱什么人都不得自由。你的即若即离说明你也矛盾挣扎,但那时江山王朝只有你一人承担,我又怎能以儿女私情再给你压力?”

“瓦儿…”他将她抱得好紧。

“你在太妃奶奶跟前说的话,我深深感动,立誓要好好爱你,用我的爱守护你…可是,我好象没做到…”

“不!傻瓜,你那么坚定勇敢,在我抑郁时给我笑容,在我烦躁时给我鼓舞…甚至在我昏迷时,千里寻药,我敢说这辈子,再也没有哪个女子,会像你这样真心守护我了,更重要的是,你对我的信任——是让我一路支持到今天的最大动力啊!”

“瓦儿,为我生个孩子!”银冀猛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黑眸定定对上她的,“生个孩子…无关乎公主王子、银族后裔,只要是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孩子…瓦儿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唇边,她不自觉咬住下唇,眼神中痛苦流过。封妃大典前,她才问过乔雀,乔雀的神情那样严肃——“郡主…请恕臣直言,郡主的身子虽调养了一段时日,但若要孕上子嗣…恐怕不易,即使孕上了只怕也…老臣明白郡主的心意,但是请郡主以自己身体为重,一两年后恢复健康再做决定吧。”

一两年后…

什么都得等…须乌子研制解药要等,她想孕育子嗣也要等。可是,谁给冀哥哥等待的机会?

“别担心,我还没告诉你,乔雀说…我最近体质有发生改变,如果现在孕育子嗣的话,咒气不会传下去的。”银冀黑眸闪烁,安慰道。若非瓦儿也正悲哀于自己的心事,她定可以发现,他眼中不经意流露的渴望与绝望交错的痛楚。是的,诅咒已深无可解,浓郁的咒气逐渐汇集到心胸处,不会再传给后代了。

他热烈地亲吻她,带给她奋不顾身的勇气。

层层飘忽的红纱帐内,金塌上,笑与泪交错,他们为了一生的爱恋与希望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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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暝篇——冷君·宠妃:081 爱不言弃]

封妃大典,并未宴请三诏之王,只以一封大红的喜函传达喜讯,两日内银冀与瓦儿便收到来自三诏的真诚祝福。同时,刖夙的回书中还带有一个大好消息——蓝倪自蒙舍回去后不久,产下一名小公主,满月酒将在百花争妍的五月举办。

瓦儿读信后,欣喜中羡慕不已,抚住胸口眼角悄湿。

银冀温柔搂住她:“怎么越来越爱哭了?我们也会很快就有自己的孩子。”瓦儿不禁羞涩地捶上他的胸膛,他嘴唇蓦然微微发白起来,深眸里仍是无悔的宠爱。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如果不是银冀的心绞常不定时发作的话,他们一定是最幸福的眷侣。

有时她陪他在御书房看看书、聊聊天,一大卷奇闻异志被瓦儿谈得眉飞色舞,她笑声清脆如玲,银冀打心窝里感觉快乐;有时,瓦儿搬出在墙角倍受冷落的琴,虽然琴艺一般,但抚琴人认真的模样,看得银冀心动不已;有时,他会跟她讲宫外的奇闻传说,然后深深凝视她,看她笑得秋波如水,眉眼弯弯;更多时候,他们一起回忆二十年来成长岁月中的点点滴滴,有喜有忧,最后化为一声感叹…

“翟真的很出色,他是天生该做君王。”银冀真心道。

“冀哥哥打算何时将王位传诏于他?”

“我已与他谈过多次,他说…暂不接位,说王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子信服,朝政安稳。”

瓦儿幽幽敛眉,对翟的感觉总是复杂不清,这些日子很少见到他,偶尔想起,又似要逃避什么般一晃而过。她握住银冀的手,道:“自古以来,帝王之家几多哀!为江山王位,勾心斗角,骨肉相残,当年父王将翟匆匆送走,也是谨防王朝内战,国家动荡…他若知道银氏有如此一对出类拔萃、相亲相爱的兄弟,定是悔不当初。翟本性仁厚,深名大义,冀哥哥与他手足情深,是银暝天下的福气。臣民们都看到了这点,所以,无论翟是否真正即位为王,在他们心目中,他已与冀哥哥一样,是值得拥戴的。”

银冀轻拥住她,“瓦儿,你真的长大了…”

“恩?”听他口气突然变得沉重而奇怪。

“瓦儿,翟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恩。”瓦儿的应答声几不可闻,心间窜过淡淡的疼痛,每次想起翟的时候,她都刻意忽略那种莫名的紧窒。翟也曾与她亲密,翟曾让她深刻地去恨…往事虽过,沉重不再,但感觉仍像夏夜无风,有些闷。

银冀低头凝视她,沉静吐出四个字:“翟很爱你。”瓦儿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继续道:“瓦儿,翟跟我是孪生兄弟,性子很像,若爱上一个人可能一生不能放开。倘若有一天,我因咒气攻心而死,你…”

“不!冀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瓦儿急急捂住他,不想再听半个字,泪眼已婆娑,“我不许你乱说!我才成为你的王妃,你说要宠我一生…你不能失信的!你若死了,我不会独活!”她纷乱地掉泪,不住摇头,只因她非常清楚,他等不到须乌子送来解药那一天,可怕的咒气真的会随时攻心,冀哥哥真的会…

世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是什么?不是死亡,而是生死别离!最让人恐惧的是什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面对死亡…无论哪一个,她绝对不要接受!

不要不要不要!

银冀一个用力,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狠狠吸着气:“好好,是我胡说…瓦儿,我原本想说的是…翟其实很孤独很痛苦,你若有时间,可以去开导开导他,他对你有感情…应该会听你的,我是希望他活些开心些。”

瓦儿大口大口地呼吸,渐渐平静,自他怀中缓缓抬头,一字一字再说一遍:“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恩…我会…”喉间一口血腥涌上,他刚一动唇,殷红立刻沿着唇角流下,淌在银色衣襟上。瓦儿惊骇地盯着他,怪不得他突然提到咒气攻心,原来他一直在强忍…

他抹去唇角的血丝,朝她淡笑,显得优雅平静:“没事…我答应过你,宠你一生。咳咳…”

“冀哥哥…太医,宣太医!…”

银翟去了刖夙,他与蓝倪是结拜兄妹,小公主的满月酒自然要喝。只是去时一路孤寂,回程时多了欢声笑语。北诏楚颜带着她的小姐妹以同姑娘毫不犹豫地开始了银暝之旅,跟随银翟左右。

“银哥哥,你们银暝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地方?”楚颜坐在马背上,明亮动人的眼睛里隐藏着一丝轻愁。

银翟将缰绳拉了拉,速度放慢,看她一眼道:“南诏四国虽是由不同民族融合而成,但多年来逐渐汉化,风土人情各国都相差无几。公主要问我新鲜好玩的地方,恐怕没有。”

楚颜似乎不以为意,回答地有些心不在焉:“没有便没有吧,那我就在王宫呆着,陪陪银哥哥好了。”

小以同忍不住抿嘴偷笑:“我看银暝不是没好玩的地方,而是银王爷没玩过,也没时间去发现吧!”

银翟黑眸中露出淡淡感慨:“以同姑娘说得对,我的确很少留意这些。等到了银城,让瓦儿陪你们四处走走…”提到瓦儿,他声音渐弱,随即想起饱受咒气之苦的银冀,眸中顿时添加了几分黯然。楚颜抛却轻愁,笑道:“才两个来月不见瓦儿,她摇身一变已是银暝的国妃娘娘,呵呵。能与自己所爱的人相知相守,自小的梦想也终于实现了,瓦儿真让人羡慕啊。”

银翟微微收紧下颌,淡声转移话题:“慕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又对公主一往情深,公主为何要逃避呢?”

见他突然提到慕千寻,楚颜俏脸一拉,双腿夹紧了马腹,提高声音道:“谁道那人对我一往情深了?我才没有逃避他!什么人中之龙…我看他原本就是朽木、冰雕…”座下马蹄突然加速飞奔,她发带飘飘,衣袂飞扬冲了出去,似想到什么又飞快回头补了一句:“银哥哥,别忘记,我哥哥可是将我许配给你的哦!”

银翟盯着她的身影,薄唇勾起淡笑。以同朝马抽了一鞭,边追上前,边道:“银王爷,我家公主定然不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写…公主!公主…等等以同啊!”

他们刚挥鞭追上,突然一匹白色骏马飞速从旁边小道上冲出。快如闪电,骏马硬生生收住奔势,抬起两只前蹄朝天发出一声嘶鸣。一白衣男子笔直端坐于马背,优雅中透着凌厉霸气,黑眸紧紧锁住楚颜的身影。小以同急急勒住鞍绳,目瞪口呆地望着来人。银翟眸光平静,并不感意外,了然地朝对方拱手一笑:“慕兄。”

慕千寻略一颌首,俊颜稍稍敛住锋芒,点头回道:“银兄。”

银翟唇角轻扬,见楚颜正好回头,马背上的纤柔身姿明显僵硬了一下,他难得地笑意更深:“慕兄也要到银暝作客么?呵呵,欢迎之至。不过,邪君将楚颜公主交给了在下,在下要先追上去照顾她。慕兄别介意啊!”

别介意?!他是非常非常介意!慕千寻盯着银翟孤傲潇洒的背影,似要将他戳个窟窿。小以同玩味地注视着他,慕千寻从不曾如此失控,看来这次楚颜公主真是大大扳回一记了。

澄净的天空下,四匹马,在官道上驰骋,微妙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回荡在各人心中。

楚颜与慕千寻到银暝,无疑是贵宾。

银冀与瓦儿早有收到信兵传函,一听到侍卫禀告,二人大喜,立刻起身走出殿门。远远看到侍从护拥着四人踏步而来,楚颜一见瓦儿,笑魇如花,拎着裙摆急急上前。背后两个白衣男人却停下脚步,神色各异,小以同却以玩味的目光徘徊在他们身上。

瓦儿朝楚颜微笑点头后,目光不自觉对上银翟深邃的眸子。他憔悴了…她嘴角动了动,笑容竟有些酸楚,连忙转移视线看向一旁的慕千寻。慕千寻视若无睹,他的眼睛只追随楚颜柔美的身影,任谁都能看出那黑眸里的一片深情。银翟俊容平静,眸中有丝淡淡笑容,与瓦儿对视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楚颜公主、慕先生大驾光临,是银暝之福。”银冀温柔尔雅的嗓音响起。

“见过银王,有礼了。”慕千寻以兄弟之仪拱拱手,楚颜也带着小以同盈盈福身,施礼。

瓦儿忙拉起楚颜道:“没想到你真来了,呵呵。刚接到快报时,我还不敢相信,怕等来等去失望呢!”

楚颜立刻朝银翟眨眨眼,甜甜笑答:“我答应过银哥哥,说一定要来银暝看他…呵,当然啦,你也答应过和银哥哥一起好好招待我的。”她一口一个“银哥哥”,让银翟再一次沐浴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那陡起的寒风正是来自于身旁笑意优雅的男人。银翟不禁苦笑,他何时有邀请楚颜公主来银暝了?任谁都能听出她言语里的故意,慕千寻自然也明白,偏偏自制力极好的就是每一听句“银哥哥”,便有一种想与银翟拔剑决高下的欲望。

银冀朝银翟看去,二人在空中交换了个短暂的眼神,多少问候尽在不言中。他温和地笑着,执起瓦儿的手,道:“本王会与瓦儿一同好好招待三位。”瓦儿反握住他的手,朝他深深回眸一笑。二人四目交接,又是一番心神融会,目光不自觉变深。银翟看着他们这般模样,本是心如止水的胸间涌上拂不去的淡淡酸涩。

自楚颜公主来了后,一连几日,银暝宫中处处充满热闹欢笑。

“噢,瓦儿,不用老想着我,银王才需要你多陪陪他呢!”楚颜性子大方明快,善解人意。小以同眨眨眼睛,故意道:“可是银王爷每天也朝事繁忙,还有谁来陪公主啊?要不…公主就答应慕先生,明天随他一同出宫去看看吧?”

瓦儿心神领会,她与银氏兄弟并非不愿尽地主之宜,而是不愿意每日承受背后凉飕飕的凌厉又抱怨的眼神哪!没想到楚颜认真起来性子竟如此倔强,执意要借银翟来刺激人。瓦儿不禁劝道:“颜儿,虽然慕大哥曾经对你冷淡,但现在他惜你怜你,你就快点接受他吧!”小以同连忙无声地点点头,以示附和,没法,她也快看不下去俊逸优雅的美男子被折磨成忧郁男。

楚颜犹豫了一下,脸上不觉涌上一抹可疑的嫣红,然后跺脚道:“你们都帮他说话,也不想想我以前吃过的苦…”

瓦儿凝视她,想到昨夜,似乎看到一个白色修长的身影走进了楚颜住的苑落,那不是慕千寻还有谁?再看楚颜这神态,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幽幽叹息:“颜儿,慕大哥都已坦诚面对自己,你又何苦将心门锁上?世间繁华万千,怎比得过真心一片?该珍惜时未珍惜,失去时…只余空悲啊!”这番话语重心长,字字肺腑,想到自己与冀两人飘渺不知能相守几许的苦楚,泪水潸然而出。

楚颜一惊,忙扶住她:“瓦儿,你怎么了?怎么劝我反给自己弄哭了?”

瓦儿抹去眼泪,强自笑道:“咳,我就是这么容易流泪…颜儿,银城民间还是有许多好玩好吃的,我与冀哥哥不能陪你,你随慕大哥一起是最好不过了。”

楚颜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快诉道:“好了好了,你开心点,我其实已经打算好要跟他出宫的。”

瓦儿站直身子,眼眶仍是发红:“恩,在银暝,你们只管尽情游玩,想去哪都可以。其实有机会…我也想与冀哥哥游遍大江南北…”说着,又语意哽咽起来。

“要不,我们结伴一起?”楚颜建议道。

“不了。下次吧!”瓦儿微微一笑,她又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转身离去。楚颜望着她纤细柔弱的背景,喃喃道:“以同,这真的是瓦儿吗?”小以同皱起两道眉:“瓦儿郡主改变真的好大。也难怪,她与银王感情那么深…唉!公主啊,你还是好好珍惜慕先生吧!”楚颜低头沉默,不一会抬头明媚一笑:“谁说我不珍惜他?啊!慕…”

慕千寻就伫立在几步之外,白衣飘然,静静看她,眼眸深处如暗夜深沉,每寸目光都是今生无悔的深情。

日落西斜,天边星子坠落,夜黑如海。

沉重的朱漆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清幽的身影迈过门槛步了出来,乏力地靠在了盘龙飞起的门柱旁。瓦儿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扶着门柱站起身来。

她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瞳里蒙上最深最沉的哀伤。颜儿可以追随慕千寻去天涯海角,她也想啊!天知道她多想陪着冀哥哥一起,在天地间每一处角落都印下他们并行的足迹,让朝阳落日每一棵花草树木都见证他们不渝的真情…可是,现实何其残酷!她刚秘密去见了乔雀,乔雀的话语让她两眼一黑,心痛地几乎就要晕过去。

——“娘娘,您日夜为大王担忧操劳,您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请自己也千万要保重啊!至于孕育子嗣…就算有机会,老臣也恳请娘娘不要冒险…”

——“娘娘,如今刖夙与蒙舍的太医都已过来聚诊…可是,大王的咒气越来越深,已萦绕心脉,若须乌子再不出现,恐怕…恐怕熬不了多久,随时都有危险…”

多么残忍的话语,到底还有多少光明希望?谁能承载这黑暗绝望不见底的煎熬?

煎熬…煎熬…令人疼痛恐惧,胆颤心惊的煎熬!她多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恐怕熬不了多久,随时都有危险…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快要倒下了!山盟海誓犹在耳,却经不起现实的风吹雨打。

他的每一天都如水里来,火里去,心绞发作得频繁。

她知道,他每次笑着支开自己都是在独自忍受疼痛…她知道,她若不假装开心离开,他会更加疼痛…她更知道,他有多希望早点看到自己孕上孩子。可是,她怎能说?她请求乔雀切不可大王提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不要他在忍受咒气煎熬的同时,还要坠入另一个黑暗的深渊。

冀哥哥,我还能为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