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人收拾行装,悄无声息地连夜离宫。
初夏时节,枝繁叶茂,夜空星光闪烁。
颐和宫灯火通明,数位太医竭力而为,彻夜于房中研究及配置抗咒新药物,火烛将他们疲累的身影映上纸窗,时有沉重叹息传出,飘散在静夜中。
又两日过去,银冀几次被细长的银针扎醒,其中最长的一次清醒约个把时辰。那时,他喘息着欲将太医清出门外,乔雀不忍,上前劝道:“请大王安歇,有何重要事情吩咐微臣去办即可。”
“本王的寿辰大宴取消了没?”
“是,大王。一切都取消了,其他大臣只当大王静心闭关,在生辰时期为银族与百姓祈福。”
“那便好。”银冀摇手,太医退下之后,他翻身下塌,独自在房中忙碌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房中传来轻微传唤,太医们才重新鱼贯走进,继续侍侯在君王塌前,他沉静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们说…本王真能平安度过明日么?”
金太医观其面色,极有把握道:“大王安心,明日乃大王二十五岁诞辰,会平安度过的。”
“是么?”银冀黑眸半闭,闪过光亮。
“老夫不打狂语。”金太医摸摸白须,为其端上药汤,“大王切记要心静,气和,咒气虽重浸入肌肤,但并非病入膏肓,老夫与各太医近日的研究不会白费的。”
银冀喝下药后,闭目喃喃自语:“平安度过明日,那后日呢?大后日呢?所幸最近国泰民安,并无大事,否则…咳咳…”
乔雀急忙上前把脉,皱眉劝慰:“大王须放宽心。据说那诅咒以二十五岁为结界,过了明日,便是走向成功。”
“但愿如此。”银冀缓缓扬唇,露出振作的淡笑。眼前浮过瓦儿娇嫩却苍白的面容,眉宇不禁拧起,心绞瞬时发作起来。
瓦儿,我现在连想你都不行么?他抽了口气,手指捉紧了丝被。
乔雀惊觉,立刻拿出银针往他耳后一扎,连声道:“大王切勿动气,念动心法,让脑中、心中空荡宁静,只要度过明日…一切便成功了一半!”
英挺的眉渐渐松开,银冀薄唇紧抿,不想入睡却无法支撑,很快他又再次进入沉睡。
乔雀看向金太医,金太医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药包,不急不徐道:“放心吧,撑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乔雀抹去额上汗珠,稍微松了口气。
亭中之人孑然孤身,把酒饮醉。
平日清雅出尘的白衣沾染上熏人酒气,翟猛力抛却手中酒杯,豁然起身,踩着摇晃醉步穿过颐华宫庭院。夜风袭上白袍,乌发飞扬,幽黑的双瞳里深埋着不为人知的苦痛,冷漠的身影却只显出孤寂一片。
不知不觉,立于沁梅苑前,他望着眼前宫墙高耸,情不自禁想象宫墙里的那位女子。
初见她时,如新生花蕾俏在枝头,活泼开朗娇美可人,乌黑清澈的眼眸,有着顽劣不屈的性子,笑时纯净甜美,哭时我见犹怜。如今的她…
我恨你,恨你!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银翟,听到没?该死的是你!我活着一日便要看着你死!
散乱的黑发,红肿的双眸,她咬牙切齿面脸仇恨…是了,这就是现今的她,笑容不再,甜美不复。前日匆匆一瞥,她只留下一句“该死的应该是你!”
该死的是他银翟——可若是当初他从不曾存活与世,那该多好,又怎会历经这样自己不想要的人生?这条命一出生便不由自己选择,有能力选择时却荆棘遮眼,沧桑迷茫,谁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走?
翟走到墙角,一棵大树将宫灯的光线完全覆盖,他背抵着冰冷墙壁,身子缓缓下滑,无力地跌坐下去。几丝凌乱的乌发遮住漆黑双瞳,瞳孔里没有凌厉晶芒,像被乌云笼罩的天空,除了死一般的黑寂无半丝生活气息。
“瓦儿…我真那么该死?”他闭上眼睛,嘴里轻喃。
“银冀…我该羡慕你还是同情你?”他又低念了一声,身子更加歪斜下去。
“瓦儿…冀…”他紧了紧拳头,声音含在口里越来越低沉模糊。
为什么他要来到这座围墙边?为什么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哀戚愤恨的女子与银冀的面孔?为什么命运会有如此该死的作弄?
一阵风过,浓郁酒气从他身上散开,黑眸陡地睁开闪过锐利寒光。
巡逻侍卫列队经过,整齐的步伐由远及近,又由近渐远。
翟重新闭上眼睛,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银冀与瓦儿的面孔依旧交替出现,无法驱散,千丝万屡的苦闷压抑心中,沉积多年的宿怨堆积得几欲爆发。他粹然起身,大大摇晃了一下才站稳,抬头仰望漆黑不见深处的天幕。
银氏先祖,你若英明又怎会造成“太子之乱”?你若以“太子之乱”为戒,又何不下令将次出之子直接处死?你可知道,就这样被抛弃的王族之子难以甘心?你可知道孪生兄弟的悲剧既是注定又怎能避免?
师傅,你若一心帮我返归王族,夺得江山,又为何要我炼历那么久的杀手之路?你若真心为了王朝百姓,又岂能坐看我兄弟残杀?而我…江山不是非要不可,却仍如此一步步被仇恨驱使,这究竟算我反抗命运的不公?还是我只不过从未摆脱过你的算计?
翟慢步走着,脚步虚软,不知不觉来到沁梅园正门,门扉紧闭,不见其中风景。他驻足站住,仰头注视着门上深色的大铜环,视线一动不动呆了一般。
瓦儿…她的名字似乎一直与银冀紧密相连,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疼痛苦涩沉淀在心底。
无可否认,多年的屈辱仇恨、冷血残酷,他曾经很成功地说服自己将它们加诸在他们身上,即使有迁怒之嫌,他也不在乎,只因这么多深沉激烈的伤痛必须有一个发泄的出口,狂躁到冰极的仇怨必须有一些人来承担。
所以,他不惜伤害任何人。
翟依旧盯着那深色的大铜环,身子僵硬。这两日,他一直喝酒,半醉半醒间反复问自己:你真的不惜伤害任何人吗?知道银冀身中诅咒难逃厄运,你真无动于衷吗?看到瓦儿变得伤痕累累满腹仇恨,你真不曾后悔过吗?
吱嘎一声,门打开。门内一人惊立,小嘴微张:“翟?”
“筱水…”
筱水只匆匆看他一眼,飞快将他拉进门,重新闭上门扉,落了栓才转过身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翟,第一次见你喝醉。”
翟偶尔会小酌几杯,但绝不贪恋,今日这酒味却熏得呛人。再看他雪白的衣角满是褶皱,发丝几缕凌乱,下巴上隐隐浮有青渣,眼神冷漠但难掩伤感憔悴。若非对翟异常熟悉,筱水几乎要认不出来。
“我没醉。”翟扫视院落一眼,警觉到某种怪异,皱眉问:“沁梅园有事?”
筱水紧张地抓住他白衣袖口,张大眸子:“翟,你这样子还是因为红瓦儿吗?”
翟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眸子,突然撇开头,不愿就此剖析令自己心绞难抑的情感。他自嘲扯扯唇角道:“你以为她有这个本事么?”
“我和师姐都认为她有。”筱水道。
“那我告诉你,红瓦儿只是我用来对付冷君的棋子。”
筱水踏过一步,重新对上他的脸,眼中渐渐积聚难言的伤痛:“是么?你是要拿这句话说服你自己的吧?你恨冷君,你却爱上了红瓦儿…”
“筱水!”翟警告地低吼,他苦苦压抑、不愿承认的感情真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筱水凄凄一笑:“何必又急着阻断我的话?我认识的翟够冷酷,够理智,够果决!这样的翟让我和师姐只想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愿意陪着你…”
“筱水。”翟声音淡下,喉头似有东西哽咽。
筱水吸吸鼻子,继续微笑:“翟,你变太多了!多年的恨并未改变你,红瓦儿却改变了你。可是…我和师姐对你的爱,你难道看不到么?”知道翟又要阻断自己,她急急拉紧他飞快地将内心感情直接说出口。
翟不禁后退了一步,眉头拧起:“筱水,别说了。我一直把你和旋当妹妹。”
“可是,我们从未把你当哥哥啊!”筱水不放弃地抓住他,“翟,难道她就这么轻易比过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不知道就算你与冷君长得一模一样,红瓦儿也未曾多留意你么?”
“筱水,住口!”翟声音冷骇起来。
筱水摇摇头,突然上前抱住他结实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水纵流:“翟,让我说,让我说。今天不说…我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翟想推开她,却被死死抱住,他直直地挺立着,双手顿在半空中。
“我和师姐只愿一生陪伴你,像在红叶山一样,天地间只有我们三人。即使你是把我们当妹妹,我们也不在乎…我们有自己的希望,只要陪伴你,我们就会开心满足…”
“筱水,我们再不可能回到红叶山。”翟声音低沉沙哑,眼前浮过曾经三人一同的岁月,眸中一片沧桑,“我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翟。”
“不是红叶山,我们也会追随,不是从前的翟,我们依然喜欢。”方旋一袭素衣轻轻走来,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筱水连忙松开手,惊呼:“师姐。”
方旋点点头,没有笑意:“翟,我和筱水把心意表明了,希望你理解并能接受。”
翟皱眉看她一会,沉声转开话题:“你怎会在这?今夜沁梅园怎地如此冷清?”
筱水脸上闪过怪异之色,方旋走到翟跟前,眼神复杂:“翟恐怕不知道——红瓦儿已经离宫两日了。”
“离宫?”翟按捺不住一手抓住方旋,凑紧她,语气加重,“说清楚点!”
方旋看一眼自己被用力抓住的手腕,牙根暗紧:“看来翟真的非常在乎她。”
筱水急道:“翟,你真的喝醉了…你怎能这样对师姐?”
“你又为何两日都没告诉我?”翟朝筱水吼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激动,黑眸立刻黯然,他轻轻放开方旋,“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旋嘲讽地扬唇,那姿态像极了曾经的翟,她深情而疼痛地注视他:“因为要救冷君。她听说只有冷君最爱之人的血才可以解咒,所以她去找须乌子,试图用自己的血…”
翟的双眼燃烧起火焰,冷冽低问:“谁说的?这该死的法子谁说的!最爱之人…呵,真是笑话!”
筱水忍不住气道:“翟,你也是我们的最爱之人啊!你明知道红瓦儿心中只有冷君,为了冷君她甘愿牺牲自己,而你无视于我跟师姐…你这样对她,又算什么?”
翟手指已紧握成拳,面色铁青,他看她们一眼后迅速转身。
方旋平静道:“她离宫两日行踪不定,你找不到她的。但,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告诉她这解咒法子的吗?”
筱水惊异地盯着方旋,她知道师姐向来比自己冷静聪明,可是…她越来越猜不透师姐想做什么?
翟回头:“谁?”
“冷君。”方旋冷笑上前,“冷君一直有派人打探诅咒之事,终于得知此解咒之法。在江山与美人面前,他终究选择了江山。”
“师姐。”
翟眸子沉如深海,静静瞅着她。
方旋道:“我知道你定不信。冷君是对红瓦儿情深意重,但银暝国他为君王,如今王族血脉后继无人,大好江山岂能断送?翟你虽与他流着相同的血脉,却相疾如仇,他恨你,更一直介意瓦儿的清白。所以,你说在生死存亡面前,他怎不会选择牺牲一个红瓦儿?”
“师姐说得有道理,可是…”
“该死的是他!”翟飞速转身,再未做停留朝颐和宫真奔而去,留下一路酒风。
见他背影消失,方旋垂下眼眸,无力地闭上眼睛,一颗泪珠隐藏在长睫之中。
筱水不解,气道:“师姐为何要欺骗翟,引得他们兄弟相残?红瓦儿明明是你骗出宫去的。翟这样去找冷君,你难道不怕翟受伤吗?”
方旋睁眼,眨去水雾,挺直脊梁答:“我怎舍得让翟受伤?冷君久卧金塌成了病猫,翟此去只有了结他的份。”
“你要让翟杀了冷君?”筱水捂住小嘴,惊出一身冷汗。
“我是帮翟。不用他动手,冷君如今根本承受不起这等刺激。呵,冷君一死,江山便是翟的了,这不是翟的心愿么?”
“可是…冷君若因此而死,翟根本不会开心!”筱水定定打量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全心信赖,曾经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师姐如此陌生,她眼中的算计精芒刺痛了她信赖的心,“师姐,你究竟懂不懂翟需要的是什么?”
筱水急步冲了出去,猛然煞住脚跟缓缓回头,眼神惊痛无奈:“师姐,我也很爱翟,但我现在真心希望…师姐已为红瓦儿解了萝陀毒,而她在宫外不要遭遇什么不明意外才好。”
天色阴沉犹如黑幕,夜深不知处,方旋独立庭院之中,寒露湿了一身,她的眼中只有无人理解的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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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暝篇——冷君·宠妃:062 最是血缘]
颐和宫宁静一片,沉睡中的年轻君王不知房外之事。他时昏时醒,每每清醒时,脑海总先掠过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心绞立刻随之席卷而至,于是他拼命压抑将思绪转到国政上。所以,他知银暝内外大事,却不知魂牵梦萦所系的女子已经离宫。
倘若他知道…
寝宫外灯火阑珊,克达等侍从谨守不怠,一抹白影闪电般掠过长廊,带着熏醉酒风,穿过庭院冲到紧闭的门扉外。
“王爷,请留步…”克达声未落音,便被人一掌推开,踉跄跌开。
翟冷冷瞪向其他侍从,眼神冷骇锋利,他虽不出半声,但凌厉杀气浑然与身,仅是眼角一扫竟无人挺出直面阻拦。御前侍从匆匆赶到时,翟已大掌推开房门闪了进去。房内留守的正是太医乔雀,一见来人他吃惊不已,话来不及出口就因翟冷酷的表情惊住。在这位众说纷纭,冷漠狂邪的王爷面前,乔雀冷汗冒出额角,但一想到危在旦夕不能禁受刺激的君王,他立刻深呼吸强自镇定。
乔雀咽下口水,拱袖道:“王爷,此时要见大王,实在有所不便…”
翟的目光直穿过被轻风吹动微摇的层层帷幕,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你出去。”
“王爷…您好象喝多了,有何要事不妨改日再见大王…”乔雀医术高明,胆子虽小易受惊吓却绝对是忠肝义胆。
“闭嘴。出去!”翟不看他,径自往里跨出一步。
乔雀盯着翟,冷汗淌下额头,感觉他每上前踏出一步,金塌上的君王便是往死神靠近了一步。乔雀不作他想,只祈祷今夜不能出事,明日便是君王二十五岁生辰,这个诅咒之劫一定要平安撑过。可是,这位来者不善的王爷…便是诅咒带来的注定的劫难吗?
翟听得门外传来御前侍卫的声音,勾起唇角,回眸冷笑:“别激我。你是太医,若不想他受更多刺激,就立刻滚出去!”
乔雀一对眉头打上死结,想到塌上昏沉的君主,左右为难。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突然一声淡然清雅的话语从层层帷幕中传出:“乔爱卿,你先退下。”
翟与乔雀同时抬头互相对上目光,眼中各有惊疑。翟内力深厚,轻易听出说话之人极力压抑的气喘,乔雀则疑惑大王怎会突然醒来,听起来还如此平静?
“你先退下…请翟王爷过来。”银冀的声音再次传出,低沉沙哑。
“可是大王…”
“爱卿不必多言,本王有事跟翟王爷说…不会有事的。”
“是…臣遵命。”乔雀抹去满额的汗水,躬着身子倒退了出去,临关门前,朝里投出最深的担忧眼神。
翟走进帷幕,靠近金塌,银冀已起身正扶着塌旁的长案。兄弟对视,一个轻挑唇角眼中怒火难灭,一个薄唇紧抿,修眉深锁但目光从容坚定。
“看来,你比我想象得好得多,没那么容易死。”翟半嘲半讽,上下打量对面一身白色中衣的君王。
他是君王,众人眼中他是自己兄长,实则却是夺走自己一切的次出王子。他因诅咒病痛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但他眉宇间流露天生的尊贵淡然。翟悄然收紧手指,记起曾有一刹那,为对方承受了本该自己所中的诅咒而彷徨,如今亲眼面对,他却不信,不信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如此优雅淡定;他嫉妒,嫉妒他拥有一切,即使面临死亡还能如此从容不迫。
不对,身为君王哪会轻易死?他动一动手指,会有天下最好的太医前来施诊,他一句话,便可让那愚蠢的女人为他千里献血寻药…
偏偏,他银翟却无法控制地为那个愚蠢的女人担忧、心痛、愤怒!他死死地瞪着银冀,想看穿银冀隐藏在骨子里的冷血与虚伪。
银冀因他仇恨的目光沉默半晌,终于沉沉叹息出声:“你真如此恨我?”
翟一步上前,双手急速提起他的领口,咬牙道:“是。从我知道自己身世那刻,便无法不恨你!从我踏进王宫那刻,我更无法不恨你!而今,看到你会因诅咒死去,我却更恨你!所以,我恨不得亲手毁了你!”
越来越粗重的气息混合着淡淡酒气,喷到银冀苍白的面颊上。他的恨何只三言两语可以道清?他的恨应该一点点一滴滴将此人腐蚀!
翟的恨意那么深,看得银冀急喘一大口气,黑色瞳孔忽然便得细如针尖。他捂住胸口皱眉道:“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翟紧紧揪住他白色领口,额头青筋跳动得迅速。他们相隔如此近,近得可以在对方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一种任谁都无法割舍的血缘天性悄无声息地奔流,心口被狂浪冲击得波浪澎湃之时,翟缓缓松了水。他牙根未松,刚进门时聚在眸底深处的杀气顷刻间被什么冲淡了。
银冀眼中蓝光绽现,清晰异常。他扶着案几坐下,指指案几对面的椅子低沉开口:“我知你恨我,知你为何恨我…可是同样,我也恨你,恨得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哼。”翟坐下,冷哼出声,“因为红瓦儿?”
“是!因为瓦儿…”银冀剧烈震动了一下,搁在案上的右手紧握成拳不住颤抖,他目光锐利有如那夜二人决斗之时,利光一闪而过很快被他压下。
“因为瓦儿…也因为所有。”他补了一句。
若手中有剑,翟定然已拔剑出鞘,直指他的心口。此时,他知道自己可以话语如剑,一样可以字字逼心。
“银冀,这些都该是我对你说的!”
银冀看着他,眸光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翟狠狠皱眉,厌恶地发现自己因那双与自己相似的黑眸而闪过心痛。
“翟,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先祖未曾有此遗训,如果早出生的是你…如果父王英明不将你送出宫…如果…”
“住口!”翟一掌击上坚硬的案台,案台应声裂开,他黑发张扬满眼发红,“想这么多如果,你又能改变什么!银冀,你可知道…如果不一定是如果!”
银冀盯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一手捂住胸口,一边以内力压制咒气一边拼命喘息:“什么意思…?”
翟摇摇头,冷笑如鬼魅,阴森邪妄,突然仰头大笑了几声,前所未有的纵情大笑,看得银冀浑身忍不住僵直起来。
“我说的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要说,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但是,我不信命运,因为我的命运是人为改变的!”翟笑容不再,表情冷峻如山,阴鸷无比,“银冀,你定不知道真相…我才是银氏王朝银岳王的长子,我才该是江山的银暝江山的掌管者。而你——你才是比我晚出生的孪生兄弟,因出生便发出响亮啼哭,令我这个被人疑为哑巴的大王子不战而败,被远逐宫外…”
他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愤恨,那么真实,银冀几乎因此忘记呼吸,忘记心绞的痛楚,忘记自己的怨愤。可是,谁来告诉他,翟说的不是真的?自己才是兄长,才是真正的银暝君主?
翟逼近他:“我恨银岳王,事后将知情者全部处决,我恨你为何要出生夺走我的一切?我还恨…”
他突然停住,因为银冀唇色不见一丝红润,俊容变得白皙透明,惟独眼中蓝光诡异闪耀。他飞快扣住银冀的手,立刻感觉到沉重紊乱的脉息,奔腾如火的血液急促地到处流窜,像滚滚熔岩就要爆发。
“银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