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朝园子里边的寝宫望去,只见门扉紧闭,皱眉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不能打扰太妃奶奶休息了。”

浦月容始终保持着端庄而高贵的笑容,目光转回清俊富有男性魅力的脸庞上,启唇道:“那我们只有晚点再来,大王不必担忧,太妃奶奶会很快好起来的。”

银冀俊雅一笑:“恩。你们不妨先去厅堂歇着,本王还有事需回颐和宫。”感受到瓦儿不同寻常的沉默和悄悄打量自己的眼神,他侧过脸,“瓦儿,在沁梅苑你就是主人,好好招呼月容和安然吧。”

当他硕长身影消失在梅林一头时,瓦儿才收回目光。

银冀对着沁梅苑的方向,深深看过一眼,轻喃出声:“小瓦儿,你必须学会如何面对她们…”

[银暝篇——冷君·宠妃:016 两心相映]

成长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必须的,就像一只历经万般挣扎的蝴蝶,当其破茧而出的时候,人们都会为她拥有一对美丽的翅膀而惊叹。所以,真正的兑变首先要有承受痛苦磨难的勇气。

在这些成长的岁月里,银冀一直很矛盾,他想倾尽所能去宠爱瓦儿,又惟恐自己的宠爱会变成她过度依赖的源泉。她总是笃定地笑着说:“我就知道冀哥哥一定会接住我。”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每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都会忽然咯哒一声,涌过莫名的恐慌。

万一,万一…有一天他接不住她呢?为了这句话,他只能努力将自己变得强大。登上王位之后,他才越来越发现,一国之君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强大,一国之君反而在外表强大的基础上增添了更多的束缚和不得已。

每天,他必须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小事务,这些奏折有的是朝中各部官员已经做出对策、只等他大笔一挥再盖上玉玺便是,有的则需要他彻夜思索再在早朝中与群臣商议。总之,御书房的灯常常通宵映照在纸窗上,一个认真的身影专注地坐在案前审理奏折。

自从那日银冀对瓦儿在额上留下一记亲吻后,他对她的态度逐渐变得冷淡起来,这让瓦儿实在琢磨不透。

夜里,宫灯高悬的长廊上,他们相遇,她想欣喜地扑过去时,他会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语气淡然:“瓦儿没事就回去多陪陪奶奶,本王还有要事处理。”然后,俊硕修长的身后,只留下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

春日,百花盛开的园子里偶遇,瓦儿不再是拿着小网四处扑蝴蝶的小女孩,她穿着淡雅的浅绿衣裳,阳光在那飞扬的眉眼中闪耀,如刚抽出新芽的嫩叶,浑身散发着盎然的生机。

当她的目光对上他俊挺五官时,先是无法掩饰地喜上眉梢,眸子闪闪发亮,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收敛,最终只变成保持在几步之外甜美的笑颜:“冀哥哥今天也要忙么?”

他首次在她面前自称“本王”之时,她就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叫他“大王”,“冀哥哥”三个字势必成为她对他永远而唯一的称呼。这是一种信任,一种依赖,更是一种象征,象征他们之间不一样的感情与关系…

“很忙。”淡漠的语气仿佛已是他的习惯,因此黯然的她来不及发现他刻意隐藏的温柔。

日子一天接过一天,瓦儿时常陪着珍太妃在御花园散步,夏天鲜花灿烂之时,珍太妃忍不住对着光秃秃的梅树叹息。奈何梅花是如此清高之物,也注定了她的孤独。

瓦儿依旧喜欢嘻闹,偶尔惹出点小意外,对于无聊的深宫时光来说,这些小插曲无伤大雅,如平静湖面中泛起的涟漪,是枯燥生活的调剂。

月容和安然,还有其他几位大臣之女,来沁梅苑比往年都勤快,一群美丽的少女围绕着太妃,梳头捶背讲笑话逗她开心。笑声时常透过半掩的窗户,直透高远的蓝天。每每此时,生性活泼的瓦儿也会笑意晶莹,只是看向月容她们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戒备。

想讨好太妃奶奶后成为冀哥哥的妃子吗?哼,就算冀哥哥说话变得淡漠,她也绝对相信,天底下只有她红瓦儿才是冀哥哥最喜欢的女子。

她就是这么义无反顾地相信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等待三年。

冬日,大雪分飞,雪花片片落在粉红的梅花上,轻柔如羽毛,生怕惊扰了一树红梅。瓦儿隔窗凝望,映入漆黑眼眸的是天底下最美丽的风景。

她才过生日不久,大地又是冰雪覆盖。她长大了一岁,三年过去了一年。她见到冀哥哥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听到太妃奶奶和太傅夸暂他英明能干的话语越来越多。少女的心,悄悄地被喜悦填满,她满腔期待,第三年的冬天快快到来…

这天,云姨刚准备好前去山顶许愿的莲花灯,一抹挺拔尊贵的身影踏进园子。他的气息更加沉稳,这种内敛的沉稳与优雅的淡泊完美地揉在一起,让她只能目不转睛地扬起唇角,加快脚步不顾一切地奔进久违的怀抱中。

“冀哥哥。”瓦儿笑得灿烂,丝毫没有一年来被冷落的幽怨,“我就知道你会陪我一起去。”

银冀微微挑眉,声音像外面飞舞的雪花,冰凉动人:“你知道我会来?”

她抬起眼咧开小嘴:“呵呵,我当然知道。即使冀哥哥再忙,也一定会来的。”

所以,从春到冬,她都在默默地盼望着这一天,她坚持相信这一天他一定不会丢下自己。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像从前一样赖在他怀中,被他牵着手走上山顶,看着莲花灯随着涓涓溪流缓缓飘去,两年后她的所有心愿都会由他来替她实现…

蓝枫云笑容里隐含着浓浓的担忧,这一年来,瓦儿表现上一样开朗,夜里对着孤灯发愣的时间也比以前多,尽管她总是保持着甜美依旧的笑颜。大王年轻有为而英俊挺拔,是所有朝臣千金的梦想,瓦儿真能承受承受住将来所要面对的吗?

习惯使然,多久都难以改变。银冀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时,手已揉过她细软的发丝,语气流露出自然的宠溺:“你这丫头…走吧!”

刹时,她的脸上绽放出比牡丹更美丽的笑容。

山顶雪白之中,泉水潺潺带着春意,春冬并存让人觉得异样却又完美的相契。宫女和侍从远在十丈之外的林子里候着,天地之中,这里是属于他们俩的空间。

雪裘披上她的肩头,她抬脸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微笑着抿起唇,双手合十,慎重地许下这些年来同一个心愿。

然后,她不顾他倏然僵立的身躯,硬是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我好想你,冀哥哥。”细柔的声音从胸口传出,也毫不客气地撞进他的心底。

他轻拥着她,坚实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声音如温玉:“有没有怪我?”

有没有怪我这一年对你冷淡?有没有怪我不像以前那般对你呵护备至?有没有怪我在你流眼泪的时候没有为你擦拭?…

她明白他的所问,不声不响地点头。

“我从没想过要怪冀哥哥什么,因为我相信冀哥哥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黑亮的水瞳如水晶一样清澈透明,全然的毫不设防的信任赤-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本已学会淡然的心刹时发热,如春波一样激荡起来。

“你怎能如此信任我?”低沉的声音有着感动后的轻颤。

她笑如春风:“信任冀哥哥根本不需要理由。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喜欢冀哥哥,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

后面的话,被一个绵长而热烈的吻给堵住了。

他捧着她的小脸,温暖的唇逐渐变得灼热。不是蜻蜓点水的一亲,不是怜爱温柔的一吻,而是带着满心全部的感动和热情,倾情于这样生涩却亲密的唇舌交缠之中。

瓦儿双颊陀红,心跳如雷,小手无意识地抵着他的胸膛,最后双腿发软就要站立不稳时,被他及时紧紧抱住怀中。他声音嘎哑,低低念着她的名字:“瓦儿…”

好一会,她伸出双手勾住他的颈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冀哥哥也喜欢我,呵呵。一定也很喜欢很喜欢!呵呵…”她发了疯似的笑,小脸娇艳欲滴,没有被亲吻后的娇羞,而是发现最珍贵秘密一般的兴奋与喜悦。

突然,小嘴一撅,她重重地捶了那坚实的胸膛一拳,大声抱怨道:“可是冀哥哥也好坏!这大半年来几乎都不理人家,人家好不容易去颐和宫找你,你都不见人…特意去御书房看你,你也冷着脸不招呼人家…”

银冀顺势抓过她娇小的拳头,放在胸口。漆黑深邃的瞳孔异常认真,他低低开口:“不是不理,而是真的很忙。”

她如何知道,无数个夜里他想着她的笑颜入睡,猜测着今天她此刻正在做什么,侍从不时报告她又惹了哪些小乱子…她如何知道,如果不让自己淡漠,他就会忍不住更加宠溺她。她又如何知道,他想用淡漠来让她学会独立和懂事…

所幸,依然顽皮不断惹事的她是乐观的,他对她冷淡,她还是乐观的,当她流着眼泪哭的时候,她还是乐观的。这是不是可以让他相信,其实他的瓦儿并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脆弱?

瓦儿皱起小脸,不满意他的回答:“我知道你忙,可是再忙也不能不理我啊…我去找你的时候,如果你忙,我可以静静坐在一旁,不打扰你就成。你用膳的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也不浪费你时间…可是你好冷淡,还找借口将人家挡在门外…呜…”

标准的瓦儿作风,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像夏天的暴雨说下就下。揪疼心的不是她的指责,而是被水雾浸满的发红的大眼。

叹息一声,他直接以吻封缄。先是密密实实地堵住不停抱怨的小嘴,直到她快忘记了喘息难以呼吸,他才将唇移上冰凉湿润的脸颊,然后是因哭泣而微微红肿的眼皮。

雪花一片一片地降落,格外轻柔,自天空中悠然飘零,像清纯高雅的白蝴蝶,漫天飞舞。

“以后不会了。”他再次往下吮住娇嫩唇瓣的时候,低声而肯定地说道。一年的时间并不容易熬过,幸好全心投入朝政事务之中,让他这个新任君王很快巩固了一帮教为稳定的势力,或许不用等三年,他就可以到父王灵位前请求——娶她做银暝国的国妃。

在一阵晕头转向过后,瓦儿缓缓回过神来,捂着自己的唇瓣好半天,才想起了要脸红。

今天,真是最幸福和快乐的日子。

她转过头,那几盏放流的莲花灯已随着清波渐行渐远,极目之处,隐隐闪烁的灯光仿佛是父母的祝福。泪水不再滴落,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幸福笑容。

“冀哥哥,真希望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幸福。”

“瓦儿,我会给你幸福。”

“但是!”她突然加大声音,一双仍在发红的大眼瞪着他,有些急切,“冀哥哥能不娶月容她们吗?冀哥哥是我的,我不要跟其他女人分享你!”

银冀怔住,仅仅一个眨眼的时间,他拉了拉她的一小撮发辫:“真是个霸道的丫头!”

“你快答应我!”她缠着他,肆无忌惮地摇着他的身子。

“呵呵,那要看你的表现。国妃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他的眼神其实已经做出了回答。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答应我!冀哥哥这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不能喜欢其他女人,更不能娶其他女人,否则我…”她说着竟真的哽咽起来,只是眼中的固执仍是顽强不已。

银冀抓住她的肩头:“否则如何?”

“否则我会天天哭,会很难过很难过,会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一样难过…”

“傻丫头。我答应你便是!”他怎么舍得她难过,怎么舍得她像快要死了一样难过?

“真的?”她顿时兴奋地跳起来,不等他点头,她就激动地吊在他身上,胡乱地说:“一定是真的!真的,冀哥哥永远不会骗我!”说完,她想也不想踮起脚跟,学着他的样直接将芬芳如露的唇瓣吻上他的。

雪花继续飞舞,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

沉醉于甜蜜天地的二人恍然未觉,在这落雪无声的银地之中,用亲密的拥吻交流着彼此最真最纯的爱恋。

如果瓦儿知道,“永远”二字是多么珍贵和难得的话,或许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说出“永远”。但是,在她那时的心底,她确实是毫无保留地相信银冀,相信他们之间的永远。

第二年,他们的关系大有改进,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岁月,又比从前更加亲密。只是有旁人在时,银冀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爱意,冷淡暂时是保护她最好的武器。

淡绿的身影出现在颐和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当然也时常被挡驾回去,不过她丝毫不恼,保持着愉悦的心情回去沁梅苑。只有在遇到月容也出现在颐和宫时,她才会气愤地想要骂人,挑着银冀独自在御书房时冲进去与他吵架。而这位越来越威严的年轻君王在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发泄完之后,一手将她箍住怀中,吻个天昏地暗…

同一年,珍太妃的身子更加不如从前,催着银冀去早点寻找到流落的小王子。其实,银冀早已派心腹四处打探消息,查寻蛛丝马迹,他也数度亲自出宫去了南音寺,均一无所获,有时候不得不怀疑这个早年失踪的弟弟,真的还在人间吗?

[银暝篇——冷君·宠妃:017 萧瑟情怀]

时已值秋季,银暝的寒意总比其他三诏来得要早。树上丰硕的果实被采撷之后,只留下在冷风中颤抖的片片枯叶。

天色一沉,风起,林子处处落叶盘旋。

此山名为“红叶山”,地处银城偏西北方向,离王宫不到百里,但知道此山的人却极少。因为“红叶山”如同世外桃园,与尘俗隔绝了一般,能通往此山的只有一条不似路的羊肠小路,还有一处断崖。羊肠小路被掩映在树木茂密的丛林之中,且被“红叶山”的主人用某玄妙的阵法封住,外人根本无法进入;而断崖也可通往山顶,却只能称为危险下的秘密通道。

“红叶山”跟外面的山不同,放眼四周,处处都是叶子像手掌一样的枫树,在这秋风萧瑟之时,满山遍野,火红一片,别有一番美景。

山顶背风处,有一个宽敞的山洞和三座结实的竹屋,竹屋有两座建在一起相伴为邻,另一座在十数丈之外,仅看竹屋外的帘子就会发现其风格与前两座不同。

一抹萧然挺立的白色身影立在那处孤屋前,看起来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他的面容是少见的清俊,漆黑的眼眸蕴涵着淡淡着孤傲。这样的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秋的味道,萧瑟而冷漠。

今日的风有点大,肆意地掀着他雪白的衣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外的竹栏旁,斜靠着由几颗碗口粗的竹杆扎起来的柱子,目光投向远处冷风中火红绽放的枫树林。

半晌,他手指一动,从腰间摸出一只绿竹做的长萧,缓缓凑上优美的唇边。

刹时,空洞而悠远的萧声在天地间喃喃独行。那声音像是发自最深最空的谷底,深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伤情,可咏可叹。缓缓地,萧音一转,那种极度内敛的漠然透过明亮勺称的音符缓缓绽放开来。

修长的指下流泻着韵律,另两座竹屋中同时走出两名女子,她们的装扮差不多,白衣若雪,乌发似漆,只以一条白色丝带系住长发,浑身透出一股冷然的美。

“翟有心事。”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子道。

“恩。”面容清秀的女子应了声,本是漠然的眉眼在看向远处执萧男子时,多了丝特别的情愫,“是因为明天的事么?”

高挑女子垂下眼:“应该是。翟每次下山之前都会变得异常。”

“不,他以前不是这样。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前两年翟下山后究竟遇到了什么。师姐,不如我们过去问问翟。”

被称为“师姐”的女子名叫方旋,她抿抿唇:“你以为他会告诉我们?筱水,我们是不是太执着了?”

筱水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白衣男子身上,眸中多了丝贪恋:“师姐为什么这样说?不要告诉我,你想放弃了。你难道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俩跟翟才是同一类人,没有谁比我们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即使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谁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方旋有一双波澜不惊的水眸,她说话时,声音也总是凉凉的感觉。可是,每次在谈到“翟”时,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浮起丝丝波动。

筱水皱起眉头:“这个世界连自己都未必了解自己,谁有能真正了解别人?可是师姐,我们只要能守在翟的身边就好,哪怕一辈子在这山上…”

方旋这次没有出声,筱水说得对,虽然在一起生活十几年都没能走进他的心,但曾经在一起相处的点滴是她们最珍贵的回忆,而未来只要还能继续守侯,未尝不代表完全无望。

萧声依旧,低沉悠长,在秋风的凉薄中不断传出,却宛如百花逐一在冰川中盛开,对着风雪展露的不死香魂。吹萧的白色男子倾注于自己的思绪,恍然未觉正有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在谈论着他。

筱水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收回目光问:“师姐,昨日师傅叫你前去,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新任务?”

方旋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师傅让我跟翟一起下山。”

“啊?”筱水忍不住惊呼一声,当即睁大了圆眸,“那我呢?师傅没有安排我吗?就你和翟两人下山?”

方旋点点头:“是。”

“这…”筱水抿紧了小嘴,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悄然紧握了起来。师傅竟然只安排他们俩下山,那只有自己要留守在这吗?

方旋明白她的心思,淡然而肯定道:“你放心,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翟是我们两个人的。所以,无论在哪,我都会连同你那份一起守着他。”

筱水抑郁地咬住下唇,蓦然转身:“不行,我找师傅去。”

方旋注视着她急步走进山洞的身影,半晌没动。远处萧声依旧,这次听起来声音更加低沉,又似隐藏惊涛骇浪,让人心惊。

十几年来,红叶山上有三抹白影穿梭在片片枫叶之中。翟,旋和筱水共同练剑,共同起居,共同下山替师傅办事…翟从弱冠的孩子长成翩翩少年,再变成今日这般孤冷内敛的英俊男子,不知不觉吸引了两名美丽少女的芳心。当两名女子知道对方和自己相同的心意时,不是你争我斗,而是互相做出约定,如果她们不能同时得到他的爱,那就让三人永远平淡地住在这红叶谷吧。

他们三个是孤儿,翟比她们大好几岁,但只有名字却连个姓氏都没有。她们的武功不弱,但他的身手更高;她们没事喜欢练剑,他则会淡淡地在林子里吹萧,仿佛是一种抒解。

他们的师傅是何身份?他们谁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个青衣老人年纪不过六十开外,却高不可测。武功修为自不用说,还精通天文地理,奇门盾甲,如果不是每过几个月都会派他们下一次山,谁都认为师傅是不探世事的隐世高人,每天都为潜修更高一层境界。

红叶山上的师徒四人以奇怪的方式相处,他们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类似的气质,可以称之为冷漠、孤傲或无情。偏偏两名少女对英俊挺拔的年轻男子日久生了情,所以彼此间连冷漠都是变成了伪装的冷漠。

翟是真正的无情吗?也不尽然,他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地、一天比一天冷漠而已,黑眸中也有了让人难以察觉的锐利精芒。

记忆中,翟就是在这片秋日满山红叶的林中长大,四岁时第一次听到别人的名字是两个字,他好奇地问过师傅为什么自己只有“翟”一个字?师傅严肃的面孔没有表情,字眼比较漠然直接:“因为你没有姓。”莫名羡慕别人的他忍不住再问师傅,可以给自己一个姓吗?师傅瞥了他一眼:“除非你找回自己,否则天底下没有任何姓氏适合你。”

六岁时第一次下山,看到了外面新奇的世界,与红叶山完全不同的世界。最初的识字是从武功秘籍上学来的,随后师傅开始教他各种学识,而方旋与筱水是在他十岁时被送上山上的。这是一对美丽的姐妹,据说都是孤儿,虽无血缘但她们心性明净,师傅教的点滴功夫都让她们反复练习多遍,直至成功。

在第一次看到两名少女不约而同在自己面前羞红了脸,翟便察觉了被她们刻意隐藏而悄然绽放的希冀。可惜,他不愿意给任何人希冀,他的血液里一直安静地埋藏着一股极度愤世的岩浆,不知何时会突然爆发,而他越来越会用孤冷来掩饰。

往事已久,久到吹萧的男子不愿意回忆。

回忆往事实在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或许明日就要下山,这次下山心中一直跳动得厉害,似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发生,以致于吹吹竹萧,都忍不住陷入回忆之中了…

秋风扫过,竹屋前的空地上也被铺上了一层黄叶,擦着地面无声地飞转。白衣男子翟继续吹着他的竹萧,目光定定落在林中某一处,又似乎在欣赏被风掀起的红叶波涛。

天气虽凉,但秋高气爽,出游也是个不错的季节。

银冀精心筹划了几天,准备微服出宫一边探访民情,一边暗寻胞弟下落,他并不打算多带侍从,只让跟随多年又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夏定宇同行。未料瓦儿一听说此行恐怕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宫,顿时眼泪哗哗直落,恳求着要一同前去。

后来不知怎么的连珍太妃也干涉了进来,不但让银冀带着瓦儿出去走走,连同浦月容和夏安然也在出宫随行的名单中。本欲拒绝,哪知浦文侯浦臣相笑着一张老脸道:“月容自小就没出过臣相府和王宫,大王不介意的话请带她出去见识见识…”夏世聪依旧有着习武之人的豪爽:“如此也好,就让安然也一同前去,给大王做个丫头也好。”如此情况,本是带着暗访目的的年轻君王也无可奈何,最后此行变成了秋日里的出游。

队伍说大不大,倒颇为壮观。银冀成为了一名富家少爷,夏定宇也是气宇轩昂,成为银公子的贴身侍从,还有两位大内高手则化身为马夫和伙计。

三名少女换上了普通的软丝绸衣,但自小熏陶而就的高雅气质不经意流露在举手投足之间,瓦儿活泼娇俏,月容高贵从容,安然温柔文静。随行的还有两名宫女,她们一同坐在宽敞的马车之内。

马车徐徐而行,前面是两匹峻马,银冀与夏定宇一前一后策马而行。二人面色不若以往轻松,在这秋意萧瑟的时节,竟然带几位姑娘出游,无形中让他们多了份隐忧。

[银暝篇——冷君·宠妃:018 林中遇险]

马车内,三名女子互看了几眼,气氛有点奇怪。安然终于耐不住冷清,先笑着开口:“能随大王出来游玩真是开心,不知道大王会带我们到哪去?瓦儿,大王有跟你说吗?”

瓦儿抿抿小嘴,她只顾着能跟冀哥哥出来,忘记了问要去哪里。其实在跟太妃奶奶提出要随行后不久,她就开始后悔了。当时只想到要分离数日,就冲动地忘记了多思考一会,冀哥哥定是有要事才会离开自己那么久,自己却任性地缠着要一起。而最让人悔断肠的是太妃奶奶竟然还答应让月容和安然一起来,冀哥哥不便拒绝,最难受的反倒成了自己。

月容一见瓦儿的模样便知她的心思,素手掀起精致的车帘往外看了看,道:“马车一出宫就往西北方向行走,如果猜测没错的话,大王应该是带我们去位于红木城的别苑。”

瓦儿不禁吃惊地抬起眼:“红木城?”

她知道浦月容很聪明,观察力也很敏锐,郭太傅常夸她若是身为男儿,定能培养成像她父亲一样的有学之士。不过,真因为这样,她对她总有种莫名的戒备,或许是打一开始就担心如此美丽出色的浦月容会抢走冀哥哥吧。

安然也张了张眼,好奇地注视着瓦儿:“红木城?我听爹爹说过,那是红将军的故乡,自然也是瓦儿的故乡。月容姐是怎么知道的?”

月容放下帘子,道:“我们浦家也有一处宅子在红木城,以前父亲常陪先王过来走走的。”

瓦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哀伤:“小时候,云姨曾带我来过一两次。八岁那年,红家的旧宅被洪水冲走了不见踪影…此后我便再也没来过红木城。”

安然见她笑容不再,连忙转移话题:“瓦儿,听说那里好多姓红的家族呢,就是不知道风景美不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月容看看瓦儿难得忧郁的神色,也不再出声,马车在一片沉默中继续前行。

夕阳西下,天边染上彤云,然而凉风瑟瑟让人感觉一阵寒意。离红木镇不到五里处,林子茂密,黄叶随风落下,马车驶过宽阔但弯曲的青石路,空气中只有马蹄嗒嗒和车轮轱辘之声。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银冀挺直的身躯一凛,猛然转身,担心出了什么事,只见车帘被一只小手撂开,探出一张娇俏的小脸。

瓦儿皱着眉头,脸蛋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嫣红,她注视着他:“冀哥哥,我们歇息一会再走吧。”

夕阳洒在他的发上,他的神色蓦然敷上柔光:“马上就要进城了,进城了再休息。”

“可是…我还是想现在歇息一下,有点累了。”瓦儿眉头皱得更紧。

“累了就安静地呆在马车上,很快就到,你坚持一下。”这片林子除了他们连半个路人都不见,总有点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