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声,对面的门开了,柯少凌瘦长的身影出现在泪西的视线里。她立刻跳下石凳,一拐一拐地奔了过去。

“少凌哥哥…”泪西突然犹豫地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看你好象不开心似的。”柯少凌看看外头的阳光,眯起了眼睛。

阳春三月,常常细雨蒙蒙,今日暖阳高照,让人觉得异常舒服。

泪西仰起小脸,拉拉他的衣袖道:“少凌哥哥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

她嘟嘟小嘴,鼓起勇气道:“少凌哥哥的脸上可能会留下疤痕,那样就不好看了…少凌哥哥会怪我吗?”

低头看到懊恼不已的小脸,柯少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温和地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泪西别担心,少凌哥哥是男人,脸上多条疤痕更加威武呢!”说完,他捏捏她圆圆的脸蛋。

“当然是真的。”柯少凌笑笑,一把抱起她小小的身子,几个大步跨到槐树下。

二人坐在石凳上,他拍拍她的小脑袋,道:“如果那天没有你,说不定我已经死了…”

泪西眨动着眼睛,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少凌哥哥骗我,爹爹说我给你敷的药草把你给害惨了…”

柯少凌扯扯唇:“傻丫头,那药草是止血用的没用错,只是…有点疼而已。总之啊,少凌哥哥要感谢你,你是个勇敢而善良的小姑娘。”

“可是…你脸上的疤…”小手摸上他的脸颊,眼神黯淡无光,“如果少凌哥哥多了这条疤,说不定也会被人嘲笑…大家便不喜欢了…”

想到泪西自小残伤的右腿,目光不觉暗沉下来。这样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竟然因为外貌问题常受到邻里孩子的嘲笑,她幼小的心灵还能如此充满热情和乐观,真让人赞赏。

柯少凌怜惜地抓住她的小手,认真地说道;“不会!没有人会嘲笑少凌哥哥,而且,少凌哥哥也会保护泪西,不让任何人再嘲笑你!”

“哇…”小脸一皱,泪西突然大哭了起来。

少凌哥哥对她太好了,她都害得他脸上留下疤痕,他不但不责怪还说要保护自己。小小的心灵刹时温暖不已,如被阳光照进了黑暗的角落,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逐渐恢复了光彩。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桠,洒下点点金光,落在他们的脸上。

柯少凌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很奇怪自己会对一个小女孩如此有耐心。不过,泪西年纪虽小,的确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姑娘。

泪西站起身拉住柯少凌的手:“少凌哥哥一直留在我们家,好不好?”

柯少凌闻言不由得抿了抿唇,他是将军之后,此次随叔父一行进入四诏境地,经验不足的他先是受到林中障气侵害,后又不幸遇伏身受重伤,暂时避于此,不知道还能呆多久。

不过,他说要保护小泪西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话。这样一个小女孩,虽然外表不若其他千金小姐娇嫩,但她却像一团热情的小火焰,会关心和温暖身边的人。

泪西见他沉默不答,吸吸鼻子,又有了泪意。

“少凌哥哥以后还是要走吗?”

“泪西…我…”他恐怕要对一个小姑娘食言了,心有惭愧,想了想他低下头,从靴中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她小小的掌心。

“这个送给你,如果少凌哥哥不在,它也可以帮我保护你!”

收拢手指,泪西注视着它,那是一把精美的小刀,约半尺来长,黑色的外鞘上刻着细致的图纹,轻轻拔出刀身,一道寒光照进她乌黑的瞳孔。

她惊骇地眯了眯眼,欣喜地发现靠近刀柄处还刻着三个字,其中一个“少”字,她正好识得。

“少凌哥哥,这是你的名字吗?”

柯少凌点点头,此刀是他十岁时,第一次随父亲出征得到的礼物,如今他已经十四岁,用的最多的兵器是剑,而小刀只是随身插在靴子里的纪念品。

现在将它送给泪西,希望它也能给泪西带来勇气和平安。

泪西激动地扑进他的怀里,再次大哭了起来。如果少凌哥哥真的要离开的话,她好舍不得啊。除了爹娘,他是第一个对自己如此爱护的人。小手握紧了刀鞘,她哭得淅哩哗啦。

柯少凌皱了皱眉头,拍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好不容易,泪西才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少凌哥哥对泪西真好…除了爹爹和娘,泪西最喜欢的就是少凌哥哥了…可是…”

柯少凌注视着她:“可是少凌哥哥不喜欢爱哭的小姑娘呢,怎么办?”

小手突然使劲往小脸上抹,试图将泪水立即抹干,过了一会儿,她吸吸鼻子道:“泪西以后不哭了。”

“呵呵,傻丫头!”他好笑地摸摸她的小辫子。

六岁的丫头多天真单纯啊,自己六岁时,已经在树林里练功了。希望这丫头长大以后,还能够如此善良可爱,开开心心地生活。

分别的日子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第二日,便有人来到药堂,柯少凌一见来人,双目闪过欣喜之光。他恭敬地拱手:“侄儿见过叔父。”

泪西躲在厅堂的布帘之后,泪花已在眼窝里打转。少凌哥哥终于要走了,这次是真的,那个看起来有点削瘦却很严肃的黑衣人是他的叔父,他要带少凌哥哥离开了。

转过身,她以最快的速度走进后院,回到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又来到前面厅堂,只是手中多了样东西。

“少凌哥哥,你送我小刀,我还没有送你礼物呢!”她使劲仰着头,举起了小小的手掌,“这是泪西最喜欢的东西,以后少凌哥哥可不要忘记泪西了哦。”

黑衣人一低头,双目如炬,盯着还不到自己腰侧高的小女孩。

柯少凌看了叔父一眼:“她也是侄儿的救命恩人。”说罢,蹲下身去,接过泪西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包,手指一捏,布包里似乎装着数颗圆圆的小颗粒,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他摸摸泪西的小辫子,笑道:“谢谢你,泪西。我也会好好收藏它的。”

泪西使劲吸着鼻子,垂下眼,生怕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少凌哥哥不喜欢她哭,她便不哭。良久,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小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她突然勾起柯少凌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喜欢少凌哥哥,我会等少凌哥哥回来看我的…”

小女孩粉嫩的唇不经意扫过他的带着疤痕的脸颊,让他不禁一怔。

然后,泪西抬头看了看正注视着自己的大人们,摇晃着身子从门帘里走了出去。

少凌哥哥走了…

她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天,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少凌哥哥是好人,要不是他叔父接走了他,他一定会一直保护自己。他答应了会回来看她,她会等的…

小小的心灵里,并不知道什么是思念,什么是情爱,但是,此时的泪西已经感觉到分别的伤痛。她希望那个第一次跟娘学绣的荷包会一直陪伴着少凌哥哥,她希望荷包里收藏的桂花、槐花等散发的香味会让少凌哥哥永远记得自己…

只是,年幼的她并不知道,天底下很多事情,原本就已经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

[北诏篇——邪君·残妃:006 福兮祸兮]

正是春光明媚时,树荫蔽日,鸟语花香。

微风轻拂,流水潺潺,一抹修长削瘦的身影隐于树荫之后。

楚弈悠闲地交叠着长腿,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长竹椅上。他微眯着眸子,薄薄的嘴唇轻轻上扬,嘴角叼着一根翠绿的柳枝。

找个小女娃,然后册立为“太子妃”?可以帮自己避过大难?

他扯了扯嘴角,吐出柳枝。

父王和母妃真会开玩笑,竟然会如此听信一妖僧之言,如此就册立了“太子妃”,岂非太过儿戏?今日的“太子妃”,就是以后的母仪北诏的“国妃”娘娘,历代先王就算再风流,也没有废除“国妃”的先例,这不是让自己从此莫名其妙地被困住么?

万一将来碰上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那不是连“名分”都无法给人家?

一双柔嫩的小手突然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小手的主人刻意压粗了嗓音。

楚弈挑眉一笑,大手反转一拽,来人便一头栽入他的怀中。

“哥哥使坏,把我的额头都弄疼了啦!”一个穿着漂亮宫装的小姑娘趴在他的臂弯里抱怨道,她乌黑的头发输得煞是动人。

另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楚颜你少装了!每次都对哥哥来这招,傻瓜都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希望跟哥哥多亲近,赖在哥哥身上吗?”

“楚苓,你是嫉妒哥哥对我好吧?哼!”

楚颜皱皱鼻子,她是后宫侧妃所生之女,跟楚苓一般大小,在她眼里,对楚弈这个年少翩翩的哥哥是崇拜有嘉,偏偏每次楚苓都跟在后面笑话她。

“他是我真正的亲哥哥,哼,我看该嫉妒的是你吧!”楚苓不甘示弱地回道。

楚弈摸摸自己挺直的鼻梁,不慌不忙地起身,对两个互相瞪眼的妹妹邪邪一笑:“苓儿和颜儿都是漂亮又可爱的丫头,大哥我一样喜欢。苓儿过来,也让大哥抱一下吧。”

“哼,哥哥太自大了,我才不要呢!”楚苓撅起小嘴撇过头去,眼角却忍不住偷瞄过去,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她的哥哥真的俊美得没话说,挺拔的身躯,完美的五官,不知道父王会为哥哥找个什么样的“太子妃”呢?

当太阳在西边斜挂,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彤色之时,泪西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街头。

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两副药草包,爹爹让她送到街头的李大婶家。李大婶平时常来药堂给儿子看病抓药,泪西跟她已经很熟了。

安静的大院,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动静,她干脆坐在门口边等了起来。

月儿初上,天边吹来凉风。

泪西环抱着圆圆的胳膊,突然觉得有点冷。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刚刚似乎已经睡着了,篮子里的两副药草包安静地躺在那,李大婶家怎么还没人呢?

街头传来犬吠之声,她站起身来不禁打了个寒颤,用力地扣住门环敲了数下,院内仍无半点反应。

叹了口气,她自言自语起来:“李大婶家都没人,总不能白来一趟,还是把篮子放在这门口吧…”

右眼皮猛然剧烈跳动,泪西回家的脚步刹那间变得沉重起来。

一步又一步,她拖着右腿,不知为何,一颗心从未像现在这样跳得快,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却看不到,在何家药堂里,正上演着一幕可怕的惨剧——

血!

腥热的血味弥漫着整个屋子,一灯昏黄如豆,在风中残喘,将满地的鲜血印成了暗黑色。

躺在地上的两位老人奄奄一息,明晃晃的大刀穿透他们的胸膛,血浸湿了襟口,淌了出来。他们拼命抬起手,想握在一起,另一把大刀毫不留情地挥下…

剩下的是两双睁得大大的昏暗眼眸。

药柜旁的年轻伙计使劲躲藏着,早已吓得簌簌发抖。

蒙巾下的眼睛一眯,寒光射出,当伙计张嘴想喊时已来不及,锋利的刀刃已落到颈上…

夜色,掩盖住了罪恶,空气变得污浊。

小小的身子急促地奔到药堂门口,右腿已经跑得发酸,她用力喘着气,冷汗从额际流了下来。

莫名的感觉,一直在催促她跑回家,真的跑到家门口那刹那,她却陡然停住了脚步,心如雷鼓,连推门的小手也发颤了起来。

黑暗,屋子里一片黑暗。

诡异的安静。

“爹爹…娘…”稚嫩的声音有点颤抖,她闻到了空气里的异样,“爹爹…”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来。

泪西仰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她垂下眼,视线正好他紧握在腰间刀鞘的大手之上。

颓然后退了一步,吓得差点摔倒,那只大手却适时抓稳了她小小的身子。

泪西惊骇地眨眨眼睛,这才发现,高大男人的身后还有好几个同伴,那几个人都是差不多的装扮,这种装扮她曾经见过,好象是衙门的那些官差才这样。

他们是什么人?来自己家干什么?

“爹爹…娘…”突然又想到了爹娘,泪西顾不得观察这几个陌生人,转身跨过门槛便往屋内走去。

为首的人已敏感地闻到屋内的血腥气息,他顺手一提,抓住泪西肩头:“你是住这里的小女娃?”

如果他没猜错,刚才在屋子里肯定发生过血案,这样一个小女娃跑进去,说不定会吓坏的。

他低下头,打量着手中的孩子。

圆圆的脸蛋,小小的嘴巴,两条小小的辫子,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最富有生气。月色下,她额间的朱砂痣竟然格外鲜红,亮光直逼人的眼眸。

“放开我…”泪西开始挣扎,为什么爹娘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有回答?为什么连德子哥哥也不在药堂里?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扯着自己肩头上的大手,拼命地要往屋里跑。

那人朝身后微微点头,后面的几个侍卫立刻灵巧地窜入门内。

“放开我,我要进去…爹爹…娘…”泪西张开小嘴喊着。

“小姑娘别害怕,大叔不是坏人…”话未说完,只感觉手背一阵吃痛,原来泪西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两排缺了门牙的齿印留在他的手背上。

“报告闻大人,他们都死了!”一侍卫站在门口报告。

泪西扭过头,大喊:“死了?谁死了?…你们在说什么?”

说完,发了疯般冲进了屋子,身后高大的男人注视着她小小的身影。

月色朦胧,他将小女娃的一举一动都捕捉得真真切切。

很快,屋子里传来孩子大哭的声音,在夜里听来令人揪心不已。不少邻居打开门,想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两名侍卫横刀挡了回去。

“官差在此,闲杂人等,一律不可出门!”

邻里一见他们个个公差打扮,不容有疑,纷纷老实地关上了门。

孩子的哭声,久久不绝。

泪西趴跪在地上,满手都是粘粘的温热液体。屋子里很暗,只隐约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影,可是,她怎么都不会错认,那正是最疼爱自己的爹爹和娘啊…

让幼小的她如何相信,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爹娘就被人害死了…他们死得这么惨…

他们那么善良,常常救助别人,怎么会有人那么狠心,她真的无法理解…

“闻大人,这个小女娃会是我们要找的人吗?”门外侍卫轻声问道。

“大王交代我们往此方向寻找,年约六岁,眉心藏有避邪朱砂…这名小女娃大有可能!”

这行人,正是楚政怀从宫中派来寻找“太子妃”的人,他们按照高僧所说的特点,一路寻求至此,才见到泪西,便直觉她便是大王要找之人。

“来人!”

“别点灯!立刻将这名小女娃带出来,至于她的家人…将其礼葬,案子移交当地官员。”

孩子的哭声很快有点沙哑,她似乎忘记了曾经答应过少凌哥哥要不哭的。任何人面对这样的悲惨事件,都难免失去理智,她——还只是个未满七岁的小女娃而已…

哭声嘎然而止,一名侍卫将昏厥的小泪西抱了出来。

[北诏篇——邪君·残妃:007 命运转折]

泪西醒来,已是第二日。

犹如做了一场噩梦,她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床不是她的床,房间不是她的房间,昨夜的景象一一闪过脑海,她飞快地起身差点跌了下去。

“小娃娃,你醒了?”屋子里还有人,见她爬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昨夜的那个高大男人…圆圆的脸蛋刹时血色尽失,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爹爹…娘!我要爹爹…”她张开小嘴,喉咙一片沙哑。

“小娃娃别激动,慢慢听大叔说…”闻天鸣看了她一眼,转身端过一杯水,“先喝口水。”

“我不要…大叔,求你告诉我,我爹爹和娘呢?”泪西已站到地上,拖着无力的右腿往前几步,紧紧抓住闻天鸣的衣袖,“我爹爹…我娘他们呢?他们没事对不对?”

闻天鸣僵硬着脸,慢慢蹲下身:“孩子…”

看着他沉重的神色,泪西不能再欺骗自己,她拼命地摇着头:“不…不会的,是梦,是梦!是泪西昨天晚上做的梦!”

她从未如此激动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最疼爱自己的人都要一一离开呢?谁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