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倪抬起头想看清他的神情,却被他一手抓住下巴,室外明亮的光线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不过几日,她原本就小巧的脸蛋变得只有巴掌大,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如同鬼魅,尖俏的下巴上沾着少许污痕,单薄颤抖的身子冰凉得没有温度。
殇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等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做什么时,又飞快地松开,像碰触了什么瘟疫一般,他突然用力地推开她,背过身去。
“将她带出来!”
那低沉的命令掩饰住了一切的情绪,他紧握着双拳踏着僵硬的步子走开。
挺直的脊背,紧抿的双唇,该死的!
他不该为她而心软,为何瞧见她脆弱的样子他还会心疼?
他不该管不住自己亲自来地牢下此命令,他怎么能如此优柔寡断!
那这几日的自我克制又算什么!
蓝倪被侍卫带出了地牢,因为他们要起程回殇都。
殇烈不可能忘记带走她,因为,他要留着她的命,他要亲手报复她的欺骗与背叛,他要用她来反击这一切的阴谋,他要让她付出比死亡更惨痛的代价!
马车就停在行宫之外,马车上躺的是重伤初愈的巴都。
蓝倪走出了大门,羸弱的身子让她的步伐虚软无力,每一步都拖沓沉重。
依旧是那身被撕碎的衣裳,外面裹着金色的王袍,每走一步,她便要扯一下宽大的袍子。
殇烈阴沉着脸站在百步之外,定定地注视着她,该死的!
“大王。”平儿站在马车旁边,奔到殇烈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大王原谅娘娘吧!娘娘的身子经受不起折腾的,大王…”
殇烈看了一眼刚出门口几步的人一眼,披散着的青丝覆盖了她半张脸庞,看起来楚楚可怜,幽黑的眸子闪了闪,然后一拉马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不愿意再为那个女人而有一丝心软。
“娘娘…你没事吧?”平儿忘记了哀求,飞快地奔向蓝倪。
她摔倒了,侍卫不甚客气地拎起她,她又继续蹒跚地往前走,她边走边问:“带我去哪里?…大王呢?”
侍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眼,没有回答。
然后,一抬头,她看到了他,宛若天神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马背上,金色的衣袍红色的披风,秋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肩头,折射出尊贵的气息。她完全可以想象,他俊挺的面容,冷漠的表情看起来又是那么极具魄力。
欣喜在她眼中闪现,她快步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一手喊道:“烈…”
他没有抛弃她,能见到他说明还有希望!
紧接着,她踩到了长袍的衣角,又狼狈的摔倒在地。
“娘娘…小心啊娘娘。”平儿已来到她的身边,用力地扶起她。
蓝倪仰起小脸,始终紧盯着他,生怕一会他又不见。
宽大的金袍已微微散开,破碎的绸料遮不住她雪白的肩头,胸前也露出大片柔嫩的肌肤,肌肤上布满着点点红印,在金色的阳光下妖冶。
看到侍卫们无法控制而投去的目光,一股暴怒冲上心头。
眨眼间,一件红色的披风从天而降,像自动有意识般,在她的身上紧紧缠绕了两圈。
她惊讶地抬起眼,只看到日光之下那挺拔的身躯,他身上只剩下金色的王袍。
他还是有关心她?
温暖在心底悄悄流过,如润泽的泉水滋润了她的希望。
殇烈抬起下巴,睨视着她的小脸,对平儿命令道:“带她去换件衣服,别丢人显眼!”
“烈…”蓝倪低声呢喃,不明白他为何偏要这么冷漠?有什么事两个人不能好好地心平气和地沟通吗?
“娘娘,奴婢先带你进去梳洗一下。”平儿不敢去看大王阴沉的脸色,这几日她已经看得心惊胆颤了。
蓝倪慢慢地站起身,紧抓着身上的披风,重新往门内走去。
回都的人马并不多,总共不过十余来人,自然个个是精英,没有大王的命令,谁也不敢催促起程。
当蓝倪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她只简单地绾了个发鬓,一头青丝在背后垂下,月牙白的绸衣包裹着她,身姿纤弱得仿佛可以被一阵风吹倒。
殇烈拽紧了手中的缰绳,隐忍着内心不该涌起的怜惜。
一道蓝光自他的黑眸中闪过,脸色瞬间变得冷漠无情,薄唇轻动——
“出发!”
于是,行宫外跪了一地的侍从恭送,而徐徐前行的队伍在日光下逐渐远离。
行程很紧却一点也不匆忙,因为大王说要照顾重伤的巴都。
马车上没有蓝倪的位置,那里面躺着大伤初愈的巴都,平儿也转变成了大王与巴都的专用奴婢。
蓝倪就像一抹被人漠视的空气,静静地跟在队伍之后,一步又一步,以她疲累的步伐紧跟着。
无数次,她想张嘴跟他说话,却因殇烈冰冷无情的表情而暂时却步。
无数次,平儿想接近她照顾她,却被殇烈饱含威胁地唤回。
时间就这样过去,从清晨露珠清澈在草地上耀眼,到中午阳光热烈地要将人晒晕,再到夜间清冷的薄雾弥漫,冷霜打上枝头…
她和他再也没多说过一句话,仿佛她的存在是多余的,是空气一样透明的。
每当她以为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辛苦时,她发现队伍又会停下来。
那个男人冷冷地命令大家就地休息,巴都大人的伤势不宜长时间颠簸。
每当大家以为她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她却又咬着牙坚强地撑了下来。
她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她绝对不让自己懦弱地倒下。
渐渐地,哀伤的目光不再黯然,晶亮如璀璨星辰的明眸也不再发光,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只恢复成一片平静。
平静如最初,如十月山间的那个深幽小湖…
整个队伍很沉闷,行程很缓慢。气氛很奇怪,很压抑。
大家说话也小心翼翼,在路间休息之时,没有人敢谈笑风生,在夜晚到达别宛或客栈歇息时,大家也不敢放松。
一个小镇,客栈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神秘。
因为住宿关系,蓝倪和平儿终于安排在了一起。
“娘娘…”还没有说一句话,平儿的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娘娘,这段时间您受委屈了…”
蓝倪拍拍她的肩头,淡淡一笑:“哭什么,我没事。”
“娘娘…呜…你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说没事?”
“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别哭了。”她的声音平淡,一点也听不出抱怨和哀痛,唯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样的心是经过多少煎熬也变得平静的。
平儿惊讶地睁开眼睛,倪妃娘娘真的好特别,她跟自己见过的所有的妃子都不一样,明明已经被折磨成这样,娘娘还能如此处之淡然。
“娘娘,大王一定是一时冲动才…”
蓝倪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隐隐的蓝光在她眼底一闪而逝,她看着平儿,道:“我与他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平儿,这段时间,因为我也拖累你了!”
“不…娘娘这样说真是折煞奴婢了…”
平儿感动得眼泪擦也擦不完,她知道倪妃娘娘自己都已经饱受煎熬了,还在关心自己…大王的脾气时而暴躁,时而冷冽,巴都的伤势还不至于能自由行动,所以,伺候这两个男人,她的辛苦可想而知。
“好好照顾自己便是。”蓝倪看着平儿消瘦的脸颊。
“娘娘…你别说了。这句话该是奴婢来说来对…奴婢真担心娘娘的身子会吃不消…”
有这样的主子,她一个侍女受这么点累算什么?
蓝倪摇摇头,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平儿别担心我了,我并非娇弱之人,没那么容易倒下去的。”
平儿抓紧她的手,激动得无法言语:“娘娘…”
蓝倪平静地看了看她,轻轻地说:“睡吧!累了这么久,好好地休息吧!”
平儿终于将衣袖印干泪水:“娘娘呢?”
“我也休息…”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其实并不如表面的那般平静,她只是一直抱着最后的希望在等机会而已,她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与他好好谈谈。
深秋之夜,风寒露重。
所有人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蓝倪却左翻右侧都无法入眠。
身体已是极累状态,而意识每每在深夜之时越发清晰。她想到了住在豪华客房的那个男人,想到以前的甜蜜与眷恋,想到近日的冰冷与漠视…
心脏紧缩得无法呼吸。
看看身边熟睡的平儿,她闭了闭眼,披上一件外衣走下床来。
外面一片寂静。
殇烈包下了客栈的后苑,苑前有一个宽大的庭院,她一出门口清冷的空气立刻将她重重包围,娇小的身躯止不住地抖了抖。
“啊…秋…”她突然打了个喷嚏,连忙以小手捂住小嘴。
她只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可不想惊动任何人。
天上有着朦胧的月色,极淡,她缓缓地走下楼梯。
坐在庭院大树下的石凳上,一动不动,大树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吞噬。
有时间连她自己都怀疑,为什么可以撑到现在?她应该娇柔地倒下,看看他到底还在不在乎自己才对…
苦笑一声,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黑暗中,她感觉了两道异样的视线,有人在看她?
浑身的感觉异常灵敏,自小在林子中成长的她并不害怕这些,她眨动着眼睛搜索着那视线的来源。
白色的身影,修长而立,几乎与深夜的薄雾融为一体。
她看到了他,朦胧的光线下散发出如玉的光芒。
只看一眼,她便涌过失望…
那不是殇烈,那人是谁?
有几分熟悉,有几分诡异。
那人缓缓地朝她走来,步子极轻,她的心忍不住跳动加快,手指下意识地交织在一起。
那个人…
[刖夙篇——暴君·邪妃:045 白衣]
夜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有几分清冷,有几分诡异。
那人缓缓地朝她走来,步子极轻。
他是…
白色的衣袂飘飘,极为优雅。
她突然看到他脸庞上覆着的半块银色面具,在月下闪烁着银光。可是,斜飞的墨眉含着一股英气,深邃黑幽的双眸,看不到他的五官,却可以推断那绝对是个英俊的男人。
他的身躯修长挺拔,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冷君?”
蓝倪惊疑地问道,她见过冷君银冀,眼前这个人的身姿及眼睛跟冷君几乎一模一样,她睁大水眸仔细地盯着他。
是冷君又好象不是,冷君的气质比较斯文内敛,而此人即使相距几步之遥,他修长的体魄仍源源不断散发着张力。
“蓝倪,倪儿…”她的名字自他口中溢出,低沉而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动人得如同上等的黑色天绒丝。
蓝倪几乎在同一时间立刻脱口而出:“你是林子中的那个白衣公子。”
“呵呵。”男人笑了,银色的半边面具闪着星光,照亮了他的眼。
“你…”蓝倪绞织的的手指逐渐松了开来,他身上没有杀气也没有暴戾,他的笑看起来就像一个善良的孩子。
仰起小脸,她突然想到这个神秘的白衣人究竟为何来此?一对细致的淡眉便忍不住皱起,紧张感重新涌上心头。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
无论他是谁,四诏之间的关系因为有了他的参入而变得更加迷离复杂,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比较特别,但是,她希望能从他这里着手,了解一些状况,或许对她和殇烈之间存在的问题会有帮助。
白衣男子也敛住了笑容,紧盯着她的小脸,他的话却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你生病了?怎么突然消瘦成这样?”
蓝倪未料得他突然有此一问,那关心的话语里藏着一股莫名的怜惜,她慌忙别开眼,回避道:“没什么,可能是旅途劳累了。”
“他待你不好?”他的话像一个非常关心她的老朋友,让她的鼻头突然一酸。
蓝倪眨去眼中骤起的雾气,声音近乎轻叹:“没事。”
“跟我走!”
白衣男子猛地修眉一皱,温暖的大手已扶住她僵硬的腰肢,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双脚已腾空而起。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无法反抗。
飞快地,仿佛掠过了几条巷子,他与她在一间屋顶之上落定。
“呃…”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生怕摔了下去。
白衣男人优雅一笑,再次提气,一个旋身二人便翩然落地。
温暖的烛光,静静地披在两人的身上。
蓝倪疑惑地张望室内,心中隐隐不安,她不清楚他的身份就被他如此带来,若是殇烈发现了…
一想到殇烈,心就揪得紧紧的,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在乎吗?
“你在想他?”看到她眼中流过哀凄之色,白衣男人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
猛然抬头,蓝倪抿抿小嘴,不好意思地应道:“恩。”
她不会说谎,对任何人都是,即使自己是在思念一个男人,她也不觉得需要刻意去掩饰,不过她真的对面前的白衣男子非常非常好奇。
白衣男子看到她的眼神,淡淡一笑:“你想知道我是谁?”
“恩。”蓝倪点点头,是的,她非常想知道。
又是一笑,如星光般耀眼,他抬起左手,缓缓地掀开脸上的半块银色面具。
于是,整张英俊的轮廓毫无保留地印在她吃惊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