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奴婢想起贝儿……她此时应该正在西南门等着自己的亲人呢……奴婢想把自己这些年存下的银两给她送去,望娘娘恩准奴婢离开少许。”

“你等等,本宫这儿也有一些……皇上赐的,本宫用都用不完。”

“娘娘不可!贝儿是奴婢的姐妹,奴婢帮衬着她即可,怎么能让娘娘破费!”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本宫知道你给北宫擦的药膏还是贝儿给磨的,否则本宫的容颜被痘疮毁了,如何还有机会得皇上看重?就当本宫谢谢她。她家里人来看她一次不容易,下一次还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所以决不能省。”

路小漫也觉得静妃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奴婢代贝儿谢娘娘了!”

“这样才是将本宫当成自己人。”

静妃唤来宁伊,将一些不怎么打眼的金银包起来,让路小漫带去。

路小漫背着包袱赶去西南宫门,排队的宫人一眼望不到头。

宫门前一位总管太监正念着出列宫人的名字,众人翘首以盼。

“贝儿——贝儿?”路小漫从队列的尾端找起,一位眼尖的太监来到她的面前。

“这不是路医女吗?您有什么事?”

“小公公好,我正在找南园的宫女王贝儿,您看见她了吗?”

“王贝儿?”小公公掏出册子来查了查,“哦,她确实是在面亲的名单上。但是今晨,左相家的岳小姐在南园散步,王贝儿不知怎么得罪了她,就被罚去打扫北宫了。”

“什么?岳小姐?她好端端去南园散什么步?”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路小漫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如果是去打扫北宫,她就算去求情只怕王贝儿也会错过时辰。

“公公,您帮个忙,一会儿叫到王贝儿的名字时,能不能让我替她把东西给家里人捎去?”

“您哪儿的话?也不用排队了,奴才这就带着您去宫门前直接找他们。就盼着平日里有个什么大病小病的,您对奴才们多照顾着些!”

“是小漫谢谢公公才是,公公今日行了方便,小漫感铭于心!”

路小漫被带出了宫门,一家一家的人抱在一起,有的甚至痛哭流涕,有的母亲正对女儿重重叮嘱,路小漫行走其间,心中骤然酸涩起来。

“王贝儿的家人在哪儿呢!王贝儿的家人!”

“诶!在这儿!在这儿呢公公!”

来的是王贝儿的母亲,还有一个年纪十三、四岁的少年。

“王贝儿有事来不了了,不过你们家贝儿有福气,劳烦了太医院的路医女来给你们送东西,还不快谢谢路医女!”

王母没等着自己的女儿,眼泪立马落了下来。

“这位姑娘,贝儿为什么不来见我们?是不是在恨我们将她卖入宫中?她爹真的很后悔做了这件事,每日郁郁寡欢,一年不到就走了!临了还嘱咐我们一定要等到贝儿出来,跟她说一声对不住她……”

“姨娘这是哪里话,贝儿没有哪天不在惦记家里……只是宫里不必的寻常大户人家,主子有命就要遵从,贝儿有事在身,不便前来。这是她托我转交给家里的东西,姨娘您好好收着。这位就是贝儿的弟弟阿宝吧?”

少年身上的衣服洗得已经发白,虽然贫苦但看得出为了见姐姐特地将自己整得干干净净。

“路医女,我姐姐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给人欺负?当年爹就是为了给我治病才将她卖入宫中,我这条命是姐姐换来的……今日却连姐姐的面儿都见不着……叫我如何安心回去?”

看着他们娘儿俩泪眼淋漓的模样,路小漫心中酸楚。若是她的爹娘还活着,只怕也早早跋山涉水从村子里赶来京城只为了说上几句话吧。

路小漫想了想,握紧王母的手道:“姨娘若是想要见上贝儿一面,我倒是有办法。不过只能遥遥相望,你们只怕说不上话。”

“只要能让我见上一面就成,我只想看见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成,宫中的采办局就在南门,你们就在南门对面等着,我把贝儿叫去采办局。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如果太阳落山了,贝儿都没来……你们就只能回去了。”

“谢谢姑娘!我在这儿给姑娘磕头了!”

“姨娘!小漫受不起!贝儿是我的姐妹!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告别了王贝儿的母亲和弟弟,路小漫转身跑向北宫。

北宫自从痘疮疫病之后,便鲜少有人前往。皇上有意重置北宫作为新进宫女们的住所,更将这件事交给了容贵妃,容贵妃派了不少宫人前去打扫。只是北宫荒弃已久,真要收拾起来只怕几天几夜都不够。

路小漫奔至宫门前,便看见了墨心正在指使着宫人们。

“你们怎么回事?没看见哪儿乱石如堆吗?还有那边!蜘蛛都快能纺布了!”

路小漫吸了口气,来到她的身旁。

“墨心姐姐。”

“哦,是路医女啊,这时辰您不是应该在鸾云殿陪着静妃吗?”墨心浅笑着。

“我听说王贝儿犯了点错被送来北宫,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带她出去一个时辰见见她的母亲和弟弟,一个时辰之后我就送她回来,还望墨心姐姐通融。”

“这可不是我能通融的,容贵妃已经将重置北宫之事交给岳小姐了,说是要历练她。您得问岳小姐,能不能让王贝儿出去一会儿。”

“那请问我能见一下岳小姐吗?”

“岳小姐忙得很,我都见不到她。看这时辰,面亲就快结束了,王贝儿能出来也见不到家里人。小漫,你还是省点心,快回去静妃那里吧。”

墨心说完话就要转身,路小漫拽住了她的衣袖。

“墨心姐姐,可是小漫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小漫你这说的哪儿话?墨心我是给容贵妃办事的,你是跟着太医院的,我们八竿子也打不着!”说完,她挥开路小漫跨入门内。

“我当是谁,说话行事如此张狂,没想到竟然是墨心你?”

墨心身子一颤,转过身来,只见轩辕流霜一身黑色的锦衣缓行而来。

轩辕王朝崇尚黑色,官员的朝服甚至皇帝主持大典祭祀时的礼服也都是黑色。当皇子着上黑色朝服时,意味着已经成年且封了王爵。

“晋王殿下。”

墨心低下头来。

此时的轩辕流霜少了些许慵懒闲适,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他只怕刚离了朝堂,还戴着发冠,发丝利落地收拢入发冠之内,露出光洁的额头。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涌现出几分凌厉之气。

“母妃把重置南园之事交给岳小姐了?”

“是……”

“她人呢?”

“奴婢这就去请岳小姐出来。”

墨心入了内,轩辕流霜侧过身来,才发觉路小漫正傻傻望着自己。

“怎么了?”轩辕流霜莞尔一笑,略微低下头来。

路小漫这才向后退了一步,“只是……只是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殿下来。”

“我才离宫多久,你竟然都快记不得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候,墨心与岳霖梢走了出来。

岳霖梢听说是轩辕流霜要见自己,本来喜上眉梢,可当她看见一旁站着的路小漫时,脸上笑意不减,眼底却骤然冷了下去。

“晋王殿下。”她的礼优雅得体,看了令人赏心悦目。

“岳小姐,听说容贵妃将重置南园之事交给你了。”

“正是,娘娘是给霖梢一个历练的机会。”

“我听说,除了重华园的宫人,你还遣了不少其他宫的宫人前来?”

“确实是。皇上下了旨意,如若重华宫的人手不够,可以从其他宫调派人手过来。不知对此,殿下有何问题?”

岳霖梢见着路小漫就知道轩辕流霜定然是为了王贝儿。

“当然有问题。岳小姐你抽调各宫人手时,可曾知会各宫主子或者总管?”

“那是自然,不知晋王殿下问这些是何用意?”

“我怎么听说今日王贝儿被遣来北宫,南园的陈总管气得午膳都没吃下。五皇子每日午膳都要王贝儿在一旁哄着,你连个知会都没有就把人遣来北宫了?”

岳霖梢一顿,随即笑道:“殿下误会了。今晨霖梢前去南园看望五皇子,本欲送些特色小点给五皇子尝一尝,谁知道这丫头闷着头连路都不看就在宫巷里本派,撞翻了点心。霖梢觉得她也太不懂得礼数了,只想略施薄惩,免得她以后冲撞宫里的主子,白白丢了性命。”

“岳小姐可知道,在宫中惩戒奴才向来只有各宫主子和主事的事情。恕我直言,岳小姐这般越俎代庖,只怕反倒会引来各宫主子的不悦,还会连累容贵妃的名声。”

轩辕流霜的语调轻描淡写,话语的分量却犹如千斤。

“如果没事了,就让王贝儿快点回南园吧。五皇子再继续闹下去,弄得陈总管难办,就不好了。”

“殿下说的是。墨心,将王贝儿唤出来,让她快点回去南园吧。”

墨心看了一眼路小漫,转身入了宫门。

王贝儿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灰尘,一直低着头。

“贝儿!”路小漫从怀里掏出帕子,要给她擦脸,她却别开了。

“贝儿!你脸上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王贝儿捂着脸,将路小漫拉远了一些,不让她继续叫嚷出来。

轩辕流霜的目光扫过岳霖梢,淡声道:“岳小姐,在下有一言相劝,不知你愿不愿听。”

“殿下但说无妨。”

“后宫之中,并不是谁家世渊博就能笑到最后。往往为人处世要重要许多。岳小姐这般锋芒毕露,应该有的是人等着抓你的小尾巴。”

轩辕流霜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岳霖梢的手指握紧,咬着下唇,“还不是为了那个路小漫!”

路小漫和王贝儿跟在轩辕流霜的身后。

她望着他黑色的衣摆,他的背脊挺拔,如同一柄宝剑,暗含锋锐直至苍穹。

“我还有事,先行回府了。”

来到前去南门和正门道路的岔口,轩辕流霜轻声道。

“……恭送殿下。”

“只有一句恭送?”

路小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轩辕流霜无奈地一笑,“好好保重自己。”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路小漫的心寥落了起来。

“走吧,贝儿!我们去南门!”

路小漫拉起王贝儿跑了起来。

“去南门做什么?”

“我让你娘亲和弟弟在南门外等着,那里来往有侍卫把守,你们虽然说不上话,但至少他们能看看你的模样!”

王贝儿这么一听,也跑了起来。

两人气喘吁吁来到南门前,王贝儿刚要上前,路小漫一把将她拽回来,从袖中掏出布巾将脸给她擦净了,又为她整理好衣衫。

王贝儿吸了一口气,抿着唇笑了。

“从前这些事儿都是我为你做的,今日你倒像是做姐姐的了。”

路小漫闷着声,轻轻推了她一下。

王贝儿行了出去,隔着宫门,远远地望见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妇人还有一个少年。她一步一步上前,想要将他们看的更清楚,可是她的脚步只能停在宫门前。

妇人与少年见到一个宫装打扮的少女翘首立于门前,便急不可待地上前。一辆马车飞驰而过,王贝儿惊得叫了出来。

“娘——”

妇人摔倒在地,少年急忙将她扶起,两人上前,侍卫拦在了他们面前,他们只能狼狈地后退两步。王贝儿踮着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摔伤了没有。

看着母亲走路的样子无恙,她终于松下一口起来。

抹开脸上的泪水,王贝儿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路小漫在一旁心中动容,她知道王贝儿有多渴望上前拥抱自己的家人,看清楚母亲额头眼角的皱纹还有稚气的弟弟,而此刻他们明明对面相立却又看不清彼此。

一辆马车缓行而来,停在了宫门前。看那马车的车轴还有车厢的木质雕花,便知道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墨色锦衣的衣角掠开了车连,轩辕凌日沉稳的额顶和深邃的眉眼显露出来。

他缓缓走入宫门,来到王贝儿的面前,对上她含泪的眼,原本沉敛的目光里涌起一丝动容。

“你是王贝儿,怎么了?傻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回殿下……奴婢错过了今日面亲的时辰……只能约了家人在这里远远见上一面……”

☆、51

王贝儿低着头,只瞥见轩辕凌日从腰间摘下了什么,递到了她的面前。

“拿着这个,出了宫门和你家人团聚吧。”

“殿下……这是您的腰牌啊……”

“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吧。”轩辕凌日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将自己的腰牌给一个小宫女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奴婢谢殿下!”王贝儿接过腰牌,行了个屈膝大礼便奔跑了出去。

轩辕凌日缓缓回过身来,望着王贝儿单薄的背影。

侍卫们看见那块腰牌,望向轩辕凌日,轩辕凌日点了点头,侍卫放行,王贝儿与母亲还有弟弟终于拥抱在了一起。

路小漫看着这一幕,叹出一口气来。

她本以为众多皇子之中轩辕凌日显得最为清冷,却没想到此时此刻他也有柔软的一面。

南园枝头的叶儿红透了,像是一片燃烧着的火焰,挑动着视线。秋风掠过,洋洋洒洒飘落下来,落了满园。

轩辕静川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在园中踩落叶,陈顺跟在他的身后照顾着,而莫祁风始终是冷淡的表情。

“我想到了——我要把这些叶子做成裙子!”

“哎哟,殿下啊!这些叶子这么脆,哪里做的成裙子啊!”

“我不管!我就要做!”

轩辕静川蹲在地上挑选起红叶,将它们收集入篓子里,陈顺只得硬着头皮将红叶送入制衣局,说了好些好话,制衣局的管事姑姑想了许多的办法,将红叶软化以丝缝入白缎,制成了一条罗裙。

轩辕静川得了这条裙子,迫不及待去了鸾云殿。

此时的静妃离生产的日子不远,脸上也圆润了不少。陈顺生怕轩辕静川会撞着静妃,本想拦着他,没想到静妃招了招手,将他唤到了身边。

“五皇子生的越发俊美了,不知道本宫腹中的孩子能不能及你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