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药方是放在奴才药案上的……奴才认得是师父的笔迹,就照着医嘱做事!药方……药方还在太医院的药案上压着呢!”

“胡说,老朽根本没在留任何药方给你!”

“来人啊,随洛满去太医院,将那张药方找出来!若找不到就是洛满你嫁接杜太医之名谋害静妃!”

两名侍卫押着洛满回到太医院,果真带着一张药方回来。

光烈帝打开那张药方,目光往下一沉,怒意排山倒海而来。

路小漫倒抽一口气,看向杜太医。他年岁已高,跪了这许久早就撑不住了,而今看光烈帝的表情,这药方极有可能是真的。

“杜太医,你要不要自己看清楚这是不是你的字迹!”

一位公公将药方送到杜太医面前打开,杜太医见着上面字迹的瞬间瞠目结舌。

“这……这……这怎么可能……”

“杜谦!朕自问待你不薄,对你信任有加!你是看着朕长大的老人了,甚至于当年疏影有孕朕都是放心交到你的手上!”

“皇上!微臣冤枉!微臣不记得自己给静妃下过这样的方子!微臣的每一道药方都是亲手送到药房,任何医嘱都要亲口说给药童听,怎么可能会做出将药方压在药案上就离开的事情?”

“皇上,这几日杜太医的儿媳妇快要生了,他每日都要往返宫中与家中,杜太医本就年事已高,是不是太过劳累所以给静妃娘娘开错药了?”

皇上身边的王总管说出心中想法。

这一说,杜太医忽然想起什么,“皇上!这药方不是微臣开给静妃娘娘的,是微臣开给自己儿媳的!微臣的儿媳到了日子还没有生产的迹象,于是微臣给她开了一副催产药,微臣的用药比一般催产药的性子要柔和,因为药力若重了,极易造成生产时的血崩……可这药方微臣是在家中写得,而且还亲手交给了京城里的十方药坊,根本不应该在宫中啊!”

路小漫这么一听,想起安致君说过静妃服下的催产药药效不重,否则这孩子就当真保不住了。

“皇上,微臣可否看一看杜太医的药方?”

一直沉默的安致君忽然说话了。

“拿去让安太医看看。”

安致君的手指捻过纸张,低头道:“皇上,这药方所用的纸张确实与宫中太医院所用不同,太医院的纸张较之要略厚,纸张的纹理也更加细腻。这张纸应该是民间所用。微臣怀疑,是不是有人从十方药坊得到了杜太医的药方,带入宫中,鱼目混珠。药童既然认出了杜太医的字迹,就不会再去多想这纸张与平时有何不同。”

“那么药方下面的那行医嘱如何解释!难道那不也是杜太医的亲笔吗!”

路小漫原本松了的一口气又再度提了起来。

她踮起脚凑到安致君的身旁看了看,药方下面写着:晚膳之后送于鸾云殿。

就算杜太医说药方是给自己儿媳的,可医嘱却是送去鸾云殿,这如何解释的通?

安致君蹙起眉头,略微抬起纸张。

“这行字似有不妥……”

路小漫眯着眼睛看了看,恍然大悟。

“皇上!杜太医果真冤枉啊!”

“是小漫丫头!你说来听听,杜太医如何冤枉?他的笔迹还有什么人能模仿的了了?”

“皇上,这笔迹并非模仿,而是拓印下来的!皇上您看,医嘱的字迹较上面的药方要淡一些,刻板一些。人写字是抑扬顿挫的,哪怕是同一个字,落笔的力道也会有所不同。可这医嘱的字迹,每一笔每一划都一模一样,寻常人哪里写得出这样的字来?奴婢猜测,定是有人想要借杜太医开出的催产药方害静妃娘娘滑胎,为了确保药童会将催产药送来鸾云殿,必须要伪造杜太医的医嘱。杜太医之前是给静妃娘娘写过药方的,只要将之前的医嘱刻下来,再将其拓印到这张药方上来,如果察觉不出其中的不妥当,杜太医便百口莫辩了!”

王总管将药方送回到光烈帝面前,光烈帝皱起眉头细看,也觉出医嘱的字迹中的问题。

光烈帝传来宫中对拓印十分了解的画师,画师细细验看之后,证实了路小漫的猜测。

“杜太医,起身吧。”

杜太医晃了晃,路小漫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皇上,侍卫去将十方药坊的老板还有当日的伙计都带来了,皇上是亲自审还是交给内刑司?”

“内刑司?只怕重刑之下,他们还来不及张口就已经被灭口了!给朕将他们传进来!”

十方药坊的老板和伙计跪在地上,头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个药坊在京中十分有名,宫中甚至一些药材也出自十方药坊。

“你可知为了何事来到朕的面前?”

老板瑟瑟发抖,颤声道:“皇上恕罪!草民送进宫里的药材都细细查验,摈除粗劣,只有最好的药草民才敢呈入宫中……”

路小漫叹了口气,看来这老板是以为自己送进宫的药材出了问题。

“朕没说你的药有问题,朕是要问你们,昨日午后,宫中的杜太医给她的儿媳开了一张催产药的药方,那张药方你们可还留着!杜太医,你上前看看,当日接了你药方的可在?”

路小漫赶紧扶着杜太医上前,杜太医指着其中一名伙计道:“回皇上,微臣正是将药方交给了此人。”

“药方呢?你收到何处去了?”

那个伙计身上颤的厉害,他的老板赶紧代他回答道:“皇上,凡是在十方药坊抓的药,店中伙计会将大夫的药方保留,一旦病人吃了药有什么不妥找上门来,草民的药坊也有个凭据。”

“药方会保留多久?”

“回皇上,是一个月。”

“现在还没到一个月了,那张药方何在?”

“应该还在药坊之中。”

光烈帝扬了扬下巴,宫中侍卫便将被麻线缝钉成册的药方送了进来。

“你好好翻翻!看看那张催产的药方还在不在!”

☆、49

催产的药方本就少有人开,老板以为很快能翻到,可是将那日的药方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板低下头来,看向那个伙计,“周进!你把那张药方放哪儿去了?”

周进一直在颤抖着,身下竟然湿了一大片。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杜太医离开药坊没多久,就有人来向草民买这张药方……他说……他说杜太医乃是宫中太医,杜太医的药方必然值得研究……给了草民十两银子……草民一时财迷心窍……想着既然是太医下的方子必然没什么问题,留不留存不是大事……便私下里将药方卖给了他……”

“什么……你……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老板指着周进差点气绝。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

“草民记得。”周进赶紧点头。

“他是男还是女?”

“是个男的……不……不是……现在细细想来约莫是个女的……”

“到底是男是女!”光烈帝猛地拍向把手,那一声响震的跪在地上的人肝胆差点裂开。

“皇上恕罪!草民觉得来买药方的小哥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但说话的语调还是颇有女子的意味,加上……加上她的皮肤光洁白皙,身量也很单薄……应该是女扮男装……”

“给朕去查,昨日那些宫的宫女领了腰牌出了宫!全部叫这个周进认一认!朕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此蛇蝎心肠,一而再再而三在宫中挑起是非谋害皇嗣!就连宫中太医的方子都能拿来生事,朕还真是小瞧了这些人的心计!”

“皇上息怒——”

众人齐齐跪下,路小漫还有些发愣时,安致君已经一把将她拉下来。胳膊肘撞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这段时日,静妃需要好好休养,安太医、杜太医,朕还是将静妃交给你们!路小漫呢!”

“奴婢在。”

“这一次也是你机敏发现药方上的医嘱是拓印的,听说也是你将自己配制的丹药带上才救了静妃一命!朕想过了,太医院里没有医女终归不便!路小漫,朕决定撤了你的宫籍,令你入太医院,保留你的品阶,赐你六品医女!你必向安太医好好学习医术,将来诸位太医为后宫女眷诊治遇到不便之处,你便是他们的眼睛!朕更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独当一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路小漫傻在了那里,她的宫籍被撤去了?她正式入了太医院了?

“小漫,还傻着干什么?还不叩谢皇恩?”

安致君一提醒,路小漫扑腾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奴婢谢皇上隆恩!”

“朕知道你是个感恩之人,静妃修养期间,就交给你在一旁侍候。你懂得医理,不像其他宫人那般轻易就会着了不怀好意者的道儿。”

“奴婢遵旨。”

路小漫心中虽然喜悦,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沉静。

因为她知道,就算此刻她脱离了宫籍,却仍旧还是宫里的人。

“皇上,到了早朝的时辰了,该起身了。”

光烈帝点了点头,“朕再去看静妃一眼。”

哪怕昏沉的时候,静妃的眉头依旧轻轻蹙着,她的恐惧还未散去。

路小漫吸了口气,还有三个多月这个孩子便会来到世上,可对整个鸾云殿的人来说,却是任重而道远。

静妃醒来时,已经到了这一日的傍晚。

她瞥见路小漫的第一眼问的问题便是:“我的孩子呢……孩子还在吗?”

“娘娘放心,孩子还在。只是这个月,娘娘得在榻上好生静养。”

路小漫笑着宽慰她。

静妃抚上自己的小腹,感受到那里的隆起,呼出一口起来。

“娘娘,皇上已经撤了奴婢的宫籍,令奴婢入太医院为六品医女了。娘娘静养的这段时间,奴婢一直守在娘娘身边。”

“果真,有你在,本宫什么都不用怕。”

静妃露出宽心的表情,路小漫心里却在担忧。

便是怎样她才能在此处保静妃周全?

从即日起,静妃的所有用药都在鸾云殿煎煮,就连煎药的药罐都由安致君特意带来,以防有人多做手脚。安致君与杜太医的每一次诊脉,路小漫都在一旁。这样真切的学习,她一生可能也只得这一次机会。而两位太医对她也是倾囊相授。

鸾云殿的宫门外,路小漫有些担忧地送安致君和杜太医离去。

安致君走了两步便对杜太医说自己想起还有事须得叮嘱路小漫便又折了回来,果然见着她还傻傻地站立在宫门前。

“怎么了?一副要变成望夫石的样子。”

她没想到安致君会折回来,不免惊讶。

“你在不安什么?”

“我……我害怕自己未必保护的了静妃和皇嗣。宫里面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我不可能永远靠运气……”

安致君颔首一笑,手指在她的眉心一弹。

“你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丫头,关键时刻总是考虑周到心细如尘。你只要做平常的你就行了。静妃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汤药,更重要是避免心绪郁结。你在这里,最能令她宽心。”

“现在……我倒真希望自己是她的福星了。”

“今天我和杜太医都为静妃把了脉,研究了方子。静妃也让你把了脉,心中可有药方?”

“有啊,还是师父了解我!”路小漫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这是我写得方子,师父您要是觉得不妥当,可得好好跟我说说。”

安致君看了看,露出一抹笑来,“想不想知道我与杜太医的药方是怎样的?”

“当然想!”

“无论是药材的种类还是用药的分量,都是一模一样。只是我们比你多用了一味药材。”

“是什么?”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方子里缺了什么。”

安致君扯起唇角悠然转身。

路小漫皱着眉头,别看只是一味药,却影响着所有药材药效的发挥。

“等你想到方子里缺了什么,你就能正式出师了。”

路小漫低着头回到静妃的寝殿,宁伊正端了鸡汤候在一旁。

“小漫你可回来了,没有你在,娘娘连鸡汤都不敢喝呢。”

“娘娘,这鸡汤我师父还有杜太医都看过了,没事的啊。”

静妃默不作声,良久才伸手示意宁伊将汤端来。

“要不奴婢还是再看看。”

路小漫心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她用勺子捣开鸡肉,查验里面所有的东西,就连红枣也挨个撵开看里面有没有包上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再取来小碗,分了些汤进去,路小漫含了一口,细细品味着其中可有什么异味。末了,她又以绢布沿着汤碗的边缘抹了一圈,放在鼻间嗅了嗅。

“娘娘,汤应该没问题,您趁热喝了吧。就算您不饿,肚子里面的小皇子也该饿了不是?”

静妃的眉头舒展开来,宁伊赶紧将汤端给她。

这一日,静妃早早地睡了。

路小漫的寝居被安排在了静妃的寝殿旁,虽然静妃派了人去将她的东西收拾了过来,但路小漫却觉着自己总该对王贝儿交待一番。

行走在南园的回廊里,路小漫抱着胳膊颤了颤。这才刚入秋啊,天气就变凉了。

当她刚走出回廊,前面有人提着灯笼行来。

路小漫心里一悸,竟然是小江子和轩辕流霜。

“四皇子。”路小漫侧向一边,低头行礼。

轩辕流霜轻轻一笑,小江子便会意拎着灯笼站到了一边。

夜色朦胧,树影依稀,就连他俊美的脸庞都隐约缱绻了起来。

“恭喜你,不再是宫婢了。”

“殿下见笑。”

“怎么会见笑呢。我本做足了准备想要为你除去宫籍,你却凭自己的能力办到了。只是这些日子你要常伴静妃,估摸明日我的生辰……是看不见你了。”

路小漫垂首,却瞥见对方的腰带上别着一只月白色的药囊,淡淡药香随着晚风轻袭,心肺沁然。

“怎么在你那儿……”

轩辕流霜手指抚了抚药囊上的花饰,“怎么就不会再我这儿。你本来就是做给我的不是吗?”

路小漫的耳根子顿时红了,还好这是夜里,看不真切。

“才不是……那是我不小心落下的。”

“你落在观景亭里,还说不是给我的。”

“那是贝儿做给我的,怎么会是给你的!”

“贝儿给你特别绣了四叶兰花?”轩辕流霜笑意更深,有种夺人心魄的意味。

路小漫不敢再看却像是着了魔般抬着头。

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满是宠溺。

“少来,我知道你喜欢路边的小野花蒲公英甚至狗尾巴草,但决计是不喜欢什么兰花之类的,因为太附庸风雅。”

“那也不能把小野花还有狗尾巴草绣在药囊上啊!”